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枳的眼里只有俞洛佳。
十九岁,那些都是在十九岁之前。
而其实,俞洛佳也是在十九岁那年才走进程微枳的生命中的。
程微枳这个人,他是种奇怪的生物。陆允昕一点都不了解他,程世昌更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唯独程聆以,他曾对沈南晞这样评价过他的弟弟——
“小二啊,他天生的冷性子,表面上和谁都很亲近,可他和谁又都走的远远的。要是走不进他心里,一切都是白费,就是对他再好再真,他统统都视而不见。但要是无意中走进了他心里,他啊,哈哈,他会效仿那哭倒过城墙的孟姜女,追着你,赶着你,让你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他只喜欢他喜欢的,对于他不喜欢的那些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至于俞洛佳嘛,她应该是有意走进程微枳心中的。听闻她在中学时期就是风云人物,高干家庭出身,父亲是团长,母亲是军医,她从小又是学舞蹈的,个性开朗,笑容柔美,她很懂得如何释放与运用她的雌性魅力。
不过程微枳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当然了,她也不可能是程微枳的第一个女朋友。记得在高中的新生入校时,俞洛佳代表新生讲话,是女生那边的代表。程微枳则是男生那方的,两个人是在那天打了个照面。
热衷八卦的同学会形容他们站在一起的景象为优美如画。的确,俞洛佳美丽大方,外向优秀,又被垂涎于她美貌的男同胞们奉为校花,在校内BBS上疯狂的刷她的照片,点击率不过万绝不算完。
那么当校花主动示好,程微枳肯定是没有拒绝和其做个普通朋友的必要。加上他们两个都是校内宠儿,一起参加辩论赛、网球赛,是外人眼中、彼此心目中的最佳搭档。
最好的,自然要和最好的并肩行走,至少在正值青春时,程微枳认为和俞洛佳做普通朋友也是不会影响自身发展与外界评价的。
就算到了步入社会后,他依旧会按照俞洛佳这样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配偶。他的青春,学业、家业甚至是婚姻,他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陆允昕,为了程世昌,为了程家,他要找到一个配得上这些的女人。
索性他乐在其中,在和俞洛佳培养友情的期间,他可以首先全身心的投入,理性的观察她是否符合他的条条例例。
然后他慢慢发现,他已经习惯了将她带回家里一起作业,一起看电影,也习惯了陪她逛街买衣服,甚至还会被她在学校里喊着去陪她上厕所。
他在外面等她的时候背英语,有了解状况的同学经过时,会充满羡慕嫉妒恨的打趣一句:“等俞洛佳呢啊?真要好哦,连上厕所都陪着。”
俞洛佳是个好伙伴,不管是有意无意,她都已经走进了他心里,并且占据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没有过界,又留在心上,这让程微枳感到十分舒适。
而到了高三后期,程微枳与俞洛佳一起报考了国外相同的院校。大一寒假归来,沈南晞偶尔会见到俞洛佳来家中。她正在和程微枳在客厅里看电影,回过头来朝沈南晞客气又友好的点头笑笑,程微枳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瞥一眼沈南晞,继而若无其事的转回脸去。
沈南晞也没在意,只是她的习惯是在客厅的茶几上忙事情,几年来都是。所以她把论文本铺到茶几上的时候会对沙发上的两人说一句:“程小二,小声点,我要写论文了。”
通常俞洛佳会立刻拿过遥控器把电影的音量调小,而程微枳也一言不发,三个人便坐在客厅里维持着一种很微妙的气氛。无论是程微枳和俞洛佳亲热或是诉说肉麻兮兮的情话时,沈南晞都在场,她有时会明目张胆的观看直播,有时会若无其事的继续写论文。
有一天她回家晚了,俞洛佳已经回去了。程微枳还莫名其妙的和她叹了口气,蹙着眉心说:“你不在旁边看,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还嫌弃我今天没状态,你下次还是按照老样子在客厅里写论文的好。”
沈南晞瞪圆眼睛,将他从上到下的审视一番,大骂一声:“变态吧你!”
