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更深，孩子领我到该市制高点，那儿名叫云上塔，塔高一百多层。两个孙儿花了8美元，去坐长300多米——世界上最高的过山车了。我和妻子、儿子、儿媳留在塔上眺望拉斯维加斯的满城灯火。我不知道世界上的城市中，有没有比这儿更为璀璨而又奢靡的不夜城了。可是早在18世纪，这儿是美国出名的沙漠地带。这也算是美国历史上一则既荒诞而又真实的童话了……
但是这则童话有失色泽的清纯，金钱魔方的背后，虽然有人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陷入无法自拔的罪恶深渊之中。我们在拉斯维加斯停留期间，听说前总统克林顿的母亲，也正在其中的某个赌场——她有玩老虎机的赌瘾，而且一玩就是几天不归。美国又是个亲情淡漠的社会，有的老人就来到这里，在寻找刺激中度过余生。难怪我们穿行于赌场时，看见那么多的白发老人呢——这是不夜城中的畸形群体。当然也有远方飞来的豪赌者，多为大牌明星或各行业中的巨富。据赌场一个华人告诉我，近年来不乏大陆赌客光临赌城，至于他们的身份无法得知，他们出手大方，挥金如土。因赌博业的兴旺发达，给地处沙丘地带的内华达州，带来丰厚的税收。据报纸披露，该州上百亿的税金收入，大都来自这座不夜之城。
离开赌城之前，还有一个小小插曲，酒店让夜宿于这儿的客人到一个厅堂里去抽奖。厅堂里悬挂着客人在此获得巨奖的姓名和照片以及他们的签名。但我们辞行的那天，那么多将要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旅客，竟无一人鸿运高照。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让你记住这个酒店，招徕你下次再来时仍然下榻于他们酒店的一种手段而已。
2001年3月于北京
【美利坚手记】
[棒球、篮球、橄榄球与地球]
出访美国之前，《中国作家》副主编章仲锷在电话中对我说：“你是球迷，洛杉矶正举行世界杯足球赛，你可以一饱眼福了。”
否。
在美国走访了东、西部几大城市，电视中竟然没有足球赛的转播，这实在使笔者费解。相反，美国城市之间的棒球及橄榄球赛，不断塞填电视画面。还算侥幸，有一天晚上转播了足球赛；但幸运中之不幸的是，中途杀出个辛普森来，电视画面便为此而时断时续。
辛普森是美国最著名的橄榄球星，因其涉嫌杀害离婚妻子及她的男友一案，轰动了整个美国。那天，适逢辛普森从住地去故里探望母亲，追踪辛普森的几十辆警车，占满高速公路三条路线，浩浩荡荡前呼后拥，颇有“护送”来访国家元首的气派。致使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不得不停靠在一旁，为辛普森探母以及追踪的警车让路；即使如此，为辛曾森开车的辛普森友人，还不断用报话机警示追踪的警察，说辛普森情绪不好，不要追踪太急，以防发生不测事件。
一会儿是足球。
一会儿是车辆。
一场世界杯足球赛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电视画面成了足球赛与辛普森案件交织成的“蒙太奇”……近十年来，我走访过许多欧美国家，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这般的奇观。按着常理演绎，世界杯是全球五十亿人口的足球竞技，连远在这半球的中国，都转播其中的重要比赛，以示对全球人类的一种尊重；但身为承办此次世界杯足球赛的东道主，却对此流露出这种执拗，这实在使笔者费解。
何故？
美国友人的答案有三：一曰美国视棒球、橄榄球与篮球为国粹；二曰美国足球队在头轮比赛中即被淘汰；三曰电视台的商业性质，决定了它必须以猎奇招徕观众。
