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的眼睛又亮起了光,她知道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抚弄着她滑腻的肌肤,以及令他魂牵梦绕的青丝,她所有的一切都令他兴奋得忘乎所以,她不由去猜测他这几年的生活,估计是健身与泡妞两不误,这才练就出了他精炼的六块腹肌。
从以前她就觉得,为什么人类要谈恋爱呢?现在她隐约明白,两个人在热恋时期的体温总会保持在38.6℃,高烧一般。六年了,到了现在,她和他竟然是六年未曾相见过。哪怕是一个电话,一条简讯,她都没有从他那里得来。纵然是她当初伤了他,可他又何曾没对她造成过伤害?
这一刻,千千万万的委屈袭向了她,肆虐于五脏六腑,沈南晞压抑不住,她突然抬起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出了声来。
程微枳顿时不知所措,他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便细细碎碎的去吻她,哄她,沈南晞的哭泣声不止,她慢慢的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才隐隐约约明白,她是在怪他,同时又恍然大悟,六年前,她对他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发自肺腑?
“我要问你一句。”他哽咽着搂住她,问道:“你当年说的那些狠话,是骗我的吗?”
沈南晞只是哭,那已是最好的答案。
曾经的往事浮上水面,她与他原本是不会错过这六年时光的,可惜哀伤深重,像是一片厚重漆黑的海寂,吞噬了他们两个在当时还过分年轻的心。
一切误会要追溯回十九岁那年,与程微枳最后温存的那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沈南晞便被陆允昕带去了医院。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沈南晞等着被叫到自己的名字。她时不时的张望四周,看到年轻夫妇从面前走过,还有独自来做检查的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每走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
原来生命就是被那样孕育出来的。
沈南晞低下头,她竟有些退缩起来。冷静想一想,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程微枳的。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就这样一个人逞强的扛了下来,把程微枳当成了什么?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了什么?
他不是不可靠。
问题出在她身上,是她说不出口。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与权利去抹杀掉一个生命?难道只是为了掩盖她那充满了私欲的错误吗?
恰巧此时,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喊道:“沈南……是沈南晞吧?请快点进来,手术要开始了。”
沈南晞不禁犹豫了,她依旧坐着不动,倒是一旁的陆允昕担心夜长梦多,不断催促她:“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都已经喊到你名字了,你别坐在这,去啊。阿南,没什么可怕的,有阿姨在这里等着你呢。”
沈南晞却嗫嚅着说:“程阿姨,我……我觉得我还是……”
“还是什么?”陆允昕毫不留情的打断她,脸色大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反悔?”
“我——”
“阿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是想要毁了微枳未来的人生吗?你想要他因此而觉得对你有愧,然后娶你吗?你别做梦了,我们程家是不肯能承认你这样的媳妇的,十九岁而已,这样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们能懂什么是爱?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后悔的,再说你们充其量就是互相排解寂寞而已,没错,可能是他不小心,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赖上他吧,你配吗?”
配?
不,她不配。
陆允昕的那些话像利刃一样戳在沈南晞的心口上,针扎般的疼。见她还在思量,陆允昕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翻出相册给沈南晞看一张照片。
“阿南,你看,这是微枳在昨天发给我的,他和洛佳去游乐场约会,他们两个多站在一起多般配多亲密无间啊,你忍心去破坏他们吗?你也能狠心拆散他们?你会良心不安的啊,做人不能太自私。”
沈南晞看着照片上的那两张脸孔,笑容灿烂,就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足其中。她绝望了,承认吧,沈南晞,你永远都是个局外人,对程微枳来说,曾经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个失误,他的人生是一栋辉煌大厦,只有地基稳妥,才能保证在建筑的过程中不会坍塌。
而她,是他无意中捧起的一滩稀水泥,没办法为他砌成一砖一瓦,她注定帮不上他。何况他又对她暗恋程聆以,以及与谭煜交往的过程一览无遗,他怎么还可能会对她动真心呢?
这样一想,她反而觉得好受也轻松多了。无论何时,她都不能忍受狼狈,没有尊严的爱,就不是爱,而是拖累。于是她站起身来,在陆允昕近乎逼迫的眼神下走进了手术室。
当她躺倒那张冷冰冰的手术台上时,她蜷起双腿,全身被麻醉,只有思绪是清晰的。但她仍旧能感受到痛楚,也听得到剪子与各种机械在工作的声音,她定定的睁着眼睛望着白寥寥的天花板,她的心空荡荡的,耳边回荡的全部都是程微枳曾对她说过的那一句——
“阿南,我爱你。”
当你揽着别人的肩膀在照片里露出明朗笑意的时候,你知道我正在经历着什么吗?你体会得到我所遭遇的痛苦吗?
