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铮从颜珏生活里消失的第四十四天,颜珏恢复上班的第二十五天,她靠着艺术楼二层左数第三个窗前看学生作画。
这节上室内素描,颜珏并不擅长的科目,她是代替系里一位得肺炎住院的同事来上这节课的。两个月的时间,蓉大变化不小,譬如颜珏曾经的系主任突发中风,病退在家,譬如和颜珏一直不对付的万年老二周易接替了系主任的位置成了蓉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系主任,譬如万年老二一改往日和自己闹对头的态势改为和她笑脸相迎、把颜珏供成了活祖宗,再譬如从来只会画画的颜珏开始写书。
颜珏在膝头的笔记本敲下第五个属于厉铮的名字时,才发现班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学生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的惊讶。
“怎么了?是哪里画得不对吗?”她拿过学生手里的画板看了会儿,“这儿的调子稍微淡点儿,大卫腿部线条再多练练,其他都还好。”
“颜老师,他们说你是《一米阳光》的作者我还不信,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女学生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源于兴奋还是本来的脸色,总之是比颜珏好看的脸色。
颜珏笑笑没否认,她指指屏幕:“他帅吗?”
屏幕上端,是厉铮正在熟睡的脸,马尾辫女孩儿弯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我认识他,我是说是我见过他。”颜珏的眼神让她马上改口,“厉先生,我们学校的赞助人,去年他给我颁过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颜老师,你知道吗,大家都在猜测你和厉先生的关系,为什么《一米阳光》里只有他的画像?”
《一米阳光》是颜珏在厉铮离开第三天开始在博客上写的一个类似日记似的连载,形式倒是和日记不大相同,每篇都有一幅扫描上去的画,后面附带着或多或少几段文字,连载到现在四十一天,四十一篇浏览量已经在热点文章点击榜首待了十五天了。
无数人关注着她的连载,更有不少人给她留言或者私信,询问厉铮现在的去处,问他和颜珏的现状,更有出版社联系颜珏,表示出版《一米阳光》的意向。
颜珏把博客当成自己表达对厉铮思念的一个私人地方,《一米阳光》火成这样倒真出乎她的意料,面对来自外界的大量关注,她关闭了私信,取消了评论提醒,只是每天独自写着自己和厉铮的故事,至于《一米阳光》的出版,她倒是听从了文景的意见接受了,不是为了那点儿稿费,更不是为了什么名利,她想的是,如果那个人在世界某个角落里看到了他们的故事,兴许能可怜她现在悲悯的心情,回来……
颜珏从没像现在这样过,换作之前,她肯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指着厉铮的睡颜画说“这是我男友”的,可就好像那句话一样——谎话说了千遍,自然成了真的。颜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我麻醉,不过每次她指着厉铮的画和别人说“这是我男友,他只是暂时去了别的城市”,她就又有了力量,因为那让她觉得厉铮有天一定会回来。
“老师,《一米阳光》是我读过的最温暖的文字,我们都相信你们会幸福的,我们一直在等着《一米阳光》有个幸福的结局。”
阳光下,马尾辫女孩儿笑靥如花,她的话让颜珏和煦地笑了:“我们会的。”
我们会的,是吗?厉铮。
马尾辫女孩儿走了,颜珏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界面。她抚摩了一下没有温度的界面,继续敲击键盘。
还记得我们在颁奖典礼上见面时我对你说的话吗?“大头蒜。”你就是大头蒜,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大头蒜,以为给了我们钱就是支持了学生学习,支持了教师科研,就像你自以为是的离开,以为是对我好,却害我第四十四个夜晚失眠。
可是厉铮,我盯着晨曦,一点儿都不困,手捧着熟睡中的你的照片我一点儿都不困。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的睡颜,喜欢看你睡着时候的样子,安静、干净,不染一丝尘土的干净。记得画这张画时你在发烧,蓝岛那阵子正艰难,你连续在公司加班几天,回来时人瘦了一圈,进门后直接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你发烧也烧了一整晚,那时候我喂你吃药,陪你整晚,那时候我也不困。只是那时候不困是因为能看到你,现在不困是因为看不到你。
厉铮,全世界都在问我写这个东西是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问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其实答案真的很简单,你是我的男人,我写这个是因为我想你,我想你回来。
颜珏合上电脑时,下课的铃声刚好响起,她说下课时,看到马尾辫女孩儿朝她做了个握拳鼓劲儿的手势,颜珏微笑,小丫头的手机才收起来,而她今天的博客才更新上去不到五分钟。
厉铮,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我现在就等你。
文景怀孕还不到两个月,肚子还是扁扁的,准妈妈此时斜倚着教室门框,看里面的颜珏:“颜珏,为什么恶有恶报这句话在我们的生活里就从来没实现过呢?”
