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演讲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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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的讲演

    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闻先生声音激动了)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的来暗杀!(鼓掌)这成什么话?(鼓掌)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厉声,热烈的鼓掌)杀死了人,又不敢承认,还要诬蔑人,说什么“桃色案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热烈的鼓掌)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鼓掌)

    去年“一二·一”昆明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内战,遭受屠杀,那算是年轻的一代,献出了他们的血,献出了他们最宝贵的生命!现在李先生为了争取民主和平,而遭受了反动派的暗杀,我们骄傲一点说,这算是像我这样大年纪的一代,我们的老战友,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这两桩事发生在昆明,这算是昆明无限的光荣!(热烈的鼓掌)

    反动派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后,大家听了都悲愤痛恨。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是怎样长的?(捶击桌子)其实很简单,(低沉渐高)他们这样疯狂的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所以他们制造恐怖,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恐怖啊!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有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了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的,杀不完的,要是这样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有人了。你们杀死了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多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莫索里尼不都在人民之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还站得住几天!你完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的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的光明,就是反动派的末日!(热烈的鼓掌)

    反动派故意挑拨美苏的矛盾,想利用这矛盾来打内战。任你们怎么样挑拨,怎么样离间,美苏不一定打呀!现在四外长会议已经圆满闭幕了。这不是说美苏间已没有矛盾,但是可以让步,可以妥协。事情是曲折的,不是直线的。我们的新闻被封锁着,不知道美苏的开明舆论如何抬头,我们也看不见广大的美国人民的那种新的力量,在日益增长。但是,事实的反映,我们可以看出。

    首先,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美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转变。

    闻一多木刻像

    其次,反动派干得太不像样了,在四外长会议上,才不要中国做二十一国和平会议的召集人,这就是做点颜色给你看看,这也说明美国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人民的忍耐和国际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李先生赔上了这条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一二·一”四烈士倒下了,年轻的战士们的血,换来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现在李先生倒下了,他的血要换取政协会议的重开!(热烈的鼓掌)我们有这个信心!(鼓掌)

    “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

    反动派挑拨离间,卑鄙无耻,你们看见联大走了,学生放暑假了,便以为我们没有力量了吗?特务们!你们错了!你们看看今天到会的一千多青年,又握起手来了,我们昆明的青年绝不会让你们这样蛮横下去的!

    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任务!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长时间热烈的鼓掌)

    (《最后一次的讲演》为1946年7月15日上午闻一多在云南大学至公堂李公朴夫人张曼筠报告李公朴死难经过大会上的讲演,初刊于1946年8月2日《民主周刊》第3卷第19期,题目为《闻一多同志不朽的遗言》。)

    在鲁迅逝世八周年

    纪念会上的讲话有些人死去,尽管闹得十分排场,过了没有几天,就悄悄地随着时间一道消逝了,很快被人遗忘了。有的人死去,尽管生前受到很不公平的待遇,但时间越过的久,形象却越加光辉,他的声名却越来越伟大。我想,我们大家都会同意,鲁迅是经受得住时间考验的一位光辉伟大的人物。因为他对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

    鲁迅生前所处的环境异常危险,他是一个被“通缉”的“罪犯”!但是他无所畏惧,本着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的精神,他勇敢、坚决地做他自己认为应做的事,在文化战线上打着大旗冲锋陷阵,难怪有的人为什么那么恨他!

    鲁迅在日本留学,住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他和洋人,和大官打过不少交道。但他对帝国主义,对买办大亨,对当权人物,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宁可流亡受苦,也不妥协。鲁迅之所以伟大,之所以能写出那么多伟大的作品,和他这种高尚的人格是分不开的。学习鲁迅,我想先得学习他这种高尚的人格。

    有人不喜欢鲁迅,也不让别人喜欢,因为嫌他说话讨厌,所以不准提到鲁迅的名字。也有人不喜欢鲁迅,倒愿意常常提到鲁迅的名字,是为了骂骂鲁迅。因为,据说当时一旦鲁迅回骂就可以出名。现在,也可以对某些人表明自己的“忠诚”。前者可谓之反动,后者只好叫做无耻了。其实,反动和无耻本来也是分不开的。

