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第 3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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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一旦省上能兑现百万元的奖金,那又怎么去花呀,是再盖个三层楼呢还是要买辆汽车,那戏生肯定先买个手机了,手机要装在皮带上的手机套里,夜里光身子系着皮带睡觉,而荞荞就不仅是穿皮鞋了,皮衣皮裤,听说还有卖皮褥子的。他们鸡一嘴鹅一嘴地说,满嘴的口水,戏生就说:别眼红那一百万,你们得做好准备呀,一旦设了保护区,咱这儿肯定是旅游点,你们那些房是改造了饭店旅馆,还是开铺子卖土特产?大伙就佩服着戏生能想到这些,他每一次都超前谋算,真称得上当归村改革带头人!说着闹着,三瓶酒下肚,有人就醉了,醉汉的媳妇要把自己的男人搀回去,出了院门,瞧见有火光,二返身回来说:谁家在烧啥东西了?荞荞就走出来,看见院北上空红光光的,说:明日是德发他娘的三周年?德发就是隔壁那家,三年前死了娘,可如果明日是三周年忌日,今晚上村人就该去祭奠呀。荞荞还这么想着,猛的看到是接待楼二层的阳台上火苗蹿着像鬼跳舞,就大声喊叫。喝酒的全跑去救火,但火势已经很旺,而铁门紧关着,窗子也都是铁条网,砸呀撞呀砸撞不开,很快火从铁条网中往外喷,烤得人近不去。这时候全村人都起来了,提水去浇,铲了土去灭,忙到天亮,火小了,人们终于砸开了铁门,老余的爹趴在后窗上,头就从铁条网缝里伸出来,身子全烧焦了,缩成一团,而只有头还好着,嘴张得老大。

    老余从县城赶回来料理他爹的后事。他爹来当归村住的时候曾说过他要一直住下去,死了就埋在当归村,可现在那接待楼火烧得没个地方能设灵堂。戏生说没有老主任就没有老余,没有老余也就没有他,他应该给老主任尽尽孝,就把灵堂设在他家,棺材也停在灵堂后。老余的爹嘴怎么也合不上,荞荞就拿一张麻纸盖在脸上。老余通知镇上、县上各位领导,各位领导陆续来吊唁,因停放的时间长,戏生就来镇街找到我,要我为老余的爹唱阴歌。

    我是再一次来到当归村,但我原定要唱三天三夜阴歌的,仅仅唱过一夜,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因为在第二天中午,当归村又来了许多记者要见戏生,而戏生家里设了灵堂,戏生到院门外的杜仲树下接受采访,还说:有重孝在身,采访拍照费那得加倍啊!可让戏生没有料到的,那些记者一开口就提出对于老虎照片的质疑,追问:你真的见过老虎了吗?这三张照片真的是你拍照的吗?戏生有些生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就说消息报道后,国内有人指出这照片是假的,是合成的。戏生不知道什么是合成的照片,他大声地喊:老虎是真的!我是真发现了老虎!他发疯似的叫老余,老余来了,他对老余说:他们说照片是假的,你说这是假的吗,这怎么能是假的呢?!陪同这些记者来的有县委宣传部的人,那人把老余拉到了一边,说现在问题很严重,全国许多报纸都在炒老虎的照片是假的。老余也就慌了,问:这事县上领导知道吗?那人说:全知道了,他们压力很大,让我领记者来进一步核实,还要戏生带他们去拍照的地点去看的。老余说:老虎肯定是真的,但我不好出面呀,毕竟老虎照片不是我拍照的。那人说:你是镇领导,又一直抓这事,这些记者你得接待啊!老余就去给记者们说:我是回龙湾镇党委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秦岭里是有老虎的。至于外界质疑,现在干什么事情没有质疑呢?戏生,你再说一遍,老虎是不是真的?戏生说:老虎是真的!老余说:戏生是革命后代,是老实的农民,你们听到了吧!说完,拉了戏生进了院子。那些记者却不肯罢休,又撵过来。老余就和戏生、荞荞都穿了孝衫,戴了孝帽,挡在了门口,说:家里死了人了,请尊重我们,尊重死人!一个也不让进。记者们仍是不肯走,村里人便起了吼声,和记者吵起来,一时乱成一锅粥。在这种情况下,阴歌已无法再唱,我也就趁乱悄悄离开了。

    ※※※

    社会舆论太大,最终是县委县政府来核实照片的事,虽然戏生仍一口咬死老虎是真的,而有关专家认定照片是假的,进而推断秦岭里寻找到老虎是一场骗局。老余在县上的认定会上做了检查,说他让戏生哄了,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愿意接受组织上任何处分。县委书记很快做出决定,给老余了个党内警告。至于戏生,他是农民,虽然还坚持老虎是真的,法律上无法给他定罪,只能说他利欲熏心,是个骗子,事情就不了了之。

