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说：“咋能是为了我？”
刘宁说：“我明知道下去了解不到啥情况，可我还要去，结果被灌了一肚子酒精，弄成这个狼狈样儿！”
月华说：“你真不讲理！你不喝，人家能硬往你肚子里灌吗？”
刘宁说：“这跟灌也差不多！”
那天，刘宁到了老河市才十一点多钟，他说简单吃点，下午到县里去看看。可到了餐桌上，酒又摆上来了。他说：“不喝，坚决不喝。”市长出来作陪，说：“不是叫你喝酒，是请你品尝一下我们刚开发出来的新产品。”刘宁说：“什么新产品我也不喝！”市长说：“这是蔬菜酒，你喝过吗？现在粮食酒已经饱和了，我们为了适应市场要求，从北京引来高新技术，生产蔬菜酒。这也是我们扶贫的一个新项目。我不是叫你喝酒，是叫你对这新项目作个鉴定。”
那蔬菜酒颜色绿盈盈的，还有一股青香味，喝到嘴里甜甜的，辣辣的，度数也不高。大伙喝了一杯又一杯，不觉间，一件酒已下了肚。谁知那酒后劲挺大的，倒床上本想休息一会儿就走，可这一躺再也起不来了。等到天黑，服务员才把他喊醒。市长要他去歌厅放松放松。刘宁想到那句民谣：“上午轮子转，中午盘子转，晚上裙子转。”觉得这民谣太生动形象了。他毅然回答：“我不会跳舞！”
第二天到了故道县里，才九点多钟。刘宁说：“先到几个村看看，赶到哪里就到哪里吃饭。”县长说：“这里有个新新产品展览，请你先看一眼。”他把刘宁领到会议室，那里摆着一长溜藤椅，还有几张沙发床。县长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藤椅，这是俺县的拳头产品，已打到广交会去了。我们这里盛产白腊杆子白腊条，如何利用本地资源开发新产品？”县长指着那些椅子和软床，自问自答地说：“这些高档家具都是我们就地取材做成的，比红木家具还受欢迎。”县长讲得很鼓舞人，刘宁说：“既是好项目，咱就到乡下先看看他们是怎么样生产的吧？”县长又拉住他说：“不要慌，不要慌，还有新产品没向你汇报呢！”县长打了个手势，服务员端来几盘青菜。刘宁说：“怎么？才十点钟就吃饭？”县长说：“这是几样速冻食品，全是当地的野菜，我们已打到了北京和上海！”他说得很玄乎，刘宁仔细一看，原来是柳宿子、荠荠菜和灰条菜。县长说：“现在海参鱿鱼都吃腻了，都想吃点粗粮和野菜。我们及时抓住了这种需求，引进一条速冻生产线。本来一钱不值的东西，到了大城市反倒成了宝贝，十分畅销。”县长讲得津津有味，大伙也都听得入了迷。等县长把生产工艺和所需设备讲完，刘主任一看表，呀，十一点半了。县长说：“休息休息，吃点便饭。”他们来到机关食堂，从外面看是一座普通餐厅，可走进去一看，那里面却有几个装饰豪华的雅间。刘宁说：“别的菜不要上，先尝尝你们的速冻野菜怎么样！”可当他坐下来，一桌丰盛的宴席已摆放在他们面前。县长说：“这野菜是配角，是不能当主食吃的。只有酒足饭饱时，吃几口野菜，才能体会到它那清爽利口的特点。要是先给你上一桌野菜，你能吃出什么味道来？”县长说得头头是道，刘宁只有遵命的份儿了。无酒不成宴，于是大伙又喝了个昏天黑地，一天时光又被打发走了。
第三天，县长领着刘宁到乡下去了。小车在一片沙滩上兜了一圈，最后车头一拐，却去了一家合资企业，名字叫什么食品集团。刘宁说：“不是要到乡下去吗？到这厂里干啥？”县长说：“这就是乡下呀？三年前，这里是一片盐碱地，如今却是厂房林立了。”刘宁说：“我是来看扶贫项目的，不是来考察工业项目的。”县长说：“你说对了，我们这个厂就是利用扶贫资金建起来的。一业发达百业兴。一个食品厂带动了四方百姓致富。你在县政府亲自品尝了那速冻野菜了吧，那东西就是在这个厂子生产的。”刘宁心想，也好，那就看看他们是如何生产速冻野菜的。
