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庙
於穆清庙[1],啊,清静的宗庙真美丽呀,肃脽显相[2]。诸侯们恭恭敬敬来陪祭。济济多士[3],执事的人们整整齐齐,秉文之德[4]。保持着高尚的品德。对越在天[5],对于在天的神灵,骏奔走在庙[6]。大家匆匆奔走在庙里忙祭礼。不显不承[7],神灵在天空中,人们都很尊敬他,无射于人斯[8]!不知道厌倦的人们呀!
【注释】
[1]於(w ū):叹词。穆:壮美。[2]肃脽(yōnɡ):肃敬雍和。显:明,显赫。相:助祭的公侯。[3]济济:威仪整齐。多士:众多的参祭者,指众公侯。[4]秉:执持。文:指文王。[5]对越:报答宣扬。一说,越,於。[6]骏:迅疾。[7]不显不承:即“丕显丕承”。不,通“丕”,发语词。显,光明。承,通“烝”,美。[8]无射(yì):不厌弃。射,通“萌”,厌恶。斯:语气词。
【赏析】
历史上对这首诗的主题一直有较大的分歧。清庙究竟指的是什么?是专指文王庙,祭祀文王,还是指所有的庙,祭祀周之祖先,学者们的意见不能统一。
《诗序》以为《清庙》祀文王,《郑笺》也以为“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诗也。庙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见,但以生时之居,立宫室、象貌为之耳”。这两种说法认为“清庙”专指文王之庙,而这诗是为了祭文王写的。朱熹从之,然释“清”为清静,与郑玄说小异;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亦主此说,然姚氏主张并祀文、武,亦与《诗序》、《诗集传》有别。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袁梅《诗经译注》皆从此说。另一说,以“清庙”广指诸庙,“清”为清静之意,其说始自汉韦玄成,他的态度是“《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汉书·韦贤传》)。“清”以庙中交神之礼言,后之贾逵、晋杜预皆本韦为说,然亦略异之,“清”以庙貌言。贾逵《左传注》云:“肃然清静谓之清庙。”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云:“清庙,肃然清静之称也。”陈子展《诗经直解》引清徐养原《顽石庐经说·清庙说》,曰:“古制天子七庙,文王庙其一也。如专以清庙为文王庙,则余复何称焉?特别有嘉名,而书传偶未之及邪?此则广指诸庙,非独文王,故以清静解之。《诗序》曰:‘庙者,人所不居,虽非文王,孰不清静?何独文王之庙显清静之名?此则广指诸庙,非独文王,故以清静解之。”今人除陈子展外,高亨亦主张此诗“是周王祭祀宗庙祖先所唱的乐歌”。
这首乐歌庄严肃穆,写法亦较高明,正面点题的只有开篇一句“於穆清庙”,其余七句均从侧面落笔,以祭祀者肃敬雍和的态度和极其崇敬的心情及庄严的举止来颂扬先祖和文王之德的至善至美,使文章虚实运用的很好。另外,这首诗的特点是无韵,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说:“案《颂》为奏乐所歌,尤当有韵。今多无韵者,旧谓一句为一章,一人歌此句,三人和之,所谓’一唱三叹‘,则成四韵。”虽未必就是一唱三和,但可以想的出来,大体情况都是这样的。
维天之命
维天之命[1],那天道的运行,於穆不已[2]。啊,美得无穷无尽。於乎不显[3],呀,多么光明美好。文王之德之纯[4]!文王道德的纯净!假以溢我,将我淹没在其中,我其收之[5]。我全都接受它。骏惠我文王[6],遵循着文王的大道,曾孙笃之[7]。子孙后代也都相信它。
【注释】
[1]维:同“惟”,思。[2]於(w ū):叹词。穆:肃敬。[3]於乎:呜呼,赞叹声。不:通“丕”,大。[4]纯:不杂。[5]收:受。[6]骏惠:骏,大。惠,顺。[7]曾孙:曾,重。《郑笺》:“自孙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称曾孙。”笃:厚。
【赏析】
《诗经》中的颂诗,是用来赞美宗庙祭祀的诗。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之于神明者也”(《诗序》)。
《周颂》三十一篇,产生于西周初期,大部分都是用来歌颂周王朝的功德的。周王朝的开国天子是周文王,作为祖先被所有的周人尊敬,因此有很多的歌颂周文王的诗出现在《周颂》中。这首《维天之命》即是在宗庙祭祀时赞美文王的乐章。