笔者承认友人矢之中的，但除此之外，我在美国滞留期间，却发现了一个“的”中之“的”——美利坚和世界上任何民族一样，都有其自身的顽症。美国接纳世界各民族科技精英人物，以吸百川以壮海的谋略，为繁荣美国，这是它的一面；另一面却是与这相悖的狭隘的偏见。在世界杯足球赛的尾声，世界杯篮球赛拉开战幕，宣传媒介对此报道与足球赛的态度相反，由美国职业篮球球星所组成的国家队，由于其技艺超群，电视转播覆盖了美国的所有城市。但是其他国家代表队的战绩，你只能从报纸的夹缝中找到；你从电视画面看到的，只是些嘴里嚼着口香糖的球星，对与之比赛的国家队的“狂轰滥炸”。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当地中国留学生告诉我，在开奥运会期间，只有美国获胜的项目，才能在电视中看到。中国游泳队女选手摘取金牌的镜头，留学生不仅无缘一观，相反，中国女游泳队员服食了兴奋剂之类的谣言，倒被电视台广播员振振有词地加以传播。此举，引起了该地大陆、台、港以及海外华裔学子对电视台的质询和抗议。其实，对比地球来说，橄榄球、篮球、棒球、足球……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玩意儿了。凡属全世界发生的大事，似都该有个轮廓的报道才好，但在美国电视新闻中，涉及地球上其他国家报道的消息很少，除非事件本身涉及美国。笔者打开电视机，并不断换台，想看到一点中国消息，但它令我像对世界杯足球赛一样失望。
笔者前边提到的辛普森案件，倒是每天有幸与观众见面；各个电视台画面中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法庭审讯辛普森的同一场景。真让人误为昔日橄榄球星玩的橄榄球，比地球还要大，还要有分量了……
1994年8月
[警察百态]
美国警察十分有趣。在美期间从电视中曾看到这样一个镜头：一个非常标致、腰里别着手枪的警察，在追赶一只公鸡。公鸡被追得咯咯叫着到处乱飞，直到飞出一片草坪为止。原来这是一位住户打电话给他们，说邻居养的这只鸡，溜达到他的宅院，打扰了他的安静；于是，便有了笔者写下的这个镜头。
一般说来，美国警察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在市内和市外高速公路上，他们开着巡逻警车威风凛凛。为了检查车行速度，他们除了手中握有先进的测试仪器之外，还在夜间常常潜伏于幽暗的高速公路之旁，突然亮灯响起警笛截获超速行驶的汽车。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一张违章行车单递给司机，让其签字，然后在规定期限之内，到指定地点去交罚款。随着这张罚款单，车主的汽车保险费也要加码——因为超速行驶意味着车子危险系数增加——税务和汽车保险在电脑中是联网的。水涨船高，违章越多，来年交付的汽车保险费也越高。
但是，警察不一定永远是赢家。司机一旦和警察发生争执，拒签那页违章条子，可以和警察对簿公堂。一天，我与儿子一同去超级市场购物，儿子并没有闯十字路口的红灯，只是因后边的车子快要撞上儿子汽车的尾灯，他稍稍把车身向前移动了一点点，车轱辘挨着了警示的停车线。警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交通警察，递过来一张违章单据。
儿子据理力争，并拒绝在违章条子上签字，拒签就意味着要和警察打官司，我用中文劝说儿子吞下这口气算了，但儿子非常执拗，硬是回拒了警察。时隔不久，儿子按期去了仲裁机构，并带去他自己画下的车子位置和与后边汽车的距离。
第一次开庭，警察未到法庭现场；第二次开庭，警察又未能出庭。仲裁机构当即宣布，警察那张罚款条子无效，儿子开车为正常行驶。一场令我为儿子悬心之事，就这么结束了。事后，我问儿子：
“他为什么不出庭？”
“理亏。”
“如果他编造出你违章的故事来呢？”
“还不至于那么没有良知。”
“也许是警察因为其他公务，没能出庭吧？”
“爸爸，你还不了解美国警察，他们死抠条文，绝不会因执行公务而不出庭的；除非他们感到自己错了。败诉有失他们形象的光彩。”
“噢！”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是的，美国警察在执行任务时，不苟言笑。特别是夜间巡查车辆时，一只手总是按着腰里的手枪与车子里的司机对话。遇有涉嫌违章行车者——他不允许你下车与之交涉——因为美国许多人有枪支，警察唯恐发生我们在电视画面上经常看见的警匪枪战。
七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和儿孙从游览的“死火山公园”归来，汽车行驶在弗来格斯塔夫市近郊高速公路上时，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突然拦截住我们。一位满脸胡楂的黑人警察，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在车里坐好，乱动对你们不利。”接着，他检查了我们的行车证件。我从车窗看见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向腰间的手枪。当他发现我们并非歹徒之类，便“OK”一声，为车子放行。
