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我们飞往澳大利亚大城市墨尔本。我们下榻的维多利亚大旅舍,离唐人街只有寸步之遥,我们迫不及待地到唐人街去漫步。
这条街道的建筑,显示出明显的中国风格,街头有高大红柱支撑起的牌楼,有中国式的餐馆。专卖中国商品的商店到处皆是:翠亨酒家、中央酒家、川蜀餐厅、广州快卖……酒家牌匾和享誉澳洲的华裔巨富“大卫王”公司的字号,标明这儿是澳大利亚的“中国”。据说,李先念副主席访澳期间,曾特意在华人开的餐馆进餐——这成了唐人街的光荣。
墨尔本的华人比阿德雷德要多得多,走进餐馆之后,从老板到招待员几乎都是华侨和华裔。红烛红灯,国画满墙,配上《苏武牧羊》《彩云追月》等轻声播放着的中国音乐,使人想到中国每年一度的春节。
我们从唐人街返回旅舍,途经闹市时,目睹了一个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场面:马路的这边,一群男女青年一边弹着吉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唱着什么教会圣诗似的歌;马路的对面,也聚集了一群男女青年,一边打着手鼓,一边连唱带喊。停步细看,马路对面那些男女青年,穿着颇不一般:男人们都身披袈裟,剃着光葫芦头,后脑部位留着一绺头发,很像中国的和尚;女人身穿印度式的裹身长衣,长发挽成髽髻,眉心点着豆大的红点。他们随着手鼓节拍手舞足蹈,狂呼乱叫,似乎在用声音和形体,不,是用他们的一切……向马路这边的青年男女对垒示威。这使本来就拥挤的闹市,变得更加嘈杂。
我问身旁的一位华侨:“这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这是两个对立的教派在街头的“遭遇战”,前者属于基督教派,后者的教派来自印度,从印度传入美国,又从美国传入澳洲。
“是不是类似中国的佛教?”
他摇摇头。
“那不是洋人剃了光头吗?”
这位华侨笑了笑说:“和中国的出家和尚大不一样。中国和尚是吃‘素’的,他们都特别贪荤!”
我知道这个“素”字和“荤”字是双关语,不觉笑了。他说:“传到澳洲的宗教,几乎无一例外都掺进欧洲的东西,那些洋和尚和洋尼姑可以同居,也可以生私孩子。”
“那不是有点亵渎教旨吗?”我追问道。
“该怎么对你说呢?”这位热心肠的华侨说,“美国如果得了伤风感冒,这儿就会流鼻涕发高烧。美国同性恋半合法化,这儿就有男人娶男人、男人和男人举行结婚典礼的事情。不但牧师为他们祝福,而且还在报纸上大登特登呢!”
这真是奇闻!
在阿德雷德时,曾有澳大利亚的朋友告诉我,澳洲现在有三多:一、男女青年不结婚实行同居的多。这些青年的理论根据是,一个国家经济越发达,家庭的纽带越松弛;二、澳大利亚的捐税多。凡从事各项正常工作的,不管你是律师、医生、作家或教授……收入越多,上税也越多——这似乎无可非议——但唯有一种收入不上税,就是彩票中彩。中头彩者,可得澳币150万元(相当于人民币300万),税收单位反而开绿灯放行;三、在悉尼和墨尔本“红灯区”越来越多(由于各省管理条例不同,在堪培拉、阿德雷德、布里斯班“红灯区”不被许可),悉尼还有少年男妓女妓。
这“三多”已经很刺激人的中枢神经了,但比起墨尔本街头奇闻来说,却要逊色得多了。我想,刚才那位华侨打的比喻:“美国得了伤风感冒,这儿就流鼻涕发高烧”,固然有着一定的道理,但是还没道破这奇闻的真谛,那就是:没有美国的细菌传染,越来越资本主义化的澳洲,也会产生精神虚脱、道德颓废的病症。
我想把我对澳洲的认识告诉这位朋友,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喧闹的街头。举目四望,只有那洋和尚和洋尼姑还在跳着、唱着、喊着……
布朗先生
尽管这儿有洋和尚跳舞一类的玩意儿,墨尔本还是十分美的,它和阿德雷德具备着同样的容姿:整洁、干净,到处是宽阔的林荫道和游人稀少幽静的公园。此外,它还具有阿德雷德所没有的“美术中心”,这是别具一格的建筑,它类似一个古式的城堡,外边有一条宽宽的护城河,进出口的大门呈圆拱形,里面珍藏着许多著名画家的艺术珍品。墨尔本还是整个澳洲的经济中心,放眼向雅洛河彼岸眺望,可见一幢幢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那是澳洲各大企业财团的驻地,全澳的工业商业的起落兴衰,都在这些楼内主人的运筹帷幄之中。
