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中国的边疆及边疆政治形态
就一般意义而言，边疆就是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中国的边疆，既具有一般的国家边疆的性质和特点，也具有由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所赋予的特定内涵。所以，不论是历史上的边疆还是今天的边疆，都是国家疆域中一个十分特殊的区域。这样一个特殊区域中存在的边疆社会，又构建和塑造了一个具有特定内涵的边疆政治形态。这样的边疆政治形态，不仅相对于国家政治或中央政治来说是特殊的，而且相对于非边疆地区的地方政治来说也是十分特殊的。正是由于如此，它被界定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形态，或特殊的政治类型。
一、边疆是国家疆域的特殊部分
在中国的词汇中，“边疆”是一个复合概念，由“边”和“疆”两个单词组成。而构成“边疆”一词的“边”和“疆”本身，又各自有着特定的涵义；具有特定涵义的两个词结合在一起，不仅构成了一个新概念——“边疆”，也奠定了“边疆”概念的基本涵义。因此，对构成“边疆”概念的两个词的不同理解，就会引出“边疆”概念的歧义。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现象不仅确实存在，而且还较为突出。
“边疆”之“疆”，既有界的涵义，也有疆域的涵义。一些人往往取“疆”之“界”的涵义，从而将“边疆”界定为“边界”或“靠近边界”的地方。在边疆研究中，对“边疆”的如此界定虽然算不上多数，但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人们对“边疆”概念的理解，进而导致对现实边疆的误解。其实，在“边疆”概念中的“疆”，其义为疆域。从这样的意义来看，“边疆”乃疆域的边缘性部分，或边缘性疆域。在英语语汇中，表示“边疆”的“frontier”和“border land”，其基本涵义也是如此。
说到疆域，就不能不谈国家。因为疆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地理空间，而是与国家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疆域乃国家之疆域。离开了国家，就无所谓疆域。“国家”本质上是人类社会创造出来的政治形式——是人类创造的若干种政治形式中的一种。人类创造了“国家”，并以国家的方式管理和治理社会，从而进入到了国家时代。时至今日，人类社会仍然处于国家时代。而且，这样的时代还会长期延续。回顾人类社会的政治历史，“国家”不仅是人类社会创造的政治形式，也是人类迄今为止创造的最为有效的政治形式。然而，国家并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形式。国家这样的政治形式稳定运行并充分发挥作用以后，它就会将国内的居民整合为一个统一的政治团体，从而有了政治共同体的属性。不仅如此，国家还占据或控制着一定的地理范围——这是国家存在和发展的前提条件，从而进一步成为政治地理空间单位。国家占据和控制的地理范围，就是国家的疆域。[1]
边疆乃国家的边疆。就一般意义而言，它就是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离开国家这个本体和基础，边疆既无从定义，边疆的本质也无法得到揭示。但是，边疆乃国家疆域之边缘部分的定义，并不意味着任何国家都有边疆，或者说，并非任何国家都要将自己疆域的边缘性部分专门区分出来，并将其界定为“边疆”。
只有那些国家疆域规模较大且疆域的边缘性部分与核心区之间存在着重大的或本质性的差异的国度，国家才会为了治理的需要——对不同的区域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治理，将疆域的边缘性部分与核心区或腹地区分出来，并将其界定为“边疆”。一个国家如不具备上述两个条件，就无须将疆域的边缘性部分划定为“边疆”。也正因为如此，有的国家有“边疆”，有的国家则无“边疆”；有的国家曾经将疆域的边缘性部分界定为边疆，但随着疆域自身的范围、性质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就不再延续这样的做法，边疆也就逐渐地从国家治理的思维中淡出，逐渐地成为一个历史的概念。
中国的边疆也是如此。回顾历史可以发现，中国的边疆是在秦统一中国并因此而面临着空前的庞大疆域的情况下，王朝中央为了对疆域内与核心区——传统的统治区域——具有明显区别的边缘性部分进行有效的政治统治和治理而确定的。拥有庞大疆域的王朝，为了对明显具有异质性的边缘性疆域进行有效的统治，采取了特殊的制度安排和政策，从而逐渐将疆域的边缘性区域区分出来和固定下来。这样的区域就逐渐被称为“边疆”。
在边疆形成的时候，王朝国家的核心区或腹地主要是中原。相对于这样的核心区而言，边疆不仅在地理面貌方面与中原迥异，有着完全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地理特征，而且远离王朝的核心区，这种地理空间上的距离又由于山川阻隔和交通不便而更显遥远。汉代的班固就认为：作为边疆的夷狄之区，“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2]
生活于边疆的人民，由于与核心区的人民具有若干明显的不同而被王朝的统治者称为夷狄。统治者和主流意识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3]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更是认为，对待边疆的夷狄，应该是“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4]
由于边疆的特殊性，所以王朝国家的统治者在治理中往往采取“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基本方略，通常都是以王朝统治的核心区即中原地区为中心，强调守中方可治边；“守中”之地与“四夷”之地有明确的划分；大多数封建王朝治边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是国家的腹心安定繁荣，在边陲地区实现“守在四夷”，做到“内华夏而外夷狄”，以及“夷不乱华”。[5]
由此可见，中国的边疆既具有世界各国的边疆的一般特征，也有自己的特殊性。但是，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边疆都是国家疆域的一个边缘而特殊的区域，这一点是十分清晰的。
二、边疆政治的历史形态
边疆这个特定的区域，既远离国家的核心地带或统治的传统区域，地理环境条件又与核心地带迥异，要么地形破碎，高山深谷相间；要么是茫茫草原，或戈壁荒漠。在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和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这样的自然条件不仅影响极大，而且进一步加大了边疆与核心地带之间的差异。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生活于边疆的人们形成了与核心地带的人们差异很大或完全不同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组织方式和社会管理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风俗习惯和社会心理。这样的一种人们为适应环境而创造的生存方式在长期延续的过程中，逐渐沉淀为特定的社会文化。这样的文化反过来，又将处于其中的人们凝聚成特定的人群共同体。在“民族”这个具有特殊内涵的概念被广泛运用于描述和分析人类社会不同的人群共同体[6]以后，这样的人群共同体就被称为“民族”。相对于中国的主体民族而言，这样的人群共同体虽然数量庞杂，但规模较小，因而又被统称为“少数民族”。
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不论从王朝中央的角度，还是从王朝国家的传统区域的角度来看，边疆都是远僻之地，异族——夷狄——之地。这里的异族之人组成的社会，也与核心区存在重大差异，是典型的异族社会。在这样的社会和历史文化条件下形成的政治，不论是权力结构、权威类型、制度体系，还是政治行为、政治过程和政治文化等，都与国家的中央政权明显相区别，也与其他地方的政治形态有显著的不同，因而成为统一的国家政治中一个十分特殊的部分，从而被界定为“边疆政治”。
所谓“边疆政治”，不过是在国家疆域的特定区域形成和存在的一种富有特色的政治类型，是国家政治中一种特殊的形态或类型。