颜珏很快就知道文景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怎么回事,其实有时候她也想,为什么连许明朗都失去了名声,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范丽雅却依旧风光无限的做她的大明星,还要时不时出现在颜珏的生活里炫耀那么两下,换作以前,颜珏肯定会找机会顶回去了,不过现在,范丽雅怎样都和她没关系,何况这次只是蓉大开庆典,范丽雅做嘉宾返校而已。
文景坐在蓉大二食堂三楼的小食馆里,对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颜良和表情浅淡的颜珏一脸的义愤:“哎,我说你们就没啥想说的吗?”文景敲敲桌沿。
颜良吃得一脸牛腩饭汤汁,听到文景问话,他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文景姐,你是救星,就我妈每月给我那点儿生活费,还不够我给厉粒买画笔的呢,看看我这腰条,饿的得剩肋骨了。”
“看看你腰条,看看你腰条,你说你除了吃还有照顾厉粒外还知道什么正事!”文景真不高兴了。
颜珏的反应却很平淡:“文景,颜良他让厉粒恢复到现在这样也是正事,再说范丽雅又不关他什么事。”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厉铮,却意外成全了颜良和厉粒。王英工作繁忙,厉家除了管家和几个佣人外再没人能帮厉粒康复了,颜良也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说服了王英让他能去照看厉粒。
厉粒也真的依赖颜良,现在竟然偶尔能开口说话了。
文景却不乐意了:“不关颜良的事总关你的事吧,范丽雅最近又接了大导演张子明的电影,听说是女一号,她这次来蓉大点名要你接待,你打算怎么办?”
颜珏伸出指头把文景生气的嘴巴挑起一个上翘的弧度:“我亲爱的文部长,范丽雅虽然是人气女星,可你忘了,我也不再是默默无闻的了。”
事实上,早在文景把范丽雅来校参加活动的消息告诉她之前,周易就来探过她的口风,而颜珏的确也不是过去的颜珏了,只是轻松几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再大的名人颜珏也不伺候。
不过到了庆典那天,范丽雅还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的事情,倒是颜珏没想到的。当时她正在办公室里,瞧着第四十五幅画下面一条留言发呆。留言的ID叫默默先生,留言内容是“别等了”。直觉告诉颜珏,厉铮很可能就是默默先生,别问她为什么,如果问,颜珏只能说是直觉,属于情人间心灵相通的第六感。
可是让她伤心的是,厉铮对她说别等了。什么叫别等了!
