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抓着阮红豆的手小声嘱咐着:“你快去快回,明天早上我在这里等你,千万要在师父察觉之前回来。”
“谢谢你,师姐。”
三天过去了,顾昼还没有来给她送桂花糕。自从那天夜里想起他,她就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到今天这不安越来越强烈了。好几次正在练习穆桂英唱词的过程中突然没了声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很担心他。
码头仓库一般都是堆积货物的地方,这样深的夜晚按理说应该无人了,可她却听到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谈话声。
走得近了,发现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哄闹成一片。她直觉地不对劲,拔腿往里面跑去。从门缝里,她看见仓库正中的一根梁上直吊着一个人。那人双手被麻绳捆绑在身后,上身的衣服脱去了,可以看到他满身的伤口,又细又长还带着血迹。纵然他的面孔被乱发遮住,可她不会看错。
仓库中的人正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闷哼声。
红豆推开门冲进去,拦住甩鞭的人:“你们不要打他!”抢下鞭子,她找到系绳的地方,一边解一边喊他的名字。
顾昼在恍惚中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却只有一瞬,他便彻底惊醒过来。在真实地看见她出现在眼前时,他像野兽般咆哮出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玩味地看着这一幕,转手从腰间拔出枪来,上前几步拎着阮红豆的衣裳,将枪抵在她的额头上。
“顾昼,你小情人呀?这小脸蛋细腻光滑的,身段也这么好,从哪找的呀?在这码头干活这么久,我可没瞧出来你还藏着这好货色呢。”说话间,男子用手蹭了蹭阮红豆的脸颊,在她反抗之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哟,还是个小辣椒呢!”
顾昼大喊:“你放开她!”
因为绳结松了开来,他只是挣扎了两下便从上面摔下来。一声巨响后,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过去:“你让她走,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是!”
为首的男人突然大笑起来,用手轻拍着阮红豆的脸,示意顾昼:“看来她真是你的弱点,盘问了你这么久,愣是没让你松口吐一个字,现在倒好……”他冷哼了声,“我也很简单,这批货你吞了多少,都给我双倍地吐出来就行!”说罢,他松开手。
阮红豆赶紧跑过去扶着顾昼,关心地察看着他脸上的伤势:“小哥哥,你还好吗?”
顾昼抿着唇点头,换了个姿势挡在她身前,继续看着刚才那个男人:“好,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让她先走。”
阮红豆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我不!”
“顾昼,你真当我傻?把她放走了,我还有什么筹码?像之前那样继续拷问你那批货的走向?恐怕你是到死都不会开口了。”
“放她走,否则你所有想要的,我统统都会毁掉!”他顺势调整着动作,往门口的方向退去。
双方都有些僵持住了,彼此都不想让步。可这样的局势,分明是对方占着上风。顾昼也知道他们是不会放阮红豆走的,他只想拖延时间。就这么和对方交涉了会,眼见着那个男人失去了耐心,又要上来抓阮红豆,这时,仓库外传来枪声。
顾昼的反应很迅速,他一个猛转身拉着阮红豆往角落跑去。他们在枪林弹雨间东躲西藏,顺着枪声的反方向往安全的地方退去。直到一波枪战结束,他和她趁势从仓库后门跑了出去。
很深的夜,水光中荡漾着两个人的面孔,阮红豆默不作声地替他清洗着身上的伤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顾昼的目光追随着她,小声地解释:“重庆有南北两大码头,分别由不同的帮会统领管辖。我虽然在南码头工作,却是北码头萧九爷的人。两年前机缘巧合认识了他,萧九爷答应我,只要我能在南码头换一批货给他,就让我做堂口的当家。”
阮红豆咬着唇,将染了血的帕子在水中洗干净了,包扎在他的手臂上,还是没有说话。顾昼怔怔地盯着她,见她是真生气了,着急地抓住她的手。
“红豆,我、我只是想要……”
“你给帮会做事又或者在这里当卧底都没关系,小哥哥,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只要一看到他满脸的淤青和伤口,她就忍不住心软。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热,顾昼能够感觉到刚刚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也是滚烫的。
过了好一会,阮红豆叹息了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小哥哥,以后不要再给我送桂花糕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吃甜食。”他那琥珀色瞳孔里的雾气似乎从未化开过,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船上沉默寡言的少年。
“不过你还是要时不时地来看我,让我知道你很好。”
顾昼重重点头。
月光溶溶地笼罩在两个人的肩头,他将她送到戏园后门,陪着她等到了天亮,又默默地注视着她走了进去,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又站了会,等到天大亮了才准备离去,后门却又忽然从里面拉开。
阮红豆红着眼睛站在那里,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哭出声来:“我和师姐打赌,我说你一定还在外面,她不信……我能想象到很多个夜晚你也是像这样沉默地站在这里,隔着一堵墙看我。”
顾昼移不开步子,目光灼灼而浓烈。
是的,这一看就是数年。
她又忽然破涕为笑:“师姐输了,她要送我件新的春装,等到我穿上了新衣,第一个给你看好不好?”
