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往事:文史述闻-安庆天台里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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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洛

    南京、武汉之间的安庆古城,抗战前原是安徽省治。康熙年间诗人查初白来写这座城:“雄关地脉来千里,古郡山头有万家。”城东离长江不远有条横街叫天台里。这街中有一座古老的房子,从明代即有名,传说它是戏曲作家阮大铖的房子,街上明代原有刘状元府和阮大铖家相望,因刘、阮入天台山的故事而名天台里。这房子清后期改建为五进院落,后有花园,旁有厢房、别院。两边山墙为高出的马头墙,大厅有漆包的大柱,前两进院天井还有高大的梧桐树,很是轩昂。自1938年日寇入侵以来败落衰颓,2003年安庆市集资修复。其第四进院中屋原是赵朴初出生地,因标为赵朴初故居,由李瑞环题额。这是安庆市恢复传统文化做的一件大好事。

    赵的建遂园

    戏曲中写小姐赠花、相公入京中状元,说得容易,实际是极难的。清代276年,状元共114名,安徽全省仅有9名。有一位是安庆府辖下太湖县深山望天出生的赵文楷。赵文楷生有异禀,6岁能作诗。这位农村的读书人富有民本思想,除了诗文出众,还在嘉庆元年讲了几句时事艰辛的话,说到嘉庆心坎上,得中状元。五年又命他为天使到琉球册封中山王。不想辉煌一时的诗人却于48岁病逝山西雁平道任上。继配王夫人带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扶柩返太湖原籍。因赵文楷一生清廉,返回后家徒四壁,受尽了辛苦。最小的遗腹子赵畇得王太夫人青灯课读,也像父亲一样,历经科考辛酸,乡试五科,会试四科,共九科。每科三场九天。赵畇后来当考官回忆自己科考:“还丹幸脱洪炉火”,即指于贡院矮屋似火烤熬过81天。万幸的是道光二十一年成进士后入翰林。咸丰时为上书房行走,正宦途顺利。不想太平军起义突然爆发,下武汉直趋安庆。一天正在北京琉璃厂书店看书的翰林李鸿章听到家乡人说太平军攻陷安徽省治安庆,李感念乡梓,找到同乡皖南从翰林任侍郎的吕贤基,让吕上疏,吕叫李鸿章写。上疏后,皇帝即命吕贤基回安徽办团练。吕贤基于半路又奏请河南袁甲三和赵畇帮办,吕还奏调李鸿章同行。这样赵畇和李鸿章同回安徽抗击太平军,彼此熟悉。这使赵畇以次女继莲于同治二年嫁李鸿章。赵畇同治三年底买天台里宅建遂园。吕贤基不敌太平军战死。袁甲三和安徽提督满人和春、安徽巡抚满人福济不和。他们的内讧争斗反使赵畇离开安徽,咸丰六年到潮州任惠潮嘉道台。此时正患难难治之日,内太平军未息,外加英法联军占领广州。赵畇于任上忧患丛生,只能亟力做些修渠、赈灾安民的善举。使他萌发退隐之意,自号遂园。写《遂园记》1200字,向往一处清悠闲适的境地。天台里宅子或寄寓赵畇胸中竹篱茅舍、明窗净几、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遂园。

    四代翰林

    赵畇长子赵继元同治七年、长孙赵曾重光绪六年中进士,后均入翰林。加上赵文楷、赵畇,四代直系为翰林。四代翰林,海内不多见,诸家笔记艳称之。所以安庆天台里四代翰林赵家一向为人称道。“据说光绪帝曾御笔亲书 ‘四代翰林’的墨漆金字巨匾,赐悬在安徽老省城安庆天台里 ‘畇翰林府’。”“光绪帝御笔那块 ‘四代翰林’匾不知去向,据传言为日本军方掠走,藏于日本某博物馆中。”这是笔者堂兄京剧程派大家赵荣琛《翰林之后寄梨园》中所写。到了2003年重新修复时,大门上方题额改为“世太史第”。翰林修国史,相当于古代太史的官,所以也称太史。

    赵继元后任江苏候补道,修沿江炮台,因和湘军元老彭玉麟不和,遭彭弹劾去职。四代翰林均未开圻封疆成为大吏。后三代晚年都在安庆敬敷书院讲学,地址为今菱湖的安徽师范学院。热心乡梓教育,影响后代多从事教育。

    2004年人民出版社出版朱洪著《赵朴初传》,第三页说赵朴初父亲赵恩彤“他的父亲、哥哥都是翰林”,这是不对的。赵恩彤的父亲赵曾裕、哥哥赵恩长都不是翰林。由于朱洪不了解赵朴初的先人。第一页写赵继元(赵朴初的祖父)、赵曾重(赵朴初伯父),都错了。先人应是:

    赵文楷—赵畇—赵继元—赵曾重

    —赵曾裕—赵恩彤—赵朴初

    作者不知其祖父赵曾裕,漏掉了。就把曾祖父当作祖父。也不知赵曾重是伯祖父,当是伯父。以致阴错阳差。

    忧患中的恩字辈

    四代翰林的后一代是恩字辈,它是按“国恩荣锡福”的辈名排列的。此时到了晚清,锁国自大的帝国,哪是新兴列强的对手?中华大地成了列强的瓜分图。恩字辈的伯伯叔叔已不能再走科举的老路,除了恩钜由清华学堂到美国留学,恩平到日本学纺织外,大都入了新兴的学堂。宣统二年(1910年)《太湖县游学录》列名:

    赵恩鋐 扬庭 二七 省天台里 京师大学堂

    赵恩彤 炜如 二六 省天台里 安徽高等学堂

    赵陆铨 秉庭 二三 省天台里 安徽政法学堂

    赵恩承 纶士 二十 省天台里 安徽高等学堂

    赵恩鎣 显庭 二十 省天台里 安徽高等学堂

    赵恩平 砥士 十七 省天台里 安徽工业学堂

    甲午(1894年)中国被邻国日本打得大败,庚子(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中国差点被列强瓜分了。叔伯父老终日处于忧患之中!正是祖国瓜分败亡之日,萌发救亡图存之念。尤其安徽高等学堂1906年来了一位大学者严复任监督(校长),讲演卢梭的民约论、达尔文物种起源的新学。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保群进化,从来未听说过的论说,无疑使拖着大辫子的学生们吃惊,不再改进图存必将亡国灭种。这自然会使省天台里恩字辈的学子深思。其中我父亲赵纶士于民国2年(1913年)又和程演生、王星拱在安庆成立青年学会太湖支部,是受辛亥革命的影响,父亲于题名录序言中希望青年发扬痛斥前清秕政、手刃民贼反对帝制的革命精神。

    上面恩鋐伯即京剧演出名家赵荣琛的父亲。恩彤伯即民主斗士赵朴初的父亲。他俩外出做事不久因环境恶劣,退回书斋,以诗书自娱,教育子女为己任。此时国家衰败,大家庭也飘零,有的长辈像作家张爱玲写她父亲一样:吃鸦片烟,讨小老婆。

    父亲和姐姐

    祖父1894年乡试不中,“佯狂不与世接”,精神失常。父亲作为长子挑起家庭重担,于1913年23岁开始以文史讲课于省立中学。后任省第一师范学校教导主任、教育厅视学。这时父亲有句:“公子家声寒士骨,教坊身价老人头。”

    虽四代翰林钟鸣鼎食之家,但国运昏乱,家庭多艰。父亲也一介寒儒,教授生徒不过教坊身价,而早秃了顶,一个老人头了。

    安庆人陈独秀早年也在安庆教书、办报,父亲是认识的。家里先前藏有陈独秀给父亲的一封信,希望父亲帮助在安徽推销《新青年》杂志。以后又和高一涵以参观监狱为名看望缧绁中的仲甫老友。20世纪80年代初,濮德治(清泉)来北京,他女儿和我同事,我见到他,说起我父亲,清泉长辈说,有一天,狱中的陈独秀对他说:“太湖的赵纶士来看我。”清泉说:“纶士先生我认识,是我第一师范的老师。”1919年父亲在第一师范教书,校长是叔祖赵春木,前后作校长的还有邓绳侯和他的儿子邓以蛰。1947年我和双胞兄赵酬一起看望清华园胜因院的以蛰老师。他一口安庆话,说起非常熟悉安庆天台里的大屋。邓绳侯和邓以蛰也都是陈独秀的朋友。

    父亲和陈独秀的友谊对我哥哥荣声、姐姐荣文有多大影响说不上。1927年清党,安庆城头挂满血淋淋的人头,当然不会贸然谈起。但社会不平,家庭衰落,加上哥哥、姐姐爱好文艺喜读鲁迅的书,使他们较早向往革命。哥哥1935年秋考入北平燕京大学即成为左派学生,1937年3月在夏仁德老师家听斯诺谈话,大哥和九位同学于1937年春访问延安。姐姐在南京读高中即参加了南京学联的秘密社团。1937年秋,抗战开始,八、九月份他们都回到安庆,姐姐在安庆女中借读。哥哥听姐姐说女中学生要抗日救亡,便把他们请来天台里家中,有史春芳(史放)、王伯渊(王瑢)、都志圣(李时中)等。办起了读书会。以后桐城方家兄弟、芜湖鲍家兄弟都参加了。在安庆形成一支宣传抗日的队伍,演出《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等。后组织成抗日的流动宣传队。1937年12月9日,工作队继承一二·九运动精神,就在天台里赵家宣誓出征,并在此宅拍下有“保卫大安徽”横幅的合影。