    鲁迅(1881—1936),浙江绍兴人,字豫才,原名周树人,鲁迅的作品包括杂文、短篇小说、评论、散文、翻译作品。对于“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毛泽东主席评价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也被人民称为“民族魂”。

    除了这样两种人,也还有一种自命清高的人,就像我自己这样的一批人。从前我们住在北平,我们有一些自称“京派”的学者先生,看不起鲁迅,说他是“海派”。就是没有跟着骂的人,反正也是不把“海派”放在眼上的。现在我向鲁迅忏悔:鲁迅对,我们错了!当鲁迅受苦受害的时候,我们都正在享福,当时我们如果都有鲁迅那样的骨头,那怕只有一点,中国不也至于这样了。

    骂过鲁迅或者看不起鲁迅的人,应该好好想想,我们自命清高,实际上是做了帮闲帮凶!如今,把国家弄到这步田地,实在感到痛心!现在,不是又有人在说什么闻××在搞政治了,在和搞政治的人来往啦,以为这样就能把人吓住,不敢搞了,不敢来往了。可是时代不同了,我们有了鲁迅这样的好榜样,还怕什么?纪念鲁迅,我想应该正是这样。

    (本篇为闻一多1944年10月在昆明鲁迅逝世八周年纪念会的演讲的部分内容,由王康记录。)

    艾青和田间

    这是闻一多先生在去年昆明的诗人节纪念会上的讲演,在这讲演之前,两位联大的同学朗诵了艾青的《向太阳》和田间的《自由向我们来了》《给战斗者》,听众们都很激动,接下来,闻先生说:

    一切的价值都在比较上,看出来。

    (他念了一首赵令仪的诗,说:)

    这诗里是些什么山茶花啦,胸脯啦,这一套讽刺战斗,粉刷战斗的东西,这首描写战争的诗,是歪曲战争,是反战,是把战争的情绪变转,缩小。这也正是常任

    侠常任侠(1904—1996),著名艺术考古学家、东方艺术史研究专家、诗人,中国艺术史学会创办人之一。先生所说的鸳鸯蝴蝶派鸳鸯蝴蝶派是发端于20世纪初叶的上海“十里洋场”的一个文学流派。他们最初热衷的题材是言情小说,写才子和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上海文艺之一瞥》),并因此得名。。(笑)

    几乎每个在座的人都是鸳鸯蝴蝶派。(笑)我当年选新诗,选上了这一首,我也是鸳鸯蝴蝶派。(大笑)

    艾青当然比这好。他表现人民及战争,用我们知识分子最心爱的,崇拜的东西与装饰,去理想化。如《向太阳》这首诗里面,他用浪漫的幻想,给现实镀上金,但对赤裸裸的现实,他还爱得不够。我们以为好的东西的里面,往往也有坏的东西。

    如在太阳底下死,是Sentimental的,是感伤的,我们以为是诗的东西都是那个味儿。(笑)

    我们的毛病在于眼泪啦,死啦。用心是好的,要把现实装扮出来,引诱我们认识它,爱它,却也因此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正涵,号海澄,曾用笔名莪加、克阿、林壁等,浙江省金华人。中国现代诗人。被认为是中国现代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大堰河——我的保姆》《艾青诗选》。

    这一些,田间就少了,因此我们也就不大能欣赏。

    胡风评田间是第一个抛弃了知识分子灵魂的战争诗人,民众诗人。

    他没有那一套泪和死。但我们,这一套还留得很多,比艾青更多。我们能欣赏艾青,不能欣赏田间,因为我们跑不了那么快。今天需要艾青是为了教育我们进到田间,明天的诗人。但田间的知识分子气,胡风说抛弃了,我看也没有完全抛弃。如“自由向我们来了”,为什么我们不向自由去呢?艾青说“太阳滚向我们”,为什么我们不滚向太阳呢?(笑,鼓掌)

    艾青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我说他是农民的少爷,田间是少爷变农民。

    艾青的《北方》写乞丐,田间的一首诗写新型的女人,因为田间已是新世界中的一个诗人。我们不能怪我们不欣赏田间:因为我们生在旧社会中。我们只看到乞丐,新型的女人我们没有看到过。

