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介绍,龙龙明白此人就是戴笠,霎时,一股热血直往他脑门上冲,“仇敌、父亲”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交错闪现。他的脸烧得像烤着了的火,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珠。他捏紧拳头,极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子。
戴笠缓缓地绕着龙龙转悠着,俨然像位古董商在鉴别一件“艺术珍品”。他足足转了三圈,才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定,鼻音重重地说:“坐下吧。”
龙龙在沙发上坐下,不言不笑,两眼望着对方。
戴笠点上一支烟,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意,一边微微点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解嘲道:“真是奇迹,难怪你母亲有点反常……呃,除了信,你还带来了什么?”
龙龙默默地将搁在茶几上的黑布包打开,从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盒子,起身将盒子放在戴笠的桌上。
戴笠一见盒子,眼睛一亮。他欠身打开盒子,拿出一柄古剑。此剑有一尺长,剑鞘是镀金的,剑光闪闪,寒气逼人。此剑是戴笠送给大姑的信物。戴笠端视了半晌,才将剑放回盒中。他掏出手绢,狠狠地擤了一阵鼻涕,突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你吗?”
龙龙咧嘴一笑,从容地说:“知道,你要送我上西天。”
“唔,”戴笠似乎有点意外,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你的为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你说呢?”
“我问的是你!”戴笠恼羞成怒,“呼”地站了起来。
“好吧,我说。”龙龙两手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嘲笑,望着对方悠悠地说,“多少年来,我一直在追寻着一个人。我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一具尸骨!如果他是个懦夫、痞子,我要骂他、咬他、撕他;如果他是个英雄,我就像条狗一样的跟随着他!即使被驱赶、宰杀,也心甘情愿!”
一听这话,戴笠一拍桌子,叫道:“好一个狂妄的小子!”说着,他的脸颊一颤,眉峰一皱,渐渐透出了股杀气。他冷笑了一声,说:“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说罢,“唰”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锃亮的手枪,对准了龙龙的头部。
面对枪口,龙龙面不改色。他眯着眼,目光凝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打吧。我这条命,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你来说,意味着将失去一条千金难买、忠实无比的‘狗’!”
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一分钟过去了,一丝微笑飞上了戴笠的脸庞,他举枪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哈哈,哈哈哈……”他边笑边点头,说,“好小子,有种。有种。好吧,我留你一条命。不过,你必须马上离开此地!”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本,往桌子上一扔,大度地说:“拿去吧,就算是见面礼了。以后不准再找我!”
龙龙“噌”地站起,仰天一阵哈哈大笑。一瞬间,他收住笑容,两眼望着戴笠,愤懑而凄怆地说:“我,看错人、走错门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罢,一个转身,大步就走。
就在他走近门口的当口,只听得身后一声威严的喊:“站住!你要记住,如果你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做了你不该做的事,我立刻送你下地狱!”随后听见一声电铃响,门开了,贾副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戴笠命令道:“给他办理入伍手续,安排在总务处搞外勤。”
“是!”贾金南一挺身子,随后恭敬地对龙龙说:“请吧。”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龙龙激动得浑身发麻,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了。他周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倏地松弛了,转身笑望着戴笠,一步一步走到办公桌前,捧起古剑匣,轻轻地说:“这个,我能拿走吗?”戴笠绷着脸,微微地点了点头。龙龙朝戴笠鞠了一躬,含蓄地说:“放心吧,我会使你满意的!”
龙龙转身而去,戴笠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龙龙办理完手续后,领到了一张蓝色身份证和一套棕色美制士兵服,住进了县党部对面的二层楼兵营。
一晃三天过去了。龙龙除了每天早起同几个炊事兵上街购买食物外,余下的时间就是练唱军统局局歌。他表面上神态自如,可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刺戴笠的机会渺茫极了。不用说没有接近戴笠的机会,几天来就连戴笠的面也没见着。县党部的门,他只能望而不能进,因为他没有一张灰色的证件。此外,决死队队长说的那位配合他行动的“内线”也没有出现。更使龙龙不安的是,他还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行动。他感到自己低估了戴笠,并意识到将有一场新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他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第四天一早,他被贾金南带进了县党部戴笠的办公室。
他进门后,猛地看见大姑坐在里面,他的心止不住狂跳起来。
大姑身着浅灰色长袍,头戴绸布紧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她的脸庞显得更加灰白清瘦,眼睛带着黑圈,膝上伏着那只曾经和龙龙形影不离的金丝猴。
戴笠嘴里叼着烟,双臂交叉,脸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上。
龙龙跨前一步,激动地喊道:“妈!”