    姐姐参加流动工作队,在怀宁、桐城、舒城等地宣传。1938年夏因遭雨淋发高烧回到我家避难的太湖深山赵家河。上面罗列的恩鋐、恩彤、恩铨、恩鎣各房也都从各地逃难回到太湖,有的住寺前河,有的住赵家河。秋天姐姐决定到延安去,就来到山里的学校向父亲拜别。此时父亲受家乡父老托嘱,任安庆六邑联立中学校长。姐姐小声对父亲说:“我要到延安去。”父亲沉默好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说:“这事我告诉你母亲,不必再回家说了。”想想又把身边带的20元钱给了姐姐。姐姐就这样离家步行千里到延安。十年音讯全无。1950年,离别十多年的姐姐来信,父亲于端午节寄新茶给姐姐,并写了一词:

    时艰共赴,不向闺中封故步。

    关塞烽烟,一纸家书已十年。

    艾蒲插户,值尔生辰。

    当寄与梅片新茶,如见家山,莫念家。

    以后姐姐来信说,寄茶写词,此时父亲是高兴的。

    朴老和哥哥

    朴初兄1907年,我大哥荣声兄1915年,都出生于天台里老宅。我们住第三进祖宗堂,即抗战前除夕祭祀祖光(挂出四代翰林的影像)的中堂旁的东西房。朴初父二伯父炜如、二伯母陈仲瑄住在后面一进,前后邻接。大哥高中时和安徽教育家江彤侯的女儿江载箐恋爱,要向江表述盛情,就向深谙诗词作过《冰玉影传奇》的二妈妈请教学习作诗词。我母亲也欢喜诗词,常和隔壁的二妈妈谈论。

    1935年秋,大哥考入北平燕京大学,来到西郊贵族园林山水胜境宫殿西式群楼中,多美好的学习环境。稍看外边,四周遍地有打着太阳旗的日本兵,通县竟是汉奸傀儡政权!华北险恶的局势,山雨欲来风满楼,能安静学习吗?他积极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较早加入中华民族先锋队,并于1936年春秘密入党。燕京大学自治会主办的《燕大周刊》是学生运动的号角,大哥担任1936年至1937年度的主编。每周编稿数万字,报道日寇入侵,大难即将来临;揭露蒋介石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如暗杀《申报》老板史量才;热情报道风起云涌的抗日学生运动;宣传进步思想,如1936年12月5日,刊登埃德加·斯诺写的长达万余言的《毛泽东访问记》。这是石破天惊的大事。由于燕京大学是美国教会主办的,国民党统治者奈何它不得。而且消息来源又多,如六卷五期竟根据日本驻天津司令官多田骏的秘密文件,分析日军就要发动战争的急迫情况。

    此时大好山河沦陷,共同的爱国热忱将南北分处的兄弟连在一起。由于日本帝国主义面目狰狞,上海在宋庆龄、马相伯等领导下的爱国救亡运动也如长风怒卷高浪。赵朴初作为一个佛教徒本着“报国土恩”的爱国爱教精神积极奔走抗日救亡活动。他联合佛教界人士发起成立中华佛教护国和平会,任总干事。据李家振介绍,他曾制过一枚会章,是一顶地藏菩萨的毗卢帽,表示大愿。这大愿正是护国和平。此时在上海办《大众生活》周刊的邹韬奋又是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执委,因同是文化人又同时抗日救亡,和赵朴初很熟悉。而在北平的荣声兄写北平抗日的报道大都寄朴初兄转给韬奋同志。荣声兄主编《燕大周刊》也和上海韬奋主持的生活书店商妥,委托该书店代售。据周磊在《山石联语》书中写道:“1986年暮春,声老回故乡太湖对笔者说过,早在抗日战争前,声老在燕大读书时,经常将北平抗日学运情况函电上海的赵朴老,转交邹韬奋先生发表。邹问朴老对北平的学生运动为何这样清楚?朴老说他的堂弟荣声在燕大,是学运的积极分子,韬奋先生说:‘你赵家真是虎兄虎弟呀’。”

    这样,朴初兄与我哥姐不仅是兄弟妹关系,又兼革命同志情怀,备感亲切。1963年母亲逝世,朴初兄寄我长篇唁信。1991年荣声哥血栓病复发住院,朴老来信想去看望。1992年10月31日,朴初兄嫂又去丰台区六里桥电力医院探视,问病问饮食,并感谢大夫和照料的家乡农村老太太。当晚给我写了一封信,令我感念不忘。1995年荣声兄故去,朴老又写了唁信,这不仅是兄弟情谊,又有同壕战友的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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