    有人谩骂田间,只是他们无知。

    关于艾青、田间的话很多,时间短,讲到这儿为止。

    (原载于1946年6月22日上海《联合晚报》副刊《诗歌与音乐》第2号。)

    给西南联大的

    从军回校同学讲话我也是参加校务会议的一分子,但我所讲的只代表我个人。关于治标治本的问题,刚才查先生、冯先生说得很清楚,很详细。我也替大家感到很高兴。不过我想,大家是去从军,而不是去治标。这些治标的对象是我们造出来的,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自缚自解只是绕圈子而已。但是这种治标,不是我们从军的目的,从军的目的就是治本。假使不抱治本的目的去从军,则我们还配得上做一个知识分子么?谈到知识分子,我们总以知识分子自夸,觉得很骄傲,很光荣。这,与其说是光荣,不如说是耻辱。由于知识分子少,固然显得宝贵,显得身价高。因此我们的地位之尊贵是由和一般没知识的大众相形之下而成的。所以我们个人之光荣,是以国家之不光荣换得来的。我听到很多从军同学回来诉说在印所受的污辱。如有一个盟军俱乐部,英国、美国、法国……连印度人也准进去,独不准中国人进去,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是“China man”,不管你知识分子不知识分子。可见你们个人在国内,可以很神气,而在国外,人家就不管你什么东西了。所以国内不改善,在外人看来,你们只是一样的中国人!把这些经历,反省反省,认得清清楚楚,就不会白去了。

    我们去从军,受那些连长,排长,那些老粗的虐待,或是过分的恭维,也还是如刀割般苦痛的。我们可以骂他们:“正是你们丢了我们的脸,使我们受外国人的罪!”大家想想,为什么他们这样?想一想吧,这原是我们的责任!抗战以来,感到军队里知识分子太少,都希望赶快让知识青年去从军,借此机会改善军队。但是为什么到今日才晓得要找知识青年?根本我们的打仗就不想要知识青年来打的!本来,战争之发动就是用农民壮丁来干,农民去送死,我们去建国。这说来好听,根本当时的军队就没有组织,没有计划。送死,由他们去!以前卖命由他们去,现在就轮到他们管你们了!当初,苦事让人家干,现在因他们而丢脸,我们是不应该把他们当作敌人来仇恨他们或可怜他们,这是错的!这是整个社会制度表现出来的现象。当初他们入伍时,是没有知识就拉过来的,等到入伍后,也从未教一点知识给他们。相反的倒是让他们身体没闲,或者宁愿他们睡死,病死,却千万不要让他们的脑筋清醒,不让他们有知识。

    统治者只要奴才去打仗,不要知识分子去打仗!好像现在要打内战,你们肯干吗?所以他们当初一时妙想天开,想找些知识分子去从军。他们一则糊涂,一则聪明。聪明的是这么一来,他们只把你们当一般壮丁一样训练。你们受得了就来,受不来就活不了。他们要把你们壮丁化,麻醉你们;麻醉得越多越好,奴化得越多越好。所以,人家是聪明的,我们就不能太笨了!现在我们可以反省一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想对了,也还不愧为一个知识分子。上了当就要变乖。要知道绝不是几个知识分子抱着空中楼阁的理想,老是想从事改良改良,这么天真就办得到的。但是我们的思想就是我们的武器!只要我们是人,有人格,这人格的尊严就是我们的武器!千万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作知识分子就要作一个真的知识分子!不是普通的技术青年而要作个智慧的青年!千万不要因为人家多给你们几个钱的待遇就算了事,要从大处看!

    西南联大校门

    今早,有一个从军同学给一首诗我看。好诗,但写得我不同意。他说印度人怎的没希望了。是人就有希望,只要我们团结和醒觉!除非我们是苍蝇,是臭虫,……打了八年仗,八年前和八年后的苍蝇都是一样的,是人就变了,受了这么多的苦是会变的!尽管受尽压迫和痛苦,终有一天是印度人的世界,而不是英国人的世界。印度有希望,何况我们中国!

