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蹓跶到一个十字街口时，忽然听到有人打招呼，一看，是个摆皮匠摊的皮匠。这时，那个瘦猴似的中年皮匠凑上来，满脸堆笑地说：“老人家，您那只皮鞋脱线缝了，修修吧，咱一流的服务质量，价钱公道，包您满意。”余文俊低头一看，皮鞋果然脱了缝，他不由暗暗佩服这皮匠的眼力，没等他表示可否，那皮匠已递来一张小矮凳：“老人家，您坐，若不满意分文不取。”
老余见这皮匠如此热情，就不推辞，坐了下来，顺势把右手中的提包放在脚旁，左手仍然套着那个胀鼓鼓的旅行包。
瘦皮匠把插在担子上的遮阳布伞拿下来，倒放在担子前面，然后让老余脱下皮鞋，接在手里，又慢吞吞地从袋里掏出眼镜戴上，掂量着皮鞋，横捏竖瞧：“您看，这鞋后跟已裂了口……您看，这鞋扣子也快脱了……难得补一回，补就要补好。您看呢？”老余随口答道：“好的，您要怎么补就怎么补好了。”说完，两手习惯地往后一摊。突然他大惊失色：“啊，我的提包呢？”他一跃而起，转身往背后望去，只见一个手提提包的人影飞快地闪进路口边的商场里去了。他顾不得穿鞋，拔脚要追。
他刚要抬步，突然从一旁跑来一个胖小子，“呼拉”一声拦在他面前，挥动着胳膊喊：“快追！那小子钻进洞子里去了！”但他说归说，人却站着不动。
老余朝对面铁桥下的洞口望去，哪有窃贼的踪影！他知道上当了。心里一着急，冲着胖小子喝道：“你这小子，肯定和那个家伙是一伙！快给我把那家伙追回来，我那提包危险，里面有……”
没等老余话说完，胖小子突然凶相毕露：“你他妈血口喷人，谁是一伙？我好心关照，你倒狗咬吕洞宾。”说着拳头一挥，朝老余打去。
老余“嘿嘿”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把身子一侧，右手接住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拧，胖小子竟痛得“哇哇”嚎叫起来。这时一直闷在一旁的那个瘦皮匠凑上来说：“老人家，请息怒！您不要冤枉这孩子，您说他们是一伙，有什么证据？”这一闹，立即引来了许多过路人。只见人群中有人说：“这种事在我们这里发生过好几次啦！”有个农村妹子挤过来说：“昨天，我的一个提包也是这里丢掉的。”余文俊心想：看来这些家伙是惯犯，得设法整一整他们。但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中，和他们蛮缠，于是，他强捺住心头无名之火，冲着胖小子和瘦皮匠说：“我现在不和你们计较，不过你们一定会来找我的。告诉你们，今晚我就住在胡兰旅社二楼，要找我，就到那里去，我姓余！”说着松开胖小子的手腕，穿上那只没缝补的皮鞋，提着旅行皮包，走了。
老余刚走到火车站门口，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老大伯，请等一等！”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农村妹子走上前来，细声细气地问：“老人家，您说那小子会去找您，真有这事吗？”老余笑笑说：“呵，对了，刚才说昨天丢了提包的就是你吧？”姑娘告诉老余，她提包里有六十三元八角钱，有五百斤原粮奖售指标和三百斤尿素奖售指标，还有几件换洗衣服。余文俊知道那些奖售指标对一个农村人是多么重要，便安慰那妹子说：“小妹子，不要急，明天早晨，你到胡兰旅社去找我，只要东西在，我想那小子是不敢少你一样的。”妹子连连道谢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余文俊到火车站退了车票，再到胡兰旅社办理了住宿手续，在二楼订了个单间，交代服务员如有人来找他，请叫他到二楼去找。然后，他随便吃了点晚饭，早早关上房门睡了。
到了九点多钟，老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心下明白是谁来了，于是，他不紧不慢地从床上爬起来。门一开，果然见那个瘦皮匠和胖小子冲进房来，“扑通”跪在老余跟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道：“小的该死！该死！请您老人家救命！”余老头明知故问：“哎呀，你不是皮匠师傅吗？起来，起来，有话站着说嘛！”
于是，两个人坐下后，哭丧着脸说了起来。
原来，瘦皮匠、胖小子，还有那个偷手提箱的小子是父子。这父子三人从农村盲流到城里修补鞋子，顺便干点儿偷鸡摸狗的勾当，几次得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了。今天瘦皮匠看中了余老头的手提箱，便朝两个儿子一使眼色，就干开了。
他们得手后，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就动手开箱子，可折腾了好半天，就是打不开。瘦皮匠的大儿子见皮包上角侧边有个四指宽的小口子，是用暗扣扣着的。大儿子伸手拉开暗扣往里一掏，哪知手刚伸进去，手指就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顿时疼得钻心，他“哎哟”一声惨叫，一缩手，他那无名指就肿得像个胡萝卜，疼得他在地上直翻滚，头上冷汗直冒。瘦皮匠和胖小子大惊失色，赶紧拿火钳拨开提包开口，对着亮光往里瞧，我的妈呀，里面竟盘绞着几条大花蛇！
瘦皮匠知道儿子让毒蛇咬，吓得猴脸发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猛地想起了余老头临走时丢下的话，但他又不愿去找余老头，便跑东家医院，西家药铺，买了些中草药胡乱给儿子敷了、吃了，但仍不见效，蛇毒还是一个劲地扩散，眼见儿子的胳膊像正在打气的轮胎越来越粗，人也渐渐地昏迷不醒，这才硬着头皮来到胡兰旅社，哀求余老头救命。
余老头听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昨天不就说了吗？那提包危险，你们不听，终于吃苦头了吧？不过，你们肯找上门来，这就没事了。”说着，老余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慢腾腾地说，“要保你儿子没事，得依我两个条件……”
皮匠没等老余话说完，就抢着一连声说：“依得，依得，只要救得我儿子性命，就是一百个条件都依得！”老余拨着手指头说：“第一，我让你儿子起死回生，你得给我报酬。多了我不要，只要六十三元八角钱，五百斤原粮奖售指标，三百斤尿素奖售指标，你答应吗？”皮匠心里一怔：这老头怎么什么都知道？怕不是“便衣警察”吧？
老余见他愣着不吭声，又道：“还有第二条。你们干的勾当，我已掌握了八九不离十。你们要老老实实向公安局交代，洗手不干。你们愿意到公安局去自首吧？”
瘦皮匠赶紧点头如捣蒜说：“愿意，愿意。我知道您老准是便衣警察，不愿意也逃不了！我们愿意重新做人，只求您老……”
“哈哈”，老余没等对方说完，就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可不是什么便衣警察，我是个蛇医，我叫余文俊。”
瘦皮匠一听，惊讶得大嚷道：“啊呀，您就是我们河西大名鼎鼎的蛇医余文俊老人？小的真是狗眼。小胖，快来拜见余师父！”
小胖刚要下跪，被老余拦住了，他看看手腕上的表，说：“好了，不要再耽搁了，还是赶快救你家哥哥去吧。”说完提了那只鼓鼓囊囊的旅行皮包，跟着皮匠父子匆匆下楼而去……
（白国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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