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娘斜依在皇帝身旁,对着我微笑。这个美丽而又聪慧的女人,用她轻描淡写的几句,就击垮了朝廷重臣们用汗水和心血堆积起来的惶恐布局。
皇帝坐在一块山石上,身后是冉冉升起的红日。我狂喜,在这建康最高的顶端,大陈的阳光第一次照到我这曾经微贱的流浪儿身上。我终于踏上了大陈最关键的基石,并将永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权势与地位。
三日后,圣旨下,我成为大陈新军正统领,除右军将军,邑八百户,总管检校建康内外诸军事。(第五部完)
祭祀之后,建康下了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江南特有的梅雨季节来了。到处都是潮湿的感觉,青石板上随时都会汪着一滩水。连人的心情,也随着这绵绵的细雨,惆怅起来。
我升职以后,皇帝赏赐给我一座宅子。这宅子原是一个官员的,因为犯事被杀,宅地也被没官。如今归了我,我终于搬出了官邸。宅子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后花园,栽种着许多紫藤花,大概是旧主人的物事。蕊珠非常喜欢,常常一个人坐在长廊下听雨滴敲打在紫藤上的声音。有时候她会让丫鬟把古琴拿来,在风雨绵绵的时候抚琴。当我走近时,她又会停住手指,抬头对我颔首:“将军。”我爱极了她这份端庄,又恨极了她这份疏离。蕊珠是个极好的女子。回到家,我的饭菜十分可口,饭碗还带着温热。早晨起来,总是有新鲜干净的衣服叠在床头。我靴子上的马刺,永远都是闪亮的。可是,她还是不肯成为我真正的妻。
新军的训练没有因为梅雨而停止。我一向认为,下雨也可以战斗。学会在不同的天气里搏杀,是士兵必要的本事。
一个午后,天空放晴。虽然半阴着,该死的雨水总算停止了。我一时高兴,就下令放假半日。
其他人都相约去喝酒,我却特别想念蕊珠。很想在这样一个难得放晴的日子里,能携她四处走走。
府里来了客人。门口有辆马车,上面带着王爵的标志。守卫的士兵说是庆王妃来了。我让他们去栓马,自己进了府邸。客厅里、卧室里都没有人。我走到书房的窗口,听到了花园里的说话声。话语中有陈显的名字,我不禁留在原地不动。我对陈显之伤总有些惴惴,总觉得有朝一日他突然开口,便会说出真相。“显的伤总是好不起来,下雨的时光,便说不出话,也知道他身子的苦。”说话的是谢悠宁的四妹,她在蕊珠嫁给我后,也嫁给了陈庆。
蕊珠的声音带些关切:“那太医说能治好吗?”
“哪能?”四小姐哽咽起来:“小珠子,记得那时侯我总想着嫁给显,没想到却归了庆。再每日看着显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很。这女人的姻缘,到底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我心中冷笑:女人就是天真,她要是知道陈显的真面目,也不会在这里哭泣了。
“庆现在袭爵了,你也有了王妃的名分,不要再自苦了。小时侯的事情,哪能作得了准呢?”
“小珠子,我告诉你一句实心话,你可别生气。”
“说吧。”
“你真的甘心吗?”
