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见鹿,鹿有孤独-第十章 林深不见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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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林深不见鹿

    【陆霜】

    有人说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大梦一场,那时深林不在,海不会蓝,我还能见到你吗?

    01

    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S大,也算是名牌大学,和余南笙是同一所学校。我并没有像当初设想的那样,离开S市逃去别的城市。

    因为在报社工作的关系,我比其他新生晚了一个月入学,在跟学校说明原因之后,老师网开一面让我办理了入学手续。

    我直接跳过了新生军训,开始大学课程。我报的是新闻系,住四人间的宿舍,虽然没有那种亲如姐妹的室友情,但大家都是守规矩、懂礼数的人,基本上相处和睦没什么麻烦。

    夏行风在S大附近的C大,刚入学的时候,他主动请缨跑过来帮我拎了行李。

    宿舍里的女生看见他,朝我挤眉弄眼的:“是你男朋友吗?”

    我摇摇头,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不是。”

    “真的不是?”女生两眼放光,“你要是没兴趣的话,介绍给我吧。这么帅又这么有礼貌的男生很少见了。”

    我笑了笑,说道:“你自己去跟他说吧,我帮不上忙。”

    做红娘这种事,我没兴趣。

    不过也是通过这件事,我开始了解到夏行风的异性缘真的很好。人长得好看,又品学兼优,不仅在C大出名,连S大也有不少人知晓他的名字。有他参加的社团总是人满为患,他打篮球的时候也总是有女生站在场边看。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那个闪闪发光的人。

    而我依然独来独往,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反而开始厌倦热闹。另外三个室友经常结伴,有时候也会喊上我,但我总是习惯性地拒绝,最后她们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经常都是挑食堂人少的时间再去,菜没剩两个,要了一碗汤,坐在最角落的位子开始喝。

    喝着喝着,忽然一个餐盘摆在我面前,夏行风自然地坐在我对面:“光喝汤怎么行?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吃饭。”

    我笑了笑,摇摇头:“没胃口,喝汤就好。”

    他拿起勺子,打了勺饭就往我嘴里递:“再不吃,我就要喂你吃了。”

    我已经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在朝我们扫过来,有的暧昧,有的嫉妒。

    我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勺子,自己吃总比被人喂好。

    他打的菜刚好都是我舍不得吃的那些荤菜,大学食堂比中学的食堂贵得多,要是餐餐吃肉,我还得多打几份工才够。

    “以后如果没人陪你吃饭,可以叫我。”夏行风声音平静,说得很自然,但目光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期待和紧张。

    其实我应该果断一点儿拒绝他对我的好,而且我也并不是那种喜欢别人关心和亲近的人。但是,我好像不排斥他了,甚至不排斥他喜欢我这件事。

    我想,我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让自己喜欢上他,或许不讨厌他本身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因为和余南笙同学校,又是同一个专业,所以我和她联络得多了。因为知道是她给了我那笔救急的钱,我心怀感激,也明说了这笔钱今后会还给她。现在我们有时候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吃饭、逛街、聊天。

    只是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年级,课程安排也不一样,宿舍都不在同一栋楼,所以并不经常在一起。

    大一的课程很满,时间过得飞快。

    期间苏馨又犯了一次病,偷了一双名牌凉鞋,还好店主宽宏大量,还了鞋子之后就没有再要求赔偿。但是我知道,苏馨的病是需要治疗的,光靠她的意志力根本没法根治。

    但是精神类疾病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效果如何也难说,更何况我自己还在读大学,虽然打了几份工,依然是杯水车薪。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再抽出时间去找一份家教的时候,夏行风打来了电话。

    “我听你弟弟说阿姨又犯病了。”当初他为了“打入敌人内部”要走了陆澜和苏馨的手机号码,陆澜当他是大哥,跟他特别亲,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告诉他。

    我也没有再隐瞒:“嗯,不过这次不严重,冷静下来就没事了。”