首先，基于特殊的边疆社会的边疆政治具有特殊的内容。亚里士多德说：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以社会方式生存和发展的人们，总是要创造出某种政治并生活于其间。纵观人类历史，政治不过是人们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特定社会机制，其基本的内容是：构建某种公共权力，并运用这样的公共权力来为特定范围的社会建立秩序和维持秩序，解决社会中的公共性问题，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发展。作为一种基本的社会机制的政治，与社会本身具有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生活于边疆这个特定环境条件下的人们，很早就建立了适应环境需要的完整的政治机制。反过来看，正是这样的机制维护了这里社会的稳定和发展。由于边疆的环境条件和社会组织方式的特殊性，这里的政治的权力形成方式、政治权力形态、政治权力的运行方式、民众对政治权力的认同等，都是十分特殊的，甚至与国家核心区域的政治完全不同。比如说，在新中国成立的时候，远僻西南的西双版纳的政治就完全不同于内地，仍然保留着完整的土司政治，国民党的力量、国民政府的军队都无法进入，国民政府的法律和政策也与这里不相干——这一切在内地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其次，国家针对边疆的特殊情况采取特殊的统治方式。对于边疆地区的人们及社会的特殊性，自古以来的中央政权或统治者，都是十分重视的，甚至不乏夸大和偏见。汉代的班固就说：“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7]因此，中央政权和统治者，往往采取不同于核心区的特殊的统治方式，对边疆进行统治。班固就提出：边疆的人民不同于内地，“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8]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中央政权或统治者往往因俗而治，对边疆采取特殊的统治方式，形成了诸如羁縻制度、土司制度等在中国历史上具有广泛影响的政治制度。这样的特殊统治方式，又进一步巩固和深化了边疆政治的特殊性。
再次，中央政权与边疆政治之间形成了特殊的结合方式。边疆的一些区域在历史上也曾经从中国分离出去，在那样的条件下它就不再是中国的边疆了；只有在它属于中央政权的管辖，作为国家疆域的一个部分存在的时候，它才是国家的边疆。而在这样的条件下，边疆政治就隶属于国家政治，是国家政治的一个部分。因此，边疆政权与中央政权或中央政治之间，具有直接而紧密的联系，二者之间的互动就必然产生。但是，边疆政治与中央政权之间的关系，也是十分特殊的。一方面，边疆政治远离中央政权，处于国家政治链条的远端，边疆政治与中央政权之间存在着若干中间环节，而且这种空间上的距离感又被不发达的交通和通讯加强了。因此，中央政权也往往由于鞭长莫及而无法对边疆实施直接统治，只能由地方政权代行国家的统治权力；另一方面，边疆的问题、利益诉求等，也很难传达到中央政权；再一方面，边疆的政权或统治者，也有意无意地搁置中央政权的命令——在“山高皇帝远”的情况下，边疆不听命于中央，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就难以避免。在这样的情况下，边疆政治尤其是边疆的地方政权，往往具有较大的独立性。
以上几个方面，都是边疆政治特殊性的表现或重要内容。同时，它们又将边疆政治凸显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形态，或政治类型。当然，边疆政治是一个总称，边疆也是由若干个不同的区域组成的。因此，边疆政治也有多样性。中国自从秦统一后，长期都是统一的大国。由于国家的地域辽阔，中央政权为了便于统治和治理而将全国划分为若干的行政区域，形成了许多政治意义上的“地方”。各个地方的政治，即地方政治之间，又有很大的区别，于是便形成了多样性的地方政治。从这个意义上说，各种具体的边疆政治，都是地方政治中的特殊类型。
由于边疆政治具有诸多的特殊内涵，是一种特殊的政治类型，而且又处于国家疆域的边缘部分，中央政权对它的控制较弱，具有较大的独立性。在历史上，如果中央政权不能有效的控制边疆政治，一些边疆政权就会脱离中央政权，从原有的国家政权中分离出去，自立为国，成为独立的国家政治形态，如云南以大理为中心的地区，就曾经建立过南诏国、大理国。当然，当这些区域再度被纳入中央政权的统治范围以后，这些地方就以国家的边疆的方式存在，这里的政治就再度成为边疆政治。
三、边疆政治的当代存在
历史上形成的边疆政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同其他的政治形态一样，边疆政治也处于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边疆政治具有不同的结构、形式和内容。与此同时，边疆政治的特色本身，也在不断地变化。从总体趋势来看，随着时间的推移，边疆政治与内地政治、中央政治之间的共同性在逐步增多，边疆政治的特殊性在逐步减少或淡化。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历史上离今天越是久远的历史时段，边疆政治的特殊性越是突出；离今天越是近的时段，特殊性就越淡薄。
在边疆政治发展和演变的漫长历史过程中，民族国家构建是一个影响巨大且深远的重大事件，这对边疆政治的影响是根本性的。在中国的历史上，从秦到清的国家形态都属于王朝国家的范畴，并且是典型的王朝国家。清朝被辛亥革命推翻以后，中国开启了构建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民族国家构建的基本完成。随着国家形态转型，形成于并长期在王朝国家条件下演变的边疆政治，也被置于一种新的国家形态的框架之中。作为一种国家制度结构的民族国家，不仅对边疆政治提出了新的要求，而且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和政治社会进程对边疆政治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其中，民族国家对政权和国家制度的一元化和一体化的要求及相应的政治进程，对边疆政治的影响最为突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伴随着民族国家构建而实现的国家制度和政权的一体化，新的国家政权推行的全面的社会改造促成的社会制度的同质化，以及现代化的持续推进而实现的交通和通讯条件的根本性改变，边疆社会的某些异质性特征逐渐淡化或丧失，从而使得边疆社会与内地社会间的同质性逐渐增强。
那么，在民族国家已经存在和运行了半个多世纪的今天，边疆的政治是否还具有特殊性？边疆政治是否还能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形态进行界定和分析呢？答案是肯定的。其根本的原因是，作为边疆政治之基础的边疆社会仍然具有特殊性，并明显地区别于内地社会。
边疆社会的特殊性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但从总体上看，以下几个方面显得十分突出：一是“边”。这里所谓的“边”，不仅是指处于国家疆域的边缘地带并与边界相邻，而且也指其与他国相邻，因而深受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的影响；二是“远”。这里所谓的“远”，是指边疆社会远离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9]，处于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能量和信息传导的末稍；三是“杂”。在这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中，除了本国居民外，还生活着相当数量的外国居民，存在着复杂的境外因素。而且，本国居民中又包含着复杂的民族成分，一些民族还是跨境而居的，族际关系复杂；四是“贫”。边疆地区，大多自然条件较差，环境脆弱，资源有限，而且国家出于战略安全的考虑在推进其发展方面持审慎态度，所以这里的发展程度大都低于内地，甚至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经济和文化贫困现象较为严重；五是“特”。边疆社会的社会机制、社会发育程度、社会文化，以及面临的社会问题等，都有其特殊性，需要采取特殊的措施来加以治理。正是这些特点，凸显了边疆社会与内地社会的区别。
在此基础上形成和运行的边疆政治，也仍然具有特殊性。这样的特殊性表现于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有的表现得较为明显，有的则是潜在的而表现得不是十分突出，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表现出来。就总体而言，以下几个方面显得较为突出：
