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先生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这些景致。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没能带来一丝温暖。他拉动百叶窗,把恼人的春光隔绝在外。
怀特先生的心情很糟糕。苏朗交给他的那五张画像,是这一年来案情最有利的突破口。到了这一步,案情本该有所进展——凭着媒体的力量,他总会比巴黎警察更有效率。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那五个死者,只有一个是巴黎人。其他的要么是雇佣军,要么是亡命的偷渡客。从这样的人身上,别想得到有用的线索。而那个巴黎人则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唯一的亲人是个年老体衰的舅舅,守着一间杂货铺度日。就在刚才,怀特先生得到了那个可怜的舅舅的消息,他被人发现倒在杂货铺的仓库里,心脏病发作而死。
总之,线索全断了。
怀特先生也陷入了和苏朗相同的境遇——调查什么,什么就消失。和苏朗相比,倔强的老怀特更加无法释怀。漫长的人生给予他足够的智慧、足够的自信,他还拥有自己的媒体帝国,这样的事情被视为对国王的挑战。
但他没有办法予以回应。
怒火在胸膛里升腾,但在将一切焚毁之前,他还必须亲自给苏朗打电话,坦诚自己的无能。这一点,令怀特先生更加无法接受。
他用手指敲击着镶嵌纯铜的电话机手柄,犹豫良久,终于提了起来。
“苏朗吗?”怀特先生艰难地吐了口气,“非常不幸,我们没有得到进一步线索……不,那五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是说,查明了也没用。如果你感兴趣,我也可以把他们的资料给你……”
一旦开了口,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但怀特先生发现,电话另一头的苏朗显然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更加难缠的事情让他头痛。
“遇到麻烦了?”他问。
“也许。”苏朗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说,“作为‘朋友’,您有权知道……欧洲行会的会长,尼古拉斯……大概是这个名字。是的,他被杀了。”
怀特先生手指颤动了一下,他瞅了瞅话机,确认并没有出错。尼古拉斯?他熟悉他,当年选民行会找上来的时候,尼古拉斯还是个愣头青。三十年的时间,让一切都改变了……
“被人杀死了?”
“对,就是那个抢夺卡夫卡遗稿的人。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今天我没法回庄园了,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苏朗那边收了线。怀特先生盯着电话,似乎还有什么人在里面吵嚷,其实那只是“嘟嘟”的蜂音。
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怀特先生站起来,盯着房间对面墙上的一幅巨型巴黎地图发愣。
我也有些问题,同样需要解决。他想。
巨大的霓虹告示牌悬挂在老街的钟楼上。“B——N——P”这三个字母好像着了火,在夜幕下闪闪发光。一辆警车在下面停顿片刻,又拉着警笛开走。一个喝醉的行人摇摇晃晃,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
BNP,巴黎国家银行。这是今晚的目标。
隔着一个街区,苏朗掀开下水道的盖子,纵身跳了下去。跟在后面的是叶若彤,他们把盖子从里面盖好,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好黑!”
叶若彤打开了头灯。雪亮的灯光映亮了湿滑的墙壁。下水道非常宽阔,简直可以跑一辆马车。
“我想到了潮东市。”苏朗也打开了头灯,他笑起来,“咱们当时进入地下墓穴,除了抢来的手电,可是什么都没带。”
正是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这次行动准备得很周详。巴黎街市上有各种商品,除了头灯,还买了两身防水作业服。
“我倒是想起了雨果的《悲惨世界》。”叶若彤观察着四周,“沙维和冉阿让在下水道里追逐……这里真大,怪不得能发生那么多故事。”
“巴黎的下水工程很了不起。”苏朗说,“或者说,了不起的是下水道的设计师。据说他们早就预见到巴黎地下会有一个更大的工程,竟然留出了空间。一百年前,建造地铁的勘探师们一到地下便感佩万分。”
他们交谈着,一面摸索着向一个方向走去。苏朗拿着一只指南针,靠它来定位方向。
污水漫过胶皮靴子,缓缓地流淌。味道不怎么好闻。“哗哗”的蹚水声沿着漫长的地下通道传向远方。
苏朗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他向前看了看,头灯的光柱只能照亮十几米的距离,黑黝黝的下水道继续延伸,不知要通向哪里。
“就这里。”苏朗盯着指南针,“直线方向,这儿是最近的一个点。”
目标是巴黎国家银行的金库。苏朗偷了欧洲选民行会保险箱里的资料,筛去毫无用处的资讯,他得到最有价值的信息是:卡夫卡被偷换的尸体——那只甲虫——封存在编号为B-102的金库中。
苏朗对甲虫兴趣不大。但资料里还提到另一点,有关卡夫卡的一切,都被放在同样的地方。
卡夫卡的一切?苏朗想起那个死去的黑衣人首领的话:
“卡夫卡的一切都是禁忌……马克斯·勃罗德手稿没什么大不了,甚至算不上机密。它只是被牵扯到卡夫卡的事件里面,连带保密……”
可以确定,黑衣人组织拥有手稿。那么,选民行会究竟有什么?还是说,卡夫卡的资料不止一份,他们拥有副本?
