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岭的杀气已经转变成怒气,但他没有动手。
陈庆仔细的观察着罗岭的神情,又笑着道:“狗奴才,爷告诉你,不侍侯我大哥,改侍侯罗艺,你这辈子还是奴才命,比娼妓还不如——”
罗岭出刀!
陈庆还击。两刀相碰,刀刃溅起血光。陈庆和罗岭同时受伤,两刀几乎同时落地。我知道陈庆想激怒罗岭,在他的招数中寻找破绽。但他不知道,罗岭从头到尾练的就是那一刀,那致命的一刀。他行刺陈显,到今日与陈庆决斗,从来就没有为自己留半点余地。罗岭翻身扑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染血的刀在离他们半尺之地。拳头打在人身体上有巨响,不知是谁的肋骨断了,发出喀嚓的声音。惨叫声从扭作一团的两人中发出,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恐惧和震惊。他们滚过地上的刀锋,刀锋上多了更多的血迹。
谢悠宁想上去拉开陈庆和罗岭,我还来不及拦住他,他已经跳脚大哭大喊起来。原来这么拉扯的瞬间,他的右手指头竟被不知谁的利齿一口咬断。草地上洒了更多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见这内廷侍卫长哭喊的象个老娘们,再也不能忍耐,“啪”给了他第二记耳光,把他另一半漂亮的脸蛋也打成猪头。“谢悠宁,你也算上跟老子上过战场的,别丢老子的脸了!”
人群也发出惊呼声。我掉头一看,陈庆正死死咬住罗岭半边脸,而罗岭的双手却狠狠掐住对方的喉咙。我正待催马上前看个究竟,又是一声卡擦声,陈庆的脖子已被罗岭拧断。我面色大变,大声道:“罗岭,可以放手了。”
死人的牙齿还咬着罗岭,仿佛这刻骨仇恨已经附着在了鬼魂身上。我用力掰开陈庆的牙齿,罗岭的左脸露出几个深深的血洞,但他还活着。
这个曾经比美女还要漂亮的少年,变成了一半天仙,一半魔鬼的模样。他努力起身,摇摇晃晃的登上大船。那一刻,所有的士兵都肃穆,包括我这个统帅在内。
血祭之后,信风已到,大船扬帆起航。我的船队装载着一大群不知前途命运的士兵,装载着周罗喉水战的奇思妙想,驶向茫茫大海。夜已深,蕊珠不在我身旁。她在旁侧的小间内照顾谢悠宁。他在陈庆死时的叫声被蕊珠听到,我只能把他带上白泽。蕊珠不允许我伤害她的表哥,不,是不允许我伤害谢悠远的弟弟,我心头酸酸的想。
耳边响起“扑通”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我知道是水军在抛尸。我原本想:人都死了,何苦让他们鬼魂不能投胎。便命杜名找个偏僻的地方掩埋了。更何况所有的打斗痕迹已被抹平。但齐远不同意,准确的说,所有的副将都不同意。皇上的爱侄孙,又是贵为王爷的陈庆之死,足以抹杀我们所有的功劳。他们把所有尸体拖上了大船,待到驶离港口后,再一具具抛到海里喂鱼。
今年的信风提早了,我们才能在元宵节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出航。我猜测周大将军急于让我们秘密出行还有三个原因,其一,让皇上没有反悔的机会;其二,听说北隋在收买陈国的高层人物,但周罗喉无法确定那些人,自然怕消息泄露;其三,最重要的是东海郡部分的隋军在大规模调动——这是探子报来的最新消息。那里原来驻扎的是韩擒虎的军队,据说韩的大军要很快调到庐江。也就是长江中端。而高颎,据说回到了长安,接受北隋皇帝布置给他的新任务。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没有人认为,即使东海郡的驻军出现了漏洞,陈军可以越过长江,杀过太行山的末端,最后进军东海郡。南方的蛮子最多以长江为界阻拦北方的铁骑,他们怎么可能冲杀到北地呢?
周罗喉不这么想。他认为,我们可以利用海船达到这个目的,而不必一定从陆路攻城拔寨——“罗艺,优秀的统帅总是处在以石击卵的位置,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周罗喉的每一句话,都被我牢牢记在心里。
从钱唐郡悄悄出发,沿海北上,可以跃进千里到达东海郡。那里是半岛型的海湾,靠近海湾的地方有无数小山,据说蓬莱等仙山就在附近。周罗喉哈哈笑着说:“当年徐福奉始皇帝圣旨出海寻求仙草,罗艺,哈哈,你可不要也象徐福一样成了仙了。”
我现在还记得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威胁的光芒,我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回答:“末将怎么敢成仙?末将是吃肉的人。”
周罗喉又道:“要长远吃肉,也要靠朝廷的支援。你在海州附近站住脚,可以考虑将胶州占领。我们这边从吴州出发,接应你们。争取将海州与吴州连成一线,北隋的防线就被我们撕裂了。”
海水拍打着船舷,船舱里一片幽暗。隔壁是谢悠宁哼哼唧唧的声音,蕊珠似在轻声安慰他。我怎么也睡不着,胃里翻腾得厉害。有人拍门,是张之随的声音:“罗将军,草民想和你聊聊。”
我道:“请进!”