一是从政治权威来看，边疆地区的政治权威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历史上的中央王朝长期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采取羁縻统治、土司制度等措施，对边疆少数民族实施间接统治，致使边疆地区在历史上长期存在具有较大独立性的地方性权力体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些民族性的地方政权逐步被纳入到国家政权体系，国家政权不仅实现了一体化，而且深入到了边疆的每一个行政层次。但是，传统权威仍然在一定范围内继续存在。因此，边疆地区便形成了体制外权威与体制权威同时并存的局面——这一点在边沿一带的民族村社中表现得尤其突出。另外，由于国防和边防的需要，边境地区大量存在的军队和武警机构也成为影响力极大的权威，并对边疆的政治生活发挥着深刻影响。
二是从政治文化来看，边疆地区流行的政治文化明显区别于内地。边疆人民特殊的民众心态（这在边境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历史上长期存在的边疆政权的影响以及远离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等因素结合在一起，导致边疆（尤其是边境地区）形成了一种内容复杂的政治文化，不论是国家认同、政治信任、合法性类型、民主法制意识、政治情感、政治规则等，都与内地存在显明的区别。这样的政治文化对边疆政治的影响，是基础性和根本性的。政治文化构成了人们政治行为的基本模式。边疆地区诸多的政治问题就是在这样的政治文化背景下生成的，并深受其影响。
三是从政权体系来看，边疆地区政权的组织、职能和面临的问题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标志着中国民族国家构建的基本完成。此后，民族性的地方政权逐渐被纳入到国家统一的政权体系之中——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新政权建立起来以后推行的全面的社会改造，为政权和国家制度的统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边疆地区政权的人员构成（主要是民族构成）、活动方式等都与内地的地方政权有一定的差异，并形成了独特的政府文化。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凸显出来的问题又导致了政府职能以及相应的职权配置等，都与内地地方政府有很大的差异。
四是从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来看，边疆地方与中央的联系不如内地那样紧密和紧凑，因而很容易被边缘化。边疆地方政府所处的社会环境较为特殊，边疆地区以及代表边疆的政府都处于政治能量和信息传导末稍或远端——这种状况在交通和通讯不便的时代显得更加突出。因此，政治信息传导过程中的衰减现象十分突出。在这样的条件下，中央的决策在边疆的传达、实施和反馈，以及边疆的问题和将其传达到中央的方式和路径等，都会出现诸多与内地不同的内容和特点，从而使得中央与地方关系较之于内地而更加复杂。
五是从治理方式来看，边疆的治理显然与内地的治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从地方政府治理的角度来看，这里特殊的政治和行政生态环境要求政府因地制宜地治理（在内地有效的治理方式在这里未必奏效或者会事倍功半）。从国家的边疆治理来看，国家必须从国家总体治理的角度，在边疆投入更多的治理力量，从而使边疆地区的治理明显不同于内地。从总体上看，边疆的治理是边疆地方政府对辖区的治理与国家对边疆的治理的有机结合，渗透着更多的国家意志和国家行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边疆治理的状况完全取决于国家意志。
以上这些方式或因素结合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地将边疆政治凸显为特殊的政治类型，构建起明显的区分度，使之成为我国区域政治中的特殊类型。[10]在当代中国政治中，边疆政治仍然可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类型加以界定。
第二节边疆政治研究的兴起与发展
边疆政治形态的存在和发展，以及边疆政治的意义逐渐凸显，促成了边疆政治研究的形成。而逐渐成型和明确的边疆政治研究，也呈现一种由小到大、由零散到整体、由个别到一般的过程。在这样的发展过程中，边疆政治研究逐渐走向成熟，并稳定成为一个专门化的研究领域，不仅在服务于国家治理和边疆治理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而且也丰富了其所属的政治学学科的内涵。
一、边疆政治研究的兴起
对边疆政治的研究，缘起于边疆政治的意义的凸显。在边疆对于国家发展的意义越来越显著的时候，边疆政治的意义也会越来越突出。当边疆政治的意义凸显到国家统治者和主流意识不能再忽略它的时候，人们就会思考现实中突出的边疆政治问题，分析各种边疆政治现象，追寻边疆政治现象之谜的根源，并逐渐积累起一定的关于边疆政治的知识。在这样的过程中，边疆政治研究就逐步形成和得到凸显。
边疆政治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但是，越来越丰富的边疆政治的内涵，都是从两个基本的方面积累起来。首先，它是在与核心区不同的边疆社会的基础上并适应边疆社会的需要而逐渐形成的。其次，它是在与中央政权交往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并且由中央政权在边疆的各项制度和政策的实施而增添了许多的因素。
由于远离国家的核心地带中原，地理条件较差并且区域差异十分明显，居民的民族构成十分复杂，边疆社会的形态、组织结构、运行方式等与核心区相比，具有明显的差异。在边疆形成的早期，边疆社会与中原社会之间，简单是判若天渊，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是今天，边疆社会与内地的差异依然十分显著。这样一种特殊的社会环境，自然会形成在公共权力的形态、政治权威形成、政治权力的制度架构、政治权力的运行等诸多方面有别于核心或与核心根本不同的政治形态。这样一种独特的政治形态甚至在该区域被统辖于王朝国家之前都已经存在，并已经独立地运行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样的政治形态，是特殊的边疆社会自然的和历史的产物。
在这样的区域被纳入王朝国家的统治范围，从而成为王朝国家疆域的一部分之后，王朝国家为了对其进行有效的统治，往往设置了专门的边疆制度，如羁縻制度、土司制度等。诚然，这些制度本身都是王朝国家中央“以夷治夷”和因俗而治的产物，有的甚至就是把边疆地区长期存在的政治权威纳入国家的权力体系并由王朝中央赋予其合法性的结果，如由王朝中央授予封号而赋予地方政权合法性，而这些地方政权则通过输诚纳贡、子质等方式向王朝中央表示臣服。但是，王朝中央毕竟通过这样的制度安排而将边疆地方性的政权纳入到统一的国家政权体系之中，这样的制度毕竟是国家制度的一部分。而通过这种方式，代表国家的王朝中央也给边疆政治打上深深的国家烙印。如边郡制度、羁縻制度、土司制度，以及后来的改土设流、改土归流等，都不仅赋予边疆政治以特殊的内涵，而且在边疆政治中打上了深深的王朝国家的印迹。
边疆政治建基于边疆社会，并且是国家政治的一个部分并受到中央政权的深刻影响，因此，边疆政治既影响着边疆社会本身，也深刻地影响着国家的边疆治理和国家发展。
首先，边疆政治对边疆社会发挥着十分重要的影响。毫无疑问，边疆政治只是国家政治的一个部分，属于国内区域政治的范畴。但是，边疆政治是在边疆社会的基础上，为适应边疆治理自身的需要而建立起来的。既然如此，它首先要为边疆社会建立和维持秩序，解决边疆社会的公共性问题，提升边疆居民的福祉。边疆社会的秩序、稳定和发展，都与边疆政治直接相关。
其次，边疆政治直接影响着国家的边疆治理的绩效。边疆政治尤其是边疆的地方政权，直接承接着国家对边疆进行治理的制度和政策。换句话说，国家有着边疆治理的制度和政策，都要通过边疆的地方政权来实施。从这个角度来看，边疆政治直接关系着国家边疆治理的制度和政策的落实和效果。进而，边疆政治的水平尤其是边疆治理的能力的水平，也关系着边疆能否充分发挥其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
再次，边疆政治直接影响着边疆与国家的关系。在边疆政治中发挥主导作用的政府及边疆的直接统治者，既是边疆地方的直接统治者，也是边疆的代表，直接与中央政权发生联系。它们与中央政权的关系，会影响到边疆区域是保留在国家之中，还是从现行的国家中分离出去。同时，边疆政治尤其是对边疆进行统治和治理的水平，还会影响到边疆人民对国家的认同，以及是否支持自己生活的区域接受中央政权的管辖。