可难得的寒假,沈南晞要是把谭煜带回来一次,程微枳就会摆臭脸,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南晞,趾高气扬的要他们别在客厅里碍眼,上楼去她房间都行,就是不准在客厅,看着就烦。
那已经是在雨夜那晚之后的事情了,所以谭煜对程微枳已经成见颇深,他被沈南晞推上楼去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挑衅程微枳是吃软饭的,有几个臭钱就自命不凡,这世道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料不到谁今后能出人头地,小心到最后是他程微枳来跪下求他谭煜。
沈南晞怕谭煜和程微枳打起来,把谭煜拉到自己房间里安抚平静后,她又跑下楼,走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程微枳面前,他头也不抬,听见她叹息似的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他,可你能不能别表现的太明显?大家都是人,没有谁天生下贱。”
程微枳不吭声,懒懒地嚼着青柠味儿的木糖醇,忽然用一种极度讽刺的腔调对她说:“他没带的话,你可以去我房间里拿,床边的第二个抽屉里就有。”
沈南晞一开始没听懂,也不打算和他在较劲嘴皮子功夫,说了句“我知道了”就转身上了楼。
“我知道了”这四个字可着实让程微枳误会不小,但冷静下来考虑一下,也没什么可需要误会的。
本来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情侣之间很正常的事,然而他就是觉得心里面油腻腻的,躺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天花板,最靠左边的位置是沈南晞的房间。他忍不住笑了,嘲笑自己无聊,竟然在猜测她在同谭煜做什么,脑子里面进泡泡了吧。
而那些,都是发生在十九岁刚刚开始的事情了。
或许他们两个人都不曾发现,原本平行的世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相互交集在一起的轨迹,彼此的视线开始下意识的停留在对方的身上,并且,是程微枳首先入了戏。
早在高中时,在家里,在学校里,在操场上,在食堂靠窗的位置,程微枳出于本能般的寻找起沈南晞的身影。当走到她经常会出现的地方时,他也会在心中念叨一句,这是她常来的地方。
没什么意义的自言自语,但他每次都会说上一次。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关注她,更不会去往日久生情的方面想。在十九岁之前,他以为看到她,就和看到每天都会出现的早餐样式是一样的感觉。
但是十九岁很快就到来,记得那个时候还是高考前夕的六月份,整个市重点高中所面临的都是一片黎明前的黑暗——决定“命运”的高考。
尽管成绩一流如程微枳,他依旧没有丝毫轻松感。当挣扎在志愿一线学校的同级生们在头悬梁锥刺骨的奋战到天明的时刻,程微枳在平静的报名雅思与申请签证。保送国内的名牌大学固然很好,可是陆允昕的强烈愿望是送他出国深造。好在他如愿被国外的大学录取,如今也已是大一的新鲜人。
身为他高中里那群狐朋狗友之一的林颂,在和他回国后的每次见面都要酸溜溜的咂着舌,“就你那天理难容的成绩,放哪里都会显得庙小佛大。唉,我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妈整天都会笑到哭。给你真是浪费了,你不用来泡妞,到了国外还整天就和俞洛佳老夫老妻似的没激情,太不懂得珍惜青春了,我替你感到羞耻。”
程微枳低笑一声,没有任何表态,反正林颂在他眼里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他犯不着和一个没脑子的大儿童较真。
不过号称曾是幼儿园一霸的林颂却是程微枳最为合得来的同性朋友,一方面源于林颂的家庭。
就单是交朋友这点来说,林颂与程微枳的身世背景门当户对,双方的老爸老妈也是商场上的老友,两个小孩子之间沟通起来也就不会存在太多的障碍,赌博赛马歌剧院门票,上流社会中的娱乐项目样样精通,对于程微枳来说,林颂也算是难得的知己了。
遗憾的是人无完人,林颂什么都很好,最大的缺点就是作风不检。他就像只人头马,精力发达,见着漂亮妹妹就总想着要弄到手。
程微枳对他这点是很鄙视的,他自认自己是长情,而林颂则是纯粹的滥情。
“哎哎哎,这话我可不爱听。”林颂眉飞色舞的反击,“微积分同学,你长这么大难道都没说过一句话?滥情的男人专一起来最痴情,长情的男人别恋他处最无情,但愿俞洛佳能把你看住了,否则她就等于放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程微枳可没空听他胡言乱语,因为在大一的暑假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真应了老人们总说的那句“好景不长”,沈南晞在那时还在学校的大教室里听教授上课,突然有人砰砰地敲开了大教室的门。
教授首先望去,其余同学也一同看去,沈南晞发现站在门口的是经常跟在谭煜身边的小唐。他毫不客气地对讲台上的教授说:“我找我大嫂。”
哪里有人知道他的大嫂是谁,教授一头雾水,沈南晞赶忙从座位上站起身,然后对教授讪笑一下,接着迅速跑出教室。
“你怎么过来了?是谭煜让你来找我的?”她拉着小唐一边走一边问。
小唐脸色不太好看,既纠结又头疼,他搔了搔耳朵,叹了很大一口气:“大嫂,我只负责带你过去找大哥,他什么都不让我说,你、你还是当面问他自己吧。”
沈南晞困惑的拧过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匆匆忙忙的跟着小唐去了谭煜在外面租的小公寓,一进屋就发现原本就窄小的房间里更是狼藉一片,垃圾与啤酒罐四处都是,窗帘紧拉着,昏暗之中,谭煜半躺在那张单人床上抽烟。
沈南晞竟有点不敢进去,可是小唐乖乖的关上门退了出去,她无路可退,只能走到他身边,坐到床上对他说:“谭煜,我上次写的论文获了学校的奖项,我第一个就告诉你了。”
“是吗。”他吐出袅袅白雾,又说,“恭喜啦。”
“你不替我开心吗?”
“开心啊,我不是说了恭喜嘛。”
“可我总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让小唐来找我,出了什么事?”
