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冯玉祥-合川巧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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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震

    1938年春天,我在西安的东北竞存小学读书,冯玉祥将军当时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有一次他到西安去视察,闹了一场笑话,这件事很快就在当地传播开了。

    西安军政当局事先得到消息,说冯玉祥将乘火车于那天早晨抵达西安。于是,一大群军政要人,还有一大批士兵,一大早就赶到火车站列队恭候,准备热烈欢迎冯。火车进站了,军乐队奏起了乐曲,欢迎的队伍肃立以待。旅客下完了,列车开走了,却始终不见冯的身影,也不见有冯的卫队,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这时,下车的旅客中有一个身材特别高大魁梧,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的人,普通百姓打扮,走到城门附近道边一个粥摊坐下,压得板凳吱吱发响。这人要了一碗小米粥,一个窝窝头。他大脸盘,粗眉大眼,声音宏亮,带点外乡人口音,卖粥人暗中叫绝,心想,这人要找个出大力的活保准不难,看样子挑扛二三百斤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人边吃边问:“今天有什么事,这么热闹?”卖粥人答道:“听说是欢迎一个大官。”客人说:“什么样的大官,要这样兴师动众!”卖粥人说:“听说是冯玉祥将军。”客人说:“冯玉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何必摆这样大的排场?”卖粥人赶紧说:“先生小声点,莫叫人听见惹麻烦。”客人笑着说:“听见也没什么麻烦,我就是冯玉祥。”

    1942年的盛夏,已经是盛传冯玉祥白天打灯笼面见蒋介石条陈社会黑暗之后了。有一位李君,原是冯的旧部,在重庆失业抱蹲,想求冯找个“饭碗”。

    李从歌乐山冯住处回到弹子石,对我们说:“冯先生还跟从前一样。”李解释说:“冯先生不喜欢别人称他的官衔,所以大家都这样称呼他。”李接着说:“他还是那样平易近人,很容易见到。我虽然只在他手下当过一个小连长,可他对我也是很客气的。我进去的时候,冯先生正在和勤务兵一块收拾卫生,他们都轻手轻脚,用脚尖走路。冯先生穿着白衬衣,累得满脸流汗,衬衣也湿透了。”李最后说:“冯先生很认真地听我说完来意之后,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是啊,我们当军人的不让去打仗,连碗饭都不让吃,现在很多人都在挨饿。’冯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看我这个当兵的,现在不是连枪也都没有了吗,有劲没处使,只好拿抹布跟尘垢打仗。’”

    冯为什么发牢骚呢?原来,蒋介石表面上虽被迫同意抗战,实际上却仍千方百计消灭异己,扩充嫡系,欲达独揽大权的目的。他率领亲信,迁都重庆,龟缩到抗日战争的大后方。重庆的人口剧增,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蒋介石却充耳不闻。冯此时虽已削去军权,自以为尚有发言权,于是在一个大白天打着灯笼,面见蒋介石,准备条陈时局的利害,社会的弊端。他到蒋介石面前才把灯笼吹灭。蒋介石不解地问:“焕章,为什么要这样?”冯意味深长地说:“外面一片黑暗,只有你这里还有点光明。”冯将军接着谈了当今,特别是重庆的情况,前方将士浴血抗战,后方的官吏贪赃枉法,奸商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因而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蒋介石听了之后,故作惊讶地说:“竟有这样的事?焕章请放心,我马上亲自去调查,如果情况属实,我一定从严查办!”