上述几个方面的影响都是客观存在，而且会随着边疆与国家整体的联系、边疆地方与中央的关系日渐密切，以及边疆在国家治理和国家发展的意义的逐渐凸显，而表现得更加突出。因此，边疆政治的地位和作用从总体上看，显得越来越突出。
当边疆政治的凸显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无论是统治者还是社会的主流意识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的时候，对当时突出的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思考和探讨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在这样的时候，边疆政治的研究也逐渐形成了。最早的边疆政治研究，针对的都是当时突出的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不仅单一而且十分简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研究日渐丰富，涉及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呈现出一个从小到大、从简单到复杂、从个别到一般的发展过程。
不过，要准确地界定边疆政治研究形成的时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根本就无法做到。其实不仅如此，边疆政治研究的母体学科——政治学——的研究的形成时间，也是无法界定的。因为历史上人们对边疆政治及其它政治现象的研究，并不会作出明确的表示，甚至也不会著书立说。而且，历史上的人们既没有边疆政治的概念，甚至也不把今天我们界说的边疆政治现象当作政治现象来看待。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通过各种历史上的典籍文献和著述，观察到当时的人们对我们今天界定为边疆政治的各种现象和问题的思考、探讨和政策，并因此而确定历史上的边疆政治研究的存在和演变。
某个时期或某项具体的边疆政治研究，不仅有着特殊的指向，也有着特殊的目的。但从总体上看，历史上的边疆政治研究，首先是为了寻求对当时突出的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合理的解释，即解释边疆政治现象，探求边疆政治的本质和规律；其次是为了找到解决当时突出的边疆政治问题的方式和办法。
二、边疆政治研究的历史演变
在边疆政治作为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政治类型持续存在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描述、分析、说明、阐释进而探求解决其中突出问题的有效方式和途径的必要性也就一直存在。在这样的条件下，在实现了解、解释和改善边疆政治的目标的过程中，边疆政治研究逐步形成。不过，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不仅边疆政治会呈现不同的状态，边疆政治中产生或被历史凸显出来的问题也各不相同，而且国家（主要是统治者或政府）或社会对其重视的程度也有明显的差异，因而，边疆政治的研究也会出现很大的差异，从而体现出一种历史的渐进性。
中国自秦统一六国并建立中央集权的王朝对国家进行统治以后，便进入了王朝国家时代。在延续两千多年的王朝国家时期，边疆区域的范围广大且不断地变动，边疆社会与内地的区别十分显著，在特殊的边疆社会基础上形成的边疆政治的特殊性也十分突出。可是，在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之下，地方必须完全服从中央，地方政治的地位往往不被认可。作为地方政治之特殊类型的边疆政治，更是不被承认。因此，在这样的条件下，对边疆政治进行研究的必要性和条件并不充分。而且，中国历史上本无西方那种为解释政治现象、构建政治知识体系进而进行政治设计而构建的政治学。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关边疆政治的叙事几乎都是关于中央王朝如何对地方进行统治和治理方面的内容。因此，在王朝国家时代，中国并没有形成对边疆政治的完整研究，只有就边疆政治的某些或某个方面进行的研究。
在王朝国家的条件下，边疆的意义在于：虽是国家疆域的边缘地带，却也是王朝国家的统治区域，而且是王朝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体现自己文治武功的重要舞台；边疆拱卫着王朝国家的核心区或腹地，边疆是否稳定和巩固，直接关乎王朝国家的政治稳定和社会安宁；边疆还涉及到华夏与周边其他民族群体的关系，进而会影响到王朝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因此，王朝国家必须将边疆治理好，以保持边疆的稳定，避免边乱或边患。在这样的条件下，边疆治理的问题得到凸显，为满足边疆治理需要的边疆治理方略的研究便逐渐形成，并成为王朝国家时代边疆政治研究的主要形态。
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的边治研究是站在中央王朝的基础上进行的。到了元朝以后，基于边疆地区的边政事务的研究才逐渐形成。“元朝虽仅存98年，但其在古代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及其边疆发展史中产生的影响不仅深远，而且更全面。”[11]其对中国的疆域和边疆治理的影响，都是根本性和历史性的。1368年建立的明王朝，虽然继承元朝的疆域和边疆治理方略，但面临着巨大的边疆压力，尤其是退回蒙古草原的北元政权对明朝的边疆乃至整个王朝形成了持续不断的威胁。在边疆问题成为困扰明王朝甚至是关系明朝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的情况下，明王朝加强了边疆尤其是军事防务的经略。在这样的条件下，有关边政事务的研究逐渐浮出水面，相关的论著也渐行于世。[12]其中，张雨十二卷约15万字的《边政考》较有影响，开了中国边政研究的先河。
到了清代，立足于边疆问题的边疆政治研究有了较大的发展。清王朝不仅“最终完成古代中国大一统伟业”[13]，稳定了中国的历史疆域，而且在面临着向东扩张的强大沙俄帝国的压力的情况下，接受了体现主权思想的边界观念，通过条约与沙俄确定疆域的分界线，进而改变了由内而外划定边疆的做法，开始了由外而内划定边疆的进程。[14]在这样的条件下，边疆史地研究逐渐兴起。清后期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在边疆危机加深并逐渐演变成为国家危机的情况下，边疆研究逐渐增多甚至是形成高潮。这些研究中产生的相当一些著述涉及边疆政治，或直接就是边疆政治研究。
20世纪上半叶，边政学成为边疆政治研究的主要形态。辛亥革命以后，一方面，帝国主义的入侵和对中国边疆蚕食致使中国边疆危机日渐深重；另一方面，王朝国家解体后地方势力逐渐坐大，地方政治日渐凸显。在这样的背景下，边疆研究更是受到极大的关注，并产生了大量的著述。“大约从1918年至1948年的30余年间，涵概内政外交等诸多方面内容的中国边疆问题为众多研究者从不同视角加以研讨，中国边疆问题这一社会矛盾的焦点变成为多学科研究的交汇点”。[15]这其中的相当多的研究是真正意义上的边政研究，由此便形成了所谓的“边政学”。“如果说历史上的‘边政’只是名称的相同，那么，近代以康、梁为首的改革派从精神上更接近现代‘边政’研究。”[16]在边政研究日盛的情况下，东北大学、中央大学等还设立了专门从事边政研究和边政人才培养的边政系及边政学会。[1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基本上取消了‘边政’这一旧时代的学科，代之以民族学、人类学和边疆史地研究。”[18]“文化大革命”中，“具有优良传统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也遭到冷落”[19]，甚至成为禁区（直至中国实施改革开放的政策后才逐渐恢复）。于是，边疆政治研究也随之中断。
时至今日，中国边疆政治又被历史凸显出来了。中国在迅速崛起的过程中，经济总量已经居于世界第二位，并且会在不远的将来超过美国而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综合国力大幅度提高，国际地位迅速提升。中国国家建设的基本目标已经实现，正朝着全面发展的方向前进，国家已经由全面建设时期向全面发展时期转变。与此同时，中国也越来越融入世界，发展的外部性特征越来越突出。国家利益的实现和维护都不局限于领土的范围，国家的周边关系、地缘政治形势、国际关系格局等，都在其中发挥着越来越突出的实质性影响。在这样的形势下，边疆在国家发展中的意义日渐突出。边疆的建设和发展的水平，直接关系到国家整个发展目标的实现。在边疆的地位凸显和边疆研究受到重视的情况下，边疆政治的研究也逐渐被突出出来；只有加强对边疆政治的研究，把握边疆政治的特点和发展的趋势，才能够为国家边疆战略和边疆治理战略的制定提供有效的支撑。
