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历史和思想-圣神风、圣神电的历史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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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宗教称号授予领导人,是太平天国的一种独特制度。在前期,掌握大权的杨秀清被称为"圣神风"、"劝慰师";杨秀清被杀后,石达开在辅政时被称为"圣神电"。后来,洪秀全撤去"圣神电",恢复"圣神风",又增加"圣神雨"之类的称号。使用这些称号,表现了洪秀全宗教、政治思想的某种特色;它们的出现、消失或变化,也反映了太平天国历史,特别是它的后期历史的一个侧面。

    一

    "圣神风"、"劝慰师"作为杨秀清的称号,始于太平天国癸好三年(1853)十一月。十一月二十日,杨秀清以天父身份要杖责洪秀全。事后,二十二日,他又以东王身份登朝劝慰。洪秀全很高兴,称赞杨秀清所奏是金玉药石之论,至情至理之言,并说:

    前天兄耶稣奉天父上帝命,降生犹太国,曾谕门徒曰:后日有劝慰师临世。尔兄观今日清胞所奏及观胞所行为,前天兄所说劝慰师、圣神风即是胞也。(《天父下凡诏书二》,见《太平天国》,第1册,54页。)

    此后,"劝慰师"、"圣神风"就成为杨秀清的称号。杨秀清还特地告知外国人他就是"圣神风":"今上帝现差圣神风临世,就是东王,尔等知否?"(《麦华陀等1854年6月访问天京文件辑录》之杨秀清诰谕,见《太平天国史译丛》,第1辑。)这件事引起了外国传教士的非议,认为杨秀清以上帝自居,是亵渎神圣的"僭窃者"。

    原来在西方基督教神学中,"圣神风"即"圣灵",是"三位一体"中的第三位;"圣灵"是上帝和基督感化人、鼓舞人的精神力量,但它也是有位格的神,就是上帝。《圣经》中的"圣灵"一词,用的是希腊文Pneuma,义为风、气、精神。《圣经》中译文初译为"风",后译为"神风",马礼逊译本译为"圣风"、"圣神风"。( 参见E.P.Boardman,ChristianInfluenceupontheIdeologyoftheTaipinellion,72页。) 太平天国文献中用"圣神风"一词,是从梁发《劝世良言》来的。《劝世良言》多次说到"仰求圣神风之恩,感动灵魂之志"、"幸蒙神天上帝施赐恩怜,已经赋圣神风感化数人之心"、"施赐圣神风感化世人恶心"之类的话。太平天国从这里理解"圣神风"是上帝施赐的一种精神感化力量,所以《天条书》所附的各种祈祷文都有恳求上帝"时赐圣神风化恶心"之句。但《劝世良言》并没有说明在基督教神学中"圣神风"就是上帝的第三位;"劝慰师"也就是"圣灵"。《新约全书》说,耶稣称"圣灵"是信徒的"保惠师"。这个词在郭士立1847年《圣经》译本中译为"劝慰师"。"劝慰师"或"保惠师"意为"帮助者",即上帝对人随时随在的训慰帮助。当耶稣借人身与门徒同在,他就是"劝慰师";他升天后,将另赐劝慰师。耶稣曾对门徒说:"但保惠师,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来的圣灵,他要将一切的事指教你们。"(《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十四章第二十六节。前引洪秀全称赞杨秀清所的话,大概也来自这一节。)

    洪秀全不理解、不接受"三位一体"的玄妙理论。他认为,"劝慰师"就是劝慰者,"圣神风"就是圣神即上帝的风。他把当时《圣经》中的这两个名词加给杨秀清,是表示称许杨秀清能感化世人、劝慰世人(包括他自己),并不是承认杨秀清与上帝同体。洪秀全、杨秀清都不以为、不懂得"圣神风"就是上帝。洪秀全大约从罗孝全那里曾得知"圣神风"就是"圣灵"( 参见E.P.Boardman,ChristianInfluenceupontheIdeologyoftheTaipinbellion,72~73页。),因而《天条书》所附的赞美诗中有"赞美圣神风为圣灵"之句。这首赞美诗的前四句是:"赞美上帝是天圣父,赞美耶稣为救世圣主,赞美圣神风为圣灵,赞美三位为合一真神。"但这几句赞美诗源出于外国传教士,洪秀全等并不了解它的神学意义。关于这一点,杨笃信(J.Griffith)牧师访问太平天国的报道是颇可参考的:

