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没几步，突然半空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郝郎中猛定神，见眼前横着四条汉子，一个个脸上全用锅底灰抹得一塌糊涂，手里的铁棍在夜光下闪着寒光。郝郎中知道遇上匪徒了，连忙说：“我是替人看病的郎中，借道给个方便吧！”四条汉子哪里理睬他，上上下下把他搜了个空，随后猛地把他推了个趔趄：“快滚吧，不要让老子看着你扎眼！”
郝郎中逃得性命，慌不择路，也不知走到哪里，耳边突然又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唉，我这是怎么啦，今天尽碰上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一走拉倒。”郝郎中一边嘴里自言自语着，一边脚下就加快了步子，可越走得远他就越觉得孩子的哭声响，一声声尽往他耳朵里扎。郝郎中两条腿挪不动了：自己是济世救人的郎中，怎么能眼睁睁见危不救呢？他循声找到孩子，不得了，两只狼正围着孩子转。郝郎中连忙四下里扒拉了一些干草枯叶，用火石点着，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狼被吓跑了，郝郎中按着孩子的指点，把他送回了家。小孩娘正在灯下流泪呢，见孩子被活着送回来了，高兴得又哭又笑。孩子娘说：“俺家那死鬼出去耍钱，十天半月也不见个影。咱们这一阵正传‘山里热’呢，孩子也被染上了，他大伯说不扔不行，否则剩下的娃一个也活不了。唉，就这么生生地硬是把孩子给扔了。”郝郎中一听，这病能治呀，便好生安慰了孩子娘一番，又连忙吩咐她去讨几味药来。
郝郎中点出药名，孩子娘说：“巧了，家里就有！”于是，孩子娘灶前煎药，锅里就把鸡蛋给煎上了，她说什么也要请先生喝盅酒。
正在这时，房门被“咚”的一声踢开了，扑进来一个两眼血红的汉子，揪住郝郎中的衣领就骂：“哪儿来的野汉子，深更半夜勾引我老婆来啦？”郝郎中的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孩子娘想解释，被汉子一脚踢倒在地上。几乎是与此同时，“扑咚”一声就见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指着汉子就骂：“你算什么男人？我可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是什么人？”汉子吓了一跳。
“我是贼，要打要罚要见官随你，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
原来，这个贼天擦黑时路过这里，见这户人家只有一个女人，便悄悄溜进屋，蹿上了房梁，他单等女人睡熟后好下来偷点东西，谁知就听到了女人和郎中的这段对话。那贼直听得鼻子发酸，和这么好的人相比，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他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干脆豁出来亮了相。
汉子听完贼的叙述，端过油灯朝郝郎中照了照，叫了句“我的亲哥哥哎”，翻身就跪倒在地上，“你这一动善心，救了几条命。你快看看我是谁？”
郝郎中如何认得？
汉子说：“不敢撒谎，我实说了吧，傍黑天山里劫你钱财的人里头，就有我的份。你看，抢你的银子都在这儿，还给你。亲哥哥，你今天若是不留下来叙叙，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要不，你送我见官去！”
汉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郝郎中只好留了下来。于是，三个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推心置腹地说着话，郝郎中还把自己起初听到孩子哭不愿相救的事也照实讲了。一直喝到天亮，两个男人一定要送郝郎中回家。汉子和那个曾经做过贼的男人都说：“先生不光救了孩子，还给我们俩治了良心，我们送先生一程总可以的吧？”
郝郎中拗不过他们的盛情，于是三个人便有说有笑地一路前行。不想快走到郝郎中家村子的时候，老远就闻见一股焦糊味儿，再走近了瞧，村里墙倒屋塌，尸横遍地。郝郎中大叫一声“不好”，顿时就昏倒在地。汉子急得拼命掐郝郎中的人中，郝郎中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他硬撑起身子，满村子地找媳妇孩子，可就是不见人影。一定是昨晚土匪来过了，把村里的人杀得一个不留。
正在这时候，只见远处传来一声喊：“爹——”郝郎中转头一看，是大舅哥牵着两头驴，驮着自己的媳妇孩子过来了。原来昨天夜里，郝郎中的媳妇不见男人回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猜想他一定是在外头吃喝了，就干脆领着孩子回了娘家。娘家爹妈懂事理，苦口婆心地好一阵劝，今天天一亮，就打发大儿子送妹子回家，免得女婿找不着人上火。这不，也才转回来，才知村里遭了劫。
事情一挑明，大伙儿都呆了：若是郝郎中昨夜不去救那个孩子，赶回家正好堵住媳妇，一家人也就做了土匪的刀下鬼；若是郝郎中送孩子回家没遇上汉子误会，说不定立马回家也就让土匪撞上了……想来想去，郝郎中直叹道：“天意，真是天意呀！”
身后陪他来的两个男人抢过话头说：“啥叫天意，郝先生善有善报，理当如此！这是应了古人的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啊！”
（顾文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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