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动员大会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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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忠说:“你的这些朋友还真不好请,太忙了,改革现在是倒计时,各部门都在紧锣密鼓地研究改革措施,政府已派出了几批督查组,要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落实具体政策。”

    果然,解决企业办社会问题的文件发了下来,省蓝旗参场学校和派出所按照文件精神,要交给蓝旗县归口管理。

    消息像长了翅膀,学校老师和派出所的民警高兴得奔走相告。典宏伟主持召开了第二次班子会。他说:“省里发了文件,前几天,宋场长去省特产厅开了会。今天会议议题是研究如何把学校和派出所交给地方的问题,现在请宋场长介绍情况。”

    请人出来吃顿饭的确是门学问,不过赵友还是成功地把典宏伟请到了蓝旗县的一家饭店。按理,赵友和典宏伟作为同班同学,现在又都是参场的班子成员,坐在一起吃顿饭还困难吗?的确有困难,先说两人吃饭的名义,当然是同学情谊最有理由了,但赵友怎么请?既然是同班同学,那就应该把大家都一起聚来。可赵友有几个人是不能约的,比如房胜杰,多少年了,大家都清楚,同学聚会,有房胜杰,就没有赵友,有赵友就没有房胜杰,两人是死结。再就是仲亚欣,离了婚再以同学的名义聚在一起,也困难。再就是郑介东,现在仲亚欣的丈夫,一个前夫一个现夫,也不能请。在蓝旗县,这么几位同班同学,去了房胜杰、仲亚欣、郑介东,就只剩下许明忠、齐双和鲁梨。

    可现在,赵友又不能请许明忠,理由是不能公开的,最近反映许明忠对商标失控,造成亏损,虽没有明摆在桌面上,但上访材料和调查材料里都有,彼此也心知肚明,还能在一起谈谈友谊吗?赵友要召集同学聚会,只有等许明忠“恰巧”不在蓝旗的时候才能进行。

    殷继先在电话中说,他亲眼所见,许明忠坐车去了省城。于是,赵友开始筹划这个同学聚会。这个聚会应该请典宏伟、齐双和鲁梨参加,而且一个都不能少了,再少了,就太单了,请典宏伟的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接着是该有个理由,这也简单,老同学来参场当场长,赵友理应安排个局子,可这么个泛泛的理由也最不容易马上成行,万一有人说有点事,再等两天,那就麻烦了,许明忠可能又回来了。

    为找到合适的理由,赵友更是费了一番脑筋,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非常有理由。

    赵友先是看准典宏伟下午有一段空闲,就来到典宏伟办公室,他对典宏伟说:“老班长,你来好几天了,我也没来单独汇报一下工作,也没机会找同学聚一聚,今天有个事,看看你能不能抽时间去一下。”

    典宏伟说:“你客气什么?到底啥事?”

    赵友凑近身子说:“蓝旗公路服务区挖掘的那个典家大院门前有一对石狮子。这对石狮子的造型很特别,是一对卧狮。大家都感到奇怪,不知道乾隆年间的狮子是不是都这样。我听说了,就想起我嫂子不正是研究民俗史的吗,就给石狮子照了相,还请鲁梨把石狮子拓下来。”

    典宏伟看了赵友递过来的照片,也感到奇怪。这对狮子是卧状,抬着头,性情不像正常的门狮那样威猛,看上去倒有些慵懒的样子。赵友说:“这两尊石狮子要打包装了,等典家大院完全修葺后,才能展现给世人,如果要看,最好现在就去,否则就得等以后了。”

    典宏伟很感兴趣,这些天他也一直想要安慰一下付芸琪。如果妻子知道这等有趣的事,一定会高兴。于是,他和赵友赶到典家大院。此时,正好也到了快下班的时间,离晚饭很近了。

    刚到工地,就见到齐双和鲁梨已把石狮子拓下来,正忙着清理。他们打过招呼,典宏伟用手机给石狮子拍了照,然后把照片传给了付芸琪。

    和预想的一样,付芸琪果然高兴,一个劲地说:“这可真是一个新发现。这种卧狮是我国西北一带的民俗,每家炕上都卧着一两个卧狮,像枕头那么大的,用来拴孩子,防止孩子爬下炕去。可在北方,二百多年前,有人把这种狮子放大变成大狮子看家护院,还真新鲜。”典宏伟说:“还亏了这帮同学,先把消息告诉了我,看来到蓝旗是有帮助的。他们还把石狮子拓了下来,下次回家我给你带回去。详细的情况也说不清,就让……”他扭头把电话交给赵友,赵友忙接过来。