你凭什么对我说爱?
你又能拿什么来爱我?
你不爱我。
你爱的,只是那个被你强迫着接受你的爱的我。
索性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没什么可惜的了,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家家酒,彼此扮演过爸爸与妈妈,现在终止于此,终止于一个幼小生命的死亡。
整个过程中,沈南晞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只是对自己暗暗发誓,她再也不会这样作践自己了。就算她出身再卑微,可血肉之躯,受之父母,来这世上一遭,她得对得起自己的这一身皮囊。
八月底的风已经夹杂着一些凉意了,当沈南晞从医院里回来时,陆允昕并没有如约定那般陪伴她左右。因为障碍没了,陆允昕不需要再假装对她好,过河拆桥的恢复了那冷漠本性,友人的一通电话邀约便让陆允昕得以挥挥衣袖离开。
剩下沈南晞自己坐着出租车回去程家,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疼痛不已,她甚至连走下车子的过程都艰难无比,如履薄冰。
而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程家的大门前,她与程微枳不期而遇。
他应该是同什么人约好去打球的,一身阿迪达斯的经典款运动服,轻便的高帮天蓝色球鞋,背着网球拍,正低头回复简讯。偏生一抬起头见到沈南晞,他有点讶异似的,大概没想到会撞见她。
她样子太糟糕了,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整个人像片淡薄的纸,风一大,就会把她给吹走。程微枳放慢步子走近她,伸手去扶她的手臂,眼瞳中渗透担忧,问她:“阿南,你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沈南晞气若游丝的打断他,语气也变得烦躁起来:“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去和你的女朋友约会吧,省得被人看见我们这样,又要说难听闲话。”
这话一出,沈南晞就见他面容怅惘,眼神竟显得有些孤绝。他慢慢放开她,蹙起眉心,“我是要去和林颂见面,不是俞洛佳。”
她知道他是在怪她不够谅解他,她也知道,他心地是善良的,和她一样,但凡认准了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手。但她还能怎样?不把伤人的话说到底、讲通道理,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是白费了,于是沈南晞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在手术室中的战栗,她竟也能够做到狠下心来。
“和我解释这个干什么?你想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反正你有特殊行驶证,我管不着。”
程微枳愣了愣,也有点不高兴了:“你干什么?有不满就直说,不用这样冷嘲热讽的,我有哪里做的让你不舒服了?”
“哪里不舒服?”大概是从来没有这样把问题摊开来讲,沈南晞倒也忿然起来,“你没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也不满意的,你做得都很好,是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上心。而且再过一星期,你就要回去你的加拿大了,我们之间不照样是要做个了结么?”
“你认为我们早晚要分手?”他的声音显得诧异而有卑微,或许只有在她的面前,他能将自己放到足够低的位置,“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
“我以为你会等我。”
“等你?”多自私的两个字。
看着她的那副愕然表情,程微枳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寂寥,“原来,想玩玩的人并不是我。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和我分手,对不对?”
女人都是这样的,在分手之前都会故意挑刺,然后引发争吵,最终将话题带到重点上。她竟然也没什么不同,程微枳不由苦笑。
沈南晞因此而沉默了,半晌过后,她叹息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的。你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和我这种人谈情说爱,你能有什么好处呢?如果等到将来,等我们的年纪在大上一点,二十岁,或是到了二十五岁,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为现在的事情而——
而感到后悔不已的。”
“你的未来是高人一等的,这社会就是档次分明,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何况你——”
“注定是要继承程家,过着他人羡慕且一辈子都在追求的生活。”程微枳嘲讽的嗤笑道,“你能不能讲点新鲜的?你说前一句我都知道后一句,你不就是想劝我离开你嘛,何苦把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还有我又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窝囊,就算没有了女人我也能活,你以为我真的那样轻浮?你把我看的可真简单。说白了,从一开始起,你就觉得我是在玩弄你,你根本都没信任过我,你甚至都没想过利用我什么,因为你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我身上。”
她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沈南晞被这样的一句话惊住了,她几乎把自己能给的全部都给了他,再没什么能给了,如今又要独自一人承受起他们之间犯下的错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妄下定论。
索性如此,沈南晞干脆快刀斩乱麻,口是心非的对他说:“是,我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怎样,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其实程微枳一直都害怕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他千方百计的避开类似的话题,然而躲来躲去,到底还是绕到了这里。
他有种真心被狠狠践踏、被无情撕碎的悲愤感,自己被她逼得无路可退,他竟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不信。”
“我不是在骗你,我没那闲工夫。”
“你和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也可以谈情说爱?原来你人尽可夫。”
“随你怎样说,我受够你了,我想和你分开,我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插足在你和俞洛佳之间,而且你马上就要回去国外,我也不想再回到程家,你也要去接受你肩上的巨任,到时候你会嫌我碍了你的事,不如趁早分手,大家都干净利索。”
程微枳低下头,冷嗤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对我这样狠。”不等沈南晞反驳,他接着说,“想要和我分手还不简单么?你不如说你心里还在惦记着我哥,等着他来和你培养光源氏计划。这么说来,你和谭煜在一起也是打算排遣寂寞的吧?只要有男人肯喜欢你,肯对你好,根本就是谁都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最后一定会被攻陷,然后心甘情愿的爬上他的床。”
沈南晞的脸色因气愤和悲伤更白了一层,她眼里藏着泪光,“你不用故意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当初首先爬上床的人,可不是我。”
程微枳猛地抬起头,怒目相视,“你的意思是我逼你的了?”