县长把他们领到一间餐厅，刘宁说：“到餐厅干什么？又不到吃饭的时候。”县长说：“柳宿子荠荠菜是春天产的，现在没有了原料，车间生产的是冰糕。你先看看录相吧，那跟看生产线一个样。”县长亲自把相录机打开，屏幕上却出来几对穿泳装的年轻女性。刘宁问：“怎么是这？！”县长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带子弄错了，我去找找，我去找找！”县长走了，再没回来，那录相机就一直在那里放VCT，摇滚乐震得人耳鸣，可跟刘主任一块来的几个年轻处长和办事员一听这音乐，就止不住把身子扭动起来。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伙年轻姑娘，他们抱在一起就跳了起来。刘宁说：“真不像话，你们这点诱惑都抗不住？”他们说：“刘主任，放开点嘛！县长还没把带子找到，先轻松轻松嘛，何必把神经绷那么紧呢？”直到十二点多了，县长才回来。刘宁问：“你跑哪去了？”县长笑笑说：“我看各位领导玩得正高兴，没有敢进来。你看，这带子找来了，是现在看还是等吃过饭看？”几个年轻人已是大汗淋淋，哪有心看这带子，就说：“吃过饭看吧，早饿了。”
这次刘宁下决心不喝酒，餐桌上摆了两瓶酒他全部撤了下来。可当他刚刚拿起筷子，两位小姐走了过来。一位斟酒，一位敬酒。敬酒者往刘宁面前一跪，将一杯酒高高地举到刘宁面前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刘主任敬杯酒，你要不喝这杯酒，我跪在这里就不走！”刘宁一下被弄愣了，这是干什么？县长说：“省里的大领导难得到我们县来一次，二位小姐是代表全县一百万人民向领导敬酒的！”刘宁说：“不是讲好不喝酒的吗？”县长说：“是不喝酒呀？你看这桌上的酒瓶都撤走了。这是向领导敬酒，跟喝酒意义不同。”刘宁说：“我不喝！”突然，又一位小姐卟通一声跪了下去说：“虔诚的心，美好的酒，我给刘主任来敬酒，你要不喝这杯酒，就是嫌俺县太落后！”那几个年轻处长兴致很高，他们也帮着劝说：“刘主任，喝吧，快喝吧！你再不喝，马上就会来十几个小姐向你敬酒，她们在你面前跪一大片，到时候你更难招架了！”……
“嗨，真是没法！”刘宁说到这里感叹一声说。“我接过这第一杯，下一步就难以控制了。什么好事成双了，三星高照了，四季发财了，六六大顺了，叫你喝酒的理由和词儿真是太多了。喝得我晕头转向，我只得匆忙跑回来了。”
月华问：“你当真白跑一趟？俺市那几个扶贫项目怎么样？你能支持我们市里一下吗？”
刘宁说：“都是一些小项目，顶多给个百儿八十万的，没有多大出息头儿。”
百儿八十万的，在月华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月华又一次被感动了：“太谢谢你，刘主任！”
刘宁说：“我喝多了，我得休息去了。”然后便到隔壁卧室里睡觉去了。
外面有人敲门，等月华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是玲玲和黑牛哥。
原来黑牛听说省扶贫办的领导来县里考察扶贫项目，便一直在村头等着，等了两天却没见到人影儿，他心里一急，便推着玲玲到市里找郑主任了。郑主任觉得这个项目挺不错，就让他俩来省城找月华了。
黑牛掺扶着玲玲走进来，一下把刘宁惊醒了。月华曾向刘宁讲过玲玲的情况，他对这个身残志坚的姑娘很尊敬，便热情地接待了她：“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向你们询问一下蔬菜酒和速冻野菜的情况呢！”
玲玲是个直爽姑娘，她说：“荠荠菜和柳宿子只有十几天的生长期限，过了那个季节就没有了。那蔬菜酒更是糊弄人的，用菜汁对上白酒就成新产品了。”
月华忙向玲玲使眼色，玲玲却不理会：“我这是实话实说嘛！有人剜了一春天野菜，总共卖了百十块钱，把那东西当成扶贫项目，净是糊弄你们当官的哩！”
月华忙打断玲玲的话说：“你别瞎说，那是市里和县里确定的重点项目哩！”
刘宁制止月华说：“玲玲说的是实话哩！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那项目我压根儿就有怀疑。”
