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三月的一个夜晚,他又和上校化装外出了。王子粘上胡子,贴上粗眉毛,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一副饱经风霜的滑稽相;上校则扮成一个落魄的吃新闻饭的人。两个人出了王宫,来到莱西斯特广场一家小酒馆里。
这会儿的小酒馆里已坐满了顾客,他们都是伦敦的平民下等人,店里闹哄哄的。王子和上校也混了进去,选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青年,他身后跟了两个手捧两大盘奶油馅饼的侍役。这青年在顾客中兜了一圈,然后送馅饼给大伙吃,你吃他的饼,他就朝你鞠躬;你不吃他的,他就把馅饼塞进自己嘴里,就这样,那青年竟吃了二十多只馅饼,然后哈哈一阵大笑,把袋里的钱统统扔到了大街上。
王子感到这青年不像神经失常,从他的脸上似乎流露着忧郁与凄楚。于是,他就和那青年搭讪着,用话套他,终于知道青年是个失恋者,今天的行动是他决心到另一个世界去之前向人们表示一点奉献。
那么青年怎么去另一个世界呢?王子产生了追根究底的欲望,于是,他和上校编故事说他们也是失意人,也不想在这世界上过了,要求青年帮助。经过王子与上校的互相默契,巧妙言语,终于弄清这个青年参加了一个叫“自杀俱乐部”的社团,只要向会长缴纳40镑,便可入会,而且获得去见上帝的机会。
王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社团,他决心弄清它的底细,要求青年当介绍人,去冒一次危及生命的风险。
临去时,他告诫上校不要泄露他的身份,然后和上校一起,跟着青年,雇了一辆四轮马车上路了。
不一会,马车把他们拉到一条阴暗的巷口停下,待马车夫一走,青年说:“先生们,你们如果还留恋人世,现在还来得及。”
王子从容地说:“先生,请前面引路吧。”
青年竖起大拇指说:“好,请稍等,我去给你们办理入会手续。”说完,挥挥手,弯进巷内,便消失在一道门里。
上校悄声对王子说:“在我们做的许多傻事中,这次是最莽撞、最危险的了!不过殿下,我恳求您,现在还来得及,咱们赶快离开这儿吧!”
王子从嘴唇上取下雪茄,凝视着上校,说:“怎么,你胆怯了?我再一次提醒你,不要泄露我的身份。”说完,他靠在一条铁栏上,平静地抽着烟,一直等到那个青年回来,他仍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样,我们的入会手续办好了吗?”
青年说:“跟我来吧,我们的会长将在私室里接见你们。”于是王子与上校就跟他往会长私室走去。青年把他们领到一间小房间里,说了一声:“会长马上就来。”就向他们点点头,走了。
王子和上校打量了一下这小房间,见屋内陈设简单,台毯椅套均已破旧;除了圆桌上的一个手铃外,别无他物;四壁钉上挂着许多帽子和大衣。房间另一头有两扇拉门,从里面传出了人们的谈笑声和不时开香槟酒的声音。房间有一扇面临河和堤岸的长窗,从灯火的方向看,他们断定这儿离察林克洛斯车站并不远。
上校轻声说:“这是个什么洞窟呀?”王子笑道:“如果他们在这儿关着活的魔鬼的话,那就更妙了。”
正说着,那扇拉门无声地拉开了,接着一个高大汉子向他们走来,他大约五十来岁,秃顶、络腮胡子,腋下夹着一册记录簿,口中衔了一支大雪茄,一双深陷的灰眼睛,射出冷冷的光,打量着王子与上校。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你们好,听说你们要跟我谈谈。”
上校马上回答:“我们希望加入自杀俱乐部。”“什么?自杀俱乐部?这简直是开玩笑,你们是不是喝醉了酒?”“不,不,你隔壁房间里有许多人,我们一定要到他们那边去。”
会长冷冷地对上校说:“先生,你错了。这里是私人住宅,请你们立即离开。”
当上校与会长说话时,王子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这时,他从嘴上取下雪茄,说道:“我们来这儿,是你的一位朋友邀请的。我可以肯定,他已经把我们想入会的意图告诉你了。我提醒你,一个处在我们这种境地的人,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同时,对于粗鲁的、不礼貌的态度,也是完全容忍不了的。你心里明白,既然你答应我们进入你的接待室,你如果拒绝我们的请求,那你会后悔的!”
