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父母生育养育之恩，是为人伦至高无上的赐予。因此，无人敢驳斥她的这番话。
我扶着袁清轩，清晰的看到他面上渐渐浮起狰狞之色。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心里只是替他感到万分的难过，就算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是毕竟养育了他，这样争锋相对，我想谁都不会好过。
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只手在背后给他轻轻拍抚着。他轻轻的捏了一下我的掌心，示意我他心中有数。
他的眼神坚毅，透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坚强与韧性。只一瞬，我觉得心中从未象此刻一样充实和笃定，窗外风雨依旧，但不管如何，不论生死，我想我都会携手并肩与他一同走下去的。
而且我对他有信心，这样的袁清轩，身上的阳刚之气与睿智，正是令我折服的。
半响，只听他语声平缓道：“儿臣其实也不想如此猜度自己的母亲，只是母后近年来所为，一心只想着你们李家，不论朝政后宫，你都以李家为重。
不说别的，就说静贵嫔，母后既然苦心安排她进了宫，何不及早言明，她是李家之女？母后如此费尽心思欺瞒儿臣，不是早有异心是什么？”
我大惊，睁眼去看他。想不到静芳真的是太后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只是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何连我也不告诉？
再一想，如此一来，静芳的孩子，到底是谁下的手？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电闪火光之间，竟然没有了再往下探究的勇气。
“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可否告诉儿臣，你是儿臣的母后，为何一定要如此，为何要逼死儿臣才甘心，难道就是因为儿臣夺了你们李家的权势么？你可知，放逐李季云，儿臣也是逼不得已啊！”
太后听了，愣征了片刻，面上突然显出了狂乱的神色，嘶声道：“是，是你毁了李家。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本是那个贱人生的。你跟那个贱人一样，都想夺走我的一切。”
众人被太后的惊人之语吓得全都呆住，大殿内一时阒寂无声。
夜色渐渐浓稠，细雨纷飞不止。殿里点着一盏长明灯，在疾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照的诸人面色都是灰白如泥偶一般。
忽听得“噼啪”一声炸响，长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雪亮的电光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得众人惊疑不定的面上俱是青白之色，使本就气氛异常的大殿内平添了几分诡异。
闪电过后，又是一阵轰然作响的雷声。瓢泼一般的大雨便借着雷势，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眼见窗外又是一片雨雾迷茫。
哗哗的雨声从殿外传来，搅得人心烦意乱。我与林老爹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神色。袁清轩原本伤势极重，此时突然放开一直握着我的手，挣扎着起来，向太后走了几步，蓦然又站住了身形，迟疑道：“母后，你说什么？”
我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悲伤和不能自己。
太后在失去理智嘶喊出这句话后，似是没想到自己会亲口吐露出这个尘封心底多年的秘密。眼见众人震惊的神色，一时之间，自己也愣住了。
待看到皇帝一脸困惑之色，目中隐隐透着痛楚，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快意。
她便指着袁清轩狂笑道：“哀家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早知有今日，哀家当日为何要出此下策，不如直接杀了你，也好过你成了今日的祸根！”
我看到眼前的太后已经完全没有了德被天下的风范，如同个市井妇人，言语恶毒，举止粗俗，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也是暗自惊心。
袁清轩离她很近，此时听得一丝不差，仿如一声炸雷响在头顶，脸色已转为苍白，脑中转来转去都是太后的那句“你根本就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我暗叫不好，给赵大勇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他在床前坐下。
面前的太后兀自狂笑个不停，那变了形的面孔幻化成无数个，在我们的身前身后不住晃动。
袁清轩的面上渐渐现出了狠戾的神色，我想是谁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一个养育了自己二十几年的母亲，突然之间以如此嫌恶的口气，宣布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像袁清轩这样高傲而又自持身份的人来说，于群臣面前揭开这样的一层纱布，更是叫他无法忍耐。