她默默抹着眼泪,冷不防抬头看到周易站在办公室门口。五月的晚上,月色早早如水般悬在窗外枝头,远处,来自蓉大礼堂的乐鼓声隐约在耳边,没开灯的室内只有电脑屏的光亮。颜珏觉得满脸泪水对着电脑,一副鬼脸看着周易的自己很奇怪,而站在那看自己的周易眼神更是怪。
“有事,主任?”她合上电脑,把诡异的气氛锁进一片黑暗当中。
“颜珏,范丽雅今晚没来,校长的意思是你能去救下场不?”想想他又补充,“咱校现在就你有这个分量了。”
颜珏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周易那句“咱校现在就你有这个分量”才答应下来的,但是站在蓉大新落成的大礼堂里,面对面前上千名学生,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晚颜珏讲了许多,她讲了她的大学生活,讲她和室友为了不丢水壶拿改正液在瓶身写“乱拿者得痔疮”这类幼稚的话,她讲了自己和许明朗,她还讲了她和厉铮的爱情。
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自己最美的一段爱情早替代了初恋的位置,成了深刻入心的记忆。
“幸福好像一米阳光,不知哪个不经意就照进了谁家的窗,所以,有时我们觉得不知足,不幸福,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有希望就有幸福,人最大的不幸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无欲无求。”这句话,是颜珏那天对蓉大师生做的临时演讲的结束语,而“人最大的不幸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无欲无求”这句话也作为俞渝报道的导语部分,被刊载在风尚杂志五月号第三十页的第一行。
五月十二日,汤加国首府努库阿洛法市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男人接过朋友递来的杂志,听朋友用英语同自己表达着疗养为什么不去大点儿国家的意思,微笑着。
因为世界上压根没有能达到时差二十四小时的地方,所以他只能来到与日界线最靠近的地方,每天第一个拥抱属于他们的太阳。
十分钟后,电脑摆在桌上,旁边摊着那本杂志,第三十页上,女孩儿笑容腼腆和煦,却远得他想碰都碰不到。
五月十五日的蓉北城是在一条娱乐新闻中爆炸着醒来的。
当时颜珏正在厨房里做煎蛋,黄白颜色间油花哧哧响着,没一会儿,白色边缘开始凝固翘起,她的蛋现在已经煎得很好了。
门口的敲门声又紧又急,咚咚咚一下接一下。颜珏却没急着去开,她等锅里那个蛋煎好,拿着盘子盛出来,才摘掉围裙擦手开门:“我家没着火吧,文部长你这个敲法,我家的门不被烧坏,也会被你敲坏的。”
“颜珏,颜珏……”文景挥着手里的杂志,上气不接下气,“范……范丽雅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对范丽雅的事情,颜珏的兴趣显然没文景那么大,她走进饭厅,看着并排摆在一起的两碟煎蛋,心里想的是厉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来。
文景自然不会给颜珏溜号的机会,她把手里的杂志直接甩到颜珏面前,一板一眼、态度异乎认真地说:“范丽雅的艳照外泄在网上,都是货真价实火辣辣的那种。”文景接连摇头,“据说她老公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我看她公司马上就要把她雪藏,范丽雅遭了报应,她这下完了。”
颜珏看着杂志上那个做着艺术特效的大标题《知名影星范丽雅不雅照曝光,星途难卜》,再看看旁边打着马赛克的那些照片,心里想的是:娱乐圈真不是个好地方,能随随便便地捧红一个人,也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人打回原形,再万劫不复。
离婚的消息在三天后正式由范丽雅之前的丈夫现在的前夫发了声明来,不过范丽雅压根不是那种会等着命运让她万劫不复的人,她也没被公司雪藏,因为各大娱乐报道上还是会不时出现她为自己辩驳,声言照片上的人不是她,是有人恶意中伤的言论。
有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范丽雅栽了,她失去了拍大导演张子明新片的机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颜珏关心的,此时坐在“U”靠窗位子上的她,全心都在等着对面的人要对她说什么。
俞渝拿银勺搅了搅刚被阿翔端上来的卡布奇诺,抬起头看颜珏:“颜珏,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我要去西藏了,去支援采访一年。”
颜珏险些把咖啡杯甩出手,她瞪着眼睛,一脸不信地问:“俞渝,你说真的假的,你去西藏,厉言怎么办?你们不是要在一起的吗?”
