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时住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一下,即便难得回到家中,也是一头扎进书房,没人叫我一天都可以不出来。我看书时常会将自己陷入进去,废寝忘食。我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更不会说一些继母爱听的奉承话,仿佛一个旁观者,冷眼打量着他们。时间一长,继母对我很反感。一个秋天的黄昏,我到家很晚,佣人们都吃过饭了,一进家门,黑洞洞的,像走进一屋古墓。后母站在那里不说话,吓我一跳,她嘴唇上涂了红色的唇膏,油腻腻的深红色,使我想起童话里的大怪兽。她递给我一个纸包,说:“今天去看布料,给你也扯了一块,省得外人说我不舍得给你花钱。”又转头向父亲:“现在什么世道,稍微看得上的东西,价格都可观得很。”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让我记住她对我的好,我偏不领这个情,我没有任何表示,随手把纸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受到极大挑战似的,皱着眉,脸色铁青,对父亲说:“这就是你的女儿?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会做,什么礼节都不懂,就知道看书,日后还指望有人要啊?”她的声音很大,是要让我听见。父亲对我看书、写作都是非常支持,他说:“爱读书是好事,她读她的书,碍着你什么了?也是爱管闲事。布料她不要,你拿去做衣裳就是了。”听到父亲这样说,她立马变了脸,一副要撒泼的架势:“我是不想干涉你们家的事,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只是她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张死人脸,像扑克牌上的老鬼,我是吃她的了还是欠她的了?还要看她的脸色!”父亲冷笑着:“你是不是嫌这个家太平静了?非得折腾点事出来!她还小,你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你只当看不见就是了。”“是要装聋做瞎一辈子吗?我才不干,看到她那副扑克脸就晦气。”后母恨恨地点上一支烟,下颌一扬,接着说:“反正我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透明人,她叫过我一声没有?还没有人给我这样摆过谱,有本事随她娘去,别拿这边钱啊?不知好歹的东西。”她越说兴头越高,嗓门也提高了,父亲口气缓和下去,不想惹她。我忍不住了,一口气冲上来,就想下去同她理论。我站起来,杂志散落一地,我也顾不着去捡。有时候冷言冷语比真枪实弹还伤人,我未愈合的伤口又硬生生被她撕得面目全非。何干拉住了我:“不要去招惹事儿,你妈走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你全都忘了?你有时候也不对。”“你听她说的啊?忍不住了。”我气极了,要哭出来。“把这牛奶给喝了,然后去睡一觉,你看你脸色好难看。”何干递给我一杯牛奶,我怄气不去接牛奶,又坐下说:“她的嗓门这么大,叫人怎么睡得着?”何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心被她的一声呻吟揪紧了。何干的年纪大了,在我们家当了一辈子佣人,临了还要为我操碎了心,我实在过意不去。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她咬紧嘴唇说:“你不要忘了你妈的话,否则日子更难过。她说啥我管不着,我就管你不要做傻事。”我的嘴角动了动,并不言语,茫然不知所措,继而无能为力。
我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创作中,消耗我的漫长无涯的时间,我需要忘记生活中的烦恼和苦痛,我需要慰藉,需要忘掉我的存在。我的四周都是阴森森的高墙,我需要冲破黑暗找到一缕阳光。我的作文一次又一次被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读,教国文的老师对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在我的作文本上批注:前途未可限量。看到这六个字我很得意,心里暗想:看吧,我的一切还没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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