这一刻,她看到他眼底浓浓的雾被吹散了,露出原本的、干净的色彩,通透地像是天上的月亮。原来这数不尽的人间美色,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嗓音变得柔软香甜:“顾昼,以后我不叫你小哥哥了……”
顾南正式考核前三天,给戏团的女孩们放了假。阿桑拉着阮红豆上街,说要为自己的赌约买单。阮红豆一边推脱一边擦着胭脂,直叫阿桑哭笑不得。
“弄这么好看,这次是给谁看呀?李靖博还是小哥哥?”
阮红豆抿着嘴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在阿桑长吁短叹中回头推她,笑起来:“都不是!”
“哎,这次顾昼多久没爬墙看你了?”两个如花的姑娘逛进旗袍店里,掌柜的赶紧陪着笑脸为她们介绍新春的款式。阮红豆腰身纤细,明眸善睐,笑起来灿若桃花。换上水青色的旗袍转了一圈,嘟囔着:“好像有十来天了没来戏院了。”
阿桑替她调整着肩头,漫不经心地问道:“咦?这么多天,他最近在忙什么?”
“他跟着萧九爷,万事都得小心。”
“帮会的人?那些人总砍砍杀杀的,红豆你真不介意?”
她顺了顺长辫:“我为什么介意?只要他好好的,我就高兴!”
水青色的旗袍套在她身上,婉约如同一幅水墨画。明目轻侧,风情万种。阿桑拉着她好一阵夸赞,不由分说付了钱,还不让她脱下来。
“正巧放假,你就穿着它去见小哥哥……”
阮红豆忍不住笑,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都说不是小哥哥了。”
两个人正是说话的档口,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有几个男人先冲进来清场,将旗袍店的客人都赶到角落里去。她们也被推到最里面。
大伙都在猜到底是谁来了排场这样大,阮红豆还没反应过来,抬头便看见苏槿走了进来,伴在她身侧的男子一袭雪色长衫,以桂花形襟扣束着对领,眉目如霜赛雪。
阿桑捂着嘴惊声道:“那不是顾昼?”她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挡在前面的男人听见,回头便冲她吼道:“顾当家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
那人凶神恶煞,吓得阿桑直往后面退,躲在阮红豆身后呐呐地没了声音。这边动静不小,引得站在门口的顾昼循势看过来,阳刚如血的少年忽然就温柔了起来。
“你今日怎么出来了?”他们在旗袍店的内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顾昼想和她说会话。
阮红豆低着头没有回应。
她一不说话,他就紧张,张了张嘴顾自解释道:“苏槿现在是九爷的人,他们快要成亲了。”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听见他继续说:“九爷最近有些忙,所以叫我陪她来店里挑些衣服,我只是来保护她的。”
“你说这么清楚做什么,我又没有生气。”她咬着唇,歪着头轻笑起来,“苏槿怎么是萧九爷的人了?”
顾昼表情还是淡淡的,眉眼却轻松了。
“南码头被九爷收回之后,这整个重庆都要看他的脸色。他经营帮会和赌场,纵横黑白两道。局势每天都在变,人心更容易变。”他像是阐述着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口吻冷漠,“我听说李家银行走上正轨,在这里开设了好几个分行,大李先生回上海了。”
“啊?他还是没有带走苏槿……”她有些惋惜。
顾昼深深地看着她:“你还是认为,之前苏槿是跟着李碌的?”
