鱼塘二十万包的,周六指跟肖瘸子的二节楼在银行贷出二十万。1998年之前,码头附近有点钱的都在高坡上盖了二节小洋楼。后来政府规划不再给批件盖房,这些盖起来的小洋楼就越发地值钱,每个楼都值二十万。
那天坐着姐夫的黑色捷达在雨中穿行,路过夜总会时,他一歪头,眯缝着眼睛笑着对姐夫说:“咱俩去里面喝两杯。”
姐夫的脸色有些阴沉,周六指就没敢再说什么,眼前却浮现出二姐凛冽的目光和时而又宁静得像片叶子似的神情。
二姐像个谜,吸引着他去靠近,去探询。渐渐地,他发现他不仅对二姐的伤感兴趣,他对二姐的其他都感兴趣。每次去夜总会,他总是找二姐坐他身边。起初二姐看到周六指就扭脸闪到一边,周六指也不生气。他安顿好了朋友,就跑到休息室跟二姐搭讪。二姐去吧台帮忙装果盘,周六指就把下巴颏垫在吧台上不错眼珠地看二姐忙碌。二姐冷着脸对他,他依然笑嘻嘻的。二姐拗不过,陪他跳舞,他把胳膊支出一尺去,从不在二姐身上揩油,二姐渐渐对他没了戒心。
有次周六指在灯光下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道很深的牙痕,对二姐说:“熊样,你咋那么不识逗呢?看给我咬的,那次在派出所跟你开个玩笑你也急眼?”
二姐白他一眼说:“你才熊样呢!”
周六指有两次是跟肖瘸子去的,他也把二姐叫到身边。肖瘸子要是张罗喝酒,周六指就替二姐把酒喝了。他是故意做给肖瘸子看的,二姐是他的朋友,肖瘸子如果想找二姐晦气,那就别想了。
肖瘸子每次看到她坐在周六指身边,他嘴边就有抹诡秘的笑。二姐在那笑里如芒在背。肖瘸子跟梁老板来过,二姐不想见到跟梁老板有关的人。有一晚周六指接个电话去外面听,二姐刚要跟出去,被肖瘸子叫住。
“听说梁老板前段日子出了点事,跟你有关吧?”肖瘸子的目光闪烁得像剑锋上的光泽,一钩一钩的,钩得二姐身上的肉疼。
“你希望有关还是无关?”二姐不好回答肖瘸子的话,但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她反问了一句。
肖瘸子呵呵笑起来,点燃一支烟。他的眼光在幽暗的舞厅里像探照灯似的扫视了一遍,然后对着某个角落一努嘴,说:“耗子跟那个小兔崽子好多久了?”他也问了二姐一句。
大厅里灯光亮起,耗子跟拾掇桌子的小男大刚勾肩搭背,不是一般地亲热。
肖瘸子不再跟耗子跳舞,但是他的眼光依然有意无意地放在耗子身上。
二姐第二天把肖瘸子的话学给耗子听,提醒耗子小心点。“别在肖瘸子面前太抖瑟,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耗子却嘻嘻哈哈笑得像个下蛋的鸡:“个傻×,气死他!”