    蒋介石还真的亲自去调查了,他传口谕,第二天要到冠生园去吃饭,目的是看看物价到底涨了没有。侍从官当然理解他此行的意图,于是做了稳妥的安排。结果一顿饭的价钱和抗战初期的差不多,蒋介石当然要对冯反映“假情况”不满了。原来,冠生园就是孔祥熙开的买卖。

    1943年春夏之交,抗日战争正处于艰苦阶段。在一片消沉悲观的氛围中,突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冯玉祥将军出任献金运动委员会主任,并将亲临合江县。死气沉沉的学校,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人人奔走相告,几乎与世隔绝的桂溪园,一下子又进入了现实。我们国立第十六中学初中分校的200多名师生,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翻山越岭,徒步走了15里,又渡过长江,来到合江县城。

    会场设在县城内一个坝子(即空场)上,大会以学生为主,除我们十六中之外,还有国立女子中学和合江县的一所中学,此外还有当地一些工商界人士。会场气氛非常热烈、活跃,情绪也非常高涨,原因之一,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亲眼看一看冯玉祥的“庐山真面目”。最活跃、最兴奋的要数我们十六中和国立女中的同学了,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你这个坏东西》很自然地成了这个大会的主题歌。会场正前方临时用木板搭起一个台子,台面有一人来高,台上两侧放着长条板凳。

    冯玉祥将军出现了,会场内顿时沸腾起来,掌声、歌声、口号声响成一片,简直震耳欲聋。冯和一群当地的乡绅一同步入会场,从我们面前走过。不用介绍,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冯将军,尽管他也是穿着便衣。他那魁梧的身躯,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他头上戴一顶鸭舌帽,身上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大衫,衫长到腿肚处,这就越发显得他的身材高大了,脚上穿的是白袜子,黑布面千层底夹鞋,完全是普通百姓的打扮。但是满脸英气,步履矫健,气宇轩昂,实非凡人可比。

    冯很有礼貌地把那些乡绅一个一个地扶上竹梯,他最后一个登上台,然后又安排乡绅们就座,这一切都显得文质彬彬,不见有丝毫武将风度。我从记事时起,有好几年都是跟着父亲在军队里度过的,不仅吃、住是在军队里,就连出操、开会父亲也经常带着我,我对军队的生活可以说是很熟悉的了。下自士兵、马夫,上至军长、司令,甚至军政部长,我都见过,因而,军人在我的头脑中自然形成了一个概念,归纳成一个字,那就是“粗”。可冯除了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之外,却一点也找不到“粗”的影子。

    冯开始讲话了,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动员报告吧。当时没有现代化的扩音设备,旁边的人递给他一个用铁片做的话筒,他谢绝了。我们担心听不清他的话,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台前凑,这是多余的。冯的嗓音非常宏亮,在露天会场里,虽然有上千的人,但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他那带安徽腔的普通话都能分辨得出来。

    接着是献金,我们这些流亡学生自然无金可献,有金可献的就是那些坐在台上的乡绅,他们视财如命,要想从他们腰包里往外掏钱,谈何容易。也许是冯想出来的好主意吧,他事先画好一些画,采取义卖的形式。冯把卖画钱全部献给国家;买画者,既捧了冯的场,又落个爱国的好名声。冯画的都是白菜、萝卜、辣椒一类的农作物,朴素雅致,有浓厚的民间生活气息。每幅画上都有题词,题词又多为打油诗,通俗易懂,立意新颖。冯不仅善画,而且善书,他写得一笔好隶书。即使这样,那些乡绅也不肯轻易认购,他们迟迟不动,我们就唱《你这个坏东西》,有人买下了,我们就报以掌声。

    有一方名砚,据宣布是一位爱国者献给冯将军的,冯将军也拿来义卖,要价是法币10万元。经过沉默、口号、歌声、掌声,先后有三个坐在台上的人认购后又献给冯将军。轮到第四个,认购之后就不开腔了,停了一阵,我们又唱起《你这个坏东西》,他才不得不再把砚台献给冯将军。

    最有意思的是大会结束时的一个情景,现在犹历历在目。主持人宣布散会,台上的乡绅们,有的手中捧着冯将军义卖的画卷,有的手中空空如也,都端坐在那里,等候冯如来时一样欢送下台,谁知冯竟然先走一步而置诸君于不顾。看着台上的土乡绅,我们始而发愣,终于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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