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彩”这玩意儿,我最早见诸描述中世纪罗马帝国兴衰的史书。它当时是罗马帝王和他的宠臣以及宫廷权贵们之间的金钱游戏。时至20世纪末期,“六合彩”已风靡全球(中国除外)。几年前,笔者在德国访问讲学时,已知德国向世界发行“六合彩”彩票,但限于时间紧迫,无暇对此进行索秘和研究。
此次访美之后,顺便去亚利桑那州探亲。汽车从洛杉矶驶入亚利桑那州州界不久,就见高速公路一侧,高高耸立的电子屏幕上,不断闪耀出七位数的阿拉伯数字“2700000”,儿子告诉我,这是本州“六合彩”积累起来的彩券金额,总数270万美元。中头奖者可以获得其中的170万美元,剩余的100万,为彩局自留的保底数。
在美国,这个数字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金额了。可是儿子告诉我,要赢得头彩,难如大海里寻针。“六合彩”由阿拉伯数字1一直到阿拉伯数字的42组成,彩票上印有这42个数码的方格,由你任意挑选6个数字的方格,将其用笔涂黑,并输入电脑,每周三、六开彩各一次,如你挑选的6个数字,与开彩时滚出的六个小球数字相同(每个小球上皆标有数字),则算你中了头彩。还要看在全州中了头彩的共有几人,如果幸运者不止一人,那就不能一个人独占那170万美元。
乍听起来,会使人觉得概率不小,但是儿子用数学为我列了如下的概率的算式:1×2×3×4×……直乘到42,然后用其总和除6。不算不知道,一算真奇妙,以此演算方式从1乘到13的总和,已然是1240600(即一百二十四万零六百);越往后乘,数字基数越大,如果乘到42,怕是要用亿兆来记录了。然后将其总和除6,那么头奖的中奖概率只有几百万分之一了,这不是和大海里捞针同样困难吗?
尽管如此,由于人类普遍存在侥幸心理,加上美国人生活安闲,常以各种游戏消磨时光和寻找刺激,购买“六合彩”者仍然永不间断。果不然,当我在半个月之后,游览图森天文台返回凤凰城的归途上,又见一个新的屏幕显示:“六合彩”由于无人中头彩,其头彩金额在两周时间,已陡然上升至7600000(760万美元)。这说明在两周之内,全州购买“六合彩”的金额,高达490万美元(实际数字比这还要高,因为彩局自身的业务开支以及各代销彩票点的劳务费用,也都要从中扣除);但那些众多财迷心窍者中间,没有一个中头彩的幸运儿。
“六合彩”金钱游戏,不仅亚利桑那州有,它遍及全美50个州。笔者在亚利桑那州漫游期间,看见每个商店都经营代销“六合彩”的业务——大到电器城和超级市场,小到每个汽车加油站——这足以说明它生命力十分旺盛。但仔细推敲其开彩和中彩方式,也能寻觅到一些不尽合理之处。比如:四等彩获得者要中上六个数码中的三个数码,而三个数码已然是六个数码的1/2了;从1到42之间,能猜中其中摇彩数码的一半,已非一件易事。但是四等奖,只付给你2美元(彩票一元一张);三等奖要有四个数码与开彩的数码相吻合,但只付给你50美元;二等奖要有五个数码被猜中,也只支付你几百美元——彩局所以能积累下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的彩金,是对第二、三、四等中彩者,进行了盘剥的结果。事实上,6个数码与开彩时的数码完全相同者,几乎少到没有;据说预测大师们能准确地预测火箭发射成败,不知能否准确地预测出来彩局开彩时那六个球儿滚动出的六位数字?!