谭煜先是沉默,半垂着眼,乌黑细密的长睫毛在眼窝处打出淡淡的光影。良久过去,他忽然直起身形,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接着伸出手臂抱住沈南晞的身体,哑着嗓子问:“阿南,你爱我吗?”
沈南晞有些诧异他会这么问,又很担心他此刻的状态,双手抓住他的臂膀轻轻摇了几下,“谭煜,你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我爱你,阿南,我真的很爱你。”谭煜的声音颤了颤,他像是受到了极度的压抑,进而不可抑制,侧头吻上沈南晞的脸颊,沈南晞顺势一回头,彼此的唇瓣便吻合在一起,她慢慢吻到了咸涩,是他的泪。
他在哭。
沈南晞心乱如麻,她担忧不已,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根本来不及同他说话。然后他抚着她的头,将她的长发绕在他指尖,下一秒他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床上,他立刻伏身下来。
沈南晞猛然惊醒,她意识到了不妙,她害怕了,她开始蠕动着挣扎。她试图闭上双眼努力的去适应,可她还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压在自己身上,就如同是有一架马车在从她身上狠狠碾过,沈南晞慌乱起来,她忍受不了,终于推搡着他,叫着:“谭煜,谭煜你放开我,我不想这样……我叫你放开我!”
然后她用力的踢他,谭煜吃痛,暴躁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不可屈服,拼命扭打,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谭煜才气喘吁吁的甩开她坐到床下。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他怒气冲冲的说。
沈南晞惊魂未定的起身穿衣,手指抖个不停,她明明惊恐的很,可她做不到离开。
她知道他心里有事,便小心翼翼的再次问道:“谭煜……我,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我们还都太年轻了,你今天又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会知道啊。”
“我大概要蹲监狱了。”
他终于吐出实情。
沈南晞目瞪口呆。
“我捅伤了人,那人要是死不了,八成也得残废。他家人报了警,警察正到处找我,我很快就会被抓到。”他烦躁地点燃了一根烟,又大口大口的吸起来。
沈南晞恍惚的摇头,甚至嗤笑出声,“我不信,这不可能。”
“你不信有什么用?我还不是照样会被抓起来?”谭煜冷嘲一声,“算了,咱们的缘分也就这样了,你走吧,我搞不好会被判几年刑,人走茶凉,出来后再见这世界也是另一番景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安慰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她为他的心痛能又值几个钱?最多不过一句令人倍感压力的:“我等你。”
他却摆摆手,好像并不在乎,“再等几年你就老了,我对着一个黄脸婆有什么意思?做人可别犯贱,咱俩好聚好散吧,你到时候找到个好人就嫁了,我是娶不成你了。”
沈南晞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她迅速翻下床半跪在地上,搂着他的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她也哭了很久,神志不清的反复念叨着我等你我要等你,没有你我就一无所有了,谭煜你不能撇下我不管,你说过你要娶我,说出口的承诺就是泼出去的水,你凭什么收回?你别骗我啊,天底下谁骗我都可以,可你不行,就只有你不能骗我,你答应我的,你会娶我,你必须娶我,我等你来娶我。
谭煜夸张的笑,他极艰难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看见她哭的一塌糊涂,他不是没有心疼,但他一定要做到绝情,好让她不留任何眷恋。
“你都不让我碰,我娶你做什么?摆在家里当佛像供着啊?咱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就像是和小学生谈恋爱一样,除了偶尔亲几下,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你一脸慌乱,我还哪有心情?”
“我……我会改的,真的谭煜……”
“阿南,你别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伤了人吗?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别的女人。阿美,口口声声和你姐妹长姐妹短的阿美,她说她喜欢我,什么都愿意给我,我根本没拒绝,她男朋友跑来,我一失手就捅了他几刀。你看,我这样的人你干什么还死缠烂打?你觉得值吗?”
阿美,竟是阿美。
沈南晞满脸怔然,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么多。她的眼睛都已经哭的红肿,捂着脸颤抖着肩膀,沈南晞痛苦地哽咽,“你们都是这样,到头来,你们都是。我总是随手可弃,就算我付出再多,也收不回来同样的感情,哪怕是施舍。”
谭煜看着她,心如刀割。他抬起手想去抱抱她,可他忍住了,事到如今,非要撕心裂肺才能彰显壮大吗?他不要她记得他,最好忘了他,还有曾经那些所有的快乐。
她顽固,他执着,可是这世间从来不会有那么多的圆满收尾,现实向来冷酷,人心更改变故,谁离开谁都可以活,就是因为爱她,却一定要禁锢她么?
我爱你,不必时时刻刻在你身旁;我爱你,不必日日夜夜为你唱歌。因为我爱你,我能够割舍不舍,我知道你也爱我,但我们在一起,注定不会有结果。
我并不是放弃了你,你在我心上,在我骨中,在我血里,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模样你的脸庞,遗憾的是我要远行了,没有你的陪伴,我宁愿选择沉默。
但愿你在今后能够明白,我并不是想要真的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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