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只神秘百骑在换装的时候犹豫不决,我上前用鲜卑语催促道:“不用害怕,你们都死了。所有人都看到我在广陵城前杀死了你们。”
一双双泛蓝的眸子盯着我:“爷!我们怕!”我始终无法想象能让这群野兽畏惧的会是什么人,或者什么样的情形。我想不出更聪明的话来安慰他们,天知道我的许诺也许永远不会兑现。我暴怒起来,抓起地上一具尸体上的鲜血,面前一个降兵的面孔上掠过,看着他脸上的五道血痕,我一字一句的道:“跟着我,你们永远不用害怕!”
他们都开始换衣服,我又让每一个人在头盔顶上系上一条红丝绸,以免误杀自家人。整装完毕,我催马连夜奔向吴州。天空开始还是阴郁着,渐渐飘起了小雪,这大概是江南最后的一阵小雪。骑兵队马蹄声听起来象春雷,迅疾又杂乱。人人都兴奋得要命。活捉贺若弼,这个念头是其他人从来未曾想过,也不曾起过的念头。但我是不一样的。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想,这就是我的军队,我的时代。
雪花越来越大,大得模糊了双眼。江南的大雪啊,阴寒潮湿。当我们冲过周大将军在吴州外围的军队时,甚至没有惊动驻军。骑兵队终于在深夜赶到了吴州城下。
我冲在最前面仰头叫关。
城上守卫问话,他们的叫声被风雪声扰乱得七零八落。我继续叫道:“我们带来了广陵的消息,请将军开门。”
城上射下一箭,箭上带着纸条,我展开纸条,上面写着:“点燃火把,让我们看清楚。”我踌躇着,如果此刻点燃火把,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们是行诈,恐怕全军都会被城上乱箭射死。一个鬼军降兵上前道:“爷,既然到了这步,让我们上前吧。”我想了想,命令降兵们脱下头盔,高举火把,让光芒照亮他们的眼睛和血迹斑斑的面孔。
火把燃烧了好一会儿,人人度日如年。城上又射下一箭,战马惊嘶起来。我上前安抚战马,大家紧蹦的神经略略松弛。老杜拾起书信,这次内容是让我们报上口令。我命人将火把在地上排出两个字:广急!
一阵狂风吹来,火把全部熄灭。黑暗中只看到城头的点点灯火,和模糊的人影。我渐渐觉得身子发硬,握着弯刀的手指似乎冻结了。如果对方不上当,我想,该想点其他什么办法呢?我脑子转动,却想不出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好象思维都被大雪冻僵了,成败就看上天。
“爷!”一个降兵激动起来,“您看!”
风声中有个巨大的阴影在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城门开了,城门被我们诈开了!我狂喜,仿佛热血流回心头,猛地拔刀,刀刃削开面前的雪花:“骑兵队!进吴州!”
吊桥横亘在前面,古老的吴州城象个充满诱惑的黑洞。骑兵队踏在吊桥上的声音比女人的呻吟都更动听。吊桥下面浮着一具具冻结的尸体,从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我不是这桥下的浮尸。
城楼下迎接我们的士兵,举着大大的灯笼,脸上有着无数的问题,还带着一些关怀。我们冲过吊桥,挥刀,灯笼落地,人头落地。再挥刀,吊桥绳索断裂。人群炸裂,老杜把报信的响箭射上夜空。我们看着响箭在空中爆裂出残酷的艳丽花朵。吴州顿时陷入恐慌当中。我们不待周大将军率军赶来,已经展开了屠杀比赛。鬼军降兵不肯留下一个活口,所有见过他们面貌的士兵都必须以死偿还。
陈军随后冲进吴州,我率领其余骑兵抢先冲进吴州官衙。贺若弼呢!我血红着眼睛暴喝!
贺若弼不见了!
贺若弼不见了!
贺若弼不见了!
每个方向的士兵都来汇报。我真没有料到堂堂大隋名将贺若弼居然在得知吴州城破那一刻,就弃城逃跑。他们早就吃空了吴州,吴州城里连一个活着的老百姓都没有留下。贺若弼带着他最后五百名吃饱了肚子的亲兵,在风雪夜中冲破陈军的围堵,驾船从海上逃跑。我们冲到海边,只看到海船最后的风帆,然后就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我对着海风破口大骂,忽觉胳膊一阵巨痛,险些昏倒在地。老杜扶住我道:“罗艺,你受伤了!”
