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薄暮时分,乍暖还寒的风很暧昧地刮着,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我正要去逛一家小书店,扭头间,忽然瞥见一对颤颤巍巍的老夫妇,相互掺扶着踯躅而行,他俩身着过冬却已绽露棉絮的衣裤,灰暗的脸色,凌乱的白发,苍老而滞弱的目光,与城里老人流行的装束打扮极不协调,显然这是来自外地或乡下的乞讨者。对于这些年不知从哪个角落辗转来到城里的乞丐,无论他们由于什么原因而沦落到生活的最底层,人们的怜悯心,似乎已被冷漠、厌恶替代了——我也像大多数行人一样,在向这对老夫妇投去鄙夷的一瞥,随即就要转身而去的一瞬间,忽然看到老女人竟摇晃着瘦弱的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幸亏老男人死死地用双臂托住了她,趔趔趄趄地连抱带拖,终于把老女人安顿在一处屋檐下,然后老男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水泥台阶上,紧紧地把老女人拥在怀里,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拭着老女人的前额和面颊,那神情凄婉而哀怜,无助而怆然——我惊呆了,过往的行人也惊呆了,人们悄然向前围拢。只见老男人用一只手从随身携带的破旧提包里,摸索出不知从哪里捡拾来的半瓶橙汁,而另一只手仍轻轻地拍打着老女人的臂弯。老女人面容憔悴,神情慵倦,副病恹恹的样子,她似乎已无力张嘴吸吮橙汁,老男人便自己先轻嘬一口,然后嘴对嘴地喂着老女人。老女人孱弱地偎靠在老男人的胸前,喉咙轻微地上下翕动。喂了大约四五口,老男人的双眼止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接着就见他又紧紧地朝怀里拢了拢老女人,嘴里喃喃地呼唤着什么,从他那口浓重的外地乡音里,人们好不容易才辨别清楚,他呼唤的是二个“霞”字——这莫不是他怀中老女人的名字?也许是他对相濡大半生的老女人的昵称!老女人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她默然而深情地注视着老男人,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幸福、安详和异常的宁静。老男人对围观的人视而不见,依旧神色痴迷地凝望着怀中的老女人......
围观的人群中,有的人在啜泣,有的人在叹息,我的心在颤悸!眼前的这对老夫妻,不须问他们来自何方,归宿在哪里,也无须问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何时回归故土;尽管他们终日在生活的困境中绝望地挣扎,在尘俗的目光中横遭唾弃,但他们是人世间最美好、最幸运的连理夫妻!也许,他们年轻时根本没有表露心迹的海誓山盟,也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更不懂何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生活和命运把他们融为一体,血脉相通,从风华正茂到垂垂暮年,从青梅竹马到依稀老迈,不羡荣华富贵,不弃贫寒拮据,牵手的情结化为一种缘分、责任和永恒的义务——这不正是人类繁衍生息中最崇高、最纯洁、最珍贵的情缘么?
翌日清晨,老夫妻早已不见踪影——是那个老女人魂落异乡?还是老夫妻双双......抑或被城管人员谴送到了某个地方?我不得而知。只有那个空橙汁瓶在料1峭的春风中孤独地瑟抖——我不由得一阵寒栗,一种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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