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一直在堤南那片小杏树林子里等着嫂子,直到天色昏暗,嫂子才从市里匆匆回来。嫂子见了吴三,离老远就说:“玲玲的爸爸和表叔是好人,他们说,像你这样的高分要是录取不上,真是天理难容!”
吴三乐得一蹦多高,一下拉住嫂子的手,作出一个拥抱的姿态。这让嫂子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躲开。嫂子奔波了一整天,她实在是太累了。男人的胸脯和臂弯是女人最好的驿站,要是有个男人抱抱她,那该多好!她一路的劳累顿时就会云散烟消。可惜吴三只作了一个拥抱的姿态,便停下来了。嫂子心里抱怨说:“你松开手干啥?你这样抱抱我多好?”
从那密密的树林里吹来一股清风。好凉快啊!叔嫂二人不愿回家,便在那片杏树林里坐下来了。
那次嫂子来给吴三送馍,就是在这片小树林子里。当初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杏子,像一颗颗金星在绿叶间闪耀着。现在杏子早就成熟了,卸了重担的杏树更加郁郁葱葱。有鸟儿在枝头跳跃,唱歌,更显得这小树林幽静。
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知了的叫声。这叫声提醒了嫂子,她说:“咱摸爬树猴吧,给你改善改善生活!”
这提议自然得到吴三的响应,二人便低头弯腰地在地面上搜索起爬树猴藏身的小洞洞。那小洞只有针眼大,可你只要用手指一捅,那洞门就塌成一个大洞洞,一个肥胖的爬树猴儿便现出了原形。它们藏在那里,只待天色昏黑,便冲出洞穴,爬向树木的高处。月华和吴三都是在农村长大,自然了解它们的习性。那针孔大的洞眼难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转了一圈,便摸了一大把。他们正要转身回家,吴三忽然发现有的爬树猴儿已爬到树干上了。于是他们的搜索目标便从地面转向树身,从这棵树转向那棵树,而每棵树都有或多或少的收获。这收获鼓舞着他们,他们几乎要把整个小树林转遍了。
有一只爬树猴行动特别讯速,它急匆匆爬到了树杈上,吴三跳了两跳也没够着。
“嫂子,快来!”吴三召唤着嫂子。
月华忽忙跑了过来。
“快,快!这只好肥大,别叫它跑了!”
吴三吩咐嫂子去捉那狡猾的爬树猴儿,可惜嫂子跳了两跳仍够不着。吴三心里一急,一下把嫂子抱了起来,又高高地举过头顶。
两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年轻人的身体刚接触在一起,就像电线的阴极和阳极联接起来,刹那间放射出一道巨大的电流,将他们二人击倒在树下那片绿草地上。你抱着我,我搂着你,再也分不开了。
那一群被捕捉到的爬树猴儿实在幸运,它们乱纷纷地向四处逃命,又一次向小杏树的高处爬去,直到爬到最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回头向这两个年轻人看看。两个年轻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在绿草地上滚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夜色为他们扯起一道浓密的幕布,绿草为他们铺就一方松软的地毯,风儿为他们摇动着一把无声的扇儿,虫儿为他们演奏出一曲美妙的乐曲。啊,这实在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伊甸园,一首爱的诗篇将在这里展现它的灿烂……
然而,月华和吴三虽然都沉醉在爱河里,几乎到了迷醉的程度,但他们又似乎很清醒。他们心里都设置着一道防线,谁也没向纵深地带进展一步。只要有这么热吻,一个拥抱,他们便满足了。
又一阵更响亮的蝉鸣将他们唤醒,他们终于分开手,站了起来。他们好像做了一个梦,一直处在似梦似幻的境界中。夜幕遮去了他们的羞色,二人带着激动和满足,回到了他们居住的那座土墙环护的农家小院。
嫂子那颗心仍在忐忑不安地跳个不停。她好像仍被吴三紧紧地拥抱着,那两只大手搂着她的腰,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嘴里喷出的热气带有一股青春的气息,更让她陶醉,让她回味无穷。印在额头上的那个吻似乎仍留在上面,热热的,湿湿的,擦也擦不掉。它激起的那种新鲜感和说不清的亢奋和激动久久萦绕在她心里。她没有恋爱,只有婚姻,生活替她选择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然而,老天爷仍不放过她,特意把吴三推到她面前,让她处在两难之中。
“长嫂如母”!公爹的话又一次响在她的耳畔,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古训啊!她只能担当起做嫂子的责任和义务。她和吴三纵然有千般情意万般思恋,也不能越过那个门坎儿,给人们留下笑谈!