    赵友说:“嫂子,你好啊,我是赵友,对,你还记得我,不帅了,都老了。我大哥发过去的照片你看怎么样,看得清吗?这对石狮子刚挖出不久,马上要打包装了,还好,我让人给拓下来了,不耽误你研究用。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会照顾好我大哥的,多少年的同学啦,我的老领导嘛。”

    赵友这边说着,典宏伟看到鲁梨的脸色似有不悦的样子。鲁梨是刚才听赵友说“我让人拓下来”而不舒服。鲁梨这个人,本来对人情世故很木讷的,但今天对赵友这句话倒挺反感。

    要聚的同学就这样聚在一起,而且有了一个让典宏伟高兴的开头。收完拓片,赵友提议到蓝旗找一家饭店聚一聚,这一聚吧,就聚出了事。

    鲁梨对赵友那句“我让人拓下来”仍不舒服。我让人,听这口气,他鲁梨只不过是个随便打发的技术人员,典宏伟的老婆又不是不知道他鲁梨,怎么这么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他在酒桌上就揭了赵友的短。先是赵友提酒,他显然有准备,说了些同学情的话,接着齐双提酒,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到了鲁梨,鲁梨端起酒杯说:“我要感谢赵友,和赵友先喝一杯。”

    典宏伟和齐双只当是鲁梨技术出身,酒桌上不按程序穿插些花絮罢了。谁知鲁梨接着说:“我十分感谢赵友,要不是当年赵友向林场长汇报我拿了图纸给郑介东,我怎么可能去腾升,混出今天的样子?”

    这话把赵友弄得面红耳赤,支吾着想争辩,又不知从哪说起。齐双急忙打圆场,想平息这个话题,他说:“你们别提我那岳父了,老脑筋,何况都去世多年了。”他这个悔呀,怪自己多嘴多舌说走了嘴,今天下午他帮鲁梨拓石狮子,就想起过去鲁梨曾拓过那套让郑介东发财的老设备的一些构件,说话间,不经意暴露了当年赵友向老丈人林场长告密的事,以至于鲁梨被迫去了郑介东那,鲁梨知道后,就愣在那里不说话了。齐双反复劝解,鲁梨只是苦笑不已。现在鲁梨又恼羞于赵友那句“我让人拓下来”这句话,酒桌上是一点也不给赵友面子。三个人各说各的,倒是让典宏伟无从插话。恰好这时许明忠来了电话,典宏伟索性到店外去接听。

    许明忠说:“我和你党校同学叶处长刚刚谈完咱场的情况,在龙门饭店才分的手。”

    典宏伟问:“谈得怎么样?”

    许明忠说:“收获不小啊,回去咱们当面细唠吧。不过,有一件事我现在就得告诉你。咱们场改制情况更复杂,没有现成的文件可以遵循。叶处长说像我们这样的单位,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改革措施,都不能离开稳定这个大前提,具体量化人数,上访都不能超过二十人,你觉得能控制住吗?”

    典宏伟皱了一下眉,反问许明忠:“赵友的苗圃有多少职工集资?”

    许明忠说:“四十人吧。”

    “那你让我们怎么改?”典宏伟叹道。

    许明忠说:“稳定是前提,改革是方法,发展是目标,三者关系都要处理好。”

    典宏伟心想,齐双、鲁梨和赵友这三者,我还没处理好呢。他回到店内,见三个人还在争论着。典宏伟突然就有个想法:不加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典宏伟没有落座,他到前台结了单,不声不响地先走了。

    春风吹拂,遍山漫绿。新柳还带着一点鹅黄,大地经过细雨的滋润黑亮黑亮的。没几天,许明忠从省城又打来电话,告诉典宏伟省里要加快改革进度,典宏伟笑着问:“许书记,那两万块花得怎么样了?”

    许明忠说:“你的这些朋友还真不好请,太忙了,改革现在是倒计时,各部门都在紧锣密鼓地研究改革措施,政府已派出了几批督查组,要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落实具体政策。”

    果然,解决企业办社会问题的文件发了下来,省蓝旗参场学校和派出所按照文件精神,要交给蓝旗县归口管理。

    消息像长了翅膀,学校老师和派出所的民警高兴得奔走相告。典宏伟主持召开了第二次班子会。他说:“省里发了文件,前几天,宋场长去省特产厅开了会。今天会议议题是研究如何把学校和派出所交给地方的问题,现在请宋场长介绍情况。”