这话让玲玲倍受鼓舞，她便向刘主任谈起了她苦思多日的养奶牛计划。她侃侃而谈，无拘无束：“随着农业机械化大大提高，作为农村主要动力的黄牛和驴马急剧减少，俺杏花村目前连一头黄牛也没有了。这么一来，那些麦秸呀玉米杆呀红芋秧呀，都成了废物。有的被焚烧，有的被丢弃，多可惜呀？这是一笔不小的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用来养奶牛，可以化废为宝，成为巨大的财富！”
刘主任点点头：“好主意，好主意！农村有资源，又有养牛的条件，发展奶品业，实在是得到独厚，潜力无穷！”
这话让玲玲大受鼓舞，她越说越高兴。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居然向刘主任大讲了一通“奶牛经”。什么牛奶素有人类保姆之美称，在欧美国家，牛奶已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呀！什么日本战后积极推广学生营养餐，甚至提出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的响亮口号呀！还有什么印度早在1971年就发起名为“白色革命”的奶类发展运动呀！他还列举联合国粮农组织一项统计，印度由倡导白色革命前的人均38公斤提高到70公斤，而这时的欧洲国家人均消费牛奶已高达230公斤。近年来，我国牛奶消费热已悄然兴起，牛奶业将是我国最有潜在市场和发展前途的重要产业，等等，等等。
玲玲谈了个兴致勃勃，有评述有分析，连刘宁也听迷了。他说：“这个项目比什么蔬菜酒和速冻野菜潜力大多了！你去找找郑主任，向他谈谈你的设想嘛！”
玲玲说：“郑主任是我二叔，我给谈过几次了。他说，我手里没钱，用啥支持你呀？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刘宁看看黑牛，月华忙介绍说：“黑牛是个有心人，他到京郊去打工，选中了养奶牛这个新项目。”
黑牛像闷嘴葫芦，嘿嘿笑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了。但正是这诚实倒让刘宁深受感动。他说：“你们大老远地来一趟真不容易，我一定尽力扶持你们这个好项目！”
月华忙做了一桌饭菜款待两位亲友。刘宁亲自给郑主任打电话说：“杏花村提出养奶牛，你可以再去考察一下。我觉得这个项目挺有前途！”
当下级的哪个不关心上级领导的“兴趣”？既然刘主任都表了态，郑主任更是雷厉风行，三天后他亲自来汇报这个新项目了。
郑主任依然是在刘主任上班的时候，依然是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月华把门打开，郑主任笑嘻嘻的，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往月华面前一放说：“这是两千块钱，你收下吧！”
月华暗暗吃了一惊：“两千？这是什么钱？”
郑主任说：“快放好，这是对你的奖励！市里有规定，谁能引来资金，就重奖谁。”
月华问：“省里给咱市拨了扶贫款了？”
郑主任说：“还没有哩！你及时给我通报了情况，让刘主任亲自到咱市考察，仅凭这一点就该奖励嘛！”
郑主任把一份报告递给月华说：“市里专门开会作了研究，要上一个万头奶牛工程！我已把报告交到省政府和扶贫办了，下一步你要多给刘主任美言几句！一旦成功，还要重奖你哩！”
月华手握着这一大沓钱，感到很烫手。她把钱推给郑主任：“事情还没办成哩，这钱你先放着吧！”
郑主任生了气：“看你！把我当外人了？这次要是能引来一大笔资金，你家就彻底脱贫致富了！”
月华握着这厚厚的一沓现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月华此时看重的不仅仅是这笔钱，她想到的是玲玲和黑牛，一旦能拿到一大笔扶贫款，乡亲们就有了脱贫致富的本钱了。这对村民来说，将是多大的喜事啊！月华向郑主任表态说：“郑主任，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作好刘主任的工作！”