几天之内,我们和墨尔本的许多文化界朋友会见后,带着更浓厚的兴趣,在告别墨尔本的当天上午,去远郊参观一个大型牧场,以加强对澳洲的全面了解。澳洲的气候真是多变,前两天在墨尔本大学和该大学东方语言系师生见面时,我们还汗如泉涌,此时,我穿上毛衣毛裤,外面又罩上一件风衣,依然感觉不到暖意。特别当汽车驶出市区,云层低垂,冷雨纷飞,田野里枯黄的牧草,好像一直铺到无垠的天际——澳洲真正萧瑟的秋天到了。
枯黄的草原中间,出现一幢不高的红色小楼和几排简易库房,这就是牧场主布朗先生的家。布朗先生拥有2000英亩土地,饲养着三千多只羊和几百头牛。根据我们的推算,这个牧场至少应有上百名雇工,而这儿却只有布朗先生的两个女儿和一对雇工夫妇,加上他自己一共5个人。充当他们助手的是飞机、越野汽车和10条牧羊狗。
布朗先生是英属爱尔兰人的后裔,人长得高大魁伟,在红润脸膛上的两只眼睛炯炯放光。他头戴一顶巴西式的大檐礼帽;乍一见,使人敏感地联想起西方电影中经常出现的草莽大侠。当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我摸到硬得像三棱刮刀一样的东西——那是他掌心结下的老茧。但是谁能想到这位健壮得如同树桩一样的布朗先生,今年已经是68岁的老人了呢?
他很热情,领我们参观了贮藏牧草的库房后,开着车子拉上我们,冒着密集的秋雨,到开阔的牧草地去看牧羊狗赶羊。
车子开出老远,还看不见羊群的影子,登科有些着急了,问道:“你的羊群在哪儿?”
“叫狗替我们去寻找吧!”
他把车子停下,他女儿布朗小姐打开车门,放出两条牧羊狗,那一黑一黄的牧羊狗,竖着耳朵愣了片刻,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牧场的深处奔去。大约过了半支烟的工夫,从天地接壤的地平线上,才看见蠕动着的斑点,斑点越来越大,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被牧羊狗圈回来的羊群。那两条狗配合得十分默契,不停地在羊群后边横向交叉跑着,以阻拦羊群斜向移动。不一会儿,几百只羊就被这两条狗赶到了我们的身边。疲累的狗卧在羊群后边不动了,羊群也安静下来,它们惊愕地望着主人身边的中国客人。我们不禁为这两条狗的精彩表演而鼓起掌来。
布朗先生幽默地说:“在寻羊赶羊这一点上,牧羊狗比现代化电脑还灵便。无论羊群在2000英亩土地的哪块地方,只要把这‘电脑’放出去就行了。”
我们被他说得笑了。
布朗先生又告诉我们,他的牧场里还有一部分山羊。最早,当欧洲移民来到澳洲时,并没发现山羊的价值,于是逐渐地把山羊赶出了饲养的羊群。随着澳大利亚牧业科学的不断发展,直到近几年才发现山羊身上的“开司米”毛,质量远远超过绵羊;所以,他的女儿经常开着车到荒野去捕捉野山羊,重新把它们纳入饲养的羊群队伍。说着,他掀开登科的衣襟,用手摸了摸登科身上那件花90元人民币买的毛衣说道:“你这件‘开司米’就是澳洲的山羊毛。”
布朗先生是个实干家,从他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创业和守业者的形象,澳大利亚在短短几十年中间,所以能在经济上崛起,挤进世界经济列强的行列,我们似乎从这个68岁的老者身上,找到了一些依据。他不但会鉴别羊毛,会开汽车,会开农业机械,还会开飞机。在工作紧张时,他要自己在2000英亩土地上空,开着飞机播种,施肥,灭虫。他的生活节奏是紧张的,虽然他已年近古稀,但每天的工作排得满满的。他告诉我们,我们在这儿看牧羊狗圈羊,家里小礼堂里,已经来了近一百名城市学生,等他去讲畜牧课。果然,当我们从牧场返回来时,他宿舍院内停放着3辆大轿车。我们跟随他走进专供他上课用的小礼堂时,楼梯形一层高于一层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听课的小学学生(很类似我国学生到厂矿实习,唯一不同的是,每个学生要向布朗先生交纳1.5元澳币的听课费)。这时的布朗先生摇身一变,从牧场主的身份,又变成了一个称职的教师。他从澳洲牧业的起源,一直讲到澳大利亚的牧业现状,以及牧业在澳洲国民经济中所占的地位,然后开始他的直观教学。