    戏生背上了骂名,在当归村没了威信,到镇街去,人一看见就被指指点点:瞧,那就是假老虎!戏生气愤不过,和人家吵,又扑上来和人家推推搡搡,结果鼻青脸青,身上的那件西服也被撕烂了。回家给荞荞诉苦,说:我真的见到真老虎了,他们说我哄了他们。荞荞说:你没哄了他们,你哄了你!戏生说:我哄了我?就不说话了,到炕上去睡,睡在那里左想右想,想前想后,想起来了他是没有见到老虎,一时心里难过,呜呜呜地哭起来。

    三天没下炕,戏生都是在炕上哭,老余来给他说:戏生,没事戏生,只要我不倒,你就倒不了。戏生说:我已经倒了。老余说:倒了咱再往起爬么,以后我专门来扶持你,三五年里咱重塑形象!

    老余这次提出以发展药材经济再振兴当归村,村里人就有些看不起他了,折腾来折腾去这不又回到了原来了吗?所以,老余如何对周围山坡上的药材品类普查,又如何对县上甚至市上的药材市场调研,决定了不再上山上坡去挖药材而就在村里的耕地上种植当归,没有谁肯积极响应,他让村长召开村民会,村长也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再推到后天。老余发了火,说:你怎么不积极?村长说:当归村世世代代都是山坡上挖当归,还没见过当归能种植呀?老余说:你见过原子弹啦?!你要不配合,村长就不要干了!村长说:戏生配合你,你不是给他擦不完的屁股吗?村长到底还是召开了村民会,老余就介绍了三台县十年前就开始种植当归了,现在人家的当归产量早超过了秦宁县,所以,不种植不收益,迟种植迟收益,大家要坚定信心,不失时机,准备发财。村民便说:好么,好么,能发财就好么。但当归种植首先要育苗,育苗得一年的工夫,村民就又叫苦了:得一年工夫?一年里地里不种庄稼只育苗子,那苗子育不成了,吃啥喝啥呀?他们便说:戏生是能折腾,让戏生先给咱育苗吧!

    老余从三台县请来了个育苗专家,戏生就在自家的十亩地里育起了苗。小满一过犁的地,以草皮和杂蔬木烧灰作的基肥,就开始作畦。到了芒种那天撒了籽,覆盖上了细土,再盖上一层干草,二十天后苗子是出来了,长得怪鲜活。寒霜前起了苗子,把苗子扎成小把儿,加生土,堆放在后院墙下,上面又搭个棚儿,既要通风,还要阴凉。再到了十一月,土地快要封冻呀,苗子必须窖藏起来,在院门外土场子上挖了窖坑,铺一层生土,摆一层苗子,层层垒出窖坑口了,盖上麦草和禾秆。村里人都来看稀罕,戏生蓬头垢面,浑身泥土,忙累得像个猴子,而荞荞却一会儿给育苗专家递烟,一会儿给育苗专家端茶,育苗专家姓雷,她一口一个雷哥。老余就对大伙说:都拿眼睛看到了吧,这苗子是育出来了,你们赶紧整理自己的地吧!咱这儿是砂土地,是宜于种植当归的,但咱的砂土地仍是薄,就得多施些农家肥啊!好多人就去整理自家的地了,也有人在摇头。老余说:还摇啥头哩?他们说:咱媳妇不行么!老余说:啥意思?他们说:荞荞会伺候专家么。老余说:谁敢给我胡说?!老余就让专家去各家各户指导耕多深的土,施多厚的肥,忙活了半个月。到了栽苗的时节了,村里人去戏生家买苗子,苗子却卖得很贵,村里人又骂骂咧咧了,说戏生心狠,把萝卜卖出了金价。戏生说:这苗子是育出来了你们嫌贵,要是育不出来你们又有谁肯给我分担损失?买就买,不买拉倒!老余又一面让戏生压价,一面给村民做工作:你现在嫌亏,将来看到别人卖当归卖出好价钱了,你更觉得亏哩!总算都把苗子买了。

    苗子栽下后,专家就特别教授中耕除草三遍,第一遍在立夏前后,第二遍在芒种前后,第三遍在小暑前后,再是防治病虫害,整地时已用过了辛硫磷,栽种时已窝施了甲基异抑磷,锄头遍草时还要喷洒多菌灵。有人就说:这都是些什么药?以前咱就跟头栽在那些怪名字药上,现在又撒又喷的,会不会再出事?专家说:这又不是蔬菜,这些药专治麻口病的。这些药剂,当然又是戏生承包了。

    终于到了收挖期。以前在山上坡上挖了当归,整条就卖了,现在一挖就一堆一堆的在院子里,开始有了加工,分出混装归,常行归,通底归,箱归。混装归是将毛归不分大小不去头尾,通底归是熏干拣净的当归,无霉变和虫蛀,每条十四公分,每斤约三十五条,常行归是挑选了通底归后的小货,再加入些大归腿和归渣,箱归则选择归头长,归腿粗,皮细茬白,无枯死枝锈皮无虫蛀的干当归。回龙湾镇上又是不断地有半截子出入药材店,而更有人开了汽车推了架子车和骑着自行车到当归村去收购。电线杆上,店铺墙上,甚至镇政府的大铁门上都贴上广告,上面写着当归主治月经不调,头痛耳鸣,跌打损伤,痈疽肿痛,肠燥便秘。

