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骑兵中有一个老熟人——张伟。他是内廷侍卫。”我注视着小舞，希望她对我说明白。她却轻轻撸了撸自己头发：“也许吧。也许是皇族。”
我被她若无其事的模样激怒，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小舞！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准备放弃一切，带着你逃离大陈。”
“现在不是更好？宝公子也许有办法平息老头子的怒气。”小舞的黑眼睛盯着我：“你终于用性命搏来了破格赛状元，大好前程正在等着你。玉弟弟，你不会是池中之物，姐姐知道。”
“姐姐？”我颓然。为什么每一个我喜欢过的女人都宁愿做我的姐姐？“你告诉我实话，小舞，你究竟喜欢这个男人吗？这个神秘的宝公子？”
“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呢？他很风趣，也很优雅，而且很有财势。”
“那么他喜欢你吗？他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给你自由？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你从萧大将军手里解脱出来？为什么他宁愿和你——”
小舞疲惫地道：“不知道。你去问他好了。”她跌坐在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把头深深埋入，仿佛不愿意面对我的疑问，或者也是她自己的疑问。我再也无法质问下去。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她？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能否喜欢自己。只是我比小舞还多了点资格，至少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向秦太傅表达我的愿望。而小舞，或许永远顶着淫荡的名声，躲在幽暗的角落和情人偷欢。
我们在马场里仅仅停留了一个时辰，谢大总管骑马来到这里。这个大胖子看见我的时候，笑眯了眼睛：“罗将军，秦太傅命人送信来，要您今天下午到宫外候着，皇上将召见破格赛状元。”
我呆了一阵子，仿佛等待这个消息很久，可消息终于到来时，却等待得麻木了。我慢慢道：“我怎么去呢？萧大将军也许正在搜捕十七夫人。我怎么能离开这里？”
谢大瞄了小舞一眼，他的笑容掩盖不住眼神里的鄙视：“罗将军，男子汉立于当世，当断应断。”
我摇摇头：“我不能去。真的不能去。”
谢大连连叹息，转身而去。又过了两个时辰，周仲安带着六个灰衣人赶来。他的马势很急，冲到我面前时，马几乎直立起来。“罗艺！”周仲安破口大骂：“蠢胡儿！轻重不分！”马蹄踢起面前的青草，带出的泥沙糊了我一脸。我呛得落泪。周仲安跳下马来，他眉毛立起，瞪着小舞，看起来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她。
小舞起身，对周仲安微微一福：“周公子——”
周仲安猛一挥手：“够了。你不用多说。我让他们六人保护你，你能放罗艺走了吧。”我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周仲安截住：“得了。实话告诉你，萧大将军真的要搜捕她的话，便有十个罗艺都保不住！现在立即跟我去朝廷，觐见皇上。”
我们上马，急驰向建康城中。一路上，周仲安都紧闭双唇，似乎不屑于和我多谈。好容易到了宫外，我忍不住道了一声：“那个人不是我。”
他冷着脸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他又道：“如果那个人是你，劝你趁早跳长江自杀，以免玷污了朝廷的俸禄。”
我再问：“萧大将军呢？”
他这才缓和表情：“不用担心了。今早皇上下了急令，将萧大将军紧急派遣到岭南，平息南蛮骚乱。”他嘴角有些讽刺：“皇上这命令倒及时，我原来听说本来要去岭南的是我爹。”
一个内侍匆匆走出，对周仲安道：“大人，皇上宣你进殿。”他又对我笑眯眯道：“这位就是罗艺将军吧，请在这里再等等。”
我等在宫门外，百般聊赖。皇宫的大门是黄铜做的，黄澄澄的十分漂亮。几根巨大的红柱子上雕着盘身而上的龙。宫门守卫们都排列两旁，神情异常严肃。有小鸟从天空飞过，落下一点污秽。一眨眼就从旁边跑出一个内侍，将地上收拾干净。我等着等着，靠在一根大柱子上渐渐昏睡过去。
萧大将军怒目圆睁：“罗艺，你胆敢勾引老夫的小妾！”