    夏行风在手机那头沉吟了片刻,说道:“要不这样,我妈认识市一医院精神科的主任,挑个时间带阿姨去看看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夏行风又接着说道:“钱的事情你放心,我这里还有,可以借你。”

    我还是没有吭声。

    “你也不用急着还……我就是想帮帮你……”

    良久,我才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他:“夏行风,别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夏行风在手机那头笑了:“我不求回报,心甘情愿。”

    简简单单的9个字,他说得认真,我听着心颤。心里说不出来是感激还是酸涩,我匆忙挂掉了电话。

    02

    苏馨从确诊到入院,手续都是夏行风办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去依靠一个人,我忽然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一些。

    那种感觉很好,就好像一个负重行走的旅人终于抵达沙漠中的绿洲,终于可以卸下包袱好好地休息了。

    苏馨有了安排,陆澜也趁着寒假找了家餐厅打工。我仔细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回报社。

    夏行风以为我想回报社是因为对沈郁希还有念想,所以在我告诉他决定的时候,他有点儿失落。

    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回报社只是因为我发现我真的挺喜欢记者这份工作,没有别的原因。”

    夏行风似乎没想到我会解释,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漾开一抹笑:“加油,为了梦想奋斗,我支持你。”

    “谢谢。”

    我真的很感谢,没有他,可能现在我还深陷泥潭里走不出来;没有他,可能我的世界依然是一片阴霾,不见天日。

    他像一阵风,吹散云雾,让我看见太阳。

    因为之前在报社的工作表现不错,主编愉快地同意了我回归,因为沈郁希不再带徒弟,所以我还是回到了韩绍那一组。

    日子再次变得忙碌起来,偶尔余南笙还会约我一起出去逛逛,我总是会趁机跟她提一两句报社里的事情。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还有希冀,但大概是阴影太深了,她始终没办法鼓起勇气回到报社。

    S市的一月冷得厉害,只要站在室外,风就好像刀子似的割在身上。我和摄影师小曼成了固定搭档,两个人经常抱着一杯热水站在街头,一边跺脚一边采访。小曼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也有着余南笙当初的热血,举着一部相机就像是牛仔手里的枪,勇敢又帅气。

    一次采访任务结束之后,我接到了余南笙约我去逛街的电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好,今天太晚了,我明天放假。”

    余南笙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那就这么说定了。”顿了顿,她又问了一句,“沈记者最近还好吗?”

    我笑了一下,想起沈郁希工作狂的样子,片刻之后才道:“他越来越忙了,我一天都跟他说不上一句话。”

    余南笙在手机那头沉默了。

    我趁机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这么想知道他的近况,不如自己回来问他,我相信他希望你能回来。”

    余南笙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一下:“我可能回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当初的勇气了。”

    “胆小鬼。”我简单总结道。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胆小鬼,但是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伤了。”余南笙的声音冷冷的,带着无奈和心酸。

    我知道,劝了她那么久她都没有回来的意思,这件事多说无益,于是说道:“好,我明白了,我现在要打车回家,先挂了。明天见。”

    余南笙在电话那头应了声“好”。

    下班回家的时候,路过沈郁希的座位,我发现烟灰缸里凌乱地丢着几个烟蒂。其实他不是个有烟瘾的人。

    余南笙离开报社之前,我很少看见他抽烟,但是余南笙走了之后,他抽烟的次数就频繁起来了。

    他也是个喜欢将所有心事都埋在心底的人,所有情绪上的变化都只能通过他的行动来揣测。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猜测过他的心思了。曾经,还隐隐约约喜欢他的时候,猜心几乎是我每天必备的课程——担心稿子写得不好,不能入他的眼,担心采访大纲上列的提问不够深刻、视角不够独特,担心哪天又被他当成不思进取的烂泥,让他失望。

