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躺了很久，准备去巡捕房报警，在我心中已经没有了父亲这个词。我跑到大门口，看门的老门房拦住我，说：“门锁着，钥匙在老爷那里。”可能预料到我会逃出去，父亲早吩咐门房锁了门。我气急了，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气，轰的一声，都蹦到头上来，我用脚把大门踢得砰砰乱响，撒起泼来，发疯般撼动铁门，想引起外面巡警的注意。使出了浑身解数，我的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是枉费力气。铁门关得死死的，偶尔一两个路过的人眼睁睁望着我，面露惧色。我朝他们大喊：“快救我，快点去叫警察来，我要死了。”他们被我的举动吓得跑开，我明白自己的样子一定像极了疯子。是啊，我确实疯了，不出这个家门，总有一天要疯的。我感到街上渐渐安静下来，寂静得可怕，上海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突然觉得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心里委屈又悲伤，靠在铁门上放声大哭，我哭得伤心又绝望，恨不得一头撞死。老门房操着一口浦东话劝慰我：“小姐啊，不要白费力气了，回去吧，向老爷认个错就没事了，你这是何苦呢？”我对这个没有人性的世界已经彻底绝望，我对看门的门房求情：“你放我出去吧，我一定报答你们的，怎么样都行。我母亲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这时候我的脑袋已经空了，抛开一切面子，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怎么样都行。门房过来拉我：“小姐，我真没有钥匙，你去问老爷要吧，钥匙全被他收了。”我挣脱门房的拉扯，抱着铁栏杆不松手，他也不再强迫我，无可奈何任由我去。

    我哭累了，迷迷糊糊拖着两条沉重的双腿往家里走去，差点跌倒在地。何干赶忙过来扶住了我，何干不哄不劝，她的表情十分古怪。

    回到家中，父亲双臂环抱，眼神像刀锋一样锐利，大声呵斥：“你是让疯狗给咬了吗？给老子丢人现眼够了吧？轮到你这个现世报应。”他被我刚刚在门口的撒泼行为气疯了，他全看到了。那一刻我什么也不怕，只是往他脚边狠狠吐了一口痰。他气急败坏，顺手拿起旁边一只硕大的白瓷花瓶，向我头上掷来。我头一偏，花瓶在屋角爆炸，一声轰响，瓷片飞了一屋子。我孱弱地坐在地上，何干过来抱住了我，浑身发抖，大声哭着说：“小煐啊，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弄成了这样子啊？”何干紧紧的拥抱让我不再那么孤立无援，一时间我悲泣如潮，扑到何干怀里痛哭起来。何干很害怕，身体在一阵阵颤抖，扑簌簌的泪水直滚落下来，她哭着说：“小煐啊，这造的是什么孽啊？怎么会这样啊？”我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把满腹的委屈全哭出来。何干担心我、心疼我，但她也怕父亲，她在心中数落父亲的行为，却不敢说出来，她怕我得罪了父亲，要苦一辈子。她把我扶到楼下一个空房间里，安置妥当，嗓门沙哑地说：“你得罪了你父亲，是要吃苦头的，他若不拿出钱来，你以后怎么办？要怎么生活啊？”我抽泣着，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钱，我以后不会靠他过日子的。”何干说：“你还小，知道什么？等你大点就知道了。”“我死了也不靠他养活。”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表情也戏剧化地变得狰狞，何干认定现在怎么劝我也是没用的，她带着憔悴的神情默默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问我：“你不想吃什么？”我没有回答，半晌，微微摇了摇头。她走了，我独自在这幽暗的空房间里哭了一整天，没有人来过问。整个老宅子就是古墓，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所有的人全死了，我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天黑了以后，何干给我送来了饭菜和水，我尝了一口鲫鱼汤，觉得味道不对，就搁下，其实是自己嘴里没味。心里堵得慌，吃什么都不对味。这天晚上，我和衣躺在房间的红木床上，连鞋子也没有脱，灯也不关。眼皮越来越重，好不容易蒙眬睡去。迷迷糊糊中，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梦魇中挣扎着，在梦中我好怕，浑身都是汗水，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是梦吗？这是梦吗？这要是梦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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