仔细琢磨,这种“六合彩”的金钱游戏,其残酷性甚于赌桌。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赌徒与赌场各有1/2的胜利和失败的可能;而“六合彩”获胜的希望只有几百万分之一,但其向彩局投掷金币者,日日、月月、年年势头不减,总是后有来者。人类受天生就有的猎奇和侥幸心理支配,愿意一次次在希望中翘首;在失望之后,再燃起自我刺激的火焰……
后来,笔者从该地的报纸上,终于发现了喜中头彩的幸运者,那是一对美国北部来西南部旅游的老年夫妇。报纸上说,这两个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从来没做过发财梦,因而平日没有买“六合彩”的嗜好,只是在该州的一个汽车加油站加油时,找回来的零钱正好可以买上两张“六合彩”,便偶然为之。至于这对老夫妇能赢得600多万美元彩金,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事。
此结果倒应了中国的古话:“欲求者不得,不求者自来。”这是不是金钱游戏——乃至人生之旅中的一个朴素的辩证法?!
1994年8月
[跑马“好莱坞”]
好莱坞是洛杉矶市的一个区名,只因这儿在20世纪初期的景观,适合于拍摄电影,1908年的《基度山恩仇记》,便在这儿诞生。历经近一个世纪的历史烟云,直到1993年摄制成的《钢琴》《辛德勒的名单》,由于美国著名的优秀电影编剧、著名导演、天才演员皆竞争于斯,因而好莱坞留下许多描写历史、叙述战争、揭示人生的严肃巨片。当然与之相伴的也有相当数量的暴力、色情、平庸之作,留在好莱坞的电影档案之中,可谓五花八门,良莠并生。但无论怎么说,好莱坞创造过电影无与伦比的辉煌,并逐渐发展成为世界头号影城,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事实。世界上还没有任何国家,具有好莱坞那般良好的制片条件。正因为如此,它年年、月月、日日吸引大批游客前去观光。
中国作家走访好莱坞那天天气酷热如烤。尽管如此,来自世界的各种肤色的人流,仍然如潮水般狂泻入影城。为了躲避太阳老爷的烈焰,影城商店内的遮阳工具畅销。浩然用一条美国毛巾,遮阳于头项之上。我调侃这位来自河北三河县的老兄说:“好莱坞如果今天正拍一部中东电影,你可以扮演科威特或阿联酋的部族酋长了!保险形神兼备,无可挑剔!”浩然只是一脸苦相:“想不到洛杉矶比三河还热。得了,赶快进有空调的室内景点吧!”
宏观上把影城一分为二,好莱坞可以划为两大景观区域:一曰室内,二曰室外。室内景观有鬼洞、古宅以及童话世界中的百鸟和鸣之类。以审美的眼光观赏这些景观,觉得并无多大情趣可言,乘车穿越鬼洞时,不外是各式各样的厉鬼,向游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巨齿獠牙。当你走进古宅时,听到的是阴风吼叫,门窗摇动,从墓穴中走出来的男鬼和女鬼时而狂舞,时而拥抱。可以想象,这些场景之存在,是为了摄制恐怖片。笔者身旁走着一位美国母亲,当她走进古宅深处时,由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景物,使她领着的婴儿惊恐得放声大哭——它颇似中国的十八层地狱,人人鬼鬼,鬼鬼人人,并没有什么新意可言。使笔者感到充满新意的,是影城内一座圆拱形动态立体电影馆。当你在观众席的座位上坐定之后,你自己虽然是个旁观者,但此种由高科技演绎成的电影,迫使你不再是观众,而是电影的参与者。电影馆的灯光熄灭后的瞬间,你身下的座位仿佛开始离地而起,成了遨游宇宙太空的飞船或飞碟。太空中间的星球以及人造卫星,向你迎面撞击而来,使你顿时有粉身碎骨、无处躲避灾祸之感。影片时而使你与茹毛饮血的原始老祖宗为伍,时而又在现代城市的摩天大厦中穿行,时而使你感到在火山的炽烈的岩浆中,即将化为乌有;时而又遇排山的大海波涛,你仿佛已被海浪吞噬。因为这种动感立体电影,使观众参与其中,因而充满刺激,电影馆内雀跃、惊呼之声不绝……等待华灯重新闪亮,电影结束时,我看见坐在我身边的浩然老兄,脸色苍白如纸。他说:“我血压上升,心率加快,怕得脑溢血,索性早就闭上了眼睛。”我对此颇为惋惜:“老兄,这种电影代表着人类随着高科技发展的大趋势,你怎么能当睡佛呢?!32美元一张的门票,白白叫你给浪费了!”