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嫂子终于从感情的波涛里游上了岸。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恢复了平日的神态。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
嫂子哼着歌儿,擀着面条儿。嫂子手艺巧,面条擀得又细又长,像粉丝儿一样。嫂子的嗓子也美,甜甜的,悠悠的,有邓丽君的韵味儿。吴三拉着风箱,听得入了迷。
“三弟,那槟榔是啥样儿的?好吃不好吃?”嫂子想调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僵持,故意找话说。
吴三没有见过槟榔,不知那玩艺儿是啥样子。但他看着嫂子胸前那颤动的双乳,想跟嫂子开个玩笑:“就像你那两个——”
吴三没有把话说出口,只狠狠咽了口唾沫。他忽然感到一种自责,感到一种丑陋而卑下的行为。刚才自己怎么那样昏头,那样鲁莽,竟然去吻嫂子呢?她是我的嫂子,自己怎么能胡思乱想,用轻浮的行为对待她呢?他感到对不起嫂子,更对不起哥哥。他决定不再跟嫂子开玩笑,也不再跟嫂子来往这么密切了。
吴三没有回答嫂子的问话,嫂子的歌声也嘎然停止了。嫂子知道他啥心事,也没有在乎他的冷淡。嫂子下好面条儿,吴三端起碗跑到小院里吃。嫂子也盛了一碗面条儿,依着房门吃起来。
他们本来捉到一大捧爬树猴儿,但那无意中的热吻却把它们放了生。美餐一顿的想法没有实现,他们只能喝这连个菜叶也没有的白面条儿。他们实在太饿了。“呼噜噜,呼噜噜!”吴三故意把面条喝得很响,以表示他的感激。嫂子也“呼噜噜,呼噜噜”地喝出更大的声音,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明白,我明白!你今天没吃午饭,一定是太饿了。”二人像比赛似的在小院里演奏一出喝面条二重唱,这二重唱达到了思想的沟通和感情的交流,最后二人同时发出一串会心的笑声。
“三弟,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嫂子不是开玩笑,是一本正经的。“鹅蛋脸,大眼睛,也跟我一样高矮,就是比我胖一点儿。”
吴三瞅了嫂子一眼,又低下头呼噜呼噜喝了两口面条儿。那天割麦时他跟嫂子开玩笑,说找个跟嫂子一模一样的,想不到嫂子却把那话记在心上。她现在旧话重提,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儿?看来嫂子刚才并没生气。嫂子也是喜欢我的。
但他没吭声,想再试试嫂子的态度。
“哄你是小狗!”嫂子睹了个小小的咒。
吴三说:“那好,你就给我介绍一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姑娘吧!”
过了两天,嫂子居然领来本村的一位漂亮姑娘,名字叫琴歌。她长得的确有点像嫂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用现在的词儿形容,那就是靓!
吴三自然认得她。她的几首小诗在学校墙报上发表之后曾赢得一点小名气,连老师也处处宠着她。有人喊她诗人,有人喊她女作家。从此,她沉醉在作家的梦想里,财校毕业回到家里,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关到小屋里,写呀写呀,一心要当作家。爹以为她得了神经病,便暗暗找月华,让她给女儿找个对象。月华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只邀她到家里玩玩。爹也帮月华劝琴歌:“去吧!出去散散心,整天关在小屋里,还不关出病来吗?”
琴歌跟月华到大堤上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到村后小河里洗了件衣裳。晌午了,月华擀了烙馍焊鸡蛋,请琴歌美餐一顿。琴歌也不客气,吃过饭,又说了一阵话便走了。
月华问吴三:“你觉得这琴歌怎么样?”
吴三愣了一下:“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琴歌,你喜欢不喜欢她?”
“她呀?”吴三自然明白嫂子的用意,他故意逗嫂子说:“人家长得这么亮丽,又是一位作家,我咋能攀上这高枝儿呀?”
“这么说,你喜欢她?”嫂子两眼像刀子似的看着他。
“那就烦你做个红娘,掇合一下我们这对好姻缘吧!”吴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嫂子不知道那笑里含着什么。
嫂子却没有马上去找琴歌。嫂子嘴里说是给吴三找个对象,可现在真的要把琴歌介绍给吴三,她却有点失落的感觉。一旦吴三有了对象,他还会理睬我吗?我被冷落在一旁,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今后的日子咋过呀?但嫂子最后还是下决心,来找琴歌了。
琴歌听了嫂子的话,发出一串鄙夷的笑声:“月华姐,你太瞧不起人了!你知道我的理想和奋斗目标是什么吗?当——作——家!”
嫂子被说愣了。但她又不服气:“一个农村小闺女儿,想当作家,是做梦吧?”
嫂子回到家,真是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吴三仍然属于她,没有竞争者了。伤心的是吴三竟比小小的琴歌低一等,第一次提亲就碰了个钉子。
吴三见嫂子郁郁寡欢地回来,又打趣说:“怎么样?人家愿意吗?”
嫂子说:“人家看不上你,人家是作家!”
吴三却笑了:“要是胡诌两篇小诗就成了作家,那天底下的作家不成蝗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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