中国今天的政治学研究，也为边疆政治的研究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具体来说，经过长期的发展，中国的政治学已经走向成熟和自主，已经摆脱了意识形态的纠缠和政治哲学的经院式纷争，开始转向现实政治问题的研究。在这样的形势下，以问题为导向的研究日渐突出，进而成为政治学研究的基础和动力，并促进了新的分支学科和交叉学科的构建。所有这些，为边疆政治的研究奠定了必要的知识基础和方法论基础，以及必要的学科支撑。
在中国国家发展现实需要和政治学学科发展的支持和推动下，开展中国边疆政治研究并逐渐形成中国边疆政治研究领域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且，已经有学者在开拓中国边疆政治研究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20]在这样的形势下，边疆政治研究必将进一步发展，内涵也将进一步丰富，完全有可能成为我国政治学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学科。
纵观人类社会科学的发展历史，某种研究即某个研究领域的形成，往往是从某个特定对象的研究开始的。如果这样的研究确实有必要也有价值，相应的研究就会巩固甚至固定，从而形成特定的研究领域，甚至会形成完整的研究体系，进而成为一个学科。而导致这样的过程延续并结出硕果的因素，主要是这样几个：一是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能够成为研究对象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虽然与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并相互交融，但它的内涵是明确且稳定的并持续存在，因而可以对其进行明确的界定；二是这样的问题在社会生活或国家治理中的影响或意义持续存在，甚至会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显得十分突出；并且，它还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而获得新的内涵，从而使得对其形成的理论阐释和解决方案难以长期奏效；三是相关的学科或知识体系已经成熟，能够为此问题的研究提供有用的知识、视野和方法，从而为对其进行深入、全面的研究提供强有力的支撑或有利的条件。而站在今天这个时间节点来看，中国的边疆政治研究就正好符合这样的条件，完全有可能构建起一个稳定的研究领域，进而在持续研究并取得成果的基础上，构建起一个稳定的知识体系，形成一个学科。
第三节作为一个学科的边疆政治学
在边疆政治研究长期发展的基础上，随着边疆及边疆治理在国家发展和国家治理的意义日渐突出，边疆政治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边疆政治问题的治理，不仅凸显为边疆治理的重要内容，而且对国家发展和国家治理的影响也日渐突出。但是，现有的边疆政治研究及其取得的成果，并不能满足现实的需要。因此，通过边疆政治学的构建，形成完整的体系化的边疆政治知识体系，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但是，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是一项意义重大的学术创新和知识创新，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构建起来的边疆政治学，属于政治学的范畴，是政治学当中的一个分支学科。从这个意义上看，边疆政治学的构建，不仅能够适应边疆治理的需要，也能在丰富政治学的内涵和促进政治学学科发展方面发挥独特的作用。
一、边疆政治学的学科构建
在边疆政治研究经过了长期的发展并日渐凸显的情况下，边疆政治研究稳定化、体系化和常态化的要求也越来越明显和越来越突出。适应这样的形势要求，构建边疆政治学，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那么，何谓“边疆政治学”？“边疆政治学”与“边疆政治研究”又有什么不同呢？在边疆政治研究已经长期发展的基础上界定“边疆政治学”，关键是要厘清“边疆政治学”之“学”的涵义。今天这个时代，是各种“学”林立的时代。且不论自然科学领域，单就人文社会科学来说，各种各样的“学”也比比皆是。那么，何谓“边疆政治学”之“学”呢？
边疆政治学之“学”同其他社会科学之“学”一样，具有三个方面的涵义，或三重涵义：首先，它是一种学问，表现一个完整的专门化知识体系，或专门化的知识系统；其次，它是一个学科。当某一领域的专门化的知识系统发展到相当程度，不仅知识系统的内容十分丰富，而且有专门的人员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形成了人才队伍，同时还有成果表现和发表渠道，以及人才体系，那么，它就成为了一个学科；最后，它是一门科学。就一般意义而言，针对社会科学生活的各种现象和问题的研究，都属于社会科学的范畴。然而，只有当该领域的研究和知识达到精确化，并能够用自然科学常用的表达事物间数量关系的方式、公式和模型进行研究和表达的时候，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某一门具体的社会科学之“学”，都包涵着依次递进的学问（或知识体系）、学科和科学三层含义。
今天，边疆政治学还处于构建的起步阶段。因此，这里所说的“边疆政治学”之“学”，主要还是一种学问，或者说，就是一种关于边疆政治的知识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边疆政治学构建，就是要构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化、理论化的边疆政治学知识体系。
这样的“边疆政治学”，必然与边疆政治研究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是在长期的边疆政治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对已经经历了长期的存在和发展的边疆政治研究的成果的条理化、理论化和体系化。离开了历史形成和长期发展的边疆政治研究，就谈不上是边疆政治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边疆政治学与边疆政治研究之间不存在差别，更不意味着二者是同一事物。从概念的角度来看，“边疆政治研究”的核心是“研究”，这就意味着它是一个行为、一个过程、一个特定的领域；而“边疆政治学”的核心是“学”，这就意味着它是一个知识体系，也会发展为一个学科、成为一门科学，因而具有明显的构建性质。
那么，在边疆政治研究已经长期存在，并且已经取得了大量成果的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构建“边疆政治学”，即构建一个边疆政治的知识体系呢？
今日之中国，之所以要构建边疆政治学，一方面是由于现实的需要十分迫切，另一方面则是已经具有了构建边疆政治知识体系的条件。
回顾中国边疆政治研究的历史可以看到，通过持续的研究来寻求对各种边疆政治现象之解的必要性，呈现一种越来越突出的趋向。但是，全面地了解和把握各种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以前从未达到目前这样的程度。而目前之所以对边疆政治的知识体系形成如此的紧迫的需要，是由于边疆在国家治理和国家发展中的意义前所未有的突出。
中国历史上最初的边疆划定，就是为了实现国家治理的目标。而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边疆及其治理也的确在国家治理和国家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国家疆域的拓展和巩固，国家实力的增强，都与边疆及其有效的治理是紧密相关的。但是，边疆对国家发展的意义，边疆治理在国家治理中的地位，从未象今天这样凸显。
今天的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的快速发展，不仅综合国力大幅度地提升，而且已经从国家建设时期转向国家发展时期。全面发展、持续发展，实现国家的全面崛起，成为了国家发展的根本目标。而与此同时，国家的快速发展是在全球化快速推进的进程中实现的，中国已经快速地融入世界。国家的利益已经大大地溢出领土的范围，不仅形成了规模庞大的海外利益，而且海外利益对国家发展的意义越来越突出。在这样的形势下，边疆及边疆治理在国家发展中的意义越来越重大。边疆不仅是国家经济和综合实力提升的新的增长点，而且关系到国家整体战略的实现，也包括国家周边战略的实现。