    至关于圣灵,他们究有圣灵之神格观念否?诚为可疑。不错,在他们的"三一颂"中,三位一体一同赞颂。然这"三一颂"是源出于基督教而为外国教士所制的,其意义为他们所不能了解者也。他们虽祈求圣灵,但其意义不过是求上帝赐以神圣的及精神的感化力,如斯而已。在他们最流行的官书中,关于圣灵及其职任,从未有特别提及。惟关于天父之品格与基督之工作功能则屡言之不鲜矣。在平望及他处,我们询问及此点,但各领袖虽能畅言天父及天兄,而对于圣灵则独不能说出来。《圣经》上关于圣灵之道理,他们不了解。(《杨牧师通讯:太平军的宗教》,原载《北华捷报》502号,转引自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制通考》下册,1939页。)事实的确如此。洪秀全和太平天国虽然唱了"三位为合一真神",但他对"位"、"体"的玄妙含义和"圣灵"即"圣神风"也是上帝之一"位",是不理解的。他认为,"圣灵"即圣神之灵,"圣神风"即圣神之风,都是属于上帝的,但并不是上帝。他解释说:"灵就是风风劝慰,使风之职是东王。"(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1861)二月十八日第一道诏,英国伦敦公共档案局藏抄件。)又说:"即圣神风亦是圣神上帝之风,非风是圣神也。风是东王,天上使风者也。圣神自圣神,风自风。"(《钦定旧前遗诏圣书批解·约翰上书》第五章,见《太平天国史料》,85页。)可见,在洪秀全看来,给予杨秀清以"圣神风"、"劝慰师"的称号,并非承认杨秀清是上帝或与上帝一体。外国人非议杨秀清"自命为圣神风",是"僭窃者",这是冤枉了杨秀清,因为这一称号是洪秀全给的,不是他自命的。

    "圣神风"称号引起了系列反应。杨秀清虽然并不由此而自认为是上帝,但他曾利用这一出自《圣经》的称号来进一步神化自己。他这样解释自己的"圣神风"等称号的意义和来源:天父下凡圣旨指出,天下万国人民之病皆是东王所赎,天下万国人民蒙昧皆是圣神风化醒。今天父指出东王是圣神风,故封东王为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使天下人民得知天父鸿恩,倚靠本军师。(《麦华陀等1854年6月访问天京文件辑录》之杨秀清诰谕,见《太平天国史译丛》,第1辑。)

    他还考问外国人,问他们是否懂得耶稣说过的话:"异日劝慰师至,有大权临世,非似我今日也";是否祈求上帝派"圣神风"去化醒他们。(《麦华陀等1854年6月访问天京文件辑录》之杨秀清诰谕,见《太平天丛》,第1辑。)杨秀清没有提洪秀全,而说他称为"圣神风"是天父指出、天父所封。他所引的耶稣对门徒的话,应出自《约翰福音》,但与原意不同,可能系当时译文不明确而产生的误解,但这样的误解自然包含了误解者的意向。(英国人对杨秀清所提问题的回答中,引用了《约翰福音》第十五章第二十"但我要……差劝慰师来……他来了,就要为我作见证。"这与杨秀清的引文出入很秀清解释自己的"赎病主"称号,说《圣经》中有"尔主担世人之病"的话,实际出入。参见《麦华陀等1854年6月访问天京文件辑录》之杨秀清诰谕,见《太平译丛》,第1辑。)

    杨秀清利用了源自《圣经》的"圣神风"称号,加强"大权",居于天下万国精神指导者的地位。与此同时,洪秀全在给予杨秀清以外国《圣经》上的称号以后,又利用中国的天象迷信,对杨秀清等领导人普遍给以天象称号。约在太平天国癸好三年(1853)末或太平天国甲寅四年(1854)初,洪秀全下诏说,据他在丁酉年(1837)升天时上帝的指示,他本人和列王都是"上应天象"的。秦日纲等遵旨宣布,"我主天王是日光之照临,万方普察(这是早已明确了的),我东王列王是风云雨雷电光之敷布,化洽群生",并特制赞美诗,赞美杨秀清为"圣神风",冯云山为"云师",萧朝贵为"雨师",韦昌辉为"雷师",石达开为"电师"。( 参见《秦日纲等颂赞》,见《太平天国史料》,136~137页。)以风云雨雷电这些天象与人事相应,这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和迷信。洪秀全在给予杨秀清以"圣神风"称号后,又申明他本人、杨秀清和其他各王都是上应天象的,这可能是为了需要有适当的平衡,同时也表明了风是与云雨雷电平等的而不是与日平列的。但杨秀清称"圣神风"而不与"云师"、"雨师"……相等,则显示出杨秀清位居列王之上的特殊地位。

