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乱-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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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秦府,我牵着穿雪,街道上静悄悄的。这时已经是半夜了吧,夜风吹来,我的酒气挥散,身上渐渐发冷起来。远处似有队军人快步过来,我悄悄回避到角落。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将军,末将已经查明。那个贱人今晚就和奸夫在府内偷情。”

    我不由自主停住脚步,仿佛小时侯在雪地上独行时,突然嗅到了野狼的气息。那个声音是萧弥可。我自然的蹲下身,把自己完全蜷缩在阴影里。“末将上个月潜入建康,已经把那奸夫行踪摸熟。这奸夫似乎很有点来头,手下有五个护卫,身手不凡。末将带人跟踪他们,手下被他们全部杀死,末将也是侥幸逃生。”

    “恩。”

    这声音不大,已是让我毛骨悚然。我眼前浮现出萧摩诃暴怒的神色,他的面孔转眼间幻化为老虎的面孔。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就听到萧摩诃的声音,略高了一点:“小胡人参与了吗?”

    “这个,”萧弥可声音有些犹豫。“上个月他不在建康,有没有参与,末将也说不准。”

    “没有就放他一条命。弥可,你现在……”萧摩诃声音低了下去。我已经无心听下去。我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退走,当转入一条小巷后,骑上穿雪,狂奔向萧家别院。我穿了几条近路,将马儿栓在了后门。萧府别院有道暗门通进去。我潜入暗门,渐渐来到卧室的下面,轻轻掀开上面的一块隔板,一阵甜腻的呻吟声顿入耳中。仿佛一大块浮冰砸到我头顶,我的手立刻僵住了。

    就是傻子也明白那呻吟意味着什么。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小舞,但亲耳听见她和别的男人亲热的呻吟,那种感觉,那种令人疯狂又痛苦的感觉,实在难以排解。就象整个人陷入沼泽地里,淤泥漫到了胸口,压抑得绝望。

    我突然想起刚才萧摩诃的话:“没有就放他一条命。”是啊,没有参与就放我一条命。我参与了吗?我不认识宝公子,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等到今天。我拿了破格赛的状元,大好的前程在前面向我招手,秦太傅说他会等待我证明自己能配上阿蕊。如果我救走小舞,从此大陈将再无我容身之所。萧摩诃会追捕我,其他大将军们也会追捕我。他们会说我勾引了萧大将军的爱妾,在他们的口中我将成为最可耻的叛徒,连周大将军也不可能庇护我。如果我侥幸渡江,隋军也会杀了我。我的身子战栗起来,但是,但是,如果此刻萧摩诃闯入卧室,按照他的脾气,只怕宝公子和小舞都会立毙他的掌下。那么,没有人知道小舞曾经为了我的前程向宝公子求情,没有人知道宝公子的一串珍珠打通了蔡临儿。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可耻的过去……

    我的汗水从额头滚落。背心完全湿透。我举着隔板的手缓缓下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这时,一阵风从顶上吹下,风中有炒瓜子的香味。我身子一震,手停住了。老虎,仿佛能听到老虎喘息着逼近的声音。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想下去。

    我颤抖着轻轻掀开隔板,跳进卧室。地上是散落的珠翠和衣服,床上一床桃红的锦被正在微微震动。我快步走到床前,低声道:“小舞,赶快随我走!萧大将军要赶来了!”

    小舞的脑袋从锦被中露出来,头发沾着汗水粘在额头和颈项间,红润的面孔在瞬间转为苍白。她裹着被子坐起:“我的衣服呢?”

    我一把抱起她:“赶快走!来不及了!”

    那宝公子也探出头来:“我的侍卫呢!”

    “被调走了。”我道:“刚才来的时候发现他们都不见了。”

    宝公子一惊:“我随你们一起走。”

    我暗想:你还是死在这里算了。小舞似窥破我心思,只叫了声:“玉弟弟,带宝公子一起走。”

    我无奈,只好一手把宝公子卷在另一堆衣服中,夹了就跑。我跑到后门,前面已经人声鼎沸,还有火光。胳膊下的宝公子还在一迭声叫:“等等,换个姿势,难受死了。”

    我哪里肯理睬他的鬼叫,骑上穿雪就奔出去。我在马上暗想:权宜之计是先躲到养马场。再让人找周仲安,请他悄悄给我搞来通行令,要不就只能去北地,或者躲到岭南冼夫人那里。这么想着,已听见宝公子在我胳膊下艰难地询问:“罗艺,我们去哪里?”