在这样的背景下，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地位和影响自然受到极大的关注。而且，近年来边疆的社会政治稳定问题频发，既影响到边疆的稳定和发展，也对整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甚至对国家的统一形成了实际的威胁。解决目前面临的现实问题，加强边疆治理，尤其是当前突出的社会政治问题、暴力恐怖问题等的治理，都有赖于对各种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了解。在这样的背景下，完整的系统化的和丰富的边疆政治知识体系，就成为实现边疆治理目标的重要支撑。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对各种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了解还十分有限。对许多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尤其突出的边疆政治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和相关因素，以及这些问题的发展走向等了解，还远远不够。即使已经有的了解和知识，也显得零碎、肤浅，在许多方面有一知半解，在某些个别的方面甚至完全无知，这就谈不上对边疆政治有全面的把握和全面的知识储备。如此一种“现有”与“应有”之间的巨大差距，自然就把构建边疆政治学的任务明显地突出了出来。
在国家治理和国家发展的现实提出了边疆政治学构建要求的同时，构建完整的边疆政治学知识体系的条件也已经基本具备。一方面，长期的边疆政治研究，已经形成了关于边疆政治的较为丰富的知识，为边疆政治学的构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相关的学科如政治学、边疆史地研究、民族政治学等的快速发展，能够为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提供必要的支持。
如前所述，涉及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研究，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近年来，专门的边疆政治研究领域也逐渐形成。这些相关的和专门研究的持续进行，已经取得了丰富的成果，还包括经验和教训的总结，这些无疑都能够成为边疆政治学构建的重要思想资源和知识资源，其中的许多知识直接地或经过概括整理后便能成为边疆政治学的基本内容。这就为完整的边疆政治的知识体系的构建提出了基础条件。
另外，政治学、中国边疆史地研究、民族政治学等与边疆政治学直接相关的学科，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的程度，已经取得一系列丰硕的成果，可以对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提供强有力的支持。一方面，这些学科和研究中的与边疆政治直接相关的知识，可以直接移植或经过提炼以后充实到边疆政治学之中，转变成为边疆政治学的一部分内容；另一方面，这些学科中的知识框架、价值准则、概念工具、知识表达方式等，可以对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提供参考；再一方面，其中的新兴学科的创建、理论体系的构成等，也能够为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提供有益的启示。
不过，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有现实需要并具备了相应的条件，只能说边疆政治学的构建已经水到渠成和具备了可能性，并不意味着在这样的条件下边疆政治学即边疆政治的完整知识体系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边疆政治学要由可能变成现实，还需要一项艰苦的创造性的工作，即边疆政治学知识体系的具体的构建。这样的具体的构建过程，是关键性的一步。只有经过这样一个关键性的环节，边疆政治学才能真正诞生。
边疆政治学的构建，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一是要在一个科学而宏大的学科视野下，全面地把握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本质，以及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关系，进而在此基础上来科学地界定边疆政治学的内涵，厘清边疆政治学的学科边界和学科定位，明确边疆政治学的性质和地位；二是要在全面审视我国边疆政治的历史和现实的基础上，全面梳理和整合各个学科已经形成的关于边疆政治的现有知识，并借鉴其他学科尤其是新兴学科知识结构，构建边疆政治学的基本知识框架；三是要高度重视历史上长期的边疆政治和边疆问题研究积淀下来的丰富的思想资源和历史资源，并按照边疆政治学的知识框架和学术规范，对其在深入挖掘的基础上进行全面、充分地整理和概括，进而将其整合于边疆政治学的知识体系之中；四是要根据边疆政治学的知识框架、现有的相关知识状况，深入研究现实的边疆政治，进而进行知识创新，以便形成新的边疆政治的知识；五是要将通过以上途径获得的边疆政治知识，进行规范、分类，使各种知识形成一个具有富有学科特色和内容逻辑的完整体系，并为新的知识的形成创造预期。
从目标追求和价值取向的角度来看，通过边疆政治学构建而形成的完整的知识体格体系，要能够对基本的边疆政治现象、边疆政治问题，形成符合实际的和有说服力的解释，从而有助于人们对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了解和把握；要根据对边疆政治现象和边疆政治问题的把握，对历史上和现实中针对边疆政治问题的治理的方略、政策和过程进行客观的评价，为现实的边疆治理提供理性的引导；要在透彻把握边疆政治现象、边疆政治问题，以及总结针对边疆政治问题的各种治理方式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按照学科规范去进行科学的设计，提出解决边疆政治问题的方案和对策，为现实的边疆治理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二、边疆政治学的性质和地位
作为一门关于边疆政治的学问或关于边疆政治的知识体系，边疆政治学以中国的边疆政治为研究对象。然而，这里作为研究对象的“边疆政治”，从国家整体的角度来观察，不过是整个国家的地方政治或区域政治的一种类型。既然如此，这样的研究必然要以现行的政治学知识体系为基础，采用政治学研究的思维方式和分析框架，运用政治学的概念工具和研究的基本方法。最后，这样的研究所形成的知识，也将会融入并丰富政治学的知识体系。因此，中国的边疆政治学，属于政治学的范畴，是中国政治学研究中一个富有特色且重要的部分。
今天的中国边疆政治学，不能不顾或无视历史上的边疆政治研究，必须继承历史上边疆政治研究的学术资源和思想资源。但是，在当下构建的边疆政治学，毕竟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按照现代学科规范构建起来的关于边疆政治的完整知识体系，是艰苦的学术创新的成果，因而是一个全新的知识体系，而不是传统的边疆政治研究在新形势下的简单延续或改头换面的复活。
从社会科学学科的角度来看，中国边疆政治学的形成，也是当代社会科学学科发展的必然现象。以现实的社会生活领域或社会问题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科学，其自身的发展大致上受到两个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社会问题的生成和凸显，二是社会科学具体学科本身的深化和拓展。当社会生活某个领域或方面的问题突出，就需要也会促成社会科学的某个或某些学科对其进行持续研究，探寻现象或问题的本质和演变规律。而社会科学的学科，在长期的积累和走向成熟以后，也会按照社会科学学科发展的规律，通过对新的问题的关注和研究而在深度和广度两个方向不断发展。这两个因素的结合，便促成了社会科学新的研究领域或新学科的形成。今天中国边疆政治学的形成，就是这样的规律的具体表现。
构建边疆政治学，还必须明确该学科的性质和地位。作为政治学的分支学科，边疆政治学的学术性质和学术定位，都只能在它与相关学科的相互关系中界定。同时，它的内涵也只能在它与相关学科关系的分析中得到揭示。