颜珏知道,就在厉铮刚刚离开的那几天,厉言偷偷回了蓉北一次,他和俞渝具体约定了什么颜珏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次以后,俞渝的脸上总是笑的。
俞渝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随后淡淡开口:“我们分手了。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先不说他那样的家庭,我这样的家庭,就我们之间四岁的年龄差距就是问题,都说现在姐弟恋已经被普遍接受了,女大男小不是什么问题,但我一想到,等我四十岁,脸上长满皱纹,他却是三十多岁的正当年时,我心里就不舒服。颜珏,你知道我这个人要强了一辈子,真不想哪天沦落到被人嫌弃的地步。”
“俞渝,厉言不是那种人,我虽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真是个真诚的男人,这你可以放心,俞渝,你和他分手,是因为厉铮的妈妈找过你吗?你可以……”
“颜珏。”俞渝打断了颜珏,“自从厉铮出事后,厉铮他妈再没找过我,和厉言分手是我自己的决定,虽然失去这段感情我自己也觉得可惜,但这是我的决定。”
从认识俞渝那天起,颜珏知道她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家庭的原因造就了比同龄女生更成熟、更担当、更有主见的她,因此俞渝说她做了决定,那是真的做了决定。
颜珏放弃游说:“那你这次去西藏,打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风尚》和西藏那边有个合作项目,我是第一批过去的前战人员,一切走着看吧。”
俞渝的机票定在后天,所以见面那天颜珏和俞渝大大的狂欢了一场,从“U”出来后,两人去了蓉北最大的shopping-mall,俞渝买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一个大的旅行背包,颜珏买得少,只买了一个打折的皮草帽子,是送俞渝的。
“听说西藏那边的冬天特别冷。”送她时,颜珏这么说。俞渝歪歪戴着帽子,摸摸颜珏的头:“颜珏,我和厉言如果是个遗憾的省略符,我希望你和厉铮能有个圆满的句号。《一米阳光》写得很好,我相信他能看到,也信他会回来。”
“谢谢。”
在五月下旬,一个天空如水洗的晴朗日子,颜珏在蓉北的双陆机场送走了俞渝。借着机场wifi,颜珏登陆了博客,写下一句:“俞渝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月注定是不太平的一个月份,继俞渝和厉言分手远走西藏之后,医院那边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霍东川病情反复,癌细胞有扩散的趋势。
下午,颜珏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脸色比上次又差了许多的霍东川,问:“季雨说你根本没好好配合治疗,药都不按时吃,霍东川,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小珏,我说我不想活了你信吗?”霍东川把手放在被单外,金黄色阳光下面色惨白地看着颜珏。说完,他自己倒先笑了:“我开玩笑的,别当真,我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霍东川的表情看不出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假的,但从那天开始,颜珏真像季雨要求的那样常去医院看霍东川了。
癌症的化疗极其痛苦,霍东川的头发基本掉光了。颜珏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手里的假头套,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霍东川,我给你带了礼物。”
霍东川没理颜珏,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墙壁的电视,默默地说:“颜珏,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俞渝?”
“是啊,《风尚》的记者,最近去了西藏,怎么了?”颜珏走进病房,把头套从口袋里拿出来,“我给你买的,医生说你最近治疗的不错,等你彻底康复了,就可以带着这个出院了。”
“颜珏,我有件事想对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霍东川的表情难得严肃,颜珏笑了笑说:“只要不是向我求婚,什么事情我都有准备。”
“你朋友在西藏出事了……”
霍东川啊霍东川,你这个消息真的吓到我了。颜珏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无声的电视不停地转换着来自西藏的画面。
三天后,颜珏和厉铮曾经的家里。
颜珏呆呆地看着电视机,听着里面播音员声音清晰地说:“经过几天的搜寻,警方终于在距藏主区两公里地方发现了隶属我市《风尚》杂志社的采访车,经查证,车上共三名记者均已无生命迹象,专家推断死因是因为长时间缺水,他们的名字分别是……”
没等播音员把三个人的名字报出来,颜珏直接关了电视,三天的等待,三天的希望最终破碎在这一刻。她一直等着奇迹的发生,可最终还是这个结果,最终颜珏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倒在沙发上。
“厉铮,俞渝死了,死了!”
