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鼓励和推动短篇小说创作?这个问题是针对当前的文学创作状况而提出来的。王晓明教授有一次在杂志的编委会上说:“一个社会的小说的状况,经常就取决于短篇小说的状况,这是小说的基本功,没有好的短篇小说,是很难有好的长篇小说的。”我是非常赞成这个观点的。在过去,一般的舆论认为,代表一个民族的文化素养的标志性的文艺样式是长篇小说,这在文化市场还不发达、还不能充分影响文学创作的时代可能是这样,但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现在的小说市场上,长篇小说是主流,但不少所谓的“长篇小说”其实是影视作品的派生物和延伸产品,更有许多市场操作起来的流行作家,如美女作家、神童作家、低龄作家等等,几乎都围绕了长篇小说的形式在打转,这样一来,长篇小说原来的千锤百炼方而玉成的精神完全丧失,成了一堆文字垃圾。所以,在今天作家能否写几部“长篇”、能否成为畅销书都不值得骄傲。过去一个作家长期在短篇小说里徘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后才去构思长篇,显示出真正的创作实力,在这样的前提下,长篇小说才是神圣的标记。但现在的流行读物市场上长篇小说泛滥成灾,已经无法获得那样神圣的荣誉。而短篇小说正是因为失去了市场的青睐,它反而少了许多牵攀和杂质,从艺术的角度说反而显得纯粹。短篇小说的标准,第一是短,第二是讲究叙事结构,精致的叙事结构反映了作家内心的精致和感觉的别样,而篇幅短也不意味着内涵的单薄和感情的粗糙,相反它的结构与叙事本身往往就构成了内容的一部分,具有审美的意味。所以,总有一天聪明的作家们会达到这么一个共识:写长篇很容易,真正标志性的作品却是要写出几篇经得起读者反复咀嚼品味的经典短篇小说。
今天是传媒左右社会趣味的时代,文艺作品的兴衰与传媒的作用有相当密切的关系。长篇之所以“兴”,是因为有市场在背后起作用,出版社为媒体批评的经济后援,首发式的排场、发布会的规模、批评家的档次、宣传的力度等等,都牵涉到文学创作的发行量和影响力。而短篇小说一般不可能获得这样的市场青睐,因为短,左右读者的阅读兴趣的,一般不是故事内容的曲折离奇,也不可能是社会思潮的煽情,而是真正的艺术趣味和写作技巧。它当然也可以作为消遣之用,但需要读者以沉静的心态和良好的素养来欣赏,这就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民族文化修养的水准。记得在差不多一个世纪前,周氏兄弟翻译出版《域外小说集》,市场上很不受欢迎,鲁迅总结其失败的经验时就说,因为是短篇,读者觉得故事刚开始就结束了,“那时短篇小说还很少,读书人看惯了一二百回的章回体,所以短篇便等于无物”。(注:《域外小说集序》,收《鲁迅全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63页。)当然不好看。但鲁迅并没有气馁,相反他自己也开始写短篇小说,终于成为短篇白话小说的大家。我有时总是发痴想:如果当年没有鲁迅的短篇白话的创新和冲击力,那我们的文学水平可能永远停留在《江湖奇侠传》《玉梨魂》之类的长篇上,后来的发展就不可想象。
从鲁迅起,中国新文学一向有以短篇小说为主要创作业绩的作家,当代就有孙犁、汪曾祺、林斤澜、高晓声等大家,但到了上一世纪末的时候,市场上的长篇小说的流行完全淹没了短篇的存在,许多创作短篇小说的高手也纷纷改写长篇,但他们的短篇依然写得精致漂亮,如果综合地看,他们的所有创作成就中,短篇依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高峰。在今天的生活节奏日益紧迫的状况下,短篇小说的结集出版应该是受欢迎的,因为短而隽永的阅读篇幅和艺术特征,正符合有良好文化水准的青年读者在繁忙与混乱中追求片刻闲暇的精神,因此现在应该是产生短篇大家的时候。我想,只要超越了现实市场的功利性欲望,这种境界很快就会到来,而《上海文学》就是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它只给读者提供时代的艺术精品。如果条件许可的话,《月月小说》将作为一个系列长期编辑下去,每年编辑两本,各推荐六位作家的短篇新作,为趣味高雅的读者提供一份精致的读物。
2004年3月8日于黑水斋(初刊《大连日报》2004年6月19日)
注释:
[1]本文为《上海文学》“海边书”丛书系列之一《月月小说》的序言。该书共两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分别于2004年、200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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