“不是我！不是我！”我分辩，但怎么也张不开嘴。
小舞的头发忽地被他揪住：“贱人！这个是你奸夫！”
小舞笑了笑：“他想是，可惜他不是！”
我猛地醒来，满头汗水。蔡临儿一张大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他已经嘿嘿笑起来：“罗将军是大英雄啊，也害怕本公公？”
旁边的侍卫一起嬉笑：“公公一支笔定升迁，谁人不怕呀。”
蔡临儿对几句恭维十分满意，他拖长了时间大声道：“皇上宣召罗艺进殿！”
进殿的时候，我心中又紧张又惶恐，总觉得两旁大臣的眼神都很古怪。或许这不过是我的疑心罢了。蔡临儿走在我旁边，低声提醒：“初次面圣，将军请勿东张西望，低头，再低头。对。到了。殿前跪下！”
我跪在这大陈最高贵的御殿前，我低着头，能看见汉白玉的台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陛下，这就是本次破格赛状元罗艺。现为从六品天行将。”
“太傅辛苦了。太傅为国选拔贤能，朕心甚慰。”
天哪，人世间有如此相似的声音？我还不及思索，已经听见那声音道：“罗艺抬头，让朕一观。”
我慢慢抬头，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宝公子。我只觉耳边乱响，整个人如堕云团。宝公子——不，是皇上，似乎眯了一下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大笑道：“罗艺，见朕何所思？”
我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天哪，天哪，他竟然是皇上！那个传说中至高无上，我们所有人都要为他冲杀卖命的天子就是他！幽州传说皇上是天上的龙下凡投胎而成，眨一眨眼睛能掀起滔天巨浪，震怒的时候能让天下血流成河。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皇上，竟然和自己大臣的小妾通奸，甚至，甚至……提拔一个将领，要让人贿赂自己的内侍。简直是，简直是——变态！
秦太傅突然说话了：“陛下，罗艺年少，初睹龙颜，难免惶恐，失态之处，陛下请勿怪罪！”
皇上笑容祥和：“罗艺，你今年多大了。”
我勉强回过神来，答道：“陛下，臣实岁十六。”
“真是年少有为啊！朕闻你率五百水军，夜烧隋军水师营、粮仓，振我国威。朕极为欣赏。李善度！”
“小奴在！”
原来李善度也是内侍！
“现在有空缺吗？”
“陛下，宫中内廷侍卫长昨夜得了恶疾，没了。”
“好！罗艺任内廷侍卫长，享军职从三品禄。”朝廷内一片低声的感叹。接着有个官员越众而出，颂扬道：“陛下，昔年甘罗十二岁为相，传为千古佳话。其实甘罗所谓相者，不过是出使前的虚衔。而今日陛下擢拔英才，授予实职，气魄之大，胸怀之广，远胜古人。当为我大陈又一风流故事呀！”
我暗想，皇帝昨夜被我从被窝里抓到马场，着实是风流得很哪。这家伙什么话不好奉承，偏说提拔我是风流故事，该不会把皇帝惹怒吧。谁知道皇上并无怒色，反而频频点头：“孔卿此言不虚。”
那孔姓官员容止温雅，又道：“不如陛下再召开一个盛会，让大陈才子各露才华，以诗章记盛事，传之千古，岂非更妙！”
周仲安也站出来道：“孔大人，提拔区区一个内廷侍卫长，何须张扬。”他又转向皇帝：“陛下，臣以为，陛下龙蟠建康，帝都稳固。内廷侍卫长一职不如另选贤能。罗艺原是外战出身，不谙宫廷礼仪。与其用其为内廷侍卫，不若镇守前线，保陛下万年江山。”
顿时朝廷官员也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应该派我去前线，一派赞成皇帝的意思。秦太傅也上前道：“陛下，每年的破格赛状元，都以军功卫大陈，而内廷侍卫长一职皆由世家子弟担任。陛下，人才难得，何须留置内廷？”
那孔大人正要开口，另一个白面微须的大臣站出道：“陛下，太傅言差了。内廷为朝廷核心，难道不需要人才？罗将军年少英武，胆大心细，眉间有忠直之气长存——”他娘的，我想，这家伙怎么看出我有忠直之气？“正适合内廷这样的宫闱重地。”
皇帝终于开口了：“周卿日出北隋，不辱使命；罗卿夜袭水师，更扬国威。此两桩盛事，均应赋歌以载。罗艺就任内廷侍卫长，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
“皇上圣明！”殿内齐声颂扬。我在颂扬声中也微微动了动嘴唇，把头叩在石阶，重重响了几声，表达我的一片感激与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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