    二

    以"圣神风"之例看"圣神电",可知"圣神电"的意思就是圣神之电,就是上帝在天上的使电者。石达开原称"电师",代表一种天象,也是天上的使电者。("电师"、"云师"这些称号是根据《周礼》的制度而推演的,《周礼》规定大宗伯的职掌包括祭祀风师、雨师,所谓风师即风神,雨师即雨神。)石达开由"电师"而称"圣神电",表明他得到了早年杨秀清所拥有的同一级称号。当然,这一称号在《圣经》中并无根据,是太平天国依"圣神风"之意杜撰的。石达开的"圣神电"称号是"杨韦事变"后他在天京辅政期间得到的。

    石达开靖难回归天京时,李秀成叙述他的爵职地位说:"合朝同举翼王提理政务,众人欢说,主有不乐之心。"又说:"义王即石达开,本系翼王,后来大家喜其义气,推为义王,石不肯受。"(《忠王李秀成自述》及自述别录。)尽管洪秀全有些不高兴,石达开也没有接受义王称号,但他确实成了仅次于洪秀全的领导者。目击"杨韦事变"并曾在事变后隶属于石达开部下的外国人报道说:石达开现在仅次于洪秀全,一切要求都需通过书面提出,第二天在他的府外墙上贴出批答。(《忠王李秀成自述》及自述别录。)这完全是杨秀清在世时的体制。石达开又深得将士的拥护。所以,石达开在天京期间,即使由于受到牵制而没有像杨秀清那样的权力,也会具有像杨秀清那样的地位。他在辅政半年后于太平天国丁巳七年(1857)四月被迫从天京出走时所发告示的头衔是:"真天命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 《太平天国》第2册转据何桂清奏稿类编所录告示和《历史档案》1981年第1期据军机处录付奏折内所附抄的告示,其头衔均作"真天命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这必然是他在天京期间所拥有的称号职务。他在出走告示中以出师表真、勉报主恩为名,是绝不可能在刚刚走出天京之时,在同一份告示中自立名号的。(石达开出走后,会办江西军务的西安将军福兴曾向咸丰帝报告说:"现据探称",石达开粘贴告示,解散金陵旧党,示尾署太平安国丁巳元年字样云云。福兴奏折曾被作为说明新事实的新资料。其实,这只是一份"探报"。如果我们相信石达开的出走告示是真确的,这份"探报"就只能认为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简又文一方面认为"圣神电"称号不是石达开的自称;另一方面又以为不是出京前天王所封,"或系于离京后出发远征时天王特封派员赍送印信至皖北军中"( 参见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制通考》上册,56页。)。这完全是臆测,他忽略了石达开离京出走之时已经有了这一头衔。

    "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的名衔,符合石达开在京期间的身份地位。"圣神电"是大略相当于"圣神风"的宗教性称号,也是从石达开原有的"电师"称号上升而来的。"通军主将"是新设的职位。杨秀清初以中军主将后以左辅正军师为全军统帅。石达开由左军主将而为通军主将,说明他的职务已从左路军指挥(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名义而不是实职)升为全军总指挥。但官爵仍是翼王,仍居于"羽翼天朝"的地位,没有接受"义王"的推封。从他出走直到败亡,今天所能见到的他的文书告示和部属给他的禀报中的名衔称呼,始终都是"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无一字改变。

    石达开接受和坚持使用"圣神电"的称号,似可说明他对太平天国的宗教并非毫无兴趣。左宗棠说他"不甚附会邪教俚说",张德坚又说他"每见杨贼诡称天父附体造言时,深信不疑",这都是圈外人的猜测,不免互相矛盾。从石达开自己留下的片断资料来看,"圣神电"之类混合了基督教和中国迷信的宗教称号,如果他讨厌,原是可以像义王称号那样"谦辞不受"的。他的出走告示说,他的行为"上可质皇天,下可对古人"。"皇天"是对"天"的称呼,也是太平天国和洪秀全用来称上帝的名词。他又说,他出走是为了"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没有忘记提到上帝的恩德。他的白龙洞题壁诗有"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之句。天帝是太平天国和洪秀全称呼上帝的又一名词。这两句诗更表明了石达开信仰上帝,排斥佛老,要恢复崇拜上帝的三代盛世。这完全是洪秀全的宗教思想。

