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被囚禁着,何干每日准时送饭进来,我也不说话,几乎变成一个哑巴,神情冷漠、绝望。这天何干进来,神色不对,眼泡红红的,我低声问怎么了,她要说不说的样子,皱着眉头。后来她告诉我,因为给姑姑通风报信,被父亲大骂一顿,并扬言要把她赶回皖北老家。我说:“他就这么说说,你是家里的老佣人,不能说走就走的。”虽然没有离开,何干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后母想着法折磨她,处处挑刺。她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经常苦着脸和我诉苦到流泪。我心疼她年纪大了,可是也无可奈何。她担心我要逃走,趁着送饭的时候叮嘱我:“不要想别的了,乖乖听话,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千万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啊!出去就回不来了。”她替我担忧,怕我得罪了父亲,要吃一辈子的苦,恐惧使她变得冷漠而懦弱。懦弱的何干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依靠,我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想到这一切我就莫明恐慌,禁不住哭起来,那一刻我特别想念母亲,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她会想办法来救我吗?她怎么一直不出现啊?我哭累了端起何干刚送进来的饭菜,手颤抖得厉害,碗里的汤汁顺着手臂流了一地。何干把手搁在我的头上,迟钝地说:“你放心,等你父亲气消了就好了,他的气总有一天会消掉,不会太久的,我了解他。”我放下饭碗,抱住何干,抽搐得更加厉害,我吃不下饭,我好像要死了。
夜晚,我孤独地躺在床上,月亮已经出来了,白色,半圆形,高挂在淡青色的空中,外面一片凄清的月光。联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月光底下,在这片我出生的房子里,陌生感、孤独感、恐惧感一齐向我袭来。灰白的粉墙,楼板上的蓝色月光,一片静静的杀机。头顶上充满了声音,飞机飞来飞去,炸弹声此起彼伏。我希望有一颗炸弹掉在我们家,把我和他们一起炸死,我愿意和他们死在一起,对这里我早已绝望。在这个没落、破败的家中,活在这里,死在这里,当然也要埋葬在这里。但是,我又做梦逃出去,逃出去,寻找更为广阔的天空,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即便这里有充裕的物质,也不会落到我头上,他们不愿意为我出一个子。他们抽鸦片,挥霍无度,开销大得惊人,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我在心里设想着许多逃跑计划,没有人帮我,我要自己想办法,为自己谋划一条生路。一瞬间,以前看过的《三剑客》、《基督山恩仇记》一齐涌到脑子里来。我在心里暗自筹划着,想用被单结成绳子,从窗口吊下去。我从房间的窗户偷看,算计着门卫换班时间,这个房间有临街的一扇窗,想逃出去只有从花园里翻墙头出去,靠墙倒是有一个鹅棚可以踏脚。不过要是夜深人静惊动了两只鹅,叫起来,该如何是好?我举棋不定,如果一旦失败被抓回去,想再逃出去肯定不可能了。唯一靠近窗口的是一棵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大白花一年开到头,像是废纸一样抛弃在那里,被人遗忘。我茫然地站在窗口,远远听到卖麦芽糖的吆喝声,声音越来越近,叫得人心发空。世界之大,路有千万条,竟然没有我的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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