边疆政治学植根于和归属于政治学学科，它与政治学学科中的相关分支学科的联系最为丰富和密切，也是讨论中国边疆政治学的学术定位时首先要涉及的领域。
首先，作为一门学问的边疆政治学，是地方政治知识体系的一种类型。在政治学学科之中，中国边疆政治学与地方政治研究的关系最为紧密。随着由改革开放推动的现代化进程的快速推进，中国逐渐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在此过程中，地方间的差异性不仅越来越突出，而且其内容的丰富性也越来越突出，从而导致了地方政治的凸显。与此相适应，政治学对中国地方政治的研究也逐步形成，如乡村政治研究、都市政治研究、民族自治地方政治研究等方兴未艾，已经成为政治学发展的新的增长点。针对基于国家政治地理空间范围界定的边疆政治学，它属于广义的地方政治研究的范畴，是具有特殊性的地方政治体系。
其次，作为一门学问的边疆政治学，与民族政治学在内容上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民族政治学是近年来政治学学科中兴起并逐渐走向成熟的分支学科。有的学者将民族政治学视为边疆政治研究的一种类型，实在是对民族政治学的不了解或误解。民族政治学以政治学的知识为基础，运用政治学的方法研究民族政治生活和政治现象。中国的民族政治学也关注边疆多民族地区的民族问题及其治理。而中国的边疆是民族问题的多发地带，族际关系和族际间的政治问题构成了中国边疆政治研究的重要内容。因此，中国边疆政治学及其研究不可避免地会与民族政治学紧密联系，有某些问题的研究上出现交叉。但是，民族政治学是关于人类历史悠久的群体政治现象的知识体系，而中国边疆政治学是关于中国边疆这个特定区域内的政治现象的知识体系，二者的对象和范围都有很大的不同。
再次，作为一门学问的边疆政治学，与政治地理学直接相关。“政治地理学研究的是各种具有基本空间要求的政治体制。这些空间要素包括（国家之间和国家内部的）疆界、领土、重要城市、民族国家、大陆强国以及海上强国家。”而且，“长期以来边界和边缘地区一直是地理学家们首要关注的对象，他们同包括政治家、法理学家和政治学及战略学学者们在内的多种学科的学者一起对这些问题进行了研究。”[21]在中国也是如此，政治地理学既从国际地缘政治的角度关注中国周边地缘政治形势对中国边疆的影响，也从中国国内政治地理的角度关注陆地边疆的政治环境和政治问题、治理水平对国家边缘地带的影响。因此，中国边疆政治学研究的领域，也是政治地理学关注的领域；政治地理学（包括地缘政治）研究的成果和方法，都会对中国边疆政治研究形成有力支撑。但是，也不能将边疆政治研究与政治地理研究混为一谈。政治地理学研究的是全面的政治地理现象，而中国边疆政治研究的则是中国边疆区域的特定政治现象。
最后，作为一门学问的边疆政治学，与政治学理论相互影响。国家问题始终是政治学理论研究的根本问题，政治学理论中的大部分内容也是关于国家问题的或围绕国家问题而形成和展开的。而国家问题的研究，在聚焦于国家政权、政党制度等历史悠久的传统命题的同时，也在拓展的过程中逐渐涉及到国家政治共同体问题和国家政治地理空间问题。在此过程中，国家的疆域、国家治理的地理空间管控等问题，已经受到关注和研究，进而形成了相当数量的研究成果。政治学理论中关于这些问题的内容，构成了中国边疆政治学及其研究的理论前提；同时，中国边疆政治学在这些问题上的深入探索及形成的知识，反过来又能丰富政治学理论中相关的内容。此外，中国边疆政治学，必须采取或运用政治学理论的基本观念、方法和概念工具，从而将政治学理论的一些内容包涵于自身之中。
中国的边疆政治学与民族学的关系也十分紧密，它们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在中国，边疆政治学与民族学的结盟，是由民族学的特色决定的。中国的民族学是一个富有特色的学科，除了从人类学的角度研究中国的民族现象外，还有对民族理论与政策的诸多问题的研究，意识形态的内容和色彩都很突出。另一方面，基于将边疆界定为“民族地区”的基本判断，中国的边疆问题研究也常常被置于“民族问题”的框架之下。许多重大的边疆问题和政策，也是由主管民族事务的国家民委负责的。[22]可是，按照学科归属来说，中国边疆政治学明显不属于民族学的范畴，或者说，民族学虽然会涉及到中国边疆政治学研究的某些内容，但却无法涵盖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全部内容；将中国边疆政治学归属于民族学，既不恰当也不利于边疆政治学的构建和研究的全面展开。因此，为了学科的规范和健康发展计，既不能将边疆政治学归结为民族学的范畴，也不能将它们混为一谈。当然，中国边疆政治学，既要充分汲取民族学的研究的成果，也要以自己的研究和取得的成果支撑民族学的发展。
作为一门学问的边疆政治研究，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及边疆学之间具有多重联系。传统的边政学、边疆史地研究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中断后，中国边疆问题研究的任务落到了民族学、历史学和民族史研究的肩上。虽然这些学科和研究也能承担起边疆研究的某些方面的任务，但它们却无法满足国家发展对边疆研究的迫切需要。于是，边疆史地研究在上世纪末期再度兴起[23]，并在“边疆史地研究”的名义下对中国边疆问题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不仅取得了许多有影响的成果，而且形成了丰富的学科积淀。在此基础，马大正等有影响的学者又提出并推动了中国边疆学的构建。今天的中国边疆政治研究，在相当大程度上是在这样的条件或基础上形成和发展的。因此，它与边疆史地研究和正在构建中的边疆学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不仅要借助边疆史地研究的学术资源和思想资源，而且将以自己的研究成果丰富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并促进和推动中国边疆学的形成。
三、边疆政治学的任务与议题
逐渐构建起来的边疆政治学，是在边疆已经凸显了其在国家发展中的地位并进而将边疆政治问题凸显出来，以及政治学学科向深度和广度拓展的情况下，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这样一种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并有着特定内涵的边疆政治学，也面临着严峻的形势以及在此形势下凸显出来的任务和议题。
首先，当前的边疆政治学，不仅要巩固边疆政治研究这个特定的研究领域，而且要对边疆现实生活中的诸多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进行持续研究，着力于为国家在全面的边疆治理中加强对边疆政治问题的治理提供思路和方案。因此，当前的边疆政治研究从总体上看，主要涉及到以下三个层面的问题：
一是边疆政治的理论阐释和基本理论问题研究。中国的边疆政治学研究，迫切需要通过这样的研究而构建边疆政治的基础理论，巩固边疆政治研究领域。诚然，当前开展边疆政治研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都十分突出，边疆政治研究的历史积淀较为深厚，新形势下的边疆政治问题研究也逐渐展开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目前还缺乏对边疆政治学的准确界定，基本的边疆政治理论尚未形成。因此，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内部认同和外部认可的程度都比较低，相应的知识系统和规范尚不巩固和稳定。在这样的形势下，加强边疆政治的基本问题和基本理论的研究就十分必要。在社会科学发展日渐成熟和发展的自主性日渐增强的今天，与中国边疆政治学相关的学科和研究已经积淀了丰富的学术资源和思想资源，中国边疆政治学研究和学科发展不能再走自然发展和演变的传统路子，而必须在总结或提炼已有研究及相关成果的基础上形成边疆政治学的基本理论，确定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基本框架。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凝聚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共识，夯实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基础并建立相应的规范，汇集边疆政治学研究的力量，从而促进边疆政治学研究领域的巩固和边疆政治学研究按照学科和学术规范健康发展。
