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莫黛拉着我陪她去逛虹口。小时候，就常听姑姑和母亲念叨这个地方，在那里，你能淘到各种各样花色、各种质地的布料，而且全都是进口的。来自日本和印度的最多，每个女人到了那里都会因为那些迷人的布料而变得疯狂。我对衣服的着迷受母亲的影响最深，因为她爱做衣服。小时候印象很深的就是母亲总是对着镜子换衣服，浅粉色的遍地小串穗子的短衫，再配上一条珍珠项链，我立在镜子旁边仰脸望着她，羡慕万分，恨不能一夜之间长得像母亲这样大，然后穿她这样漂亮的衣服。

    衣服对人来说，就是另外一种语言，是袖珍戏剧。去香港读书后，母亲给的有限的生活费全都花在学习上了，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这次得到了奖学金，我也省了一些，可以在上海做几件衣裳。我和莫黛在虹口逛了一下午，那里有很多卖布料的小店，那些布料都像古画似的卷成圆柱形，不能随便参观，非得让店里的伙计一卷一卷慢慢地打开来。把整个店铺搅得稀乱而什么也不买，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我脸皮薄，最受不了别人冷眉冷眼或者吹胡子瞪眼睛。幸而有莫黛陪着，她是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我们在看了一卷印度布料后，她说：“这花色适合做旗袍，你这样瘦，穿了一定好看。”莫黛指着一款丝质的料子对我说，我的眼睛却落在那一匹淡湖色的日本料子上，那冷艳的湖蓝色将我整个人吸引过去，我叫伙计搬下来给我仔细看看。是日本花布，一卷就是一幅画，淡湖蓝的背景上闪着木纹、水纹。每隔一段路，水上飘着两朵茶碗大的荷花。我看了爱不释手，已经在脑海中浮现出用它做成的旗袍穿在身上的样子。女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微妙，我恨不得立即就想把自己喜爱的东西占为己有。我转身寻找莫黛，她已在角落里和老板比手画脚地砍价了。老板看出了我的喜爱，死活不肯让价。价钱下不来，莫黛拉着我就往外走。没走几步路，伙计就出来招手喊我们，我们两人背着身，得意地相视一笑。莫黛对我轻轻摇摇头，意思不要回去，拉着我要再多走两步。伙计在后面又降了几块，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去。老板摇头叹气：“真不赚你们的钱了，生意太难做了，你们两人年纪不大，这么会还价，就当拉个回头客，下次再来啊。”话虽是这么说，他脸上还是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心仪的东西，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兴奋的事情，拿着布料走在马路上，每个毛孔都向外面冒着欢喜，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拿出布料来得意地欣赏一下。莫黛疑惑地看着我，说：“一块布料至于让你兴奋成这样吗？”我咯咯地笑着说：“至于，至于，到香港上学几乎就没添置过衣服，都是我母亲衣服改小了我穿，有时候我都疑心自己是不是三十岁了，还是四十岁了。”莫黛说：“你母亲有的衣服现在穿来还是很好看的，即便在香港也一点也不过时。”这一点我是赞成的，母亲在穿着打扮上很有自己的想法和风格，即便是最流行的大路货样式，她也会自己改动，让裁缝做出另一番味道。我说：“你一说到香港，我就莫名其妙地难过，过几天就又要回去了。”她说：“是哎，回去又要死命啃书了，那里哪有这么便宜又好看的布料？”突然她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快活一天是一天，走，我们去拍明星照。”

    我犹豫着，其实她的话正对我的心思，但是来得太突然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和莫黛站在路口，莫黛说：“去吧，难得这样的机会，你将来出名了，总得要几张明星照吧？”我同意了，跟着莫黛走了好久，才到虹口一家照相馆，这是我第一次拍个人写真相片，有点不知所措。莫黛倒是很放得开，除了身材，她真像天生的明星，性感的，妖冶的，一个转身，一个回眸，立马给人不一样的感觉。相比之下，我就像树枝一样僵硬，表情和肢体全不到位。摄影师开拍了，在耀眼的灯光下我有点紧张，莫黛急了，冲我嚷嚷：“嘴巴闭得太紧了，张开来一点，眼睛闭起来一点，来一个性感的微笑，像这样，非常性感，把肩膀露出来，全露出来，怕什么呀？”

    莫黛比我还着急，自己做了一遍，要我模仿她。我动作还没做完，已经被她逗得笑出声来。最后笑倒，让拍摄不成功，只好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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