儿子说，这儿是美国西南部，靠近墨西哥边境，常有运毒犯夜行。美墨边境又有免签协定，大量毒品从边境流入美利坚。这个警察是在执行交通任务的同时，搜捕毒品贩运犯的。
“可是车上只有一个警察。”
“爸爸，美国警察也讲‘英雄主义’。这一点与中国警察相比，由于西部牛仔电影的影响，或者说西部牛仔的积习，他们更具尚武精神。”
1994年8月
[跨海文盗]
初抵美国洛杉矶，该地的《侨报》《世界日报》《星岛日报》对我进行采访时，我对几家报纸进行了反采访。我采访的目标是该地另一张华文报纸——《神州时报》。反采访得到的结论是：此报无大陆背景，是一家以商业行为——赚钱为主要目的的私人报纸。我之所以要了解这张报纸，是因为该报在1993年年底，没有征询我的意见，连续几期选刊我的长篇小说《裸雪》的若干章节，有几万字之多；我两次写信催问此事，该报均置之不理。此次我来到洛杉矶，正是对该报质询的最佳时机。
这几年，许多美国作家及音像公司老板，为了版权受损不断起诉中国出版机构侵权，并索赔损失；一个中国作家向美国法律涵盖和伯尔尼版权公约制约下的报纸催讨稿费，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从其他记者口中得知该报的电话号码，便在下榻的旅馆拨通了该报副刊的电话：
“喂！我是×××，贵报×月×日转载了我几万字的作品，是不是应该按国际版权法付给稿酬？”
接电话的是一位小妲：“是有这么一回事，稿件是经我处理的。小说文字清纯，文风高雅，我们才让作品跟美国的华人读者见面。”
“稿费是不是支付给我？”我直截了当，“过几天就要离开这儿去纽约了。”
“……”小姐语塞了一阵，“让我请示一下我们的老板，请您留下电话号码。”
过了两天，小姐的电话打过来了。她礼貌地对我道歉，说是报纸换了老板，老板说不属他执政时期的事，他无法处理。
我火了：“你们知道国际版权公约吗？美国作家不断状告中国出版物侵权，你们干的是什么行为？我在北京两次给你们写信，你们为什么没有只字回文？你知道吗，这是侵权行为。”
“我是报纸的雇员，已经为您尽到了我的责任。”小姐为难地说，“告诉您，我不仅是您作品的忠实读者，还跟您是北京老乡……”
我耳软了。
奈何？
中国有句古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而我面对的是未曾谋面的报业老板，该何以对之？幸好，侨居洛杉矶的台湾武侠小说作家萧逸，最近去了《神州时报》兼职，他自告奋勇，为我去质询稿酬一事。几天之后，他也败走麦城，得到老板同样答复！
起诉？要找律师，我在洛杉矶打不起时间的消耗战。我因公出访与因私探亲，总共在美国停留两个月的时间；为了这几百美元的稿费，我不能总滞留在洛杉矶；谁又知道请律师打这场必胜的官司，需要多少律师费呢？！我又是一个来自东半球的中国公民，与报业老板诉诸美国法律，怕是要有一系列公证。大概正是出于这些原因，这个“鸟老板”才敢于明目张胆地克扣中国作家的合法报酬的。
不出这口气又觉得窝囊，因而在该地的几次文学会议上，我说：“中国有黑了心的出版商，他们以盗印名作发黑心财，美利坚这块‘人权’叫得最响的土地上，也有嚼食作家血肉的‘海盗’。”但是令我黯然神伤的是，后来听说这位老板，不是金发碧眼的美洲人，竟然也是一位黄皮肤的海外华裔。
据谙熟内情的华人学者告诉我，在美国爱国的华人很多，但也不乏一些“异化”和“变种”的华人，他们不是去参与美国商业社会的激烈竞争，而是以“吃大陆”为生计。这种人商界有之，文化界也有之，我只不过是被无赖般的报业老板损伤的损伤者中的一个，其他如张贤亮、刘心武、张洁……的作品，也都被该报转载过，没有一篇是事先征得作家同意、事后付酬的。听罢友人的介绍，不禁毛骨悚然。因为这种生意十分好做，只需要订上几本国内大型文学刊物，然后用电脑将其简体字转化为繁体字，印在“神州”副刊上就行了。这种行径真比中国文盗手段要简便多了——这只黑手很长，隔着太平洋，伸向了地球的这半边——干这肮脏勾当的，竟然也是黄河子孙！
199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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