    三

    石达开从天京出走后,洪秀全的反应如何,态度怎样,历史记载颇不一致。清朝方面的一些探报说,洪秀全多方派员追赶挽留,并刻义王金牌一道送去,请石达开回救镇江,而石达开不应。这是他出走后两三个月内的事。(参见《历史档案》1981年第1期"档案史料"栏《天京事变与石达开的出走》。)李秀成则说,石达开出走后,他奏谏洪秀全"仍重用于翼王,不用于安、福王","当被我主降照革除我爵"。李秀成所记没有明确时间。(李秀成叙此事于他任合天侯、副掌率之时,又说那时镇江被困,时间不明确而有矛盾。)这其间的洪石是非究竟如何,这里不去说它。我们可以确切判明的是,在太平天国丁巳七年(1857)十月,即石达开离开天京后五六个月,洪秀全已撤去了石达开的"圣神电"称号。太平天国戊午八年(1858)新历的献历奏所署的石达开名衔是"电师通军主将义王"( 《太平天国》第1册录载的献历奏在"义王"之"义"下加"(翼)",大概以为"义"是错字。按据王重民《太平天国官书十种》(据剑桥大学图书馆所藏太平天国戊午八年新历原刻影印本),"义"字不误,原刻是繁体"义"字。)。太平天国的新历都是在前一年十月献奏的(洪秀全规定"每年十月献新天历盖玺",见太平天国己未九年(1859)十月初七日诏。),太平天国戊午八年(1858)的新历在丁巳七年(1857)十月献奏。献奏人列名的是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石达开已从天京出走,而其他三人都已死去,他们四人自然都不可能在天京自己签署名衔。洪秀全在这时保留了石达开的"通军主将"和"义王",但"圣神电"被取消了,恢复了石达开原先的"电师"称号。

    值得注意的是,在太平天国丁巳七年十月,洪秀全一方面取消了石达开的"圣神电"称号,另一方面却恢复了或者说继续给予杨秀清"圣神风"称号,并新设"圣神雨"称号给予早已死去的萧朝贵。杨、萧和冯云山在太平天国戊午八年献历奏中的头衔是:

    传天父上主皇上帝真神真圣旨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传救世圣主天兄耶稣太子圣旨圣神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云师前导副军师南王冯这表现了洪秀全重建太平天国政治宗教体系的努力。在内讧大动乱中,死了几万名弟兄,死了"圣神风",死了"雷师","圣神电"又带走了几万名将士。这是对太平天国、对洪秀全本人的沉重打击。力量削减是最明显的后果。人心涣散则不仅由于力量削弱,而且还由于太平天国的意识形态,包括它的宗教体系受到了严重伤害。太平天国作为一次伟大的农民革命运动,其特色之一就是它使混杂着中国民间迷信的上帝教成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太平天国立国本来植基于农民的利益和愿望,但在他们的意识形态中却被说成是上帝的命令。太平天国的神圣性、洪秀全本人作为上帝的第二个儿子领导这次运动的神圣性,都有赖于天父天兄的体系而得到加强;而在这个体系中,杨秀清、萧朝贵,特别是杨秀清,早已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现在,由于内部现实矛盾的长期积累和爆发,杨秀清被杀了,接着韦昌辉被杀、石达开出走,这自然使太平天国在军事、政治、思想、宗教各方面都受到重大损失。