    宋方甲首先传达了省里的文件精神,接着对学校和派出所情况做介绍:“派出所归口问题不大。过去派出所业务也由县公安局领导,并派来了两名正式干警,一个是派出所所长潘维利,一个是干警陈子军,我场派了指导员和护林员共四名。这四名同志要想归公安得通过公安局的体能测试。但这四名同志年龄偏大,体质也不好,估计不一定通得过,人员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一个是经费问题,派出所划出去后,我们场就不必再给他们开支了。”

    “学校归口问题比较复杂,主要是三个问题。一是确定人员。这次归口人员是指从去年年底向前推三年,在学校上班的正式员工。二是财务问题。如果学校交给地方,我场要拿出三年的移交费用。我初步算了一下得一百二十万元左右,再加上要补发我们这么多年欠教师的工资六十多万元,两笔加起来就是一百八十万元上下。三是教学设施移交。学校的教学楼,教学设施包括操场、院落整体交给县教育局。”

    “这三个问题前两个是难点,我场经济效益差,大家都愿意到地方去。这几年,学校进出人员多而且情况复杂,人员名单确定要困难一些,再有,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我们有没有这个财力?”

    宋方甲介绍完后,典宏伟说:“许书记这一段时间在省城有重要工作不能参加,大家先谈谈想法。”

    赵友的脑袋在高速运转,好不容易有了指望的占地款,又有了新用途,必须坚决阻止。他想,我要先表态,来个先入为主,于是他第一个说道:“学校和派出所交给地方归口管理是一件好事,但是一下子拿出近二百万元,我场哪有这么大实力?前一段虽然有五百多万元的土地补偿金,开了两个月工资后,还剩下不到四百万,现在场内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归口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我看能否去左邻右舍看一看,看别的企业怎么办的,免得钱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学校和派出所归口问题还不是省蓝旗参场的焦点,这近二百万元可以做很多稳定工作,我认为应该先看一看。”

    房胜杰看都不看赵友一眼,一字一顿地表态:“钱是非常紧张,但这项政策来之不易,如果把企业办社会问题解决了,我们就不会背这么大的包袱了,归口问题率先解决,也有利于下一步改革。”

    宋方甲说:“我同意按政策办,省里也要求我们积极落实归口政策。”

    只剩下殷继先还没表态,大家把目光一齐聚在他身上。殷继先内心是复杂的,他明白赵友的想法,那就是想用剩下的四百万元来补贴亏损。这真的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到那时他在省蓝旗参场该处于什么境地,真是不敢想象。他还是希望典宏伟能够顺水推舟地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典宏伟来不久,十九户就动迁了,这又给他不小的鼓舞。所以,他习惯性地正了正前进帽,很坚定地说:“我们现在研究的是怎样落实省里关于解决企业办社会的问题。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况且,学校的老师和派出所的同志都热切地盼望着归口,所以我同意马上落实这件事,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殷继先说完,赵友惊讶而又愤怒的目光射向了他。殷继先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泰然自若地喝了口水,又慢慢放下。

    典宏伟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请殷场长、宋场长准备开动员大会,全面落实学校和派出所归口政策。”他对今天的会议效果颇为满意,赞成的占了多数,而且又符合上级的要求,应该趁热打铁把这件事做实了。不过从前期的调查摸底情况看,学校归口工作不容易开展。这里面有很多复杂因素,矛盾集中在几名教师那里。这几名教师近几年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已被聘到私立学校去了,他们都是业务骨干,只是因为工资低,又经常被欠薪,才被迫出走。对着几名教师的归口问题,大家有争议,有人认为,这些人已经有了不错的工作,薪水又高,如果再回来参加归口,怕挤占了大家的名额;有的干脆说,困难时,他们出去挣高工资,归口了又回来抢名额,好事儿全是他们的?

    发这种议论的,又多是有头脸人的亲戚,他们好不容易在学校谋了个位子,怕这些强手回来抢去了。这些人在这个问题上意见是一致的,但在其他方面攀比竞争得又很激烈,如果用硬杠杠画线,肯定有不平衡不合理的地方。典宏伟摸清了这些底细,心里也就有了底,学校归口能否顺利进行,关键在班子成员,他们如果不失去原则,就不会出现大的混乱,班子成员态度明确了,其他人也不会提出特殊要求。

    想到这些,典宏伟对殷继先说:“殷场长,会议由你主持,宋场长做动员讲话和安排具体部署。”

    宋方甲忙说:“典场长,还是你来讲吧。”

    典宏伟对宋方甲说:“讲还是由你来讲,实在让我讲,我就在你讲完后讲两句。”

    殷继先一直回避和赵友目光的接触,偏过头来插话道:“讲两句,典场长你让我主持会议时我就说请典场长讲两句。”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乐了。