好莱坞的室外景观区(第二景观),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游客登上环游整个好莱坞的缆车,会看见历史、自然与世界在这儿浓缩。为拍摄电影而兴建起来的法式、俄式、日式、中式……以及各个国家的房屋建筑。据导游介绍,好莱坞的绝大多数影片,都是在这儿拍摄的,它从都市的豪华饭店,到蛮荒破旧的茅屋;从笔直如弦的现代化公路,直到弯曲如弓的田间小路,应有尽有。也许游客到了这个景区观摩之后,才找到好莱坞足以使世界影坛为之倾斜的原因。
当笔者穿梭于“世界”经纬的建筑群落和不同自然风光之际,不禁想起了文友贤亮在宁夏开创的影视城。临来美国的前夕,在北京的一张餐桌上,贤亮曾对我大肆宣扬其银川影城如何壮观。我当真在缆车上为他黯然神伤了许久,说一句别使他泄气的话,他的路还很漫长,几个装酒缸瓮、几间塞外茅屋……对比好莱坞来说,连凤毛麟角都沾不上边。贤亮的勇气令人起敬,但怕是要经过一两个世纪,才能有个影城的雏形——这是实话!
古人有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在好莱坞默默祝福贤亮能走好运,以便尽快建起具有中国风格的影城……
1994年8月
[敬业无涯]
美国图书馆是电脑联网的,无论多么难以寻觅的书,你想借阅到手,只要去离你最近的一家图书馆办理借阅手续即可。这是高科技在文化领域内的应用,因而方便了从事各种门类研究工作的学者。
笔者滞留在美期间,走访过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以及亚利桑那州几座图书馆,深深为其设备之完善、藏书书目之广博而惊奇。在加利福尼亚州图书馆,笔者刚刚走进中文报刊馆,琳琅满目的中国报纸杂志(包括港台报纸杂志),立刻色彩纷呈地出现在你面前。图书馆一位华裔报刊管理人员,走到我们面前,突然对我说道:“对不起,请问您是不是大陆作家从维熙先生?”
他说他负责中国期刊的进口和借阅工作,曾经在刊物上见到许多中国作家的照片和肖像,职业的本能,使他辨认出来是我。他又幽默地对我解释,他绝非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雇用人员,但对中国许多大陆知名作家的概况都略知一二,这也是图书馆工作人员业务素质应有的标准。我笑了:“那么,你对我了解一些什么呢?”“你是中国大陆解冻之后‘大墙文学’的开先河者。”他笑笑说,“你的作品大都是悲剧性题材,1979年之后你才重新出山。”“我很佩服先生的敬业精神。”我说,“这实在是国内图书经销和图书管理人员最缺乏的素质。”“你的情况,我只讲了历史部分。”对于我对他的赞扬,他似乎毫不在意,继续对我娓娓而谈,“你现在状况我也能说出个基本轮廓来。你的儿孙都在美国读书,具体的地点是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我没弄错吧?”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位华裔同胞事先言明他不隶属于美国情报机构,我当真会把他视若一个特工人员;因为我的家庭现状,又被他准确无误地言中了。他见我满面愕然之情,忙为我解疑说:“这是我整理前一段的中文报刊时,无意间从一张《南方周末》上发现的,你的两个小孙孙,身穿职业篮球赛‘太阳队’队衫,在欢迎凤凰城的‘太阳队’获得西部赛区的冠军哩!”
经他提示,我记起来了:1994年春《南方周末》约我写一篇家庭生活的文章。我从上中学时就喜欢打篮球,并一直是学校代表队队员;我的小孙孙又是篮球爱好者,报纸在刊登我这篇自叙家庭生活文章的同时,配发了小孙孙欢迎美国凤凰城“太阳队”凯旋的照片。瞧,这就是美国图书馆图书馆管理人员的眼界和见识。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报纸和期刊,而且熟知其中的文章大意,并且把这些东西消化吸收,成为他们职业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在中国图书馆管理界,是十分罕见的现象。他们这种敬业精神,我想对我国图书馆界是不无启迪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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