我转头一看,胸前的盔甲早已经裂开,鲜血一阵阵涌出来。分不清楚身上到底是箭伤还是刀伤,就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着海风涌上来,仿佛要把我的力气和魂灵一起抽走。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具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小兵,见我醒来,他很高兴:“将军,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小的给您端饭来。”
我吃了几口,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老杜他们呢?”
“皇上的圣旨刚到,他们到正堂接旨去了。因为您受伤昏倒,所以没有通知您。”
我身子还是轻飘飘的,但听到皇上的圣旨,知道一定是封赏来了,便悄悄挪到正堂旁边的偏门。见一个宦官正捧着黄色圣旨宣读,堂下跪满众将官,周大将军却不在。我听不懂他罗嗦的一大堆话,但听到封官的时候,便静心倾听。
“陈显,封……赏…”
……
“谢悠宁,封……赏……”
……
当听到杜名被封赏时,我暗暗高兴,皇上会给我封什么官呢。谁知道宦官却又罗嗦了一堆,没有再提任何人的姓名,最后道:“各位将军为国效力,乃大陈之幸!朕心甚慰!钦此!”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场震动大隋朝廷的战役,偌大的陈国军队只有两个人没有得到提升,一个是周罗喉,一个就是我。周罗喉早已位极大将军,头上爵位已经不少,封无可封。所以说真正一无所获的是我。我在镇江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至于广陵、吴州,朝廷自会派人镇守,与我这个小小的散骑常侍无关。少爷兵们纷纷履新,无人来向我告别。也许告别起来很尴尬,他们的位置早就高出我数倍。羊翔没有说错,他们只不过找个借口等着封爵,何况广陵战役不算借口,算是搏命搏出来的功名了。老杜也和我等职了,他三天两头会来看看我,他对我的称呼又恢复成“小胡人”。
这天谢大管家却出现在军营,他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喜悦,大手几乎把我受伤的肩膀揉碎:“哈哈,我早就说过,三少爷托付给罗将军没错!这孩子算给谢家长了脸。”
我懒得理睬他。老杜已经打着哈哈来招呼他。谢大管家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儿还有一封信道:“仲安少爷特特的命我给罗将军送来御赐的疗伤圣药,他还给您写了封信。”
我接过信函,撕开一看,里面满纸“之、乎、者、也”,顿时头大了三百倍,随手将信函扔到桌上:“我看看这药。”
小瓶子晶莹剔透,最巧妙的还装饰着两个小小的镶金把儿,象两只小耳朵。一个小耳朵上挂了只小勺子,正好用来舀药。我嗤之以鼻:“大男人,玩这种娘们的玩意儿。”
谢大管家严肃的道:“罗将军可不要小看这瓶子,这是皇上赏赐给仲安少爷的。因为是御赐圣物,才让我专程送到镇江。”他看我神情懒散,又劝慰道:“将军千万不要为前程担忧,少爷说已经为您筹划,信里都写着呢。”
我拾起信函,粗粗扫了一遍,没看明白周仲安想说什么。就见到结尾一行字:“贤弟决非池中之物,吾已转致父亲大人,为弟绸缪前程,请弟宽心。”
我冷笑,心道你爹都没办法,你能想出什么狗屁主意。不过周仲安送来的伤药的确不错,不过三日,久拖不愈的创口已经好了一大半。又过了三天,我的伤基本养好,周罗喉召见我。
周罗喉神情肃然,他看着我,慢慢道:“你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觉得这次浴血拿下广陵和吴州,升职的应该是你!”
我闷闷的道:“都是大将军的功劳,与末将何干?”
周罗喉轻笑一声:“小胡人也学会说漂亮话拉。”他哈哈笑完,还是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放不下心头的石头,终究不肯提拔我推荐的将领。”
我想问“他”是谁,但知道周罗喉不喜人多嘴,便没吭声。周罗喉看着我,看了好一会,看得我心中有点发毛。他终于开口说话:“罗艺,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
“末将不知,请大将军明示。”
“打仗那股狠劲!打仗不狠,这辈子都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名将。这股狠劲,我在大陈诸将身上都找不到,这也是我着力提拔你的原因。”周罗喉微微一笑:“仲安说得不错,我的确不能太自私,把你留在镇江。他已经给你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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