    典宏伟说:“对,你就这么说,我的这两句呀,现在就告诉大家,你们也帮我把把关。”见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地把目光集中过来,他又说,“我就说老师们、干警们,你们是不是都愿意归口到地方去呀?大家都会说,是的,我们愿意。我就接着说,那么,这么多人前前后后都在学校派出所干过,能在学校派出所干的人都不会缺少各种关系,你们说是不是啊?大家虽然不会说是,但我估计他们会承认或默许。我又接着问,矛盾这么大怎么确定名单呢?大家肯定在等着我回答,我就说,这个归口工作就严格按省里的文件办,你们谁也不要找关系,谁也不要动用其他力量影响归口工作。我今天在这里向在座的广大教师和干警表个态,我们领导班子成员谁也不会因为什么关系,什么亲戚问题而影响归口。”说完,典宏伟挨个看着在座的各位,像是问这样讲行吗?

    殷继先笑着说:“我说典场长啊,你就直说了吧,我肯定不会的,我先表个态。”

    其他人也附和着说,我们也不会。

    宋方甲说:“典场长,有你这个态度,我们工作就好开展了,动员会上你真的这么说吗?”

    典宏伟点点头说:“真的这样说。”

    殷继先说:“好的,我主持时就说,现在请典场长来讲两句。”

    场领导班子会刚开完,也马上快到下班时间了,典宏伟将宋方甲留到会议室,对他说:“老宋啊,学校归口和派出所归口这件事要靠你了。”

    “哪里,有你那两句话,我看问题不大。这件事关键在人员确定上,人员确定又关键在于能否把住人情关,如果一切按政策划线,进线的理所当然,进不去的也不会埋怨咱们。”

    “是啊,我想动员会后就张榜公布出来。这样谁有关系也来不及了。”

    “明天就开会了,通知也发出去了,名单能定下来吗?”宋方甲担心地说。

    “今天晚上恐怕要加班了,你带领学校的两个校长,一个教导主任加上场人事科科长,今晚要把名单定下来。”典宏伟像是早就想好了,很坚定地说。

    “好吧,我给老伴打个电话。”

    “先不急,一会儿统一时间打。”

    “打电话还要统一时间?”

    “老宋啊,这就需要你理解了,就当现在是高考出题,现在我们要进入封闭状态。”

    六个人打了两辆车,带了有关材料,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一个路边大院。早有人把大家迎进去。原来,这里是蓝旗县老驿站粮库,粮库内设有食堂,对外不营业,非常安静。典宏伟带着大家直奔食堂,饭菜也正好上齐。

    典宏伟拉着宋方甲坐下,其他人也围着坐下来,他推了推眼镜,环顾了一下,说:“今天,我把你们几位找到这里来,要办一件大事。那就是明天我们要开学校和派出所归口动员大会。会后,马上要把够条件人员张榜公布,征求意见。大家都知道,我们蓝旗参场人事关系复杂,学校派出所进出的人比较多,大家都争着抢着往名单里挤,怎么办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干扰,把你们诸位请来,由宋场长牵头,今天晚上要把拟归口人员名单定下来。现在你们可以给家里打电话请假。”说完,他又对笑着对宋方甲说,“宋场长,你先来。”

    宋方甲拿出电话:“我跟老伴说点悄悄话,你们别听啊。”说着拨通对着手机说,“老伴啊,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场子有急事到外地去了。你照顾好咱儿子,叫大鹏十二点前一定关了电脑。”电话那头还要多说,宋方甲抢着说,“就这样吧。今晚我电话关机,打不进来也不要着急。”

    其他人依次都请了假,当轮到教导处孙主任时,他就犹豫着不知怎么打电话,典宏伟还以为他老婆没有手机或者家里没电话呢。那边一位校长说:“典场长,咱们孙主任这假不好请。”

    典宏伟一见大家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而且一定很有意思,为了缓解刚才所营造的紧张和神秘的气氛,他就故意很正式地进一步问:“主任为啥不好请假呀?”孙主任就不好意思起来。校长就嚷嚷开了:“孙主任,我们再给你写个证明信吧。”

    接着校长就讲开了孙主任的故事。还是在普及计划生育时,学校也和其他单位一样,给每个已婚的教工发免费避孕套。那时,场子效益好,场工会还给每个老师发过一个当时很流行的牛筋包,这种包有很多夹层,大夹层里面套着小夹层。几个老师开玩笑,就对刚刚结婚不久的孙老师说,你刚结婚,用得多,这些就全给你了,说着,大伙儿就嘻嘻哈哈地把避孕套放进了牛筋包的夹层里,孙老师就往外掏,结果没掏净,把其中两个避孕套落在了夹层里。