也许。
只为这个“也许”,苏朗就愿意去打劫金库。用叶若彤的话,“这可真够疯狂的”。但她没有反对,她知道苏朗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那是一份愧疚,一份责任,一份存在的理由。
为了照片里的两个东方人……苏朗有权利这么做。
从下水道进入地下金库,这是苏朗的主意。他有别人不具备的优势。干涉弦:“消失”,这个技能让他如鱼得水。由于找不到市政施工图,他们只能采用最直接的方法:“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苏朗抚摸着下水道滑腻的墙壁。苔藓在这里安了家,所有潮湿的环境都是它们的王国。苏朗的手指用力地插入墙体,发出“咔咔”的声响。
干涉弦:消失。
弦力振动,“真理世界”的能量在体内流淌。它们喷薄而出,渗入墙体的每一寸组织。新的规则构建,取代了旧有的秩序。
蓦然,一大块墙壁整体消失,眼前出现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大洞。原本附着在墙壁上的苔藓空无所依,簌簌跌落下来。它们堆积在脚下,随着污水飘向远方。
对面仍是下水道,但狭窄许多。叶若彤的预言是正确的,那是一条支线下水系统,他们已经到达了银行下方。
苏朗和叶若彤在这段新的下水道中行走。突然,一只老鼠窜过脚面,“吱吱”地逃向黑暗。叶若彤惊叫起来,苏朗拉住她。
“很俗气的理由。”叶若彤定了定神,笑道,“可我确实害怕。”
“还记得在潮东市吗?”苏朗说,“在那个地宫,我们也是这样拉着手。相比之下,下水道可安全多了。”
叶若彤红了脸。她当然记得。在那个近乎绝境的地方,她还做过更多……叶若彤凝视着苏朗。
雪亮的头灯刺痛了苏朗的眼睛,他偏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叶若彤微笑起来,她仰起头,盯住头顶的混凝土墙,“金库在上面,我能感觉到。”
“B-102?”
“C-102。地下金库一共三层,B-102还在上面。我们必须从这一层穿过去,没有别的捷径。”
苏朗看了看。天顶距离地面大概两米,这难不倒他。苏朗压了压腿,纵身一跃。一只手刺入混凝土中,把身体吊在上面。
干涉能力发动。大块的混凝土完全消失,露出一层闪着白光的金属。苏朗无所依凭,重新掉回地面。
“看样子是全钢的。”叶若彤仰头看着,“他们做了基座防护,真是细致。”
“应该的。我们不是第一个想到这法子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靠混凝土打底的话,金库早就给搬空了。”
“我估计厚度有二十厘米,一般的C4炸药都炸不开……你怎么样?”
“我在埃菲尔铁塔上干过类似的事儿。”
苏朗跃起来,五指张开,用力一抓。“砰”的一声,钢板发出一声闷响,凹陷下五个指肚深的浅坑。这种深度无法抓牢,他掉了下来。
“比想象的硬。”苏朗皱了皱眉,“铁塔没这么硬。”
“特种钢……”叶若彤说,“不愧是巴黎最大的银行。”
“看来要多费些力气。”
苏朗连续起跳,每一次都抓向浅坑的位置。重复了四次后,他终于让身体安稳地挂上了钢板。
苏朗吸了口气,发动“消失”的能力。
钢板在肉眼可见的范畴内扭曲了一下,销蚀出一个圆洞。它的范围不够大,无法容一个人通过。苏朗休息片刻,又来了一次。
一个直径半米的空洞出现在头顶上。
“有点儿累。”苏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幸好是B-102,如果是A,恐怕要动用《理想国》了。”
他跳上去,沿着圆洞钻进C-102号金库。这里面贮存着大量贵重金属,金灿灿的光辉射入眼眸。
苏朗没有理会,取出一根绳索垂下去。几分钟后,叶若彤爬了上来。看到满屋的金条,不禁“哇”了一声。
“动心了?”苏朗笑起来。
“我只是在感慨你的运气。如果正好在金条下面打洞……那你恐怕是第一个被这么多金条压死的人。”
“钱多压死人,真是一场奢侈的葬礼。”苏朗耸耸肩。他看到左边靠墙的地方有一只空了的金属柜,打算搬过来当梯子。
“别动!”
苏朗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着叶若彤。
“再走一步,警报就会响。”叶若彤观察着四周,“这是预言的提醒,但我看不出来……别再动了!”
苏朗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以僵硬的姿势站立。“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说。
“还用刚才的方法,不要碰任何东西。”叶若彤感受了一会儿,说,“继续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苏朗重复着之前的行为。十分钟后,他打通了C-102的天花板。幸运仍在眷顾,没有任何东西掉下来。苏朗勾住钢板的边缘,慢慢地从B-102的地板上露出头。
金库中央,放着一具棺材。
苏朗屏住了呼吸。他猜测到了里面放着什么。一定是甲虫。他一直不明白,欧洲选民行会为什么这样紧张卡夫卡的事情。就算他是选民,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恶意的玩笑……苏朗不自觉地走过去。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棺材的盖子是打开的!黑色的木质盖子歪向一边,无法遮挡视线。苏朗一眼扫过去。没有尸体,没有甲虫,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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