“难道不是?”她捂着嘴摇头说,“你该不会以为那日和她在船上纠缠的人,是其他人吧?那究竟会是谁呀?”
风闻过太多苏槿和李家人的故事,她一直都认为那个正主是大李先生李碌。可顾昼却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红颜臂膀中的李家人,其实是李靖博。
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同她说,要怎么解释呢?说他曾经在十六铺的乞丐巷里摸打滚爬,掌握各处消息,知道李靖博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病秧子?还是说,他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女子被送入李家,过几天再被送出来。到那时,那些女子都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
……
园子里种满了桃花,随着微风拂过,阵阵香气袭来。有落花飘到她的头发上,顾昼小心地替她拿去。因为靠的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颤,好像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微笑起来:“你穿这个真好看。”
十几岁的女孩,本就一日一个样,他每次瞧见她,都觉得她比以前更好看了。
阮红豆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红地仿佛烧起来,推他一下:“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他似看着远处,磨蹭了好久才慢慢道:“我送几件新衣裳给你吧……”
“为什么?”她低头强忍着笑。
他轻轻说:“我觉得好看。”
阮红豆为两天后顾南的考核拼命练功,天未大亮,她就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满头大汗地坐在廊下休息。一回头忽然怔住了。
“苏,苏老板。”她惊喜地看着苏槿着一身穆桂英的戏服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话都不由地结巴了,“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必顾昼也和你说了,我现在跟着九爷,他喊我一声大嫂,我便怎么也要还他一个心愿,你说是不是?”她虽已多年不开嗓子,却还是许多人眼中最美的穆桂英。她眉目含山带水,徐徐道,“当年他对我有恩,现在总算可以回报了。”说罢,她动作轻缓地捻起戏服的袖口,就这么在这个初晨的微光里,为阮红豆一人唱了一出《穆桂英挂帅》,成全了她多年的遗憾和错过。
她看得眼眶都红了,那一刻只能想到顾昼。
苏槿最后停下来时,累得脸上全是汗。她接过阮红豆递来的毛巾,微微笑道:“那年是他,今年是你,给我递来的都是这印着团徽的白毛巾,让我很怀念以前唱戏的那段日子。”那时,不管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能尊称她一声“苏老板”。
可现在呢?她已经沦为所有人眼中的风尘女子。
“好好练习,你师父很看好你。”
……
在顾南公开考核的那日,阮红豆在台下看到许多人,有顾昼,有苏槿,还有一些城中的名流显贵,坐在正中的是李靖博。这不只是一场简单的考核,更是作为顾南的弟子,正式的出师大会。
她很争气,全神贯注地演绎出了她心目中的穆桂英,在所有对杨宗保传情的戏词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台下某个身影。
他还是那个在船上初见时的少年,眉眼深邃,看你一眼就仿佛被卷入了海上的浓浓大雾,怎么也挥散不去,可却能让你强烈地感受到他的专注和深情。
退场之时,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她无疑成为这一年重庆红榜上的第一人,成为名噪一时的红牌花旦。
阮红豆在狭小的巷子里穿行,从各种赤身裸体的乞丐们面前跳过,往深处小跑着过去。这是顾昼的新家,虽然外面不太好走,也很品流复杂,可里面却是独栋小楼,干净整洁。她刚刚从庆功宴上退场,就迫不及待地买了糕点跑到他这里来。
她只想和他庆祝。
站在门口时,她看见二层窗户里的灯光,故意放轻了动作,用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上门。可即便声音再小,顾昼还是察觉到。他以为有人想要袭击他,沉吟片刻后,他关了灯藏到黑暗处。
阮红豆丝毫未察,推开门大笑道:“顾昼,看到我高不高兴?”
顾昼一愣,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看见她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灯的开关,还念念有词道:“咦,刚刚还亮着。”她不死心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只好应了。几番犹豫还是冲过去拦着她,别扭道:“先别开灯。”
“为什么?”
