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笙道：“他那时住在我这里，也没有旁的衣服换洗。”
二姐道：“你的棉布袍子那么多，哪一件不能给他穿着？”
傅玉笙道：“他一个少爷，日日穿着棉布的衣裳，衬得一丝英武之气也无，倒还是穿你的那件闪缎袍子好看。”眼见得二姐嘴撅得老高，又哄道，“我这是夸你的衣裳挑拣的好，怎生还不高兴了？”
二姐将手上的书报一撂，冷冷道：“那衣裳虽不是我亲手缝制，可好歹我也亲绣了名字在上头，便也如我亲手做了一般，是我亲近之人才得见加身，我珍重若此，你可倒好！”说着竟是拂袖而去。
我瞧她眉头拧紧，眼睛里怒火熊熊，是生气的样子无疑，此时赶忙出来打圆场道：“玉笙哥又不是故意的，你也太小气了些。”
二姐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正好撒在我头上，道：“你到会做好人，横竖你方家三少爷大方，什么都能拱手相让。”
我无奈道：“你什么时候能改的了这乱发脾气乱咬人的毛病，咱们就事论事难道不好？非得事事朝着吵架的方向去。”
二姐道：“少在这里撇的清白，我看到底是没放在心上，才这样轻率。”语毕扬长而去，竟不给人半分分辨的机会。
我看着玉笙哥，有些尴尬，傅玉笙淡淡一笑，仍旧是收拾着手上的书报杂志。我走过去解劝道：“我二姐就是那副德行，被我爹和我大娘宠坏了，不过她自己心思灵巧，不一会儿便可自己转圜，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玉笙哥你也不用太头疼。”
傅玉笙抬头笑道：“我知道。”
我愣怔，道：“你知道？”
傅玉笙道：“我知道映蔷的脾气，有些小孩子气性，也由不得人分辨，总要自己想的通透了才肯罢休，这会子劝也没用。”
我站在一旁暗暗佩服了一会儿，原来这世上诸事当真一通百通，傅玉笙脑子灵清，就连在情感之事上都比旁人通透，看来姨母说的不错，月下老人配对，原是走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套路。
二姐和傅玉笙的事情定的差不多了，爹和大哥便又启程去了南京。爹不在家，我的小心思便如春草生发一般活络起来，直想替惟勤去徐州瞧一瞧。
本想拉着傅玉笙同行，哪料到二姐因为那件闪缎袍子竟然一直没有转圜，她不高兴，傅玉笙便是不去时时哄着，也不能离开豆城到别处去，因此到徐州寻找小灵芝的事情我便不太好意思开口。但论着与惟勤的交情，却也不好不跑这一趟，思量再三，还是找了傅玉笙旁敲侧击了灵芝师母的住址，之后便给家里扯了个谎，打着采买的幌子，带着小六子去了徐州府。
下车的时候，有个穿着洋装的女孩子匆匆而过，却是重重的撞在我身上，又向后摔在地上，头上的帽子骨碌碌滚了老远。我一壁叫小六子去见帽子，一壁扶起她，却见这女孩子似乎面有泪痕，又极尽遮掩，当下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接过小六子捡来的帽子，道：“小姐，小心些。”
女孩子接过帽子，低低道谢，旋即飞快离开。小六子这时奇怪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姐，怎么出门也不带个丫头？”
我笑道：“你家二小姐出门也不带丫头啊，难道你家二小姐生的不好看？”
小六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位小姐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又是在乱糟糟的火车站，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好笑道：“真不知道你这是怜香惜玉还是红口白牙的咒人呢，再者说，人家的事，你管的来么？还不快跟我走。”
要说这地方热闹不热闹，头一个要看的便是城隍庙，治平路上倒是有一座，可惜比起上海豫园，委实不知差了几多。正感慨间又想到傅玉笙前几日读得报，似乎豫园里头走了水，连带着城隍老爷庙也遭了池鱼之殃，不由得又是一番咋舌。
小六子一壁东张西望，一壁问：“少爷，你来过徐州府么？”
我道：“小时候来过，后来忘返北京上海南京，也有路过，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子走一走看一看。”
拐了一道弯，小六子问道：“那咱们现在走的是什么路？”
我道：“这一条，叫做公安路。”
小六子奇道：“为什么叫做公安路呢？”
我向他略指了指路边的骑着自行车的警察，道：“这条路原来叫做城隍庙街，后来印在这路上有了个警察局，也是期冀社会公共安全，故而取名叫做公安街。”
小六子喜道：“少也懂得真多！那您知道哪儿有好吃好玩儿的吗？”
我这才知道他方才投石问路，竟是要考考我是否真的对徐州知道一二，重点原在给小情人捎带东西，忍不住逗笑道：“你是想给月牙儿带点什么吧？”小六子脸红点头，我笑道，“你这样惧内又宠妻，月牙儿那样懒散的性格，只怕你以后有的受了。”
小六子憋了半晌，梗着脖子反驳我道：“少爷，您又不了解月牙儿，别这么说她，她有她的好。”
我道：“横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觉得她好她便是好，我说的又不作数，你发什么急。”
小六子闷闷的不再说话，我忽而又想到前几日姨母所说，这老天爷惯不会把两个相似的人归置在一处，譬如二姐和玉笙哥，一动一静，再譬如小六子和月牙儿，一勤谨一散漫。
却不知我和傅玉琅，是不是有什么相反的条件来，又或者我能培养出什么相反的性格，也叫月下老人也把我们佩在一处。
眼见得小六子闷头向前，我故意道：“不就说了两句么？怎么，还生气呢？”
小六子不搭言，我又道：“还想不想知道那里有好吃好玩儿的了？”
小六子立时丢了那一份自尊，过来眼巴巴儿的瞧着我，道：“想。”
我道：“这一带便是最繁华的地段，不过你也别紧着吃食买，好歹也带些胭脂水粉，她小小孩子年以豆蔻，早就是梳妆打扮的年纪了，见了那些央视新鲜好看的镜子盒儿，管包是开心的。”
小六子忙不迭点头，我又掏出点钱来，算是资助他，又道：“你也不必跟着我，自己去转一转，我就在这附近寻个茶馆喝茶，约莫一个时辰，咱们还在这里见，如何？”
小六子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喜不自禁的忙点头应承，一蹦三跳的向前去了。
我将小六子支开，一半是怜悯他对月牙儿一片痴情，如今正是无猜的好时候，不必做拿起棒打鸳鸯的糟心事儿；另一半却是因为，寻找小灵芝一事，实在不宜叫太多人洞见，若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江家，却不是帮惟勤，简直是要害灵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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