会长听王子说出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讲得好,你真不愧为男子汉。你了解我的心思,懂得怎样来对付我。”
于是,会长便不再装腔作势,而是认真仔细地分别盘问王子和上校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要自杀。他一边问,一边观察他们的脸色,等到他觉得他们的回答满意时,就让他们登了记,宣了誓,签了名,收了入会费,然后把他们引入自杀俱乐部的吸烟室。
吸烟室房间宽敞,里面升了个大火炉,乌烟瘴气的。王子和上校进去时,见里面总共18个人,大多数都在吸烟、喝酒、狂呼乱叫。
王子凭借在上流社会的交际手腕,很快就博得这些狂徒们的好感而成为中心人物。他的举止、谈吐和出奇的冷静,在这个半癫狂的社团中,更显示出超群脱俗的气概。
王子从这个人到那个人,他注意观察,耳听目测,很快对这些人有了大体的了解。这些人中大多年轻力壮,个个都显得聪明而敏感,但都缺乏走上成功之途的才干与本领。他们在这儿,有时猛烈吸烟,谈笑,有时又显得神经紧张而语无伦次,有的兴奋,有的沮丧,互相胡言乱语,彼此不拘礼节。
处在这伙如痴如狂的人群中,上校内心十分紧张,他为王子的安全担忧。他决定细细了解一下这儿到底怎样自杀,于是经细心观察,便和一个坐在长沙发上不出声的老人搭上了话。
老人叫马尔萨斯,他到俱乐部已经两年了。他是因为年老多病,想寻求刺激才入会的。他说这里有赌博和决斗的刺激,也有像罗马斗技场的那种兴奋。他告诉上校,这儿每天晚上都有人自杀,自杀的方法是由会长拿出52张牌,他将牌洗好后,依次轮番发给在座的会员,谁发到黑桃“A”就得死,谁发到草头“A”就成为杀人的杀手。
上校把了解到的情况,悄悄告诉王子。王子一听是这样的选择死的方法,他的心一下子冷了。上校趁机说:“咱们还是逃出去吧!”但王子立即用眼色制止了他,让他镇定。
就在这时,那扇拉门打开了,全体会员们都走进了隔壁房间里。
这房间和吸烟室差不多大,中央放着一张绿色长桌子。会长正坐在那儿郑重其事地洗牌。会员们在长桌四周坐下来。王子此时脸上不露声色,可胸口不知怎么感到热辣辣的。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都很苍白,紧张得差不多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在怦怦跳动。那位马尔萨斯先生,两眼突出,头在不自觉地点动,两只手替换着伸到嘴边,紧抓着颤抖而变成灰色的嘴唇。
这时,会长干咳一声:“各位,请注意!”接着,他开始慢慢地朝相反方向挨次发牌。等到分到牌的人翻开牌,再发第二张。每个人在翻牌时,手指都会颤抖上好一会儿,然后才把牌翻过来。当牌渐渐要发到王子时,他感到身上起了一阵渐渐上升的、几乎使人窒息的激动,同时也有一种像赌徒才有的那种快感。
结果,王子、上校都没有拿到黑桃“A”,而那个送馅饼的青年则分到一张草头“A”,也就是说,今天他就得去杀人。他呆呆地抓着那牌,久久地不出一声。
第二次分牌开始了。“死牌”迟迟还没出现,会员们个个几乎停止了呼吸。当马尔萨斯翻开牌时,突然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喊声,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猛跳起来,好像他的病全好了,接着又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他分到了死牌黑桃“A”。
死牌一出现,人们轻松起来,谈笑声立刻响成一片,人们站起身,三三两两进入吸烟室。
王子走出门,对着寒冷的夜空深深吐了口气,说声:“天哪!竟被一张誓言束缚着,听任这种大批谋杀的买卖逍遥法外,骗取钱财。我恨不得撕毁那个誓约!”