“我……我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阮红豆哑然,不自觉地摸了摸有些热的耳朵。顾昼赶紧手忙脚乱地跑到床边去找衣服。
窗户没关上,风吹开了白色的窗帘,月色缓慢地爬过窗台,映出窗边的人。阮红豆一个晃神,不经意地在月光中看见他的面孔和身体。
他比以前精壮了许多,整张脸的五官也变得立体起来,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凌厉却又温柔。
她反应了一阵之后,脸已红到脖子根,手足无措地舔了舔唇,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她转身就往外面跑,顾昼却不想让她走,衬衫套了一半急急来抓她,气喘吁吁地把她扳回怀里。
两个人因为一连串的动作,到最后紧密贴合。她闻到他身上沐浴后清爽的香皂味,他听见她心口传来的每一声心跳。
“我……你不要走。”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阮红豆抬头看他,半明半昧的月光中还是能够看清他微蹙起的眉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去抚平。
“嗯,我不走。”她缓慢地说着,伸手环住他的腰。
顾昼快要不能呼吸了,为她的动作而浑身僵硬起来。想到她这么晚还跑过来,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他理不清头绪。
“红豆,我是顾昼。”他胡乱地说着话,小心地回应着她的动作。手抚摸到她的后背,将她抱住。
夤夜微风中,窗户外忽然飞过来一阵萤火虫。
阮红豆欣喜而颤抖地轻声说道:“你是我心上永远的小哥哥,是我喜欢的顾昼……”
萧九爷很器重顾昼,有些不方便亲自出马的事全都交给了他去办。有一阵子阮红豆察觉到他特别忙,每天都早出晚归。但还是坚持不管多早,都会为她准备早饭,不管多晚,都会回家。
而她在正式出师后也渐渐忙碌起来,师父给她找了个丫头小影随身伺候她。她总是不习惯多个人四处跟着,像无缘无故突然长了条尾巴。但后来忙起来便也顾不上了,有时候无暇分身去见顾昼,便只好叫小影去报信了。
小影和她说:“每一次小姐出场的戏票,都会有人高价买二层包厢正中间的位置,但打扫的大娘说,那包厢里的贵客却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她眉眼一动,讨巧问道,“小姐你猜,那贵客是谁?”
阮红豆看她的模样便知道那人定然是顾昼无疑。哪怕如今失去太多的时间伴她左右,他仍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小影一直跟着傻笑:“小姐,今天那贵客来了哦。我还跟他说小姐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可以和他共进晚餐”。
“就你最机灵!”她简单地卸了妆,匆匆忙忙地换了衣裳,从角门走出去。迎头遇见几个偷溜进来的学生,都掏着本子让她签名,一口一个“阮老板”的称呼她。
阮红豆不好拒绝,小影连忙招呼了人来帮忙,好一会才让他们从人群中突围,一口气跑上二层。
小影抚着胸口念叨:“最近好像总有人会突然出现让小姐你签名,好比上次那个堵在门口的洋人,死活都不肯走,非要给你拍照才行,”她想起一些场景,又回忆起刚刚那几个学生的面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刚刚那些学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阮红豆轻拍了拍她的头:“小丫头疑神疑鬼的,你每天都跟着我在戏园子,又哪里见过他们?”
两人走到走廊正中的包厢门口,似乎是听到声音,门从里面拉开来。阮红豆一抬头便看见坐在窗口的男子,沉沉眉眼,似山似水。
“今日怎么有空来光顾我呀?顾当家。”她细声软语地扑过去按着他的肩头,被他反手一拉,带入怀中。
“现在各路军阀混战,山区交火不断,忙也忙不到头,只是想来看你便来了。”
“苏槿还好吗?”她环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想到最近报纸上的传闻,有些心不在焉。
“你想问苏槿,还是九爷?”他好像能看破她的心思,“这几天各大省城报纸都在写萧九爷中枪的新闻,帮会老大昏迷大半月,各堂口的当家便吵闹不休地斗了半月,纷纷为自己的未来做着打算。所有人都在猜萧九如果醒不来,这重庆大帮的下一个老大会是谁。”说到后面,他的眉目更深了,声音变得沉哑起来,“我不会玩命去争,但是属于我的,我也不会拱手相让。红豆,等这次山区交火停了,我找几个人跟着保护你,好不好?”