    过了几天,孙老师和几个老师去省城听公开课,就拎了那个牛筋包出差了。回来后,可麻烦了,孙老师的新媳妇从牛筋包里搜出了两个避孕套。孙老师被审了半宿,为什么出差带回来避孕套?而且他们小两口刚结婚正急着要孩子,从来没用过这个。把孙老师急得百口莫辩,战火就升级到了单位。为了稳定教职工家庭,当天参与开玩笑的老师都写了证明材料,学校还煞有介事地盖了公章,孙老师才勉强通过。

    不过,从那时起,孙老师的假就不好请了,他的媳妇考勤严格出了名。好在这些年场子效益不好,发东西和出差这类事没有了,孙老师过得还算平静。

    “今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我们的孙主任夜不归宿,能不能再出事呢?”典宏伟故意露出焦急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孙主任,像是说,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孙主任说:“没事的,我归口后,腰就粗了,正愁没理由吓唬她呢,这电话可以不打。”

    校长见典宏伟并不像平时那么一脸严肃,就借机活跃气氛地说:“典场长,要是出了人命,我们盼了一年的归口可就瞎了一个指标。”

    典宏伟说:“那你让我怎么办?让他回去,他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了,就保不了密了,再说谁干活呀?让他在这儿,他又有生命危险?”几个人都进入了剧情,有的说,要不把他媳妇也接来,有的说,我们还用老办法,给他开个证明信吧。

    孙主任见典宏伟和大家一起起哄,就说:“典场长,我看你也不是不好接近嘛。”

    典宏伟说:“我们快是两个单位了,对贵校的领导我当然要和谐相处,哥们儿相待了。”大家齐声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许多。大家接着请假,讲好了今晚电话关机。典宏伟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说:“不是不相信大家,这是我们的工作制度,现在请大家把手机放在这个盒子里。”

    大家互相看了看,把手机放进了盒子。典宏伟拿起啤酒瓶给大家倒啤酒,见酒都倒满了便举起酒杯说:“今天有劳大家了,就一晚上时间,请大家务必辛苦,把名单列出来,这可是广大教师和干警一生的大事,不要出了纰漏,为了顺利归口,大家干一杯!”

    六个人一起站起来,把啤酒干了,典宏伟对宋方甲说:“里屋两个房间是工作间,又是寝室,粮库准备了打印机和电脑,明天一早我来这里看你们列的名单,具体工作你领着大家干吧,我先走一步如何?”

    大家说吃完了再走吧。典宏伟说:“不了,我不打扰大伙儿了。”说完带着五个手机走了,刚出老驿站粮库院门,他就拨通了许明忠的电话,“许书记呀,在省城可好啊?”

    “好是好,就是酒量见长啊,你那些哥们儿很豪爽啊。”

    “许书记,明天场里开学校派出所归口动员大会。”

    “真快,不过这归口的人员不好定啊。”

    “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个意思,方方面面的都要打招呼,你一会儿就把手机关了吧,把省城的号告诉我,免得我找不到你,你要找我打我处里的号。”

    “行啊,不过我刚接了这方面的一个电话,还有过去接的那些条子……”

    “你就说新来的典场长没和你沟通,你恰好又不在场里,名单就定下来了。”

    “这倒是个办法,你不怕人家说我们党政一把手不团结?”

    “团不团结咱俩知道就行了,反正明天就张榜公布了,交给群众监督后就不好改了。”

    “明天就能定下来?”

    “是啊,明天张榜,这事宜早不宜迟。”

    “你这个外来户什么事都好办。”许明忠笑着说。

    “多谢老支书夸奖了,明天晚上开机就可以了。”典宏伟说完把手机关了,卸了电池换了卡。

    学校派出所归口动员大会在九点准时开始,殷继先主持大会。尽管熬了一夜,宋方甲的动员和实施办法讲话讲得还是非常精彩。典宏伟坐在主席台上,向学校教师和派出所人员望去,不禁感慨万千。早晨宋方甲向他交上了拟归口人员名单,学校教师在职五十六名,退休十九人,而学校学生仅有一百八十来人,也就是说一个老师也就教了三名学生。这次改革实际上是将企业的负担转嫁给了社会,转嫁给了地方,而社会和地方的压力实际也是由省财政转移支付负担的。

    宋方甲讲完了,殷继先道:“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典场长讲话。”

