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拍手笑道:“城隍庙走了水,怕是城隍老爷不想再守着上海了罢?”说着偏过头去,问道,“哪里烧得厉害?”
傅玉笙翻看了一会儿,回道:“大殿内烧光,东至内园后门,西至财神殿一半,北至私宅门口其左一半为财神殿。没有烧过豫园路,绿波廊安全,九曲桥和湖心亭亦与这次大火无涉。”
二姐附身过去就着傅玉笙的手看了会儿,笑道:“得亏着当班道士将城隍夫人像救出,不然还不知生出怎样的事端呢!”她言笑艳艳,却是与傅玉笙挨得极近,有青丝从肩头滑落,被风柔柔的拂到傅玉笙的鼻尖。
傅玉笙合上报纸,放回石桌上,道:“伤亡无多,便已是大幸了。”
我道:“玉笙哥从来都是这样,做什么总要想到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搞得我们这样读报看热闹的,显见得是不安好心了。”又对何思泽道,“你常年在军中,看了这样的报道,第一个念头又是什么?”
何思泽道:“我为军人,第一个念头自然是要去救火救人。”
我笑道:“这火是在上海,若是在山东,在临城,其中又有那些伤你害你的匪徒,你还救不救?”
何思泽道:“当然还是要就救的。”
我看了看傅玉笙,笑道:“怪道他这回叫你拾着了,原来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个这一点如此相像,到该在这里插香拜把。”
傅玉笙道:“如今中等阶级频经激变,尤为困苦,小手工业者渐至失业,农民失地无以营本业,沦为兵匪流氓,元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我道:“这一点我赞同,也是我在山上亲眼得见,那些人大半都是逼上梁山的。不过地易时移,换了个地方,也就不一定了。”
傅玉笙道:“其实自北至南,上到通商都会,下以至于穷乡僻壤,贫乏之农夫,劳苦之工人,所在皆是。因其所处之地位与所感之痛苦,类皆相同,出路不多,所以选择亦相同。”
何思泽忽然发问道:“那依玉笙兄看,这些人应该如之何?”
傅玉笙不假思索道:“强权不破,则无出路可言。”
何思泽步步紧逼,道:“那玉笙兄看,如何破强权呢?”
傅玉笙沉静道:“当然要恃全国农夫、工人之力量,然后方有决胜的希望。”语毕又补充道,“这也是,孙先生赞同的。”
风过排竹,万竿尽斜,似乎那人心也同竹子一般,都倾斜了原本的立场,辨不清各自的阵营。然而风止树静,一切又朗朗然如碧海皎月,叫当事双方,看的个灵清。
我笑道:“原来是要先救命,再启智,联合了力量好干大事。我说玉笙哥怎么做新闻呢,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何思泽想了想道:“报纸于今最有功,能教民智渐开通。眼前报馆如林立,不见‘中央’有‘大同’。”
我喜道:“就是这一句,不过玉笙哥比这诗里写的还要好,从前救小灵芝于谣言漩涡之中我就看出了,多的是一份大济苍生的心。”
何思泽道:“从前我二哥倒是教过我,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傅玉笙点头,道,原来何旅长的哥哥,也爱读《菜根谭》。
何思泽认真道,心中有何,所读所见皆为何,我倒是觉得,傅先生方才所说,与我二哥过去的教导很有些不谋而合。
傅玉笙笑道,如此,我与何家的二少爷竟可以算作半个知己了,若他日途径金陵,还望何旅长能够引见。
何思泽道,说不定,你们早就是认识的。
傅玉笙笑道,哦?
何思泽正色道,他叫何思涯,也曾在北京求学,现在却不知道在何处。若傅先生见了他,还请告知一声,我大娘十分想念他。
我不由暗自纳罕,这竟是笃定了傅玉笙与何家二哥认识的事实,满腹狐疑看向傅玉笙,却见他若有所思,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二姐同傅玉琅这时也都有些愣怔,然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猛地想到在济南时,何思泽曾经同我讲过他的家事,其中一条便是他二哥与他大哥意见相左,故而离家不回。
何家大哥在直系军中正是如鱼得水,难得的是又在其他派系里混的八面玲珑,何家二哥若是与他不对付,这身份……
我想到了傅玉笙给我看的那些书。
良久,傅玉笙方才缓缓点头道,我是个跑新闻的,确实常常在外,又不比何旅长军纪严明,若有幸能遇到二少爷何思涯,自然会告知。
何思泽沉静道,如此,便多谢了。
傅玉笙又道,不过如今,形式并不比过去,何旅长或许有机会得见,也能将这一句话儿,亲自带到。
何思泽这一回却是定定的看着傅玉笙,良久点一点头,道,借你吉言罢。
这一来便在没什么话讲,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傅玉琅解围似的道,咱们在这里也聊了半会子,都口渴了吧,我叫穆叔拿些水果来我们吃,边吃边聊不是更好。
二姐点头道,秋高气爽最适合吃些酸口儿的水果了,宽中理气,滋味也清爽。
说话间穆叔已经端了一筐的蜜柑,红彤彤的像是小灯笼一般,似乎真映得几人脸上也有了欢喜,再不复沉沉之色。
我拿起一个放在鼻子下一闻,笑道,果然宽中理气。然而四顾之间,却见二姐低着头,似乎有些羞赧。
我猜不出二姐何故羞赧,却猜到何思泽应该是怕牵动伤口,故而在这里稳如泰山,便拿了一个递到他面前,道,知道你不方便拿,我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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