    我道:“养马场!”

    “哪里的养马场?”

    “哪里那么多废话!”我勃然大怒:“再问东问西,老子放个屁臭死你!”

    我这个臭屁威胁看起来很有效果。这宝公子再也没有唧唧歪歪的罗嗦下去,我们顺顺利利跑到了养马场。

    养马场除了仆役的衣服外,没有什么可以更换的。我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小舞穿,那宝公子就没人照顾了。我给了他一件仆役的衣服,他嗅了嗅,几乎晕倒:“这么臭!”

    我鄙视他:“有什么臭的!没有马粪臭,哪来铁骑强?”

    小舞此刻才缓过气来:“公子,妾身为你缝一件,暂时穿一穿吧。”

    我和裹着被子的宝公子坐在马场内,小舞拿着针线把那件女装改制为男装。这时天边已现白光,空中有飞鸟的欢鸣。宝公子忽地起身,走了两步,就大笑起来。他笑得非常奇怪,仿佛一生都不曾遇见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忍不住骂道:“毛病!”

    他转身,面对我,叉腰大笑:“天下风流者,能有胜吾者乎?”

    我心道:你偷了别人小老婆,躲避抓奸到这里,居然还自以为风流,我看天下无耻者没有能胜过阁下的。

    他忽地问:“罗艺,这养马场是谁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骏马?”

    我懒懒道:“是周大将军的。大将军为了北伐做准备!”

    “北伐?!!”宝公子洋洋自得的神情立刻消失了,他面色阴晴不定:“我大陈有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只要不招惹北地强隋,自然是一方平安,为何要北伐?”

    我奇怪他突然关心国事,便道:“自古以来,安居江南有几个国家能保长远?岂不说秦始皇灭六国,无人能挡其缨。再近一点,三国孙吴,终被曹晋所灭。长江天险又怎能挡住北地铁骑?”我心道:建康如此繁华,你自然不会想到,在北地为了抢只羊都可能死条人命。那些鲜卑人如果看到这里的一切,便是打破头也会冲过来抢掠。

    他面色苍白:“胡说!昔年谢安淝水一战,符坚二十万铁骑尽灭,何况如今——”

    我打断他的话:“淝水南岸现在已是隋地!”

    “玉弟弟!”小舞扬声道:“休得对宝公子无理!”她拿起衣服,走到宝公子身边:“公子,我兄弟是个粗人,一心为保大陈江山,言语中有冲撞,您得原谅他才是。”

    宝公子穿上衣服,那本是件绚丽的女装,如今改制成男装,别有一种华丽。他的脸色转而和缓起来:“罗艺,那你对大陈的战略有何见解?按照你的说法,和是和不得,那么战,又能战胜吗?”

    我道:“和,当然是策略。战也是策略。就算大陈不准备打过长江,也要有引敌至北的考虑。末将觉得,能打开一条向北的突破口,一方面牵制敌人,另一方面与南方水军夹攻隋军,也是一种方法。”

    他站在那里,象只开屏的孔雀。过了一会儿,这只孔雀笑起来:“这个想法和某人很相似啊。只是哪里来的骑兵?哪里来的战马?粮草运输呢?谁又愿意远离家乡北征?”他挥手,阻止我再回答:“不用匆忙作答!听说你今天夺了破格赛状元,不枉本公子栽培你一场。你要为大陈效力的日子还长远着呢,细细思量再说。”

    我惊讶得打量他半晌,忍不住道:“现在我们逃到这里,萧大将军一定会追捕过来,哪里还有机会为大陈效力?”

    他笑了一下,仿佛在嘲讽我年少无知:“萧摩诃是误会了,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我的鼻涕都差点喷出来,天底下有这么滑稽的人吗?仿佛是为了证明最滑稽的人是我自己,一大群骑兵骑马来到养马场外,为首的正是宝公子五名侍卫之一。这人已经挂彩,仿佛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搏斗。他诚惶诚恐地翻身下马,跪到宝公子面前,身子犹如筛糠一般抖着。

    宝公子淡淡道:“昨夜若非罗艺,尔等人头不保!”

    那侍卫立刻向我转磕了三个头:“多谢罗将军!”他说话之间,鲜血从口中溢出,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忽地想起那日萧大将军发怒时的模样,也不觉身子发冷。

    宝公子上马,在马上俯视我:“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保护好你姐姐。”他又转向小舞,眼神温柔起来:“宝贝,别怕。我会来接你的。”

    看着宝公子的人马远去,我终于道:“你早知道的,他是皇族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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