二是现实的边疆政治问题研究。当前的边疆政治学研究，还必须通过对基本和突出的边疆政治现象和问题的描述、分析和解释，形成对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科学认识，构建边疆政治学的知识体系。在总结、概括和提炼边疆政治研究的成果而构建边疆政治学的基本理论，并巩固了边疆政治研究进而为边疆政治学奠定基础之后，就需要运用政治学的方法和概念工具对中国边疆政治的各个具体领域、各种具体的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进行研究，通过准确的描述、深入的分析而形成对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科学认识，从理论上再现现实的边疆政治，尽快形成完整的和系统化的边疆政治知识体系，使边疆政治学尽快地完善和成熟起来。
三是边疆政治问题的治理研究。除了上述两个方面，边疆政治学研究还要根据国家的边疆战略和边疆治理战略，研究治理边疆政治问题的思路和对策，探索边疆政治的治理之道。诚然，形成边疆政治的基本理论和专业性的知识体系，是当前边疆政治学格构建和研究的主要任务，但对边疆政治进行理论说明和解释并非边疆政治研究的最终目的。边疆政治学研究的最终目的，是探寻我国边疆政治问题的解决之道和国家边疆治理的有效之策。因此，边疆政治学研究，必须在形成边疆政治的解释理论和知识体系的基础上，研究边疆政治问题的解决方式和国家的边疆治理之策，进而探索国家的边疆治理战略，服务于国家的边疆治理。
其次，今天的边疆政治学研究，并不是毫无基础的白手起家，而是在传统边疆政治研究以及各种形态的边疆研究积淀的学术资源和思想资源的基础上进行的，并且依托社会科学的进步和相关学科的支撑而开展的。因此，今天的边疆政治学构建和研究应该是一种目的性、预见性和规范性都十分明确和突出的自觉行动，应该主动、自觉和有计划地进行。不论是确定边疆政治学研究的任务，还是确定边疆政治研究的主要议题，都要从这样的高度出发。因此，今天开展边疆政治学研究，不能仅仅只是盯住某个或某些突出的边疆政治问题，而必须有一种整体性的思维，要在对边疆政治研究整体考虑的基础上来确定研究的议题，并使边疆政治学研究朝着巩固研究领域和促进学科完成的方向发展，从而确立边疆政治学研究及边疆政治学在当今中国学术版图中的地位。
就整体而言，作为一门学问或知识体系的边疆政治学所进行的研究，应该涉及到边疆政治形态的各个方面。换句话说，边疆政治研究的议题不能只是局限于某些突出的边疆政治问题上面，而是要涉及到边疆政治形态的方方面面，力求覆盖整个的边疆政治形态。当然，按照确立研究领域和构建学科的角度的考虑并基于对边疆政治形态和政治现象的全面研究来确立边疆政治研究的议题，本身就是一个边疆政治研究不断探索的过程，需要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不断丰富和完善。然而，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下面一些基本和重要的议题是必须涉及或考虑的。
（1）边疆内涵的界定与演变。边疆政治是形成并存在于边疆这个特定区域的稳定的政治形态。而中国的“边疆不完全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构建起来的”，“是国家因素与地理因素相结合的产物”[24]，本身就是政治现象。国家在边疆的界定与演变过程中发挥着根本性的作用。因此，中国的边疆政治学研究，首先就要研究国家在边疆的界定及调整过程中的作用，以及边疆范围的变动和边疆形态的演变，从而为边疆政治学的构建夯实基础，同时也为边疆政治现象和政治问题的进一步研究奠定基础。
（2）边疆的社会与人民。边疆政治以边疆社会为基础，并且以边疆人民为基本主体。因此，边疆政治学首先就要研究边疆的社会，描述边疆社会的组织和形态，分析边疆社会的结构和特点，揭示边疆社会演变的规律，探讨边疆社会有效治理的方式；同时也要研究边疆的人民，分析边疆人民的构成、生活方式、性格和心态、对国家认同的机制和状况，以及边疆人口流动的特点。另外，还要研究富有特殊性的边疆社会与人民对边疆政治的影响，从而为边疆政治问题的分析和论述提供基础。
（3）边疆的政治制度与政府。作为国家疆域的特定部分，边疆不仅在地域和社会文化等方面与核心区之间存在许多的差别，而且形成了不同于核心区的特殊的政治制度，以及在这种特定的政治制度环境中建立和运行的政府。在历史上，边疆的制度和政府不仅构成了边疆政治的主要内容，而且对边疆政治的其它方面发挥着重要影响。虽然随着时代的推移，这些方面的特殊性在逐渐减少，但这样的特殊性并未完全消除，并仍然对今天的边疆政治和边疆治理产生着程度不同的影响。对此，边疆政治学不能置于不顾，必须对其进行全面的研究。
（4）边疆的开发与建设。国家之所以把边疆作为疆域的特殊部分加以区分和调整，目的在于采取专门的或特殊的措施进行治理，以提高治理的有效性。因此，国家总是根据国家发展战略的整体布局和边疆治理的总体方略，确定边疆的开发与发展计划，实施边疆开发与建设的政策。从这个意义上看，边疆的开发与建设，并不仅仅是一个边疆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而且体现着国家发展和边疆治理的总体战略，蕴涵着非常多的国家因素。因此，边疆政治学必须将其纳入自己的视野，并进行深入的研究。
（5）边疆的民族及宗教问题。在中国历史上，边疆一直是众多民族群体生活的区域。今天，边疆仍然是少数民族分布的主要区域。而少数民族普遍信仰宗教，并且各少数民族信仰的宗教具很大的差异。在各种基于利益的现实和历史因素的影响下，族际间的矛盾和冲突难以避免，进而会演变为民族问题。而且，民族问题中往往还渗透着宗教因素甚至直接与宗教问题纠缠在一起，从而演变成为突出的社会政治问题。对于边疆政治中的这些重要问题，边疆政治学不仅要高度重视，而且必须将其作为研究的重点内容，给予持续关注。
（6）边疆的社会组织及其管理。中国的现代化及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不仅导致了社会分化并且催生了大量的社会组织。边疆的社会组织不仅有自己的特殊性，而且极易受到境外因素的影响。与此同时，境外势力在向边疆渗透的同时，境外社会组织在边疆的活动也日渐多样和活跃。从现实的情况来看，边疆各种社会组织对边疆的社会和政治都具有深刻的影响。对于存在于边疆地区的这样一种重要的社会政治现象，边疆政治学必须将其纳入到自己的视野和研究之中。
（7）边疆的社会政治稳定。在边疆社会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过程中，由社会结构变动和利益关系调整而引发的矛盾和冲突不可避免。而且，边疆的政治地理空间位置特殊、民族及宗教因素复杂、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与内地存在较大差距、地缘政治环境特殊并会受到境外因素影响，往往会形成特殊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同时，各种矛盾和问题往往盘根错节并相互激荡。因此，边疆的社会政治稳定面临着更大的压力，可在特定区域演变为突出的社会政治问题，甚至在某些区域导致动荡。而社会政治稳定一旦出现问题，又会影响到国家的稳定和安全。所以，边疆政治学应该高度关注边疆的社会政治稳定问题。
（8）边境的维护与管理。边疆与边界相连，边界又是由界碑等标志物标示的；紧邻边界的边境地区直接与他国相连，通常设有作为人员、货物、交通工具进出境管理节点的口岸，人员和物资的进出境频繁，因而边界的维护、边境地区的管理、口岸的管理、打击毒品走私等问题十分突出，还需要开展边境外交，维护好国家领土主权和边境地区的稳定。这些特定的边疆政治问题，都需要边疆政治学进行认真和及时进行研究。
（9）边疆的安全与防御。边疆是国家疆域的边缘地带，远离国家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拱卫着国家的核心部分，不可避免地受到邻国及周边地缘政治环境直接影响，直接面对着其他国家的军事力量，敌对势力渗透和越境活动的压力较大。因此，维护国家领土主权安全问题、国家的军事安全问题、军事防御问题、国防动员问题、防止境外势力的渗透和越境活动问题、应对恐怖主义威胁等问题长期存在。边疆政治学必须关注并对其进行研究。
（10）边疆的治理。作为国家疆域的特殊部分，边疆往往存在着诸多由这样的特殊性导致的并对整个国家具有影响的“边疆问题”。这些问题虽然产生并存在于边疆，但其影响却是全国性的，会对整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造成重大影响。国家必须运用政权的力量并动员其他社会力量，运用国家和社会的资源，去解决面临的边疆问题，这就形成了所谓的边疆治理。这是一个运用国家权力并动员社会力量解决边疆问题的过程，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内容，因而在边疆政治中处于核心地位，并对边疆政治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边疆政治学必须将其作为重点，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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