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第 1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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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轱辘还是出去赌博,他媳妇劝过吵过都不顶用,索性自己也在村里和一伙妇女码花花纸牌。她们玩纸牌不押钱,每人来都端一升豆面,输过十把牌了,豆面就归赢家,自己拿个空升子回去。邢轱辘赌博没迟没早,回来常是媳妇不在家,猪在圈里哼哼着,鸡把蛋下在了麦草堆里,他就立在门口死狼声地喊:喂——死到哪儿去了,冰锅冷灶的?!旁人取笑说:懒婆娘休了去!邢轱辘倒笑了,说:她离了我咋活呀?旁人说:怕是你离不了她!这两口子都是能在炕上折腾,确实是谁也离不了谁。马生忙了一天,晚上回来,一进巷口就听见邢轱辘在屋里骂媳妇,骂得啥脏话都有,走到后窗外了,却传来啪啪啪的肉声。马生知道这是邢轱辘和媳妇又干那事,手在拍媳妇的屁股了。便猫下腰还要听,听着听着两口子又吵骂了起来。马生回到家里,一时啥也心慌得做不成,就把拿到的李长夏家的那个镜子挂在了自家门框上,镜子里果然就有了邢轱辘家的后窗,窗里的炕上邢轱辘在拿鞋抽打媳妇的光屁股,屁股白得像个大白石头。

    从此,马生一回到家总要站在门下看一会儿镜子,镜子里的邢轱辘家后窗没装木扇板,就那么个大格子框,也不糊纸,吊个布帘子。这布帘子常拉开着,那媳妇就睡在炕上,喜欢把两条腿举起来,可能也是他们嫌太光亮了吧,帘子有时就又拉合了。镜子里只剩下印花布帘,马生就咽口唾沫,闷在屋里转来转去。

    马生这时候就出去到那些贫农家去吹牛了。吹到分地,他总要说在分李长夏家的地时,拴劳是怕这怕那,而他就硬下手,哈,分了不是就分了吗?!那些贫农就给他拿吃喝,说拴劳太软,干农会的事就得刀子残火哩!马生说:拴劳最近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身体不好么。那些贫农说:身体不好了,你就应该当正的嘛!马生嘿嘿地笑,说:正的副的都一样。

    拴劳确实是自立春后和媳妇有些合不来,经常脸上有血印子,明明是被指甲抓过的,他说是让树梢子挂的,但时不时就捂个肚子,承认着得了胃病。当他找到马生要记账时,马生说:我不识字,账本子还是你装上好,我能吃能跑的,我给咱把印章拿上,你说在哪儿按,我就在哪儿按!拴劳却说:这啥意思?马生说:你身体不好,还不是为你好?拴劳说:你甭给我想点子,我是胃不好,口兜里装着胃药也装着花招呀!

    这一天,马生从巷子里走,腰带松了下来,一头吊在腿前,他突然想到这吊着的是他那东西,嘴里就哼哼着:腰里缠三匝,地上拖丈八,半空里撵着老鸦!抬头就往天上看。邢轱辘媳妇提了一副羊肠子要去河里洗,碰上了,说:看啥哩?马生说:看天哩。邢轱辘媳妇说:看天哩?马生说:看能么能上天去!邢轱辘媳妇说:我用簸箕一扇就上去了!马生说:是不是?在邢轱辘媳妇屁股上捏了一把。邢轱辘媳妇没理会,说:再给大家分些东西么?马生说:多分了让你们受活呀?!手又到怀里去。这回邢轱辘媳妇把羊肠子甩过来,打中了马生的脸,拧身走开了。马生缓了半天神,说:你以为你是白菜?!没想巷口里正走过白菜,一闪就不见了,进巷来的却是张高桂老婆。马生说:白菜又去寺里啦?张高桂老婆不理他。马生说:你个地主婆,不理我?张高桂老婆说:地主婆不敢理你么。马生说:是白菜去寺里啦?张高桂老婆说:我怎么能知道她去哪儿?马生说:她顶了印花帕帕。张高桂老婆说:哦,再过两天是庙会呀。马生说:娘的,和尚又发财呀!

    骂过了和尚发财,马生突然想到寺里不是有二十亩地吗,怎么就没收回呢?于是,马生就在这个中午再次去了铁佛寺。

    还在寺前,马生就看见了白菜和一些妇女在打扫寺前的场子,他没有前去搭话,背了手就在那块地里用脚步丈量起来。和尚是首先发现了他,跑过来说:马生,马生!马生说:我是农会的!和尚说:噢,马农会,你在寻啥东西?马生说:我量地哩。和尚说:量地哩?马生说:量量看能收回多少亩。和尚说:这地是寺产呀。马生说:一切土地归农会啊,你这一块是二十二亩吧,寺后那块是多少?和尚说:这我得找拴劳说去,他当主任哩,怎么政策又变啦?!马生说:你不是有佛吗,还可再问问佛!