    还有一点,以为只有知识分子,才有办法,别人一概不成。这种想法是错的。不要以为有了知识分子就有力量,真正的力量在人民。我们应该把自己的知识配合他们的力量,没有知识是不成的,但是知识不配合人民的力量,绝无用处!我们知识分子常常夸大,以为很了不起,却没想到人民一醒觉,一发动起来,真正的力量就在他们身上。一班人活不好,吃不好,联大再好,也没有用的。我们是知识分子,应有我们的天职。我们享受好,义务也多,我们要努力。但以为自己努力就成了,就根本错!刚才那位写诗的同学说:印度人像没有生命似的,这才厉害。只有我们知识分子才怕死,人家不怕死,浑浑沌沌的把生命分的不清楚,一旦把他们号召起来,还得了!武器在我们手里时,就觉得这是不好玩的,要人命的东西;在他们手里,干起来就拼!因为真正的力量在人民,所以越压迫,越吃苦,报复起来就越厉害!因此我希望诸位无论干哪种工作,不要以为自己是大学生。这不该看成普通的谦虚,一种做人的手段;因为我们确实不如他们。不但口里说,而且心里也硬是要想:我们是不如他们的。我们的知识是一种脏物,是牺牲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而得来的。可是知识救不了我们;他们那些人敢说敢做,假如真要和我们拼起来,我们只有怕,没有办法!所以,问题就在他们要拼不要拼的问题;如果要,那我们就完了!

    只有在一个合理的社会里,在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食人的社会里,知识才是一个武器,知识在一个合理的社会里才有大用;不然,是不中用的。所以,我希望各位能较抽象,较远大,较傻劲地看去。我所以说是傻,因为许多人都以他们的经验,说我们这样作是幼稚,是傻。其实我们的经验越多,只越教我们怯懦而已。现在,在军队里,可惜不是你们作主;但假如我们是和人民在一起,我们就有希望了。

    组织民众与保卫大西南

    ——民国三十三年昆明

    各界双十节纪念大会演讲词

    诸位!我们抗战了七年多,到今天所得的是什么?眼看见盟国都在反攻,我们还在溃退,人家在收复失地,我们还在继续失地。虽然如此,我们还不警惕,还不悔过,反而涎着脸皮跟盟友说:“谁叫你们早不帮我们,弄到今天这地步!”那意思仿佛是说:“现在是轮着你要胜利了,我偏败给你瞧瞧!”这种无赖的流氓意识的表现,究竟是给谁开玩笑!溃退和失地是真不能避免的吗?不是有几十万吃得顶饱,斗志顶旺的大军,被另外几十万喂得也顶好,装备得顶精的大军监视着吗?这监视和被监视的力量,为什么让他们冻结在那里?不拿来保卫国土,抵抗敌人?原来打了七年仗,牺牲了几千万人民的生命,数万万人民的财产,只是陪着你们少数人斗意气的?又是给谁开的玩笑!几个月的工夫,郑州失了,洛阳失了,长沙失了,衡阳失了。现在桂林又危在旦夕,柳州也将不保,整个抗战最后的根据地——大西南受着威胁,如今谁又能保证敌人早晚不进攻贵阳,昆明,甚至重庆?到那时,我们的军队怎样?还是监视的监视,被监视的被监视吗?到那时我们的人民又将怎样,准备乖乖的当顺民吗?还是撒开腿逃?逃又逃到哪里去?逃出去了又怎么办?诸位啊!想想,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啊!国家是人人自己的国家,身家性命是人人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旁人摆布,自己还装聋作哑!谁敢掐住你们的脖子!谁有资格不许你们讲话!用人民的血汗养的军队,为什么不拿出来为人民抵抗敌人?以人民的子弟组成的队伍,为什么不放他们来保卫人民自己的家乡?我们要抗议!我们要叫喊!我们要愤怒!我们的第一个呼声是:拿出国家的实力来保卫大西南,这抗战的最后根据地的大西南!