阮红豆喃喃道:“顾昼,我是你的弱点,对吗?”
他微笑起来,抚摸着她的鬓角轻轻吻住她:“是,你是我唯一的弱点。”
晚上他们在欢乐年代吃饭,阮红豆多喝了两杯红酒,临出门时醉得脚步虚软,整个人都倒在顾昼的怀里,被他半抱着钻进车里。
她很少会这么放纵自己,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气息,或者是想象到未来硝烟不断的场景,所以故意地想让自己醉。她迷迷糊糊地倒在他怀中时,还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绕舌殷殷切切,叫得他什么脾气都没了。到最后只好投降,任由她各种姿势趴在他身上。
那一夜,阮红豆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他的手。他们一向谨守奉礼,从未逾矩过一步,可却因为一场故意的醉酒,让顾昼好几次差点失去分寸,但最后还是忍住,拼命地忍住了。
当时,他唯一想到的便是快点解决了外边的事,这样才能一心一意地侍奉这个敏感的丫头。可他却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这样快。
萧九爷一向与周大帅交好,许多货物都要借着周大帅的军队运往上海各处,多年以来一直与其以兄弟相称,互相帮助。此次周大帅的人马在山区运货途中被死对头梁大帅的人马突然袭击,损失惨重不说,更重要的是,周大帅的人马也被困在了山中。好不容易突破险阻派人到了重庆通风报信,萧九爷却在前往救援的途中遭遇刺杀。
一时间,城中有关周梁两大军队大打出手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萧九爷一陷入昏迷,烂摊子便全都丢给了顾昼。他虽只是这大帮会十八堂其中一个当家,却深受萧九的器重。这种时机,他真的别无选择,更顾不上和其他当家窝里斗,只能替萧九亲身前往山区营救周大帅被困军队。
临行前他派了心腹朱山留守城中,替他照看着阮红豆和堂口,却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离开城中的第二晚,阮红豆失踪了。
当时,她正在小影的陪同下从戏园出来,顾昼先前安排来保护她的暗影,都从四处蹿了出来,跟着她的出现在街道上移动起来。可还没走几步,阮红豆就被人拦住了,来人自称是李家的仆人。
“阮老板,我们先生敬仰您很久了,他说你们曾经认识,想邀请您去府上做客。”那人递了拜贴过来,她看见上面金色的拓印,落款人姓名是——李靖博。
她微微愣住,想到少年时期在船上还曾心心念念地憧憬过和这个小李先生的将来,不自觉地笑出来:“小李先生怎么突然想请我做客了?”后来闭门学戏那些年,就对这个如玉一般的男子渐渐没了念想。
她出师那年曾在后台遇见他,和他擦肩而过之时,也只剩点头之交了。
李家仆人轻笑道:“阮老板红遍重庆,各大戏楼都以邀请您上台为荣。李先生也不外如是。过几日是我家老爷六十大寿,小李先生一片孝心,想要借此机会请您入府排一场戏,以为大李先生贺寿。”
“那年在船上也得李先生多加关照,红豆才有今日。既是如此,我便随你们去吧。”她转头和小影交代了两句,让她前去和朱山透个气,省得他们着急了。
可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小影再回头却失去了阮红豆的踪迹。那几个暗线也觉得奇怪,跟撞了邪似的,明明前一秒还能看到人,后一秒便消失不见了。
朱山收到消息,连夜带人去李家查问,却没有找到一丝阮红豆的下落。李家的下人还根据他们的描述说,从未在李家见过那个仆人。
朱山急得立马派人出城去给顾昼报信,心想是不是其他当家故意想借阮红豆和顾昼过不去,又急急忙忙赶往堂口查证。
这事一时闹大了,十八堂当家都知道了,连苏槿也被惊动。
“当年红豆和李家人在船上相遇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当时除了我和顾昼两个外人,在场的都是李家人和戏团的人。”苏槿心中有一些怀疑,却不能肯定,“你们先去戏团查问一下,当年那些姑娘到了如今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多半也成家了。你们若是难以查询,可以找顾南。他是红豆的师父,不会袖手旁观的。”交代好之后,她赶紧回萧九官邸派了亲信去广安。
当年在上海,她有一个师姐也曾经这么失踪过,大半年后才出现,可整个人却变得痴傻了。出于同乡的道义,她将那个小师妹送回了广安乡下调养身体,这两年才听说精神状况好了一些。
三天后,顾昼满身血气夜行重庆城中,派出了堂口所有的兄弟去查找阮红豆的下落。这一夜,黑白两道齐齐出动,只为找一个女子。却愣是翻遍了整个重庆城,也没有得来一丝的消息。