    马生又继续用脚步量地,他以为和尚回到寺里要给那些妇女讲的,那些妇女也会来地里问他的话了,可是,妇女们没有来。当他迈着脚步到了地的那头,就没意思再迈着脚步丈量过来。地头上有一个土洞,查看了洞口的蹄爪印,知道是一个獾洞,就给自己找个事儿,捉起獾来。捉獾得用柴禾在洞口生火,烟熏进去獾就出来了。他找了些柴禾在熏,天慢慢黑下来,那些妇女陆续回村了,路过地畔,还是没有理会他。但马生在回村的妇女中,始终没有见到白菜。

    马生提着一只獾回到村,直直地往白菜家去。白菜的男人在院子里举石锁子。这男人脑子简单,身体却好,喜欢使枪弄棍的,举了几十下石锁子,又趴在地上俯卧撑。马生站在院门口,说:下边又没有女的你晃啥哩?那男的不撑了,说:你寻我?马生说:你吃獾呀不?那男人说:你咋舍得给我吃?马生把獾扔过去,说:白菜呢?那男人说:中午就回娘家了。马生说:是吗,那我后半晌咋看到她在寺里?那男人说:啊。声音不大,却提了棍顺门就走。马生说:你?那男人说:我去寺里!马生说:你这脾气,咋搁不住事呢?别打人啊!

    ※※※

    马生叮咛着别打人,他回到家里,就等着打人的消息。

    这白菜怀不上孩子,去铁佛寺烧过香,就结识了和尚,隔三岔五往寺里去,甚至和尚还来过她家,带了一包香灰让白菜和她男人冲了水喝。但后来村里就有了说法,说白菜去寺里怀里揣过一瓶酒,和尚怎么能喝酒呢?又说白菜头上的印花帕帕是和尚给的。这些话当然没人给白菜的男人提说,但白菜从此不同她男人睡觉,她男人就起了疑心。男人说:你求孩子哩,不和我睡觉哪能有孩子?白菜说:佛会赐的。男人说:佛会赐的?!我可告诉你,你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就卸你的腿!当马生说了白菜在寺里的话,那男子就觉得白菜骗了他,又从马生说话的神气里听出马生是在嘲笑他,一时恼火,提了棍赶去寺里要看个究竟。到了寺里,寺门关着,咚里咚咣敲了半天,和尚才出来开了门,他劈头喝问:是不是白菜在寺里?和尚说:没,没没没呀!他说:没有你牙花子乱叩?便往里走。和尚倒提高了声音说:白菜就是没在寺里呀!他说:你喊那么大声是报信不成?!看了大殿,大殿里没有,进了禅房,禅房里也没有。和尚说:你到厨房厕所再去看,哪里有?他偏不去厨房厕所,就坐在禅房的床沿,这床支得很高,床单子垂在地面,突然闻到了一股桂花油的香味,白菜的头发上搽的就是桂花油,他说:白菜肯定在,你把她藏哪儿了?和尚说:没有,真的没有。他气得一把拽掉床单,没想床下竟然还有一床,白菜就在里边蜷着。他一拳把和尚的鼻梁打得陷下去,又在身上撂了三棍,采着白菜头发回了村子。

    在村口碰着了一个媳妇也常去寺里的男人,那男人又把这事说给另外几个香客的男人,他们各自在家打着媳妇,逼问与和尚有没有那事。打得猛,这些媳妇都承认了。于是这些男人在后半夜再去了寺里,把和尚一顿饱打。一个说:给他一口气,别让咱背上人命案。白菜的男人却不住手,竟把和尚的裤子撕开,说:长了个啥东西爱的!拿起剪子要铰。和尚爹呀娘呀地求饶,他们不铰了,却给了个碗,让和尚自己弄出精水来,要求限天亮能弄出一碗就饶了他。和尚在那里弄起来,他们就在寺里翻寻,能拿的东西都往怀里揣,揣不了的全砸烂。到了天明过来看和尚,碗里的精水只盖了碗底,和尚趴在地上。白菜的男人说:就这点本事还糟蹋别人的媳妇?!踢了和尚一脚,踢得和尚翻过身来,和尚却已经死了。

    和尚一死,这些男人散开就走,白菜的男人说:谁走就是谁打死的!他们又回来商量对策,最后把和尚拉到寺前地里,刨个坑埋了。然后回村给拴劳汇报,说和尚先在寺里要糟蹋白菜,白菜不从逃了出来,他们的确是去了寺里要教训和尚的,但一到寺里,和尚畏罪上吊了。拴劳吃了一惊,说:死啦?他们说:死啦。拴劳说:你们没打他?他们说:人都死了打他也不会疼,没打。拴劳说:尸体呢?他们说:埋了。他没亲没故的,不埋让臭在寺里?拴劳就去找马生,给马生说:爷呀,老城村摊上事啦!马生说:是打了人啦?拴劳说:你咋知道是打了人了?马生说:瞧你这神色,那还不是打人啦。拴劳就说了铁佛寺的事,马生一时愣了,噢噢了几声,却笑起来,说:也好,也好,二十亩寺产就收回来了!拴劳说:这是人命啊!马生说:咱对外说和尚云游去了不就得了?!拴劳说:这成?马生说:成!拴劳说:我心里还是慌的,那你就去收地分地吧。