张之随黑着脸进来,盘腿坐下:“将军,草民既然上船,也该知道这次航行的目标吧。”
我正想说话,一个浪头打来,大船猛烈的震荡起来,我呕出一大滩清水:“东海郡,准确的说,是去海州。”
“将军,此去千里,说说容易,为何从未有军队如此行过?”张之随道。
我摇摇头:“你说说看。”
张之随声音带着怒气:“因为海神喜怒无常,天下无一艘船能抵抗住海神的震怒。而我们还要到敌方阵营,只怕熬到那里,大家也是只剩下一口气,束手待毙,还谈什么攻城?”
我压抑住自己呕吐的感觉,反问道:“你怎么会和周大将军拉上关系的?”
他顿时黯然:“草民家族世代沿海捕鱼,自以为熟知水性,往年钱唐戏潮,各家大户多有重赏,草民一直拿了不少彩头。谁知道有一年,冒出一周姓少年,一举拿下多个彩头。草民不服,与他比试,连先帝都驾临钱唐观看。唉,到底是他赢了,还救了草民的性命。草民那时不知道天高地厚,和他结为好友,如何知道他会成为大将军。那时草民时常对周围同伴得意夸耀自己有个朋友是大将军,哪里知道这达官贵人如何能成为朋友?如何能受得他的恩惠?终有一日要用性命来回报的。”
我想起老杜说的故事,突然想到自己,周罗喉对自己的恩惠远远胜过对张之随吧。张之随尚且要以性命回报,何况我呢?只怕倾我一生,也要回报他的青眼吧。这世间,谁人施恩不图报呢?我想起小舞,心中刺痛,她才是唯一没有得到我回报的人。从此海角天涯,我只有努力忘记她的容颜,才能安心入睡吧。
张之随见我没说话,又道:“这季信风提早,如果顺风而行,说不定大家一个多月就能到达目的地呢。罗将军的储粮和储水不知道足够吗?”
我听他提到粮草问题,便道:“张先生。你刚才说海神无常,所以船队不敢大规模远行。这次我派罗岭试航,航线也不短,却发现航海固然有许多不测,也不象大家想象的那般可怕。储粮是按照罗岭航行的经验存放的。因为他是每隔半月靠岸补粮,我将每艘船的储值增加了三倍,足以应对正常的航行了。”
张之随冷哼一声:“万一出现大风浪呢?”
我按住自己沸腾的肚子,勉力道:“那是天不佑我,我就把性命回报了大将军。”
虽然我指挥过战斗,航海实属第一次。不到三天,我就已经翻江倒海的把肚子能吐的东西统统吐光。鲜卑士兵们和我差不多,其他船上的水军士兵稍微好一些,比较有精神的反是那批南越的奴隶士兵,可见罗岭的试航作用极大。
张之随虽然成日黑着脸,比我精神气还要足十分。他开始指手画脚的要众人修补这里,修补那里,除了命令大船调头的勾当不敢做了。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他这样安慰我:“将军放心,草民可不敢调航向,风向不对,一调准翻船。”
蕊珠倒比我好些。谢悠宁惊吓过度,上船之后连续发烧,一直靠蕊珠照顾他的起居,她这临时大夫反不能生病了。
到了第四天,我彻底躺在船舱里无法行动,和一条鱼干没什么区别。却见蕊珠脚步轻盈的走进来。她面带笑容:“将军,妾身想到一个治疗晕船的法子了。”
我诧异,嘴唇微动,连问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端着一小碗暗红色的汤汁道:“悠宁有伤在身,受不得海上寒气,妾身熬了红糖姜汁汤为他驱除伤寒。却发现他喝了倒不晕船。就想这汤汁或许对将军有帮助。”
小勺子放到我嘴唇边。我嗅到一股辛辣的香味。一滴两滴,肚子里有些暖和。我喝了一大口,这次没有吐出来。待到一碗喝完,我终于有力气抱住蕊珠,我把头埋入她的身子,怕她发现自己激动的泪水。我还以为她只管谢悠远的弟弟了呢,原来还顾念着我。我心中又愧又高兴,蕊珠,蕊珠,老天为我生此贤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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