上校说:“撕毁誓约倒不必,殿下,咱们赶快离开这该诅咒的地方吧!”说完,他们叫了辆马车回宫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王子刚起床,上校脸色阴沉,手拿一张报纸匆匆进来。报上登了一条马尔萨斯摔死了的消息。
王子双手捂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唉,那个倒霉的年轻人,昨晚还清白无辜,现在已成了杀人犯了。哼,我绝饶不了那个该死的会长、恶棍!”
上校说:“殿下,咱们绝不能再去了!”他见王子没开口,又劝道,“殿下,您已经亲眼看见和经受了折磨和惊吓,您的高贵身份,不允许您再去作这种轻率的冒险了!”
“不!”王子愤愤地说,“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去那儿!”
上校“扑”地跪下求道:“殿下,求求您留我一条命吧,别再叫我去冒那可怕的险了!”
王子说:“那好吧,我不强求你,但我非得去,你别再劝谏了!”上校深知一旦王子那追求刺激、喜爱冒险的怪癖一上来,谁也无法劝谏,他只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决定晚上再陪王子到那儿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王子和上校又来到俱乐部。今天来的人不多,那个青年也在座。他一见王子与上校,就喊了起来:“我悔不该把你们带到这魔窟里来!走吧,趁你们现在手上还没沾上血迹!”说着呜呜地哭了。
夜深了,当王子坐到那长桌边时,心里不禁有些恐慌而又感到一种快感。一会儿,会长又发牌了,纸牌兜了三圈,而那张为大家注意的牌仍未出来。当分最后一圈时,大家都紧张得脸都变色了。当牌发到只剩下两张时,死牌还没出现,王子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是个勇敢的人,可此刻他头上的汗珠也大颗大颗地冒出来,顺着脸直往下滑。
牌终于发到了他手里,他翻开一看,正是那张黑桃“A”。顿时,他的脑子一阵轰鸣,桌子在眼前团团旋转起来。他听见人们在谈笑,他迷迷糊糊见人们纷纷散去。他昏昏沉沉地坐着,他感到自己太愚蠢、太罪过了。一个王位的继承者,正当年轻力壮,却把他的前途与生命送在这赌桌上,他突然大喊起来:“上帝呀!饶恕我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他见会长和那个分到草头“A”的人在神秘地商量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执行者带着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气走了。会长走到他身边,伸出了手,向他道贺。王子想回答他几句,但他的嘴干了,舌头麻木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会长见他这样,倒了一杯酒,关心地说道:“喝杯酒吧。”王子一言不发,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会长说:“你可以沿着斯特兰德大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你碰见刚才出去的那位先生,然后你就遵照他的意见行事。好了,祝你一路平安。”
王子勉强向会长告了别,出了房间,披上大衣,他做着这些做惯了的动作,又想到自己将和它们永远告别,不禁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他自己听来也觉得很怪。他真想在这房间里多待一会儿,但猛地他一咬牙:“走,我必须像个大丈夫走出去!”
王子出了屋,刚走到巷口的转角处,突然冲出三个蒙面大汉向他扑来。王子心里叫一声:完了,就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里早已坐了一个人,他对王子说:“殿下,您一定会因为我的热诚而赦免我的鲁莽吧?”王子看清了,这人正是上校。王子一阵狂喜,紧紧搂住上校的脖子:“叫我怎么报答你呀,我的上校!”上校说:“殿下,只要您以后不再惹出这种危险的事来,那就尽够作为对我的感谢了!”
原来,上午上校见劝阻不了王子,就去找了一位著名的侦探商定,在天黑前派人包围了那幢房子,然后派了马车等着,那个被会长派来杀王子的人,一出俱乐部就给抓走了,而那个该死的会长,自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冬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