    典宏伟拿过麦克风说:“该讲的宋场长都讲了,我只讲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过去在我们场,学校和派出所是个好地方,很多优秀的人和有各种关系的人,当然也有些既优秀也有关系的人,都愿到这里来。现在,学校和派出所依然是个好地方,因为按照归口的要求,要归地方管理,归了地方工资待遇当然要好一些。这是一件好事,对场子有利,对归过去的教师和干警更有利。但是,并不是在学校派出所干过的人都能过去,文件上有明确的要求。我们按照文件要求列了一个拟归口人员名单,一会儿就要公布出去,大家可以对这个名单提意见。可以公开找学校校长提,找殷场长和宋场长提,也可以直接找我提。我们在场部设了一个举报箱,如果不愿意公开提可以写举报信,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但提意见也要有个时间限制,因为我们还要进行下一步工作,征求意见时间为十天,十天之内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可以上报了。我刚来场子一个多月,请不够条件的不要托各种关系找我,找了给我添麻烦不要紧,关键是破坏了公平,不公平就会产生许多矛盾,就会影响归口进程,大家说是不是啊?”

    台下很多人说:“是。”

    典宏伟点点头说:“我就讲这些。”

    名单公布出来了,上面各项列得非常清楚,姓名、年龄、入校或入所时间,有无教师证等。典宏伟在会场停留了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比较激烈的意见。等了一会儿,只有几个人在找人事科和学校核实个别内容,他放下心来走出会场。迎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人,来人正是杨成和孟菲菲。

    杨成快步上前说:“典场长,你还认识我吗?”

    典宏伟说:“怎么不认识,你不是那个拉闸放水的杨校长吗?”

    杨成不好意思起来说:“我愿意接受典场长的批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孟菲菲老师。”

    孟菲菲说了声典场长好,伸出了右手,典宏伟握了一下孟菲菲的手,发现孟菲菲正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脸,忙打趣说:“怎么孟老师,我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孟菲菲笑着说:“典场长,我有位朋友,让我给你看相。”

    典宏伟说:“看相,要看相也应该是我提出啊?”

    孟菲菲笑着说:“典场长,反正你面相好,谁提出都行。”

    杨成打断了他们:“典场长,我们这次来是想租学校几间教室,办个英语辅导班。”

    典宏伟说:“这事你得找校长啊。”

    杨成说:“校长找过了,他说得你同意。”

    典宏伟遗憾地说:“现在就不用找我了,用不了二十天,学校就归县教育局管了。”

    告别一行人,孟菲菲从省蓝旗参场回到五中,刚要进大门,听到身后有短促的汽车笛声。她回转身,看到赵友的车停在路边,她奔了过去,打开车门。

    赵友对坐进来的孟菲菲说:“一会儿你找单拐子谈谈。”

    “什么,找他?”一说到单拐子,孟菲菲心里咯噔一下。

    赵友说:“别怕,单拐子不是有个亲戚吗,就是帮他包你们学校锅炉的那个。最近,我们场要办学校归口,正求到他头上。你告诉单拐子,这次机会别错过了,要他亲戚帮他要那二十万元,场子要是不还,学校归口门都没有。单拐子的这个口子一开,别人就接着要了,问题也好解决了。”

    孟菲菲有了勇气,她边下车边说:“好,我这就去找他。”

    十天后,拟归口名单变成了正式名单。学校名单中五十六名在职职工和十九名退休职工一个也没变,顺利通过。派出所名单中的四名人员,主动提出不愿归口,他们说报上去也通不过体能测试。

    典宏伟和许明忠又通了电话:“许书记,在省城是不是乐不思蜀啊,该回来了吧?”

    “再等几天吧,现在还有一位处长出差没回来。我说宏伟啊,学校归口用的这招突然袭击还真有效,找我的人没有一个埋怨我的。”

    “许书记,也有好几个人找过我,我说这事办急了,你要在张榜前做做工作或许还可以办。许书记,你猜那讲情的人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本来也不愿意办这事,有了这个理由他也可以搪一搪。”

    许明忠说:“别的事都可以搪过去,但有件事恐怕搪不了。县五中有个承包学校供暖的单拐子,在赵友那集资了二十万元,他的关系人是县归口领导小组的主管,早就给我打过招呼了,恐怕这次又要和学校归口挂钩了。”

    典宏伟很是吃惊,真是无孔不入,他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世界上的事真是普遍联系的,你不解决集资问题,他就会在归口问题上设障碍。这可怎么办呢,他拿着电话试探着问:“这两件事能挂上吗?”