    应该说,这些事变并不是洪秀全深思熟虑、精心计划、有步骤地实行的。它们是一系列矛盾激荡发展的自然结果。洪秀全只能在接踵而来的事变之后,被动地不断地估量其后果,寻找适当的解释和弥补的方法,而这需要时间,需要暂时的沉默。这也就是杨秀清被杀以后的一年多中太平天国几乎没有编写官方出版物,也没有流传下什么文书文告的原因。据在天京的目击者说,杀杨秀清以后,太平天国的宗教活动停止了几个月。(参见"ChinkeangandNanking"第三部分,载SupplementtotheOverlandFofChina,1857年1月30日。)的确,洪秀全这时不可能作出解释。即使杨秀清是在他的授意下被杀的,他也必须考虑宣布"圣神风"的罪孽而可能引起的使整个宗教体系陷于崩溃的危险。关于这个体系对他们的必要性,外国传教士早在"天京事变"之前就有这样的看法:"基督教在此党(天朝)之组织中根深蒂固,支配其整个机构;如其一旦废弃之,全局将必瓦解。……他们断不能放弃基督教而不至于尽反起义以来所有的文告及废除其整个的政治系统也。"(《北华捷报》1856年6月7日306号所载丁韪良的通讯,转引自简又文:《国典制通考》下册,1971页。)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洪秀全宁愿暂时不作出解释。

    石达开入京主政,功高震主。洪秀全尽管很不高兴,但他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曾希望局面能够得到重新收拾。"通军主将"是一个可以指挥全局的职位;"圣神电"称号的授予,意味着希望以之替代"圣神风"以修补上帝和人间的关系。这似乎是在"圣神风"已经缺位但对缺位的原因不作解释的情况下,努力维持原有的宗教政治体系的尝试。但这种尝试失败了,洪秀全在进行这种努力的同时,又造成了石达开不能不出走的局面。同时,"圣神电"虽是与"圣神风"同一等级的神圣称号,但事实上它确实不能代替"圣神风",因为"圣神风"在天父天兄的体系中有着较久的渊源和特殊的关系。这就是说,石达开可以代替人间的杨秀清--如果洪秀全同意的话,但"圣神电"很难弥补已经消失的"圣神风"的空缺。现在,石达开既已出走,洪秀全在几番估量以后,决定彻底地公开地恢复杨秀清在天上地下的全部地位,以完全重建原来的天父天兄体系。可以注意的是,太平天国戊午八年(1858)新历献历奏中的杨秀清除了生前的全部名衔以外,还加上了"传天父上主皇上帝真神真圣旨"十三字,萧朝贵也增加了"传救世圣主天兄耶稣太子圣旨"和"圣神雨",这表示强调杨秀清、萧朝贵作为天父天兄代言人的身份,从而使大量的有利于维持太平天国和洪秀全本人的神圣性的言行,得以继续有效。

    不言而喻,既然要维持、重建原有的体系,韦昌辉的地位必须完全消失。韦昌辉在事变中的表现,已使他在政治上处于孤立,他在天父无兄的体系中也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冯云山是最早的元勋,洪秀全对他似乎是有感情的,但冯云山不是天父天兄体系中的必要环节,所以洪秀全在这里只维持他的原称号"云师"。对于出走的石达开,洪秀全的心情肯定是不平静的,何况天父天兄的代言人已经归位,石达开戴着"圣神电"的称号而得以与"圣神风"、"圣神雨"并驾齐驱,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了,于是洪秀全也就撤回了这一荣宠。

    几乎与取消石达开"圣神电"称号的同时,洪秀全也取消了他的"义王"封号,恢复"翼王"。近年英国柯文南博士(Dr.C.A. Curwen)发现的《天情道理书》"戊午遵改"本说明了这一点。这个修改本称石达开的官衔为"翼王"而不同于太平天国戊午八年(1858)新历献历奏称为"义王";韦昌辉直书其名而不书官衔。它在书末有"戊午遵改"的朱戳,但其实际付印时间应在太平天国丁巳七年(1857)秋冬。(①参见本书《〈天情道理书〉戊午遵改本》。)"翼王"是石达开早年所受的官爵,其义为"羽翼天朝";"义王"的封号则与杀杨杀韦事件相联系,意为义气。它虽是群臣所推,洪秀全当然也曾认可了它,不然不会出现在献历奏中。石达开没有接受它,而洪秀全这时也宁愿让这个封号和与它联系着的事一起消失。

    石达开"通军主将"的名义何时被取消,没有明确记载。洪仁玕自述说: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封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韦志俊、蒙得恩为新的前后左右中五军主将,"稍可自立"。这大概是太平天国戊午八年上半年的事,停止使用"通军主将"的名义似不会晚于此时。