    而这次再回来,我和他之间的交流除了交稿之外,也就是刚回报社的那天他不经意说了一句“欢迎”。

    简短的两个字,对我来说却是心里的大石落地了。这两个字代表着他不反感我回来,也应该不会再去纠结当初在庆功宴上我对他表白的事情。

    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03

    阴雨下了好几天,S市终于出太阳了,阳光洒在身上,勉强能驱散一些寒冷。

    因为我临时接到线报,去打听了一下情况,耽搁了行程,让余南笙在寒风中等了快半个小时,于是我决定下厨做一顿好吃的来赔罪。

    逛完街、买完衣服后,我和余南笙便朝着菜市场进发了。一路上她问了我一些煮饭的注意事项,又问我会炒些什么菜,我简单地回答了一下步骤,话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了报社。

    “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任务?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变化。”

    我想了想,说了几个之前和她比较要好的同事的近况。

    余南笙听后笑了笑,眼里有一丝神往:“真好啊,大家都还在追梦的路上,只有我掉队了。”

    “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欢迎你归队。”

    这句话我说得很真诚,她是个很可贵的对手,有她在,我会进步得更快。当然,她也是个不错的朋友,心性纯良,永远不需要担心她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余南笙犹豫了片刻,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想通的,再过一段时间吧。”

    “好。”我笑了笑,“我等着,不过最好尽快,不然等你回来,就算坐火箭都赶不上我。”

    余南笙笑了起来:“陆霜,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你和当初不一样了。”

    谁说不是呢?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和她之间剑拔弩张,到现在能够结伴一起买菜做饭,像交好多年的朋友一样说说笑笑,简直和谐得不可思议。

    买好菜,提着菜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平时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我让陆霜拎了一部分东西,腾出手来拿手机。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之前提供过新闻线索的人的名字。

    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是陆记者吗?出大事了,城北这边的一家黑煤窑爆炸了,几十个旷工还在矿井底下没上来呢。消息是刚刚传出来的,我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你了,煤老板的手下现在在封锁消息,你们赶紧过来吧。”

    我皱了皱眉头,当然知道这个线索的价值,这里离事发地点最近,报社里的人要赶过去估计得半个小时。

    我回了一句:“我马上过去。”然后又回头对余南笙说道,“不好意思,今天我要失约了,临时出了点儿状况,我要马上赶过去。食材你放冰箱里,我明天再做。”

    余南笙看我火急火燎的样子,当然也知道事情不小,于是主动把所有东西都接了过去:“好,没关系,反正放假,我天天都有时间。你有空了再来找我。”

    我抱歉地一笑,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事发地点的名字,赶了过去。

    路上,夏行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想太多就接了。

    手机那头传来他温柔的声音:“你在哪里呢?”

    “刚好碰到了一个大新闻,在赶去现场的路上。”我以为他是和平时一样约我出来吃饭,于是说道,“今天真的没空,下次约吧,我回学校请你吃顿好的。”

    夏行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是什么新闻?”

    “煤矿事故,好像挺严重的,我现在要去现场拿一手消息。”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夏行风似乎觉得有点儿不妥当,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心慌得很厉害,就想到你了。煤矿事故这种报道应该有风险吧?你一个人去现场吗?”

    “没问题的,一个事故报道而已。我回来再给你电话。”

    “可是……”他沉吟了一下,只是说道,“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好……”我已经到了地方,敷衍地回答了一声“好”,说了句“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04

    和线人接头之后,我简单了解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黑煤窑,煤窑的入口很隐蔽,在一家废弃的工厂内。附近几乎没有什么居民,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煤老板请了几个道上混的人在矿门前一拦,矿工的家属都没法进去。

    此时,现场人声鼎沸,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我思索了一下,拿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放进口袋里,只露出摄像头的部分,然后用大衣的衣角遮掩。

    我装作过路的人,想去询问一下这些家属关于这场煤矿爆炸的具体情况,但被问到的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哽咽了很久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很多家属在和煤矿雇来的打手交涉,但是对方态度很强硬,一句话都不肯回答。