我过去当过3个月的教师,懂得一点教学的奥秘,我要说布朗先生的教学,是妙趣横生的。他站在讲坛上,每讲到一种澳洲羊的习性、价值时,就拉开他脚边的一个小门,叫那个类型的羊钻出来,站在他的身边,然后叫羊跳下讲坛,绕场一周,让孩子们抚摸它,熟悉它,记住它,因此课堂之内,笑声始终不绝于耳。以此类推,周而复始,让学生们在享受乐趣中受到知识教育。这个布朗先生,称得上是一个魔术师般的优秀教师。
可惜,他带着孩子们去剪羊毛时,我们赴昆士兰省布里斯班的登机时间到了。在蒙蒙秋雨中,我再一次握着他那结满老茧的手,在我心里激起的不仅是一种谢意,更是一种尊敬。我们多么需要中国的布朗先生啊!他一专多能,既是牧场主,又是劳动者;既是创业者,又是企业管理家。这个仅有5个人的牧场,一年除去交纳各种税金之外,纯收入17万澳元(折合人民币近34万元),我们有些受国家支援的国营场矿,不但不盈利,反而连年亏损;如果我们的场(厂)长,多一点布朗先生刻苦的实干精神,少一点暮气、官气,个个都成为一专多能的企业管理家,中国,一定会成为社会主义的新型“富翁”。
第二次施展“分身术”
在布里斯班,我们刚刚下了飞机,就被热爱祖国的华裔所包围。他们争抢着为我们拎行李、提箱子。当晚“华侨社”又接我们去参加欢迎宴会。昆士兰省的高级官员、各部部长、高等法官,以及工党、乡村党、自由党的头面人物,都出席晚宴作陪。
有这么多澳洲政界人物出席欢迎中国作家的宴会,这在澳洲之行中还是第一次。冷静地想了想,这些政界人物之所以出来作陪,当然是出自于澳中友谊的不断发展,但给我们穿针引线、扮演“红娘”角色的,还是这些爱国的华侨;他们对于我们的手足挚情,使我们终生难忘。
抵达布里斯班的第二天,我们参观了布里斯班动植物保护中心的澳洲特产动物袋鼠和树熊后,司机把我们拉到华裔餐馆钱塘饭店吃午餐。我们刚刚在餐桌旁坐定,一个身材高高、满脸书卷气的华人就匆匆走了过来,他名叫周智证,是布里斯班的一个工程设计师。这家钱塘饭店是他妻子开的,他妻子因病住院,他临时在这儿代行老板的职务;当他了解到我们是来自中国的作家,不但亲自给我们点了好菜,而且执意要我们晚上再来,他做东道主,和布里斯班知识界中的侨胞欢聚。
盛情难却,我们只好应下。但是到了傍晚,在布里斯班以针灸和教少林拳为业的侨胞肖文绵,开了一辆英国女王坐过的特级轿车(用20万澳元购买的)来旅馆接我们去黄金海岸观赏夜景,并说他已经在黄金海岸订了夜餐的座位。这使我们陷入了十分为难的境地,连前额巨大、聪明过人的登科也嘬起牙根来了。
类似这样的情况,我们在阿德雷德已经遇见过一次了:“作家周”闭幕的前夕,一位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华裔——阿德雷德农业研究院植物病理学博士朱永基先生,开车来接我们去他家吃饭;同时,曾在中国大连教过学的澳籍华裔许先生,也驱车来到旅馆,要我们去他家里吃晚饭。来接我们的双方,各执一理,为此几乎争执起来;许先生事先来过电话,似乎占了“理”;但是我们考虑朱永基博士,从小生在马来西亚,一个从来不知中国是什么模样的华裔,竟然对同胞如此热情,似也不能回绝。最后,在翻译小郭的建议下,用了“分身法”,4个人兵分两路,才算平息了争执,满足了两个侨胞的心愿。
这次,又面临了阿德雷德的局面,只好照方抓药,第二次使用“分身术”:小郭陪登科去黄金海岸,我和明之去赴周智证先生之邀。本来,我们住所离钱塘饭店很近,中午已经明确了不用周先生开车子来接;但偏偏我俩没有登科的记路本领,出了旅馆怎么也找不到钱塘饭店了(两次迷路一直成为登科嘲弄我俩的笑柄),亏了迎面来了一位华裔陈小姐,她先到电话间查询了钱塘饭店的地点,又为我们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亲自送我们到钱塘饭店。周先生早已在餐馆门前等候,他俩争抢着为我们付了车钱。
这,就是海外侨胞对祖国的一片痴情!
当晚,来钱塘饭店和我们欢聚的,有一半以上是来自台湾的知识分子。我们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围坐在一张大餐桌上,共同祝愿中国的日益强大,并为祖国早日完成统一大业而频频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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