我担忧的看着他，见他的脸色又红转白，又由白变青。突然，他挣开我们的搀扶，迅速欺身上前，一把钳住太后的脖颈，手上使着力，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用力极大，原来的伤口登时被迸裂开来，鲜血渐渐染红了裹着的重重纱布。
太后登时面色通红，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立于太后身后的小兰急忙上前，想去掰开皇帝的手腕。
赵大勇毫不犹豫，一把将小兰拦住。而袁清轩的眼神狠绝，向殿中诸人看来，眉宇间不怒而威，太后宫中带来的人顿时心存畏惧，犹疑着站在当地。
忽然，殿门“哐”地一响，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一个女人冲破了茫茫的雨帘，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
那女人冲进殿时，微微顿了一下，待看到殿中的情形，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没命地冲到皇帝与太后跟前，双膝一跪，抱住了皇帝的腿，哭求道：“皇上，皇上，手下留情啊，皇上。”
我认真看那女人鬓发花白，声音苍老，原来是宫中的徐太妃。
听说皇帝幼年时，徐太妃对他甚是亲厚，相较于高贵端庄的太后，皇帝跟徐太妃似乎更要亲近一些。
徐太妃自己无子，只生育有一位公主，早就出嫁了。她近些年来因为自己家的侄女进宫，也就是昭庆宫的徐妃，一直不太得宠，所以才渐渐与皇帝之间生出了龌龊。
但总得来说，徐太妃也算在袁清轩面前说得起话的人，所以，这才拼死赶了过来。
此刻，皇帝见徐太妃头发散乱，衣履尽湿，面上涕泪横流，心中一软，手下微松。
小兰就势将太后向后一拉，脱离了他的钳制。
随着袁清轩一松手，太后喉间压力一解，只觉得一股气流直冲进喉咙，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我看着她神色极为痛苦，可见方才袁清轩这一箍之下用力极大。
心中担心他的伤口，连忙回来与赵大勇翻开染血的纱布查看起来。那边徐太妃急忙起身，和小兰一同扶住。太后眼睛直直地盯着徐太妃，大张着嘴巴，连说了几个“你”字，过了好一会，才接道：“你来干什么？”
徐太妃眼神哀戚，重重一叹，“我是来请太后饶皇上一命的。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养大的孩儿。您就忍得下心？”
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一方帕子，轻轻围住太后颈间刺目的青紫色掐痕，黯然道：“太后，你到底还是说了当年之事了？”
太后此时气息已渐渐平复，听了徐太妃的话，脸上突然现出畅快淋漓的神色，竟然笑道：“这个秘密折磨了哀家三十年，哀家每日都在担心会被人戳破，如今，心总算是放下了。只是哀家没想到，揭破这秘密的，竟是哀家自己。”
我们听到这里，再见到太后和徐太妃面上的神色，心中明白，太后不是皇帝生母的事实显然是真的了。
其实细细想来，对于太后，袁清轩始终怀着一份仁孝之心，便是太后如此偏心于自己的侄儿，他也是一味地迁就退让，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我将目光投注到身前的袁清轩面上，只见他眼神狂乱，直视着太后泛红的面孔。举着双手，似是蓄势待发，欲要再扑过去。
我急忙上前几步，紧紧握住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焦灼，不住摇头。
袁清轩头脑登时一清，蓦然想起眼前局势，缓缓收回了手。
背在身后，冷然看着面前的太后，沉声道：“朕的生母是谁？”
太后显然有备而来，对他并不畏惧，镇静道：“你的生母？”突然又顿住了语声，脸上现出沉思之色，眼神空茫，久久不语，似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隔了好一刻才接道：“也罢，你终归是死路一条，就让哀家告诉你吧。”
殿外，大雨夹杂着风势，吹打得檐角垂挂的铜铃不住地摇响。天色愈发昏暗，殿内也变得光线暗沉，间或几道闪电划过，照得殿中人的脸一时亮，一时暗。
众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太后揭开这段皇家惊心动魄的内幕，将一段淹没于尘埃中的真实再度暴露于众人面前。
听了太后的话，徐太妃的眉目间更见黯淡。她轻轻握住太后的手，心中是无限的感慨。似乎眼前还是二人红颜如花的模样，在那些青春依旧的岁月里，权势与富贵就如同蚀骨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咬掉她们曾经年少纯真的心。
而当鬓生华发，红颜衰老，才发现一切已经错得太多，错得已经回不了头。
徐太妃眼含泪水，轻轻松开太后的手，走到她面前缓缓跪下。
她伴在太后身边数十年，原本是太后的陪嫁宫女，后来举荐给了先帝做了嫔妃。两人之前虽为主仆身份，却也是手帕之交。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后，表面看起来，太后一直位居中宫，一路走来风光无限，但内里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苦痛。
如今到了风烛残年，还无法放弃背负了一辈子的家族责任，做出了当殿逼宫的忤逆之举。她既感到可惜，也觉得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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