    我打算另想对策的时候,几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从旧工厂里走出来,一个个眉头深锁,表情不善。他们走到家属面前,官方又客套地说了两句:“发生这种事也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我们一定会尽量补偿大家,让所有人都有个满意的结果。”然后沉了沉脸,下了指令,“现在旷工的家属可以跟我进来商量赔偿事宜,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这句话一出来,人群的哭声更加惨烈了。因为他的话说明了那些下矿的工人已经有去无回了。

    但家属还是按照煤矿管理人员的指示去做了登记,煤矿入口顷刻间排起了长龙。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次进不去,接下来想进去探清情况可能就更难了。当然,警方介入调查可能会比我们这些记者去冒险更加有效,但是这些黑煤窑肯定早就想好了应付的对策,有可能收买家属隐瞒真正的死亡人数,到时候真相就真的没有人知晓了。

    这样一想,我当机立断找来线人,让他帮我找了身衣服,又和一个矿工的家属通了气,混进了家属当中,趁乱混进去。

    煤矿的管理人员检查也并不仔细,我顺利蒙混过去。

    但是,等登记的人数差不多了之后,老板一声令下,门被关上,其余的人都被挡在了铁门外。

    工厂的占地面积不小,所有的家属都被带到原本矿工住的宿舍楼里。宿舍楼在整个工厂最偏僻的角落里,离正门远,而且看起来毫不起眼,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

    逼仄的老房子,墙砖裸露,墙面被青苔和杂草覆盖了。室内的环境也是惨不忍睹,阴暗又狭小的房间里摆着两排双层铁架床,只留了一个给人侧身通过的空隙。一个这么小的房间居然可以睡下12个人,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蒙了一层灰的白炽灯。空气中弥漫着被褥和草席潮湿的味道。这些矿工的行头也很简单,床头摆一身旧衣服,地上还放了一双鞋,也是穿破了舍不得扔的那种。

    看到这情景,很多家属忍不住眼眶一红,当场就哭出了声:“阿诚,你的命太苦了,一点儿福都没有享,就这么去了……”

    “你走了,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我也和你一起走算了……”

    “你们倒是救人啊!说不定还有人活着呢,你们倒是去救人啊!”

    ……

    一时间,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地狱。

    我当记者也有将近一年时间了,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新闻事件,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死亡带来的绝望和恐怖。

    十几条生命是这十几户人家得以生存的支柱,我可以对他们的绝望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当初和苏馨还有陆澜一起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我心里大概就是这样的绝望——世界一下坍塌,看不见未来。

    哭声还没停歇,就有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吼了两句:“人已经在救了,你们哭什么!到时候确定死了的一个赔10万,如果死了不记名字的,一个20万。你们收了这些钱,以后你们孩子念书学费不愁,如果你们不收这些钱,非要和我们死磕到底的话,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到时候别说念书,会不会饿死都说不定。”

    这个中年男人宣布了煤矿方的赔偿方案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让人难受的沉默。

    一边是替至亲讨回公道的大义,一边却又是让自己和孩子生存于世的现实条件。

    这场沉默里的选择格外折磨人心。

    很快有人发出了声音:“要我们不记名字可以,但是起码得给30万。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20万我们不服啊!”

    “是!必须给30万!”

    “不行,30万还是太少,怎么也得40万!”