    二十亩二分地再分给十三户贫农,每户一亩三分。为了便于耕种,马生决定如果谁肯把分到的河滩地退出换寺前的地,一亩可以兑两亩。结果,他自己得了十二亩寺前地,又动员白菜的男人和白土各兑到剩下的一个三亩一个七亩。这些地在和尚手里时已经犁过,现在只需要用铁齿耙耙一遍。耙地时,马生在,白菜的男人在,白菜也在。马生耙到埋和尚的地方,埋的坑浅,铁齿就把和尚的天灵盖耙开了。马生喊白菜:你来看这是啥?白菜一看,瘫得坐在地上,自后人就傻了,不再说话,除了吃饭,嘴都张着,往外流哈喇子。

    ※※※

    只过了三天,是十六日的中午,太阳红得像个油盆子,男人们都还在地里干活,突然村里冒了烟。这烟先如龙一样翻滚,后来一刮风,半空里就盖了一面黑布。白河说:这谁家的瞎婆娘烧啥哩?便传来拴劳媳妇尖锥锥的喊着房着火房着火了!拴劳的媳妇早晨起来捅一只鸡的屁股,发觉有软蛋的,可中午了到鸡窝去看却没有蛋,再抓了鸡捅屁股,里边的蛋也没了,就在巷里骂是谁把她家的鸡引去下了蛋。骂着骂着,闻到呛味,扭头一看,邢轱辘家起了火,火苗子从后窗冒出来,像一堆胳膊在招摇,赶紧叫邢轱辘,叫不应,到前门去叫,前门锁着,才跑到村口喊起来了。地里人听到喊声,都往村里跑,跑得最快的是邢轱辘东隔壁的龚仁有,龚仁有一到家,邢轱辘家的火已经烧到房顶,他忙把被子褥子在尿窖子里蘸湿了,搭梯子就苫在自家的檐头。而随后来的人要救火,屋顶上的瓦咯乍咯乍地烧炸了,檩条开始往下掉,拿桶提水去泼,越泼火越大,樊喜成还在喊:铲土压!铲了土压!屋顶就垮下来。

    火烧当日穷,邢轱辘在村里借了一间旧房住下,拴劳把当时从李长夏家装出来的麦给了一麻袋,就着手调查这火是怎么烧的。马生认定这是阶级敌人在破坏。那么,阶级敌人就是地主了,查每一户地主中午都在干啥。去了李长夏家,李长夏还在炕上,病得屙呀尿呀都不晓得,他媳妇到河里给他洗铺在身下的垫子,洗的时候龚仁有的老婆也在河里洗衣裳,龚仁有的老婆证明李长夏两口子不可能去放火。查王财东家,王财东和玉镯都没下地,玉镯说她在家里纺棉花,一中午没出门,王财东伤风感冒了,她是做了一碗胡辣汤,喝过就在炕上蒙被子捂汗着。查张高桂老婆,张高桂老婆那日回了娘家。马生一分析,二返身又去王财东家,说:是你放的火!王财东说:我咋能放火?马生说:你不老实!王财东说:老实着呀。马生说:刚才到你家,你说你伤风感冒了,鼻涕流下来,这已经半天了,你鼻涕还在嘴唇上,你这是故意不擦要证明伤风感冒了。哼,越是要证明自己,越说明你心虚!白土就说:他确实伤风感冒了一直在炕上睡着。马生说:你咋知道的?白土说:我给他家挖猪圈里粪,我知道。马生说:你还给地主家干活?白土说:他病着,猪圈里粪多得埋了猪腿,我来帮帮。马生说:你滚,给贫农丢人!

    白土当长工的时候一直住在王财东家前院的一间草棚里,后来分到了王财东家后院的两间房,但白土有些不好意思,不去住,给玉镯说:我还是住草棚吧。玉镯说:那两间房已经不是我家的了,是你的,你住吧,住你的。王财东还自动封了中堂的后门,又在后院墙上重开了门,让白土单独出入。白土是收拾了那两间房,坐在屋里搓身上的垢甲,搓出绿豆大一疙瘩丢在地上,再搓绿豆大一疙瘩丢在地上,太阳从屋檐下的斜窗射下光柱,有无数的东西在那光柱里游动,就感觉是在做梦。以后的日子,他每天仍到王财东家来一次,一声不吭地干这干那,玉镯不让他干,他说不干不干,走出院子了却又回来挖起猪圈里的粪来。也就在第三次终于挖完了粪要走时,马生他们又来追查火灾的事,骂了他一顿, 把病着的王财东硬拉到农会院子里去了。

    王财东到天黑没有回来,玉镯急得在家里坐不住,她去河里提水,只提了半桶,摇摇晃晃走不稳,水就扑洒了一路。碰着拴劳的娘,拴劳娘说:你自己提水呀?!她听出来这是在讥笑她,她不敢看拴劳娘的眼睛,低头就走,走过了又回了身,说:啊姐,你说我那人没事吧?拴劳娘说:他放火了咋能没事?她说:他没放火,他真的没放火。拴劳娘说:没放火能把他叫去农会?!她不再问了,回到院里坐在门槛上发瓷。村里有了牛叫,也有了狗咬,后来是白河的小儿子跑来,拿了个萝卜,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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