    但是,今天站在人民的立场,我们一方面固然应当向政府及全国呼吁,另一方面我们也得认清我们人民自身的责任与力量。对于保卫大西南,老实说,政府的决心是一回事,他的能力又是一回事,郑州、洛阳、长沙、衡阳的往事太叫我们痛心了,保卫国土最后的力量恐怕还在我们人民自己的身上。一切都有靠不住的时候,最可靠的还是我们人民自己。而我们自己的力量,你晓得吗?如果善于发挥,善于利用,是不可想象的强大呀!今天每一个中国人,以他人民的身分,对于他自己所在的一块国土,都应尽其保卫的责任,也尽有保卫的方法。我们这些在昆明的人无论本省的或外来的,对于我们此刻所在的这块国土——昆明市,在万一他遭受进攻时,自然也应善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来尽我们自己的责任。诸位,昆明在抗战中的重要性,不用我讲,保卫昆明即所以保卫云南即所以保卫大西南,保卫大西南即所以保卫中国,不是吗?

    在今天的局势下,关于昆明的前途,大概有三种看法,每种看法代表一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敌人不来,第二种是来了被我们打退,第三种是不幸我们败了,退出昆明。第一种,客观上即会有多少可能性,我们也不应该作那打算,果然那样,老实说,那你就太没有出息了!我们应该用奋发的心情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并且立志把他打退,万一不能,也要逼他付出相当代价,再作有计划的,有秩序的荣誉的退却。然后走到敌后,展开游击战争,给敌人以经常的扰乱与破坏,一方面发动并组织民众,使他成为坚强的自卫力量,以便配合着游击军。等盟国发动反攻时,我们便以地下军的姿态,卷土重来,协同他们作战以至赶走敌人,完成我们的最后胜利。我们得准备前面所说的第二种,甚至干脆的就是第三种可能的局面,我们得准备迎接一个最黑暗的时期,然后从黑暗中,用我们自发的力量创造出光明来!这是一个梦,一个美梦。可是你如果不愿意实现这个梦,另外一个梦便在等着你,那是一个噩梦。噩梦中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这里当顺民,准备受无穷的耻辱。一条是逃,但在还没有逃出昆明城郊时,就被水泄不通的混乱的人群车马群挤死,踏死,辗死,即使逃出了城郊,恐怕走不到十里二十里就被盗匪戳死,打死,要不然十天半月内也要在途中病死饿死。……衡阳和桂林撤退的惨痛故事,我们听够了,但昆明如有撤退的一天,那惨痛的程度,不知道还要几十倍几百倍于衡阳、桂林!诸位,你能担保那惨痛的命运不落到你自己头上来吗?噩梦中的两条路,一条是苟全性命来当顺民,那样可以说是一种“不自由的生”,另一条是因不当顺民就当难民,那样又可说是一种“自由的死”。但是,诸位试想为什么必得是:要不死便不得自由,要自由就得死?自由和生难道是宿命的仇敌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有“自由的生”!是呀!到“自由的生”的路就是我方才讲的那个美梦啊!敌人可能给我们选择的是不自由和死,假如我们偏要自由和生,我们便得到了自由的生,这便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诸位,记住我们人民始终是要抗战到底的,万一敌人进攻,万一少数人为争夺权利闹意气而不肯把实力拿出来抵抗敌人,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不要害怕,不管人家怎样,我们人民自始至终是有决心的,而有决心自然会有办法的。还要记住昆明在国际间“民主堡垒”的美誉,我们从今更要努力发扬民主自由的精神。那一天我们的美梦完成了,我们从黑暗中造出光明来了,到那时中国才真不愧四强之一。强在哪里?强在我们人民,强在我们人民呀!今天政府不给人民自由,是他不要人民,等到那一天,我们人民能以自力更生的方式强起来了,他自然会要我们的。那时我们可以骄傲的对他说:“我们可以不靠你,你是要靠我们的呀!”那便是真正的民主!我们今天要争民主,我们便当赶紧组织起来,按照实现那个美梦的目标组织起来,因为这组织工作的本身便是民主,有了这个基础,我们便更有资格,更有力量来争取更普遍的,完整的和永久的民主政治。

    (本篇原载于1944年10月22日昆明《真报·评论周刊》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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