    一时间,家属一个个喊得面红耳赤。

    我看着他们亲人的名字变成了他们嘴里的一个个数字,心里涌起一丝凉意,却也不难理解。

    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大过生存,但是,为死者发声的事情终归要有人去做。我知道,这是我的使命。

    场面虽然混乱,但是给我提供了绝佳的采访时机。据说煤矿方面已经挖出了两具遗体,但是没有上报。今天家属将会在矿上过夜等消息,整个煤矿已经对外封锁了,警察和记者虽然能进来,但他们得到的消息已经是煤矿清理过一遍的。

    为了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我没有跟同事会合,而是和这些家属一起住在这狭小的宿舍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脏乱不堪的环境应该是我最厌恶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一点儿都不讨厌,反而心底升腾着一股热气。我想,或许有个词来概括它很合适,那就是热血。

    我一直以为我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冷却凝固了,却没想到有一天它又能如此沸腾。

    接近真相,替十几条生命讨回公道,这才是记者这个职业存在的真正意义吧。

    揭露真相,扫开覆盖在这个世界表面的积雪,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它的内在。

    05

    抱着这种信念,我在遇难矿工的家属当中混了整整五天。随着确认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外面的新闻报道也已经铺天盖地。但是他们报道出来的数字和我知道的真实数字有着天壤之别。

    还有矿工的待遇、赔偿、煤窑的安全问题等,见报的消息大多是经过粉饰的。

    这些天我一直用手机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因为信号被屏蔽了,所以我没办法将资料发出去。我只好等待时机,现在整个煤矿乱得很,想要趁乱出去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就在我整理好资料,准备联系还在煤矿内采访的同事时,两个强壮的男人忽然推门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圈。

    原本还在说话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惶惶不安地看着两个壮汉。

    但是,他们的目光最终在我身上落定了。

    其实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把手机藏在了床板下面,但是这个动作似乎被他们捕捉到了。

    他们朝我走过来,一把拽住我,然后翻开床板。

    我挣扎了一下,但是力气根本比不过他们,只能智斗:“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我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田有的尸体,我是不会走的!”

    这些天,我一直冒充着这个叫田有的工人的家属,煤矿上的人也没有怀疑,只有部分家属知道我的记者身份。

    我以为这次也能让我蒙混过去,但是没想到,壮汉一抬手,轻易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还挺会装的嘛。年纪看着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敢做你爷爷的新闻?就不怕爷爷灭了你!”

    壮汉摔了我的手机,然后拖着我就往外走。

    我知道这次瞒不过了,但是他们怎么处置我,我倒是不害怕,我还在想着我手机里的资料。那是我五天以来搜集到的证据,如果那些证据最终能被公开,那些死去的煤矿工人才能真正讨回公道。

    否则,他们只是一些被抹掉了名字的无名尸体,真相也就此被人隐藏,最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记得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

    06

    他们把我拖到矿工宿舍最角落的房间里,把我捆起来,嘴里塞了抹布,其中一个壮汉凶恶地瞪了我一眼:“你最好老实点儿,如果你乖乖听话,这件事结束了就放你出去。如果你还想耍什么花招,我们就让你的嘴永远闭上!”

    我扭动了一下,试图挣扎,但是绳子捆得死紧,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但是我必须逃出去,那些证据还在我手机的储存卡里。他们只是摔了手机,没有毁坏储存卡,只要我逃出去,就还有办法拿到证据。

    就在我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我身后的窗户忽然动了一下。

    这种窗户是老式的,刮起大风也有可能造成窗户的晃动,所以我没有太在意。

    很快,窗户剧烈地动了两下,依然没能被推开,窗外的人似乎着急了:“从这里真的可以进去吗?我打不开窗。”

    听见这个声音,我心惊了一下,是余南笙!

    她不是已经下决心不再当记者了吗?她怎么会来?

    余南笙还在窗外艰难地和窗户做斗争,但是窗栓卡住了,她那样的推法,除非把窗户拆下来,否则根本进不来。

    我动了动,发现脚能够到地面,只能背着椅子往后挪到床边。

    还好窗台低矮,我的手勉强能够得到窗栓,我的手往上一提,窗户被打开。

    余南笙低呼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阿霜,你真的在这里!”

