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张回上海的轮船票，这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利用期中假期回上海待一些日子，算是个休整，正好可以和莫黛一起回来。姑姑住的是六楼较小一点的六五室。她炒了两个菜，蒸了一条鲈鱼为我接风。旅途劳累加上刚下轮船头有点昏，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姑姑给我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说：“吃吧，这是你回来第一顿饭我才这样折腾，之后不会了，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一切从简。所以现在能吃点就吃点，之后就没这么好吃的菜了。”我慢悠悠地挑着碗里的饭，说：“没问题，我吃什么都行。”姑姑扑哧一笑，露出略有些龅牙的牙齿：“出去吃过苦，还真是不一样哈。你妈要知道了，心里准开心。”我心里想，在香港读书，什么苦没吃过？吃什么还是个问题吗？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弟弟在电话里听说我回来了，满怀兴奋地跑过来探望我，他挑了一个姑姑上班的时间过来。我替他开门，他惴惴不安地问我：“姑姑不在吧？”我点头，笑道：“这么怕啊，至于吗？”弟弟松了一口气，说：“姑姑把我看做是父亲那边的人，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警惕性很高。”
我端出早已为他沏好的一壶红茶，才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弟弟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一张瘦削而漂亮的脸，薄薄的嘴唇，秀气得像个女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身高长了不少，深咖啡色的运动裤明显短了一节，露出了脚踝。我们一起聊了些他学习的情况，他身体不好，只能辍学在家请家教，父亲嫌费用高，他宁愿把钱花在别的上面。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冰箱里端出一块五角星的蛋糕：“特意去老大昌买的，刚放进冰箱，巧克力口味的，不知道你爱不爱？”说着递给他一个勺子和他分食，弟弟显得有些拘束，手不知往哪放，话也不知从哪说起。他与我说起了父亲与后母的事，因为坐吃山空，父亲无力支撑他和后母的巨大开销，卖掉了好几处房产，也不住在原先的老宅子里了。弟弟说：“有时候父亲还会说到你，问我你怎么样。”我面无表情：“你怎么说？”弟弟说：“我说我也不知道，没有和他说你去香港，上次舅舅回老家之前来过一次，他才知道的。”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见我不说话，也就止住这个话题，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突然说：“你这件衣服不错。”他对着我这件从头上套着穿的衣服感到很新奇，我说：“仅仅是不错啊？”他说：“很特别，是在香港买的吧？上海倒没见人这样穿过。”我说：“是啊，回来之前买的。”“就是有点奇怪，穿得出去吗？”他问。我扑哧一笑，很得意地说：“这有什么，我还嫌它不够特别呢，穿着逛大街，回头率不要太高哦。”
我大声谈着在香港的学习生活，怎么把床单改成衣服，还有中外同学之间发生的有趣故事，越说越兴奋，有点手舞足蹈的样子。弟弟木木地看着我，眼睛里透露出羡慕。他因为身体不好，在学堂读了两年书又退学，整日待在家中，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他对于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酸楚。我自己从那个水深火热的家里逃离了出来，却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着磨难，这种无力感抽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深入骨髓地疼痛，恨它亦无可奈何，我竭力想在别的方面弥补他。
快要到姑姑下班的时间了，弟弟说要走，我要他留下一起吃晚饭。“姑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我说。他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了，吃得心里也不安。”我送他下楼，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我：“妈妈有消息么？”我摇摇头，说：“她在新加坡，好久没有消息了，有消息我会告诉你。她如果回上海，肯定也会通知你的。”
弟弟沉默了，直到电梯上来了，他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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