    当归村人全尝到了种植当归的甜头,种植当归的面积越来越大,而戏生真的翻了身又成名人了,他除了独家育苗,独家经销农药外,他已不满镇街上那些药材店赚了他们的钱,便在村里集中收归,在镇街办了自己的药材店,专搞批发。几年间就成了回龙湾镇的首富。

    戏生有好几套西服轮换着穿了,而且买了汽车往返于当归村和镇街、县城。他学开车学得很快,驾驶时身子挺得直直的,两眼盯前方,看着让人紧张,但没有出过任何事故,只是个头矮,从远处看,车好像没人开而自行的,被交警拦挡过几次。等到老余终于从回龙湾镇提拔到了副县长,再不去了当归村,他在县城帮戏生买了一套商品楼房。从此戏生在县城待的时间多,老余一有应酬就给戏生打电话,戏生很快就去了,戏生去了当然要陪老余的客人喝酒,唱歌和表演剪纸,饭毕了埋单。荞荞还在当归村主管育苗,卖农药。

    这一年冬,戏生当了致富模范要去市里开会,为了出门方便,老余也让荞荞一块去。在县城里,戏生是不与荞荞并排走,要走,他就走路沿上,让荞荞走路沿下。到了市里,荞荞还是提了包在戏生身后步子迈得小小的跟着,戏生说:撵上呀!荞荞说:你不是不让我并排走吗?戏生说:以前是怕人笑话,现在偏要显夸么,我就是这么矮,就这么丑,但我娶了个高个子漂亮女人!也就在领奖大会上,主持人宣布戏生上台领奖,戏生就站起来,对荞荞说:跟我一块去。荞荞说:领奖是你一个人。戏生说:你送我到主席台下。主持人宣布了戏生名字,却迟迟不见戏生,就又说:请戏生同志上台领奖,戏生同志你在哪儿?戏生急了,大声说:我在这儿!主持人说:你站起来。戏生说:我早站起来了呀!这时大家才看到一个半截子和一个高个女人往主席台走,惊奇得一时鸦雀无声。戏生走到主席台前了,怎么也上不去,荞荞便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台子上,会场轰然一片笑声。戏生说:那是我媳妇!掌声又哗哗哗地鼓起来了。

    ※※※

    过了五年,戏生的当归生产营销越做越大,县城入口处钢架子搭成了一个彩门,上边写着当归之都,而广场的当归广告牌重新制作,配上了戏生的坐像,他是坐着,坐着看不出身高。当归的药用范围又增加多项,写着可以治这样的病,可以治那样的病。有人就用笔在边上加了:可以当劳模。不久,又有人却加了一条:那咋不治大骨节病?!

    但是,回龙湾镇的鸡冠山金矿彻底停产了。鸡冠山的矿藏差不多挖完,到处是废弃的矿洞,崖坡坍的坍,垮的垮,成了一座残山,山下沟岔里的水也是剩水,不再流动,终日散发着恶臭。矿区的人全部撤走,那些厂房,工棚,以及商铺,旅馆,饭店都关了门。镇党委和镇政府提出转型发展,重新调整生产结构,他们就一方面跑县上、市上,甚至省上,四处求要拨款,一方面也在别的村寨推广当归村种植当归的经验,戏生也便被聘请为指导专家。

    这是戏生一生最风光的日子,他坐着小车从这个村到那个寨,凡到一地,就有人欢迎,吃香的喝辣的,口口声声被叫作老总。他很认真,不厌其烦地指导着怎么选种子,怎么整理地,又如何施肥喷药,如何挖收分类,还要召集了种植户来讲经销,他的口才已经非常好,在主席台上讲时翻动着笔记本,以示他做了充分准备,但他的笔记本上其实一个字都没写。这期间,老余带了县电视台的人在拍摄一部关于当归种植的专题片,专门来拍摄戏生指导的镜头。晚上两人住在接待室里,戏生却给老余说起他多年里一直没解决的心事,那就是他爹当年的那个申请始终没有下落。当然,他现在完全不是为了政府的什么补贴和周济,但他却越来越想着能见见匡三司令。老余有些吃惊:你想见到匡司令?!戏生说:我想我现在可以能见他!老余说:你心比我心大!老余没有领戏生去拜见匡三司令,他是连匡三司令家住在哪儿还不知道哩,但老余答应了戏生,说他会寻机会的,让戏生耐心等着。

    戏生是耐心地等着,而谁也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却是一场瘟疫。

    秦岭里是发生过瘟疫,还是冯玉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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