    我没法回答,她连忙跳下窗台,放轻了动作帮我解开身上的绳子。我看了一眼她身后,是之前帮我混进矿区的那个遇难矿工家属,虽然神情有点儿害怕,但她还是朝我们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

    似乎是害怕会被矿上的人发现,所以她没有等我们,先行离开了。

    “这几天报社里的人一直在找你!这次矿难援救已经要收尾了,别家报社的记者都已经撤了,但是你还没有出来。我想到之前你联络过的线人,就想办法跟他联系上了,他跟我说矿区后侧的围墙有个缺口,从那里进来不会被发现。进来之后,刚才带我来的那个姐姐发现了我,听说我是来找你的,她就把你的手机给了我,还带我来这里。”

    我看到余南笙手里攥着我已经碎掉的手机,松了一口气。真的没想到余南笙会这样不顾危险地来救我。她在我眼里明明那么胆小,那么软弱,但是在关键时刻,英雄气概真是不输给任何人。

    证据还在,真相还能被揭开。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赶紧出去。”我接过手机,弯了弯嘴角,“有了这些,够让他们都进监狱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之前把我抓来的那两个壮汉此时堵在门口,目光锋锐地瞪着我们。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我心里一惊,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和余南笙默契地互看一眼,飞快地爬上了窗台,跳出窗外,疯狂地朝余南笙说的围墙缺口跑去。但是,那条路上已经有另外两个壮汉朝我们追了过来。

    “她们手里有证据,必须拦住!”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又有人从四面八方朝着我和余南笙追了过来。

    我一把拉过她,往正门的方向跑。

    虽然那里堵着很多黑煤窑的人,但是应该也有不少还没有撤退的记者和警察,只要能冲出去,就没事了。

    抱着这种念头,我和余南笙一路狂奔。

    但是余南笙平时没有运动的习惯,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一路狂奔简直是要了她的命,没跑多远她就气喘吁吁的。她下意识地挣开我的手,说道:“阿霜,反正他们不知道证据在谁那里,你先跑出去,再让他们来救我好了。”

    “不行,这些人能拿钱买人命的,你落在他们手里未必有我那么走运了!”我死死地拉住余南笙的手,“马上就到了,我们报社的人应该还在矿区里,只要跑去跟他们会合,我们就得救了!”

    余南笙被我拉着继续跑,我们过了几个废旧的厂房,借着几个视线死角甩开了那几个壮汉。

    眼看就要跑出去了,只要再坚持一下……

    我甚至已经看到我们报社的采访车了,再跑完这几百米就到了。

    我刚想喊出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尘土飞扬中,一辆推土机朝着我和余南笙疾驰而来。

    余南笙这个时候突然脱力,跪在地上,再也跑不动半步,脸色发白,气都喘不了了。

    推土机像狂奔的猛兽,不顾一切地朝我们冲过来。

    电光石火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我知道,现在丢下余南笙逃走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很快另一个念头又闪了出来。在我被这些人抓住的时候,是余南笙奋不顾身来救我,她是个好姑娘,世界需要她这样的好人,也需要她这样的记者。

    只是一瞬间,推土机已经冲到眼前,我飞快地伸手一把拽起余南笙,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把她推到一边。

    最后一刻,我听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不能让她们两个跑出去!她们手里有证据!”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有很多人朝我们冲了过来,但是已经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力把我撞飞出去,我重重地落地。

    剧烈的疼痛袭来,我的脑子忽然变得非常清醒。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人、很多画面,最后停留在我脑海里的是夏行风。

    我真的没想到,最后我们的道别会那么仓促,我说要请他吃大餐的诺言还没有实现,我也还没告诉他,或许我早已喜欢上他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让我看见太阳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不知疲倦、一直想要温暖我的人。

    如果从头来一次,我一定会和他好好道别。

    谢谢他,温暖过我的世界,点亮了我短暂的一生。

    但是没有什么能从头来过。

    我听见了余南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是我的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了。

    我得走了。

    再见,我曾恨过但一直深爱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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