大姑一见龙龙,她那呆滞的目光忽地活跃起来,她立起身子,颤着嗓音轻轻喊道:“龙儿!”
金丝猴一见龙龙,奋然一跃,“吱吱吱”欢叫着扑了过来。龙龙一手搂抱着心爱的金丝猴,一手扶住了大姑的手臂。他极力抑制住奔涌欲出的泪水,稳了稳情绪,装着不解地问:“妈,你怎么来了?”
大姑擦去眼泪,冷眼望了望正在埋头擤鼻涕的戴笠,揶揄地说:“是这位先生把我绑架来的。我给你的信也罢,古剑也罢,都不能释其戒心,所以才拿我是问。”
“噢?”龙龙装着疑惑地看了看戴笠,说,“不会吧,堂堂的戴局长,怎么会为了我这么个小小的庶民,冒天下之大不韪,绑架一位出家人!”
“嗨嗨,”戴笠尴尬地笑了笑,装腔作势地说,“对,对!你母亲误解了,不是‘绑架’而是‘请’。唉,我堂堂军统局,难免会出现一些鱼目混珠的事,所以,凡是入伍的人,都要作一番细致的考察。”
“噢,这么说,你还在怀疑我?难怪让我当火头军!”龙龙反唇相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怕什么呢?这样的胆魄能成何大业?”
“放肆!”戴笠被刺得跳了起来,他的脸色气得由青变白,由白转红,嘴唇直打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龙龙!”大姑一看戴笠的脸色,吓得抱住了龙龙。
戴笠凶狠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了,他垂下眼皮,坐了下来。
大姑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来,她对龙龙乞求着说:“孩子,跟妈回去吧。多少年来妈诵经拜佛,别无所求,为的是求神保护你。无奈你割不断凡心,我也只好由了你。如今,你该觉悟了,跟妈回去吧!”
龙龙僵立着,过了片刻,他仰头长叹了一声:“唉,空有一身胆识却无处投报!哈哈,哈哈哈……”他举起手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扔在了沙发上,继而又解军衣上的纽扣……
房内安静极了,空气显得格外沉闷,闷得使人几乎透不出气来。
戴笠一直盯视着龙龙。龙龙的一举一动既使他感到恼怒,又使他感到新奇而可爱。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一股无所畏惧的蛮劲,实属少见。当龙龙解完最后一粒扣子时,戴笠突然拍了拍手掌说:“好了,好了!”他笑吟吟地走到龙龙面前,一掌拍在了龙龙的肩上,赞叹地说,“真不愧将门虎子!”说完,他走到办公桌前,揿了揿桌上的电钮。房内右墙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亭亭玉立、身穿军服的年轻漂亮的女人。戴笠冲她抬了抬头,说:“把这位师姑送回仙女庵,路上注意安全,不得有误!”
大姑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龙龙的手臂,痴痴地看着儿子。龙龙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把大姑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嘴唇抖动着说:“妈,多保重。我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的!”
大姑垂下了头,抹去泪水,弯腰将蹲坐在地上的金丝猴抱起,对龙龙说:“你留下它吧。你不在,它像掉了魂,不吃不喝,整天整夜地哀叫……”
龙龙接过小猴,装着和小猴亲热,把脸贴在小猴的身上,顺势将滚出眼角的泪珠揩去。然后,抬起头,仿效着大姑平日模样,竖掌闭目,喃喃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戴笠木然地望着眼前这对母子,目光忽然变得像雾一样的暗淡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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