郑主任听了，便笑嘻嘻地走了。
郑主任一走，月华肩上好像压上了千斤重担。她把郑主任交给她的报告细细看了一遍，觉得这些材料已经说得很清楚也很重要了，我还能对刘主任做些什么呢？她忽然想起郑主任那句话，渴了递杯水，瞌睡了送去个枕头！想到这里，她不由一阵脸红……
这天刘主任下班回来，兴致勃勃地对月华说：“养奶牛的事成了，省里先给老河市拨三千万，重点扶植一个乡，然后再逐步扩大，力争两年内实现万头奶牛工程！”
月华有点不相信，她问：“有这么简单？”
刘宁说：“这是个有创意的项目！我和扶贫办的同志向省长一汇报，省长立马派人考察，又请专家作了论证，今天正式拍板定案了！刚才我已经让人把这笔钱拨到了大河市，半月后玲玲和乡亲们就可得到这笔钱，把奶牛买回家了。”
月华听了这话，心里像卸下一副重担，郑主任交办的任务她总算完成了！她激动地说：“刘主任，太谢谢你了？”
刘宁逗趣地问：“怎么谢？”
月华这次真的被感动了，竟情不自禁地扑到刘宁的怀里。
刘宁轻轻吻了她一下，最后竟又推开她，指指墙上悬挂的王颖的大幅照片说：“你瞧，她在看我们哩？”
王颖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注视着她，月华的脸蛋儿顿时羞红了。王颖的照片是她挂到墙上去的，想不到自己设置的保护神却被刘主任所利用。看来她的阴谋早被刘主任识破了。
月华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被垛上，羞愧得无地自容：“刘主任，你真是个好人啊！”
刘主任回过头看看月华说。“那天郑主任把你领到家里来，我暗自一惊，呀，怎么像我高中时的同学？”
月华：“高中同学怎么了？”
刘宁：“我们相爱过呀！”
月华：“相爱咋不结婚？”
刘宁：“她爸是厅长，她妈是处长，都是高级干部，人家哪能看得起我这个农村娃呀？”
月华：“呀？你也是农家娃！后来呢？你俩咋没成呢？”
刘宁：“她跟一个副市长的儿子结婚了。那事真的刺激了我，我就在心里说，哼，一个厅长有什么了不起？到时候我做的官比他们还要大！从此，我更加发愤读书，终于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月华：“你恨你那个同学吗？”
刘宁：“不恨，我应当感谢她。其实中学生谈恋爱就跟小孩子做家家一样，是当不了真的。但那次失恋却激励了我，成了我超越别人的动力。有时还挺想念她，只是从那之后再没见过面，不知她现在生活怎么样？”
月华：“你还挺痴情的。你那位女同学一定长得十分漂亮吧？”
刘宁：“不，不能说是很漂亮，只能说看着特别顺眼，特别让人心里舒服。”
月华：“你看我也仅仅是很顺眼吗？”
刘宁：“何止是顺眼？而是好看！”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别扯这么多了。我怕犯错误啊！”
月华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浪，她又一次投入刘宁的怀抱说：“看你那可怜样儿！我想看看你犯错误是什么样儿！”
这次刘宁没有再推开她，这一切全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当二人从容不迫地进入了那个过程，月华忽然想到那小说里描写的某个细节，她顿时敬佩起那个美女作家来了。人，毕竟是人啊！
一个月之后，黑牛果然来信说，县里直接把扶贫款拨到杏花村，大伙已把奶牛买回家来了。杏花村成了县里的示范村，村里村外到处都是牛叫声。
月华忙把黑牛的来信交给刘主任看，刘主任也高兴地说：“好啊，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月华忙捂住他的嘴：“别这样说，别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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