    “怎么不能?宏伟啊,你早做准备,别等你报了名单,人家正好也提出要求,弄得你措手不及。”

    “可我真想不出什么办法。”典宏伟拿着电话,已是手足无措了,“书记,你想个办法吧。”

    许明忠沉默了一下,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分析:“如果你不答应单拐子的事,就会有人在归口问题上从中作梗,理由那可多了,一年两年都是它,归口又是下一步改革的前提条件,所以,我看不能硬碰硬。但也不能拖,越拖问题会越多,我们也拖不起,看来只有来软的。”

    “总不能答应他吧。”

    “那当然不能,答应了一个单拐子,几十个单拐子就会站出来,我看只有另辟蹊径,把这事周旋过去。”

    许明忠这番话,让典宏伟吃惊不小,以他对许明忠的了解,许明忠耿直有余,回旋不足,但今天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停了下,他忙问:“你怎么也变这样了?”

    许明忠的声音很淡然,让人想到他此刻正淡淡一笑,他说:“宏伟呀,我这想法也是逼出来的。所有的变通都是逼出来的。为了完成大事,就去变通小事,为了完成急事,就去变通缓事,这样变通来变通去,变通得多了,就越来越不规范了。想当年,各单位搞集资,也是一种变通办法,机关干部太多,搞分流,就号召两位副场长领头办公司,想用这种变通的办法,解决机关分流问题。可他们又没有流动资金,贷款又贷不来,只好默认他们内部集资的办法,可一旦他们挣了钱,分了红,内部集资就扩大到外部,最后演化成有权有势的人特权集资分红了,这次变通就偏离了法律的底线,这些人偏偏变通着用职工名义集资,最后,本单位职工想增加集资得走后门,集资变成了福利,变成了权利。如果不是亏损了,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集资者是谁。人们变通惯了,现在又要求我们往回变通,要用国有资产变通着偿还个人的集资损失。如果你不变通,他就变着法地整你,可你按他们的要求变通,便要违背法律,损害企业和职工利益。变通从来没有明确的界限,一直在黑白之间呈灰色,有时深灰,有时浅灰,好像灰得还很有道理,灰得很有技巧。这些年,不仅有灰色收入,还培养造就了一大批灰色高手。你想想啊,一遇到事儿,我们就变通,我当五年场长,得变通多少事,变通多少回,就是再不开事的人,也灰得知趣了,习惯了。可变通本身就意味着不规范,越变色越重,越变越离谱。所以,我劝你,干一段就拉倒吧,见好就收,可千万别变通得清不清浑不浑的。”

    典宏伟举着电话听着,手都举酸了,这酸楚就一直酸进了心里。他们认识二十多年了,许明忠这次是最透彻地打开心扉,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虽然看不见许明忠的表情,但那无奈伤感的语气,字字如血的话语,引起了自己的共鸣,他激动地说:“书记,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处在一个转轨变型的时代,又承担着企业改制这样纷繁复杂的任务,我现在感觉就是芒刺在背,如履薄冰。也感谢你对我的善意提醒。不过,话说回来,你得给我拿出个可操作的办法呀。”

    “我倒有一个办法,你看行不行?我在省里得到一个消息,企业改制方面要树几个归口工作先进典型,推动一下面上的工作。我看我们就当仁不让地争取当上这个先进,这样,省里说话,舆论烘托,把我们归口的事搞成先进经验,给那个人戴一顶高帽,到时他再提别的就张不开嘴了。”

    “可我们还没完成归口,怎么能树为典型呢?”

    “宏伟,这就是水和渠的关系。水到了,渠也成了。我们边干边宣传,反正已有了好的开端,这次归口名单的确认工作就蛮不错嘛,关键要让上面肯树我们为典型。”

    “你是说我们找一下鲁梨?”

    “对!鲁梨的姨夫正主管这事。”

    “行啊,书记,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变通。”

    “变通变通,就是要变通个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正说着,后面传来鲁梨的声音:“老班长,全是我的不是,上回的饭局让我给搅散了,回头儿我再安排一个。”

    典宏伟回头一瞟,鲁梨正站在身后冲他笑呢,他知道鲁梨直通通的脾气,就故意埋怨他:“你还是个集团副总呢,平时也这么得理不让人?”