“嫂子,你是骗人的吧,那个狠心的女人怎么可能死呢?”厉言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蓉北,出现在颜珏家客厅中央的他满脸胡楂。
当初俞渝和他说分手的时候,厉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懂为什么连婶婶都不干涉他们了,这个女人又是在和谁较劲。他本打算两人分开一段时间,相互冷静下再做打算,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分开竟成了两人的永诀。
“嫂子,你说啊,你是骗人的吧,俞渝那个倔女人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能死!”
颜珏抹把脸上的泪:“厉言,如果你不和她分手,她就不会去西藏,不去西藏就不会碰到采访车迷路的事,没有这些,我的朋友就不会死。天知道,如果早料到这一天,我真希望俞渝没有爱上你。”
俞渝的葬礼在她遗体回到蓉北的第二天举行,俞渝家里的人就来了一个阿姨,全程基本是颜珏一手操办的。那天,天气阴沉,乌云一层层叠在头顶,一片压抑。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轰隆隆低鸣,颜珏觉得连天也在忍着哭泣,和她一样。
俞渝墓前,摆着《风尚》杂志和市新闻办授予她的荣誉记者证,可人都死了,要这些还有什么用。送葬的人来了,又走了,灰白色墓碑前最终只剩下颜珏和厉言两人。
没人的时候,少校终于忍不住哭了,只是两行泪沿着眼角无声地落下,似乎止都止不住。颜珏没哭,她默默地把一张纸放在了俞渝墓前。上面写着一段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生命如此,有些人灿烂的经过,最后却连背影都没留给我们想念。厉铮,你想我们也这样吗?
颜珏把厉言独自留在那里,自己往墓园外慢慢踱步,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阿拉伯数字。
接通。
“霍东川,答应我件事好吗?”
颜珏打给丁昭东,电话那边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她愣了下:“丁小贱,你没事吧?”
“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还就非她不娶了!”丁昭东显然还在状况外,半天才回神问颜珏,“你谁啊?”
颜珏隔空给了他个白眼,感情这位爷都没看清更没听清是谁就接了电话。
“我是颜珏,晚上有空吗?见个面。”
颜珏和丁昭东约在城东一家西餐厅见面,菲力牛排的香味中,颜珏盯着丁昭东那张青肿的脸,忍不住笑了:“丁昭东,别告诉你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然后对方不同意,然后你去抢亲,然后就被揍了?”
丁昭东哼一声,脸由于表情变化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颜珏,你说我以前玩的时候,家里逼着我结婚,现在我想结了,我家又不同意了,这什么个情况啊!”
“我还以为是人家姑娘家觉得你太花不同意呢。”颜珏放下刀叉,拿起果汁,“因为对方地位和你不相当吧。”
西餐厅的人不多不少,三三两两分布坐着,拉小提琴的提琴手从这桌走到那桌,没一会儿口袋里就装满了小费。丁昭东叹了口气:“不说我的事了,你找我有事?”
“丁昭东,你知道厉铮在哪儿吗?”颜珏手换了个交叠的姿势。
丁昭东眼神闪烁:“不、不知道啊,知道我不早就告诉你了吗?”
