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昌在面孔发红：“抱歉，小国鄙所，没有天朝那些物事。”
我一边帮蕊珠赶蚊子，一边问：“我什么时候能晋见你们大王。”
“快了！快了！我早就让人回都城报告了大王。大王让人传话，说明天就请将军进宫一见。”
我点点头：“多谢你。”
李昌在临走时，忽地犹豫着道：“罗兄，你明日进宫，言行谨慎些。我们大王，我们大王有一些怪癖。”
我正待问个仔细，他又不肯再多透露一句半句，匆匆离去。
第二日清晨，我整装正待出发，蕊珠叫住我道：“将军，陌生之国，应慎言慎行。”
我回头见她鼻子尖上又多了一个小红点，忽觉好生俏皮可爱，忍不住抱住她亲了一大口。蕊珠面色绯红，只是推我。我哈哈笑道：“蕊珠，你总得习惯啊。”见她低头不语，想来是她改不了羞涩的缘故，心中却是甜孜孜的。
高句丽宫殿简单低矮，墙壁上仿效南朝庙堂内的壁画，画得花花绿绿的，格外惹眼。内侍只宣召了我一个人进殿，我解下弯刀后，独自晋见高大王。
“罗将军远道而来，格外辛苦。本王十分感动。”高堂之上的声音很文雅。
我定睛一看，这高大王身材高挑，年纪约三十不到，面白微须，站在朝堂之上，身着绯衣，仪态大方。他身旁却立一矮胖武士，腰挎镶金的短刀，年纪四十不到，面上连腮胡子。与高大王相比，形容丑陋，却另有一股威严气度。我暗自诧异，为何如此风度翩翩的大王，身旁置一形态丑陋，气势盖过他的武士？一路行来，高句丽等级甚为森严，下级对上级异常恭敬，而这武士眼神转动的气概，完全是不屑于这大王的。
我答道：“大王不惧北隋，愿奉我大陈为天朝正宗，我大陈皇帝也降诏策封大王。周大将军派我前来贵国策应，共同抗击隋军。”
高大王微笑颔首，先问我大陈君主的身体康健与否，又问周罗喉现在担任什么职务。我一一应答后，他又絮絮问我的航程，路线。只字不提联手抗隋一事。
我心头发急，每每把话题往上面拉，高大王开始还虚以为蛇，后来索性道：“自昌在殿下运送种马到天朝一行后，我国与天朝隔断联系近三年。世事多变。将军提到与北隋关系一事，将军啊，请在我国休息两日后，再行商议不迟。”
我被他这一推搪，只觉得他的话语有些古怪。想起李昌在犹豫的话语“我们大王有些怪癖”，顿时明白过来。我来高句丽与他们谈合作，表面上是我来求他们帮助，如果没有惊人言行，只怕被他们藐视。告辞之时，我顿住脚步，指着这胖武士对高大王道：“大王，这位武士仪态非凡，气势已盖大王。大王若不拔其为宰辅之职，当立即诛之，否则必有后患！”
高大王面色失措，只管看着武士，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武士却大笑起来：“罗将军不愧是大陈新军统领，果然眼光敏锐，本王佩服！”
我当即对他抱拳行礼道：“大王气势非凡，无论作何服色，都难掩王者气概！”
真正的高大王更加欢喜：“来人，设宴，本王要宴请天朝贵客！”
我笑道：“多谢大王厚爱，请容末将先回驿馆更衣！”
高大王对那冒牌大王道：“你去安排歌舞。对了，”他又对我道：“听说将军夫人也来到鄙国，就请将军携夫人同来吧。”
我连连致谢。
不久，李昌在坐马车来接我和蕊珠。他异常高兴道：“罗将军，你果然聪明，居然认出了我家大王的伪装。”
我问：“他为什么要装扮成这样？”
李昌在悄声道：“大王姓高，个子甚矮，一度被突厥使者嘲笑。竟成了大王的心病。他接待来往的使者，就喜装扮武士试探他们。凡是对他尊重的，他就厚待他们。凡是对他不敬的，嘿嘿，别说谈判了，只怕走不出我国国境，就会发生意外。但象将军这样一眼识穿他身份的，倒真是少见。”
我暗想：他那副架势，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些认不出来的使者，只怕是故意轻慢吧。只是没料到他气量狭窄到如斯地步，会为了些须言语之辱暗害使者。
高大王的宴会在别宫。参加宴会的除了蕊珠和我，陪客是李昌在。我们的小桌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碗碟。揭开盖子一看，除了少量的新鲜鹿肉外，多数是腌肉、咸鱼和一些豆子。连馒头都作成极为精细的形状放在小玉碗内，仿佛是什么珍贵佳肴。我暗想，高句丽到底贫寒，连百济都不如。回想起大陈那种奢华的生活，不禁恍惚起来。
