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心直口快，道：“还不是老爷回来了发了一通火，二少爷又不能出院子，您又是在大奶奶那里住下的，每日里等闲打听不到消息，可把我们少爷急死了。”
她虽则说者无心，我这听的人却是在意的，况且傅玉笙还在这里，我忙起身道：“我们还是进去罢，这些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二姐听得“噗嗤”一声笑得开心，似乎是珠儿帮她打趣了想说未说的事情，我顾不上同傅玉笙招呼，忙忙的进了堂屋。
二哥正在翻书，见我来了忙起身，我笑道：“你安生坐着吧，我走过去还快些。”
二哥道：“许多日没见你，也不知道你最近怎样。”说着一双眼睛便不住的上下打量。
我打了个哈哈道：“还能怎样？不过是吃了玩，玩了睡，只有相亲这一件事有点烦心。”
二哥合上书，道：“我听说你现在起居无人照顾，今日见了，觉得要比之前要清减不少。”
我笑道：“夏日里不就是要掉些斤两？再说了，立秋过后，大娘二娘少不得要叮嘱后厨大补，我贴秋膘的时候就要到了。”
二哥笑道：“大娘二娘马上就要去南京了，恐怕你这秋膘贴的要不足数了。”
我闻言一惊，道：“怎么好好的去南京做什么？”
二哥道：“一来是何家四少爷的娘刚刚去世，爹想着此时两家多些走动，将来映蔷嫁过去也好相处。这二来嘛……”二哥这时却住了嘴，只看着我笑。
我被他瞅的发毛，道：“怎么不说了？”
二哥笑道：“二来就是，六朝旧都有不少标志女子，大娘二娘计算着按照你的要求，到南京替你去寻一门亲事。”
我登时哭笑不得，那模样标致不过是我的一道推辞，我还道他们这几日是消停了，原来是寻了旁的法子，安心要出其不意。
我道：“若是要去南京，怎么前些日子爹回南京的时候，大娘二娘不跟着一道去，路上既多了照应，还能全了礼数呢。”
二哥笑道：“那时节自家的事情尚且没有拎清，又何来的礼数二字？”
我暗想，现在自家的事情也未见得拎清了，这样想着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气道：“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我去送一趟？”
二哥打趣道：“你自己跟着去，眼见为实了岂不更好？”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忘了以前大哥相亲的事儿了？他一个人送上门去，人家好几个女孩子在那里等着，明白的说是去相人，不明白的还以为是送过去给人相的，好没意思。”
二哥笑道：“如此说来，我这样子，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省了这一点尴尬了。”
我不语，十来岁的少年，哪个不是喜动不喜静？偏生二哥这样的身子骨，也只能在屋里一碗药一碗药的将养，最多不过是在仲夏时分到藤萝花架下坐着看看书。如今他拿自己这样打趣，我心里有些难受，便抬头看向别处。
然而入目已不是我装裱定好的那副海棠图，换成了一副荷塘月色图，田田的荷叶之间，伸出一枝荷梗，因是用焦墨，显出一点桀骜不驯的神色来，荷梗之上既非盛放的荷花，也不是含苞待放的骨朵，而是一朵残荷，一半凋零一般盛放，正是那日在水榭里傅玉琅绘制的那一幅。再看题跋，果然不是二姐建议的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而是李商隐的另一句“怅望江头江水声”。
我依稀记得前两句，是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她这朵荷花画在处暑时分，不在春夏，也不在秋凉，那荷花也是既非生时，亦非枯时，这样子的际遇，也只好怅望江头，静听江水，慢慢地等待着最终的花落了。
二哥并不知道我内心所想，还以为我在纠结书晴和元宵儿的事儿，顿了顿，道：“其实，你这样，也好。”
我愣怔了一下，强笑道：“这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算了，你一个如夫人都要娶进门了，这样宽慰岂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二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亲身经历，仅凭父母之命，那婚约未必长久，总还得是两厢情愿，才不是负累。”
我知道二哥的意思，便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不过说到这儿还真是忘了向哥哥道喜。”说着又向珠儿道：“这往后可得改一改口，再不能直呼名字，得叫嫂子才是正经。”
珠儿面上一红，一跺脚转身走了。二哥却笑得温和起来，目送着珠儿走了，才道：“大娘已经定下了日子，再过几日珠儿便算是进门了。”
我奇道：“不操办了么？”
二哥摇头道：“这也是珠儿的意思，我本来也禁不起折腾，大娘也同意了。况且，有元宵儿的事在前，我想珠儿总归是心里难受的。”
我笑道：“她难受，我不是更难受？本来还想坐拥齐人之福，没想到两头落空，如今孤身一人，倒是真个干净。”
二哥看着我，目光沉沉道：“我如今还是那句话，董家退婚一事，与你并非坏事，至于元宵儿，也是今日这般的安排更好。”
我笑道：“二哥这是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么，怎么言语里净是挤兑？”
二哥欲待说些什么，这时傅玉琅挑帘出来，手里拿着一盒铁观音，见了我似乎愣怔了一下，我笑道：“二嫂。”
我这打了招呼，傅玉琅似乎是被惊着了，半晌才道：“啊，砚清来了。”
我笑道：“二嫂要泡好茶，回回都不叫我，我这可不得自觉一点？”
傅玉琅还未说什么，二哥道：“这你可就冤枉了玉琅，我们本来想着你可能还要午休，就想泡好了茶再去叫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倒省的珠儿再跑一趟。”
我道：“果然如此，我也就不记恨了，回头多饮几杯也就罢了。”
二哥笑道：“回头茶泡好了你把壶端走了罢。”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傅玉琅这时开始煮水泡茶，我想着上回冬日，是敲冰得来的水，不知今次是什么水？便发了问，傅玉琅道：“这时晨间荷叶上的露水，早上我和映蔷一道去取的。”
我道：“那这一滴半点的，如何取得多少？看来我还是少喝一些，让这里人人都能尝一口。”
傅玉琅笑道：“晨间空气正好，我们早起在横塘逗留了个把时辰，取了不少的。”言谈间水已开了，经过一道洗茶的工序，便开始冲泡。
二哥道：“你也去叫映蔷和傅先生吧。”
我正要去喊，这时却看二姐已然进来了，不由道：“成日加说我是个狗鼻子，二姐不一样是？如今可看出一家子的血脉了。”
二姐这时不服道：“许你百里听风，就不许我们闻香而来？再说了，方才二嫂也说我也是采水集水了的，比你这样不劳而获的不知道好到那里去，横竖又不是喝你的茶，管的到宽。”
我苦笑道：“你们听听，我不过是玩笑了一句，就招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再说，我编排你又没有捎带上傅先生，你反唇相讥为何要拉上傅先生一道做小人？我们我们，又不是打架，还要看谁的人手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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