我的心跳加剧。
蕊珠却半晌才回答:“过去的事情,想起来都是无谓了。”
“可是庆不这样想。他写了萧平和罗艺两个名字,挂在显面前。显对‘萧平’毫无反应,但一见‘罗艺’两字,眼睛里都是愤恨。按理这话不该说,可是庆觉得,就是罗艺在钱唐郡做了那件事情,他才升上去的。”
“小四,曾参杀人,三人成虎,你总是听过的。”蕊珠平静的口吻连我都敬佩:“罗将军他和显曾经共事,大哥也说过,他们原有矛盾的。”
“小珠子——”四小姐声音很低:“庆说过,他要报仇。如果你能帮忙……我大哥……”
我再也听不下去,这可恶的女人居然挑唆我夫人谋害我。我转身离开家门,找到老杜他们喝酒的地方。老杜的老婆也搬到了建康,还开了个小酒馆,取了个极风雅的名字——“太液池”。老杜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到大家聚会,便会选定太液池。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喝了三分醉。一见我就大呼小叫,轮番拿大杯子敬酒。连干了五杯,我浑身发热,一股杀气涌上心头。
我起身道:“我要去办点事情。”便摇摇晃晃出了酒店。虽然脚步漂浮一点,杀人还是没问题。我打马奔到一片小竹林。这里是谢家的产业,有竹林和溪流,谢家的酒菜又是一流,谢悠远和周仲安常常在这里聚会。
竹园有些冷清,连看守园门的老仆人都不知做什么去了。我一头闯进去,便听到了谢悠远的琴声。果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我冲到他面前,他抬起头,眼神冷漠。大概我酒喝多了,他看起来很瘦,象根马上要扑街的黄竹竿子。但他的眼神里是冷漠与高傲。我更加愤怒,大声道:“姓谢的,老子警告你,你如果不从建康城里消失,老子今天,今天就砍了你!”
谢悠远道:“好!你杀了我吧,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我呆了一下。战场上从来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这种主动把头颈伸到我面前的还是第一次遇见。而且他看起来还很愿意被我砍了。我不笨,只是多喝了几杯而已:“放屁!老子偏不杀你,老子去杀她!”
“你要杀谁?”谢悠远终于紧张起来:“罗艺,你不要胡来。”
我大笑起来,我算抓到这家伙的软处了:“好吧,老子也不杀她,老子日日夜夜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恶毒的言语从口中爆出,很是痛快。但看见谢悠远痛苦紧张绝望的神情时,我又突然停住了。
“行,我离开建康,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谢悠远坚决的道。
我彻底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这家伙愿意离开建康?我回思,却怎么也想不起。
我保持着自己凶恶的表情,心中大为高兴。
一直到我回到家中,也始终想不起自己究竟对谢悠远说过些什么,到底说了什么让他愿意离开建康。
一觉之后,我忘记了昨日的愤怒。更多烦心的事情在等着我。大陈增兵事项一向由萧摩诃主管。新军由皇帝直辖,我也有了些机动权利。但增兵就要开辟兵源,朝廷要拨饷,饷银这块便牵涉到了其他衙门。我只觉得头疼,原来军队也不是成立就有饭吃的。
因我在床上翻腾,蕊珠也被惊醒。她问道:“将军,为何事烦忧?”
我因为那日的对话,对蕊珠也有了猜忌。被她软语一问,又忍不住想一古脑儿倾诉自己的烦恼。听我说完,蕊珠沉思了一会儿道:“增兵抗隋,原是大事。兵源是萧大将军考虑的,饷银是朝廷应该划拨的。你如此苦恼,莫非这所增之兵要派别的用途?而这用途现在不能透露?”
我一惊,蕊珠的眼光竟如斯敏锐。我略一犹豫。她又道:“将军莫非真有什么隐情,也许妾身能提供一些建议。将军决策之时,也可参考。”
我含糊道:“增兵是要远征,这是上面的战略意图,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远征?”蕊珠眼睛一亮,“北上吗?”
我狼狈起来。蕊珠冷笑道:“你何必瞒哄我。如今大陈的治地在长江以南。西蜀归隋,有三峡之险,往西是不可能了。南边的六诏也是难啃的骨头,何况并未向大陈公开挑衅,大陈应是以抚为主。你要远征,除了往北,还有什么路途可去?”
我有点口吃了:“蕊珠,你看,我,我不是有意瞒你。但,但——”
“可是往北,也是行一步一步血吧。重重关山,用你去做马前卒子,半途死在乱箭之下,便有功业,不过是周大将军的功业,或者皇上的功业,与你又何干?”
我默默无语。有些事情没办法给蕊珠解释。再说了,女人,我心底对女人虽有怜惜,总存着些轻蔑。她们纵有些见解,如何能理解周大将军的战略,说来说去只是些婆婆妈妈的唠叨吧。
蕊珠见我不肯回答,并不生气,只是道:“真想要凑集饷银,且不惊动大衙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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