蕊珠捻起一个小小的馒头，微微一笑：“在海上漂流久了，现在看到这小东西，觉得好生稀罕呢。”蕊珠的高句丽语说得很慢，但语调婉转，我听着也柔肠百转。海上漂流，仿佛成了不小心掉进的一个噩梦，好在梦已醒来。
高大王哈哈笑着，问了一些我们航海的情况，才道：“本王一向认为，汉人才是华夏正宗。大陈才是真正的天朝。可惜海路隔绝，陆路又有强隋，难以通商。久闻南朝繁华，上次昌在带回的丝绸，宫中的娘娘们无不喜爱。唉，不知何时本王也到南朝走一遭才好。”
这时，二十来个高句丽女子上前献舞。这些女子穿着宽大的群裾，舞姿简单，还算齐整，周围随侍的宫中仆役已经看得入神。我勉强待她们歌舞完毕，才对高大王道：“大王，罗艺千辛万苦来到贵国，还望大王完成对我周大将军的承诺。”
高大王一边撕着腌肉，一边道：“什么承诺？罗将军，你到了我国，到底有何打算？”
“我想借兵，”我坦然道：“隋国军队集中到了长江沿线，我想从大王这里借兵，进攻幽州。”
高大王吞下一块肉，用袖子擦着油腻腻的手指，对李昌在道：“幽州现在形势如何？”
李昌在忙起身答道：“大王，北隋的兵力基本上撤到沧州了，连幽州原总管阴寿也调往南方。突厥已对隋称臣，崤山一带也大大减少了兵力。目前北隋对幽州是散放，靠慕容家的轻骑兵维持次序。但——”
“但什么？”高大王追问。
“靺鞨七部中有四个部都臣服大隋，北隋在他们的东边防线不再重兵布防。”
我大喜：“大王，这就是机会！末将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高大王左右看看，犹豫道：“自从三年前营州刺史高保宁叛乱被杀后，我国已经不敢西进。罗将军，你也听到了，突厥人对中原虎视眈眈，他们也主动称臣，小心谨慎。”
我惊讶的发现这位高大王身上有着大陈皇帝的特色——优柔寡断，不，不仅仅如此，他是优柔寡断与野心重重交织。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焦躁，所以必须不断派兵去攻打百济，只有通过攻打弱小的百济，才能勉强舒解他对西方物产丰富的大地的饥渴。
蕊珠忽地柔声道：“大王担忧北隋知道高句丽暗助罗将军，大王可以无须出兵，罗将军士兵足够，只是缺马。不知道大王能否提供马匹呢？”
高大王瞄了蕊珠一眼，他这个神态让我大为不悦。我能清楚的读出他眼神中对蕊珠的不屑。不过想到金菊子说过高句丽女子地位低下，便立即道：“大王，罗某内子所言正是罗某所思。”
高大王疑虑更深：“罗将军真是大陈人？本王怎么觉得将军象鲜卑人？”
“鲜卑人怎么啦？”
“鲜卑人对女子尊崇。将军对夫人言听计从，倒似鲜卑男子。想那大隋皇帝，何等威风君主，独孤皇后一旦咆哮，他竟躲起来不敢见她。哼哼，我高句丽男儿可不会这般窝囊。”
蕊珠淡然道：“有人与虎豹比试威风，有人与羊兔比试强悍，各族各风，如何相同得来？我们将军是汉人，与鲜卑人无关。”
高大王哈哈一笑：“罗夫人好生厉害！只是本王连马匹也不好提供，因为军马上都有我国印记，大隋皇帝质问起来，还是抵赖不得。”
我当即道：“原来如此！那么罗某出钱购买骏马，购买粮草，想必大王不会为难了吧？”
高大王面露喜色，大步走到我面前。我赶紧起身，他举杯与我相碰。我一饮而尽。他频频点头：“本王命人收集骏马，是与将军作交易。将军以之进攻幽州，是将军的主意，与本王无关。”他起身，踮起脚尖，努力想拍到我的肩膀：“罗将军，你如能攻下幽州，本王就封你为我高句丽一等侯。本王再联合靺鞨三部和契丹诸部，共同进军隋地。如今隋军与贵国军队还僵持在长江沿线，一旦我们在北部大破隋军，贵国军队北上，整个北边都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他几乎将整个人吊在我的右肩膀上，左手却指着宫殿上悬挂的地图：“这可恶的百济自以为攀上北隋，就断绝本国的海上通途，还勾结扶桑国，与我国抗衡。哼哼，本王一旦占领幽州、营州，头一个先灭了百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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