“难道不是吗?”
程微枳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真是既可怜又可悲,“我懂了,你果然还爱着程聆以。”
“我是爱他,他从不会像你这样对我。”她如同当年那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他就在我这里。不管今后他和谁在一起,我对他的爱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是离开过我也抛弃过我,我也的确恨过他,但那不一样,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是不会轻易就被摧毁的,谁也不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就算是谭煜也不能。”
她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没有父爱,缺乏母爱,是程聆以教会她如何去爱人的。他向蜷缩在黑暗窄小的空间中的她伸出了手,只有他。在她最需要安慰与陪伴的时候,能够看到她的人,仍旧只有他。
他没有要求她给予任何回报,是她想要报答她,倾尽所有,付出全部,她愿意一辈子去做他的仆人,他的奴隶,只要他不嫌弃。
但是,她早就已经知道了,那不是爱。
那是依赖。
爱,并非报答。然而在程微枳的面前,她必须要做到残忍。与其在将来的某一天因彼此憎恶而令那一点点温存都面目全非,不如把一切埋怨都推到她的身上吧,她已经没有什么再怕失去的了。
所以,当时的程微枳被伤到心寒彻底。她把谎话说的那样真挚,他找不到一丝破绽能值得去怀疑。他甚至压抑不住怒火,举起手来打了她一巴掌。
她依然冷淡地直视着他,他又欲抚上她的脸,却被她强硬的躲开。
程微枳是个很死心眼的人,这一点他和沈南晞如出一辙。他太难爱上一个人,又太难忘记一个人,在爱与不能爱之间挣扎过活,他对自己太坏了,随意又自虐。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沈南晞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在此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种未来,等到他从加拿大回来后,他要搬出程家,赚属于自己的钱,买属于自己的车子和公寓。然后配出两把钥匙,其中一把送给沈南晞。陆允昕是不会同意他和沈南晞结婚的,不过他想要给她名分和家庭,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人的侮辱与欺负,他会爱她疼她保护她,让她此后都不再寄人篱下。
但在她看来,他不是程聆以。
爱情这东西真奇怪,你说不准在哪一个瞬间就爱上了你以为永远都不可能爱上的人,为她心伤为她买醉,你会变成曾经你最不屑的模样。
然后,程微枳在十九岁对沈南晞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我不懂。”
在那之后的六年,她与他就那样简单的再不相见。
而他们两个人在相逢之前都不曾主动联系过对方,因为赌气,因为愧疚,因为尊严。除了回忆,他们一无所有。有时他会在陌生女人的怀里寻找曾经她身上的味道,有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海上漂泊太久已经忘却了爱的方式。
有时他回想起与她唇齿相依时的甜言蜜语。
有时她会错以为自己在等着他能再次出现。
归根结底,他与她希望得到对方,又怕无法得到对方。年少轻狂,爱过恨过,也绝望过,兜兜转转,千回百转,忘不了的,始终是最初的那片风景所带来的甘涩辛香。
夜色深沉,程微枳怀中的沈南晞渐渐平静,她的哭泣声变得微弱,终于在最后停止了流泪。大概是得以说出十九岁时的误会让她松了一口气,又或者是他表现出的谅解令她安心下来。她靠在他胸膛,感受到他轻吻了自己的额头,然后听到他感慨似的道:“回来了就好。”
是啊,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就好。
这世界诱惑那么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霓虹闪烁,有那么一个港湾,为你虚位以待,有那样一个人,为你甘心执着。
你就不能说,你不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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