    四

    石达开出走三年以后,据说曾因洪仁玕在京主政而有通好天京的表示。到苏州会见洪仁玕、李秀成后回到上海的传教士艾约瑟(J.Edkins)等,在1860年8月28日的一次报告中说,翼王近派部下到天京向干王祝贺,希望由干王而建立与天王的联系。《幼赞王蒙时雍家书》说到石达开部李寿辉、谭体元等回到天京后,接着说"忠王有欲收复粤西之举"。双方通问,似乎不无可能。但这是不能证实的事,特别是考虑到洪秀全适在此时取消了石达开的"电师"称号。

    现存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1861)新历的献历奏有杨、萧、冯、石以及洪仁玕、陈玉成、李秀成等后起的领导人列名。石达开的名衔是"开朝公忠军师殿左军翼王"。"公忠军师"是新授的,这使他居于"精忠军师"洪仁玕之后而与洪仁玕并列。"殿左军"就是原来的左军,只是强调了直属洪秀全领导的意义。主要的是,"电师"这一"上应天象"的"神职"被取消了。这样,石达开完全成了凡人。

    值得注意的是,石达开原先的"圣神电"称号这时加给了萧朝贵。萧朝贵原称"圣神雨",在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献历奏中改为"圣神雨电"。萧朝贵由"雨师"而"圣神雨"而"圣神雨电",他上应天上的雨、电两种天象,身兼上帝的雨、电使者两职。

    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献历奏中杨秀清的称号也发展了,被称为"圣神风雷",这就是"圣神风"加上"圣神雷",就是把原属韦昌辉的"雷师"称号升为"圣神雷",加之于杨秀清,使他兼司风、雷两职。

    更可注意的是,几个月以后,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洪秀全在一道诏旨中取消了冯云山在几个月前的献历奏中还保留着的"云师"称号,并将杨秀清的"圣神风雷"改为"圣神上帝之风雷",将萧朝贵的"圣神雨电"改为"圣神上帝之雨电"。( ①原抄件藏英国伦敦公共档案局。)后面的改动只是使字面意义精确化,以便于他反对"三位一体"论者把"圣神风"当做上帝;而取消冯云山的"云师"称号,则表明洪秀全认为天上的神职只能集中于同天父天兄体系最有关系的杨秀清、萧朝贵二人。

    从赏功罚过的观点看,韦昌辉既已被削去人间的"北王",再被削去天上司雷之职,让杨秀清兼起来,似乎也算顺理成章。但石达开并未被削去人间的职位,而他的天上职位却被交给了萧朝贵兼领,这必然反映了洪秀全的未予明言的观感。然而,对个人的观感只是问题的一面;问题的另一面,甚至更重要的一面是这时的洪秀全对于太平天国领导体制的设想。太平天国的上帝这时同洪秀全父子有着最密切的关系。洪秀全经常强调"父子公孙"即上帝、耶稣、洪秀全、洪天贵福的一体性和神圣性;连同天妈、天嫂,这是一个以上帝为家长、君临天人两界的小家庭。杨秀清、萧朝贵作为代传天父天兄圣旨的人是这个小家庭所必需的,他们之间有着互相证明各自的神性的意义。所以,在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1861)二月二十一日的诏旨中,洪秀全排列二十名领导人的次序印衔,必须把他们列在第一、二位。而此下的八位则是与"父子公孙"有着血统关系和姻亲关系的长次兄和驸马等。他们是凡人,没有天上的职位。但他们又是"父子公孙"家庭在凡间的一部分,在权力或地位的次序上必须排在前面。在这个序列表中,冯云山作为已死去的元勋而屈居第十一位,因而他不可能超越长次兄和驸马等而再保留天上的职位,居于第十三位的石达开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洪秀全后期对宗教问题极为重视,据说"对同宗教无关的大部分事务抱轻蔑态度"( ①洪仁玕对艾约瑟等的答词,载《北华捷报》1860年8月11日,见P.Clarkeand

    J.S.Gregoryeds.,WesternReportsontheTaiping,246页。)。但事实上,他所关注的宗教问题在观点上和理论上往往显得怪诞、多变和前后矛盾。这不是说他缺乏"宗教天才",而是由于他把宗教同他对之抱轻蔑态度的"俗情"作了过度紧密的结合。"父子公孙"体系中既没有石达开的地位,石达开的"圣神电"称号也就只能聊以自娱,在自己的队伍中行使了。

    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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