苏槿在床边枯坐了一夜,一大早接到亲信从广安拨来的电话。电话中她听见师姐痛哭失声:“他不是人,他真的不是人!他很喜欢戏子,尤其喜欢身段风流的戏子,喜欢像玩弄玩具一样玩弄戏子!他对戏子有一种变态的执着和狂热……”
苏槿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来,后背浮起一层冷汗。她突然冲到窗口关上窗子,死死地抓着听筒,颤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电话中师姐忽然失控了,大笑起来:“所有被他看中的戏子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除非他玩腻了,呵呵……”
电话被强行掐断了,苏槿背靠着墙壁滑倒在地上。
那年,她的画报贴遍了上海大街小巷时,有一个人常常来光顾她。他风华绝代,优雅过人,更是凭着一股苍白清远的气质让上海繁华中心女子不无艳羡和追逐,为之疯狂。
她以为他的光顾便是喜欢,便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了。她为他隐退,日日为他一人在金丝牢笼里唱戏,可他却忽然失去了最初看她那痴迷的目光。
他总是深深地,忧郁地仰望着远方,轻声说:“任凭戏子千万,却无一人可诛我心。苏槿,你不是我想要的穆桂英。”所以他转身而去,不再眷恋她。而她亦从云端跌落谷底,成为红尘中的落叶。
那个男人,便是上海法租界善人之家的小李公子——李靖博。
同一时间,远郊一处隐秘的别墅里,阮红豆瑟缩在角落里,头发凌乱,浑身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她痛得已经哭不出来,喊不出来。
那日在街上,只是眨眼的功夫,所谓李家的仆人便像是变戏法一样将她带走。她醒来时便是在这里,四面雪白的高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签名,都是她各种时候的模样,大部分全是她在唱戏时的样子。有学生找她签的名,还有洋人给她拍的淡妆时的照片,数不清的场景排山倒海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不停地有人在偷拍着她?
她剧烈地喘息着,强迫自己从那些照片上面转移目光,看到高墙顶上的一扇窗户,只能透进来微光。她猛地扑到门边,才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了起来。
她不停地哭喊,喊到嗓子都快哑了,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细细的笑声,来人一边开锁一边说道:“别喊了,喊坏了嗓子可怎么办……”
她后退一步,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进来的人竟然是李靖博!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李靖博却慢慢地走到床边将软鞭拿在手上轻拍着,苍白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我不喜欢你卸妆的样子,还是穿着戏服好看。”他一步步将她逼到角落里,“红豆,喜欢这些照片吗?其实我从在船上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你了。你真是好看,像欧洲那些诗人笔下的精灵,只是还需要点时间让自己大放异彩。所以我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今天。”
阮红豆被他这模样吓到了,吓得痛哭起来。
李靖博却仿佛被她这惊恐的哭声刺激到了,拿着鞭子就往她身上抽,咆哮着:“你怕我?你竟然怕我?我这么疼惜你,守护你,默默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怕我!”
……不停的抽打,让她逐渐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她喊一声顾昼的名字,他就会更加生气地抽打她,将她狠狠地丢在床上肆意玩弄,直到他玩累了,慢悠悠地走出去重新锁上门。
看着高窗外的微光,她一遍遍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反复擦拭着肮脏的身体,眼泪都流光了。
那时候,她在死亡的黑暗中苟且偷生,唯一的念头是:小哥哥,我在等你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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