    鲁梨嘿嘿地傻笑:“别说,就我这脾气,还促成了郑介东和仲亚欣这对呢。”

    “果真如此?”典宏伟感觉有点意思,禁不住好奇地想听个详细。

    鲁梨自豪地说:“那还有假。”然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记得有一年咱们同学会吧,就是房胜杰放言要一辈子终身不嫁的那一次。那时算是郑介东和仲亚欣的关系最微妙的时期。老郑把亚欣聘过来主管销售,亚欣还真能干,愣是把销售额翻了两番还多。当时,我们几个在同学会后坐着车子回蓝旗,老郑要重奖亚欣,亚欣说,她一个子儿也不要,就要郑介东你这个人了。你能想象得出吧,仲亚欣和赵友离婚后,感情一直没个着落,同学会上看到别人出双入对,就把对老郑的感情迸发出来了,一下子就挑明了。老郑还在那里装呢,说什么我的心里纠结着,可能容不下你仲亚欣了。仲亚欣哪受过这般冷落,当场表态,郑介东你不接受我,我马上离开腾升,离开你郑介东。她要是一走,那还了得,腾升非散了架不可。那年正处在大办‘人参节’之后,咱中国人领着老外漫山遍野地看人参,结果老外看到种人参以为像种萝卜一样,就故意压价了。销售正是紧要的时候,我怎么能让集团老总和主管销售的副总,因为感情的事影响正事呢,就大吼了一声。我对仲亚欣说:‘你,别哭哭啼啼啦,一会儿到了蓝旗你们就领结婚证,什么时候办婚礼,等销完了这一担水参再说。’然后我又对郑介东说:‘你马上领着她去登记,如果再固执,我这个主管生产和技术的副总也不干了,看你腾升拿什么腾升!’”

    鲁梨讲得惟妙惟肖,典宏伟也忍不住笑了:“他们真听你的了?”

    “听了,当天办的证,后来人参也销出去了,婚礼也补办了。”

    典宏伟说:“真是一物降一物。今天我有个事非你办不可。”接着,他把和许明忠研究的请鲁梨姨夫出面的事说了,鲁梨爽快地答应下来。

    送走鲁梨,典宏伟心情放缓了许多,一想起刚才鲁梨说的事,他就想笑,上大学时郑介东和仲亚欣一个是青蛙恐龙,一个是倩女靓妹,没想到,现在乾坤大挪移,仲亚欣像是硬塞给郑介东的,真把他美的。

    他信步走出场部,难得今天有些空闲,就随便走走,算是做一次场情调查。

    在一棵大柳树下,典宏伟又遇见了那个戴着像章,穿着旧式军装的老军人,他老远就和典宏伟打招呼:“典场长,我正找你呢,你等我一会儿。”没等典宏伟回答,他已转身进了柳树旁的院子里。院子不大,是三间老旧砖房。一会儿,老军人又转出身子,手里捏着几张百元钞票。他把钱递给典宏伟说:“典场长,这是上次你给我的四百元钱,现在我发了退休金,就还给你。”

    典宏伟推着老人的手,要他收回去。老军人说什么也要还钱,最后,脸都涨得通红。他说:“典场长,别看我家穷,但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那时你给我钱,我收了,那是我给老婆子看病急用。现在我有了退休金,哪有不还的道理。当年我被吃过大片肉的,好汉做事就要好汉当。”

    典宏伟见他这么坚持,只好收了钱。老人叫郭震东,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一位退伍老兵。两人攀谈了一会儿,典宏伟就感兴趣地问他:“什么叫被吃过大片肉?”老人拉过树下的小木凳,和典宏伟一起坐下来,讲他被吃大片肉的故事。

    他是黄连锅里煮人参——从苦水中熬过来的,解放前他借了高利贷,是利滚利的那种。到最后,他还也还不上,就按当地的规矩,找了中人,把几位债主一起找来吃大片肉。吃大片肉是当地羞辱还不起债的人的办法,也是最终解决债务的无奈之举。在中人的主持下,郭震东做了一碗大片肉,让债主们一人吃一片。吃完后,几位债主把他家的东西能分的分了,能拿的拿了,能拆的拆了,能搬的搬了。同时,也宣布这些债务一笔勾销。

    郭震东说,他就这样离开了家乡,后来当了兵,复员来到典家堡。到现在,他都没回老家一趟,总觉得在老家人面前抬不起头。典宏伟劝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利滚利的债是剥削,你怎能还在意。不过,这吃大片肉的办法也是制止矛盾进一步激化的俗规,有点像现在企业破产清算。”

    郭震东说:“我是有被吃大片肉的教训,才始终记着还你钱的。要不我心里日夜都不踏实。我可不会像场子里那几个人,欠钱也没个欠钱的样,赖赖叽叽的,还不如我这个被吃大片肉的。”

    老人最后提醒典宏伟:“大家都看着集资的事呢,欠退休金那是明摆着的,可不能挪到别处,那是要犯众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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