雨水一天紧似一天,正是酷夏时节,却很少有开晴的天。
周六指的鱼塘四周成了汪洋一片河。姐夫雇人帮周六指将鱼苗运走,但也只能运走一部分。周六指和肖瘸子都不相信嫩江湾的水会涨过大坝,漫到黑鱼泡的鱼塘去。历史上就没有过这样的事,鱼苗在运转途中,会死伤很多。可雨却越下越大,接连下了三天倾盆大雨,嫩江湾的水冲上了堤坝,围住了夜总会,也把鱼塘冲开,大鱼小鱼顺流而下,嫩江市的郊区边上,都飘着鱼。两尺长的鲶鱼一元一斤,达到了历史最低价。
周六指的鱼塘想转移已经来不及了,人转移出来就已经是万幸。周六指骑着摩托车,车灯在雨夜里像道披荆斩棘的闪电。路过夜总会时,他在闪电中看到水已经漫上了夜总会的最后一个台阶,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想知道此时此刻二姐在哪里,在干什么?他把摩托停在道边,从皮夹克里摸出姐夫送给他的大哥大,给二姐发了个传呼:“罗婷,你在哪儿?”二姐很快用夜总会的座机给他打来电话。
“我操,你他妈挣钱不要命了?”周六指跨着摩托,看着大雨中围困的夜总会,气急败坏地说。
“就剩我一个人,出不去了——”二姐的电话随后就断了。大水冲垮了电线设备,信号中断。
二姐那天早就已经离开夜总会了,但是回到出租屋后,她发现雕花弯刀不见了。她打车去了夜总会,司机送到公路上就不走了,二姐蹚水走进夜总会,那时水还刚到她的膝盖。夜总会的大门用铁锁锁着,她在水里摸了块江石,砸开门锁,上了四楼,打开所有的灯寻找弯刀,却始终没找到。直到周六指给她打传呼,她才惊觉已经夜深,外面是哗哗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四周黑汪汪的一片,到处都是水,她已经走不出去了。
周六指向夜总会望去。四楼的窗口洞开,闪电映出一个女孩的身影,洞开的窗子吹进去的风将女孩的长发倏然吹起,像天幕上飞起无数只鸟的翅膀。周六指的眼前恍如隔世般地出现医院的某一晚二姐坐在窗台上的情景。
他骑着摩托去了夜总会,路上的水阻碍了摩托的行驶,江边长大的周六指不会被水难住,他干脆弃车涉水游了过去。夜总会的大门洞开,水已经冲进了一楼的半个楼梯,周六指径直奔上四楼,看到二姐在四楼的楼门口向下看着他,脸苍白得像一张纸,两只眼睛却在暗夜里闪烁得像璀璨的星光。周六指冲过去,一把将二姐抱在怀里。
外面的水势足以冲走一头壮牛。周六指带不走二姐,他留了下来,大哥大也没信号了,他们只能等天亮再说。
那夜,周六指一直抱着二姐,后来他解开二姐的衬衫扣子。当他把二姐的衬衫扣子都解开时,二姐忽地一下把衬衫合拢,用双手紧按着,抬了目光,盯视着周六指良久,呓语似地问:“你爱我吗?”
“爱。”周六指握住二姐按着衬衫的手。
二姐的手松开了。周六指把二姐裹夹在身下,用舌尖撬开她的牙齿。二姐浑身颤抖着,但最后还是抱住了周六指的腰。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夜总会里停电了,四周黑压压一片,天上是雨,地上是水,好像世界末日要来的时刻。两人在黑暗中发出粗重的喘息,不知疲倦地翻滚着。二姐起初有些艰涩和生硬,她在黑暗中闭紧眼睛,但还是阻止不了梁老板的脸一次次出现在脑海里,跟周六指的脸上下左右地交错,让她的心事越来越沉,沉得像身体里的泪水,渐渐地晕满了眼眶,缓缓地从眼角边一滴滴地滚落。
周六指用舌尖一点点轻吻着二姐后背的伤疤,那就像用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心事……二姐依偎在周六指的怀里,把伤疤的事说了。秘密说出来,也就是把心事放下的一刻吧?
当梁老板告诉二姐他没有生育能力,当二姐知道梁老板有家有妻子时,二姐按着肚子里还只有鸡蛋大的胎儿,心如刀剜。懊悔与仇恨充塞了她的内心和头脑。
桌子上放着梁老板送给二姐的雕花弯刀,刀刃薄而锋利,被二姐攥在手里,直直地插进梁老板的身体。梁老板一推二姐,二姐撞在炉子上。炉子上烧着一壶嗞嗞冒热气的开水,开水就全都浇到二姐的后背上。
“操!我要宰了他!”周六指心疼地抚摸着二姐崎岖的后背。
窗外的雷电像条火蛇一样瞬间照亮了房间,周六指看二姐的后背惨不忍睹。二姐没有说话,在闪电瞬间照亮房间的一刹那,她看到一张桌子下躺卧着那柄发出寒光的雕花弯刀。
天亮了,姐夫的电话打到周六指的大哥大里。姐夫雇船顶风冒雨来夜总会接周六指。当二姐看到雨幕后面露出周六指姐夫的一张脸时,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一动不动。姐夫梁老板也看到了大雨中长发黏在身上的二姐,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差点松开握着的船桨。
这一切都被拉着二姐的周六指看到了,他呆愣愣地站在雨里,半晌,他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姐夫,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江上的雨更密集了,船头掀起的浪花有一人多高,一个浪头砸在小船里,浪头过后,三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是湿淋淋的,好像都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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