“哦,那真可惜。”颜珏眼眸低垂,声音淡淡地说,“本来我还想着你知道他在哪里,能帮我通知一下他,下个月我结婚,和我初恋男友,霍东川。”
天啊,是不是是个人都要赶这段时间结婚啊,颜珏的消息让丁昭东又惊又抓狂。
不过颜珏的生活没因为丁昭东脸上的不甘而起什么变化,日子由五月悠然滑至六月,蓉北的天真的热了。霍东川的治疗很成功,在五月末的一天出了院,此时他正坐在至美婚纱店里等着自己的新娘试婚纱出来。
服务生递给他一杯水,说:“先生,你太太马上就好了,你知道女士试婚纱是件很费时间的事。”
“是,我知道。”霍东川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半酸微甜的味道是属于夏日午后的美好记忆。文景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程北望。
“颜珏呢?”文景问霍东川。
霍东川放下杯子,指指隔间:“里面试衣服呢。”
“哦。”文景把手包塞给程北望,自己进了试衣间。颜珏正在试衣间里盯着一身婚纱的自己发呆,文景突然从外面进来,吓了她一跳。颜珏抚着胸:“文部长,要当妈的人要懂得矜持,不敲就闯门的事不该是大学老师做的。”
“你也知道大学老师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啊,那我问你为什么明明不爱霍东川了还要和他结婚,你这不仅是骗自己,也骗了霍东川的感情。”文景皱着眉,样子很生气,她是昨天回的蓉北,前段时间,程北望带她回了一次老家办事情。文景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天,痴情女就变身负心女,要嫁人了。
颜珏摆弄着头纱,其实她这件穿好已经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没出去,是因为她总想着自己成为新娘的第一面要展露在那人面前。她把手里的头纱往脑后一甩:“文景啊,你当我想骗自己吗?我最不想骗自己的,可我想嫁的那人在哪儿呢?与其我自己伤心一辈子,不如开始新的生活,还是说你想我就这么单身一辈子?”
文景哑口无言。
“可颜珏,嫁给霍东川,就幸福了吗?”
颜珏一手拉着好友,一手拉开隔间的门帘。外面的阳光金子般倾泻在一身白纱的颜珏身上,她勾勾文景的手指:“文景,有时幸福需要我们追逐,有时候幸福需要我们做些变通。”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霍东川,问:“霍东川,我好看吗?”
霍东川微笑着答:“好看,真好看!”
那一刻,颜珏眼里是对她微笑说话的厉铮。厉铮微笑地看着她,然后说:好看,真好看!
颜珏和霍东川的婚期定在六月六号,颜珏的六月六日是在电脑屏前醒来的,昨天她发了《一米阳光》的最后一篇,照片是她和厉铮手拉手、并肩微笑的一张,文字只有一句:再见,厉铮。
她的这篇博客是昨晚九点十一分更新的,更新完之后,文下留言当即无数,一部分嗟叹厉铮和颜珏的有缘无分,一部分苦劝颜珏再等等厉铮,更有一部分风凉话无限,说他们早知道这就是一场炒作,男女都是一对薄情云云。
那天,颜珏逐条看过了所有回复,她只回复了其中一条就下线了。
早六点,文景和濮玉赶到颜珏家帮忙。
八点,新郎接亲。
八点零五,迎亲队伍踢开了颜珏的家门。
八点半,霍东川把颜珏抱上了婚车。
九点整,她和霍东川并肩站在蓉北府天大酒店里。
主婚人站在前面,看着台下一对新人,笑容满面:“霍东川先生,你愿意娶颜珏小姐为妻,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无论疾病,困苦,磨难,不离不弃,誓死在一起吗?”
“我愿意。”霍东川认真地点头,他戴的是颜珏买给他的假发。
主婚人把脸转向颜珏。
“颜珏小姐,你愿意嫁霍东川先生为夫,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无论疾病,困苦,磨难,不离不弃,誓死在一起吗?”
“我……”颜珏深吸一口气,“我愿……”
“她不愿意。”颜珏紧闭的眼睛在声音响起的那刻终于睁开,忍了无数个日夜的眼泪也在那刻毫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混蛋厉铮,你再不回来,我真的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嫁人了!”她转身,摘掉白色头纱,朝远处那个让她思念了许久的男人奔去。
“混账王八蛋,你总算来了!”这么紧贴的距离,颜珏让厉铮感觉到她小腹的微微隆起。
六月五日半夜,她回复的唯一一条留言是给那个ID叫默默先生的人的。
默默先生的留言是:祝你幸福。
颜珏的回复是:厉铮,你再不回来,我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嫁人了。
再见,厉铮,意为,再见厉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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