开头两句“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孔颖达疏:“言天道转运,无极止时也。”开头就写天命,极力赞扬天命的广大,用意是要咏叹文王是受命于天的天子,这是天的意思。周文王为商末周族领袖,姓姬名昌,商纣时为西方诸侯之长,称西伯。他吸取商纣暴政残民的教训,推行仁政、裕民政策(《康诰》:“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国家渐渐强盛起来。
本诗篇幅简短,仅有八句,不仅与大、小雅中的《文王》、《鹿鸣》等长短迥异,就是与风诗中的《关雎》、《鹊巢》相比,也更加的简短,而且全篇并不押韵。王国维认为这都是为了配合舞步而音乐舒缓的原因。“颂之所以无韵者,其声缓”,“颂之不分章,不叠句者当以此。”
(《乐诗考略·说周颂》)诗的语言较为古朴,不作夸饰,不用比兴,只是反复叹美文王之德,可以说是在全力对祖先进行歌颂,故不避古拙,简单扼要,表现出宗庙祭歌严肃古板的一般特色,当时人虔诚的心情和严肃庄敬的场面跃然纸上。
维清
维清缉熙,清明、长久、广大,文王之典。是文王的法典。肇馑[1],从祭神开始,迄用有成。到大功告成。维周之祯[2]。周家的喜庆之事一个又一个。
【注释】
[1]肇夤:犹言“肇祀”。肇,开始;夤,《说文》:“洁祀也。”[2]维:是。祯:吉祥。三家诗祯作“祺”,亦吉祥之意。
【赏析】
《维清》也是一首歌颂文王的诗。明代何楷已以此诗与《清庙》、《维天之命》当为一篇,如乐府诗之一篇分为数解。在清朝初期李光地还曾说过:“《清庙》方祭之诗,《维天之命》祭而受福之诗,《维清》祭毕送神之诗。”此说颇有见地。《清庙》写助祭的静肃,文王的德政被朝廷众多的美士铭记于心间,他们都虔诚地思念已故的文王。《维天之命》颂扬“文王之德之纯”,至《维清》一章,“先言文王之典戡乱,后言文王之典致治”,既总述上一章的意思,又对下一步的歌颂做好铺垫。
《诗序》谓此诗“奏象舞也”。历史有不少人都对此曾作各种各样的解释,有的人认为“舞”为武,写了很多文章,并且彼此争论不休。事实上,可以象武德,也可以象文德,歌舞是不可分的,我们既不可以离开舞容来欣赏此诗,但也不必过于这些拘泥小节。
清代的戴震就曾经说过:《维清》一诗“言此天下澄清,光昭于无穷者,文王之法典实开始梗祀昊天盛礼,以迄于今而有成。是固有天下之祥如此也。辞弥少而意旨极深远”(转引自陈子展《诗经直解》)。这首诗仅一章五句,是三百篇中最短的一篇,算是以少胜多,文章所指深远。它不仅大力赞美了文王的德政,而且还热烈歌颂了文王的武功,“辞弥少而意旨极深远”,正是这首诗的最大长处。有人说它太过简短,怀疑还有我们所不知的缺文。朱熹在《诗集传》中就曾说:“此诗疑有阙文焉。”陈延杰在他的《诗序解》一书中则指出:“其辞简而意则永,亦非有阙文焉。”这个意见是正确的,言简意深,意义深远,可以说这首诗是颂诗中颇为精妙的短章。
烈文
烈文辟公[1],有功有德的诸侯,锡兹祉福[2]。祖先给了我这多多的幸福。惠我无疆[3],对我恩情无穷尽,子孙保之。子孙万代都享有它。无封靡于尔邦[4],莫贪财,莫奢侈在你的国家,维王其崇之[5]。要尊重我们的王。念兹戎功[6],想着这些大功劳,继序其皇之[7]。继承的人呀,要光大它。无竞维人[8],万事莫如得人强,四方其训之[9]。各地的人都会以他为榜样。不显维德[10],道德显明真荣光,百辟其刑之[11]。诸侯们就模仿他。於乎!前王不忘[12]。啊啊!祖宗亦忘不了这些事呀。
【注释】
[1]烈:功业。文:文德。辟(bì)公:诸侯。[2]锡:赐。兹:此。祉:福。[3]惠:惠爱。[4]无:通“毋”,不要,莫要。封靡:大罪。[5]维:语助词。王:先王。或作文王,或释为周的列祖列宗,俱通。其:语助词。崇:崇尚,推重。之:你,你们。[6]戎功:大功。
戎,大。[7]继序:继承,序通“绪”。皇:大,美。[8]无:通“毋”。竞:强,强力。无竞,不要逞强力。人:贤人。[9]四方:同下文的“百辟”都是别的诸侯的意思。“四方”指周围诸侯,“百辟”指许多诸侯。训:法则,用作动词,仿效的意思。[10]不:同“丕”,大。[11]刑:通“型”,典型,用作动词,效法的意思。[12]於乎:呜呼,叹词。前王:先王,指文王或周的列祖列宗。
【赏析】
武王崩,成王即位。成王年幼,由叔父姬旦——世称周公——摄政。成王七年,成王接任周王的王位。成王掌政,致祭于宗庙(一说文王庙),诸侯们都来祭祖。成王赋此诗,以此来戒勉助祭的诸侯群臣。
最后一句是结束语,用来呼吁人们不要忘记先王的遗德。在结构上与开头的“子孙保之”相呼应,有结束全篇的作用;在内容方面说,它是唤起众诸侯怀念先王的感情,使他们能接受戒勉;在形式上,它是服务于祭祀先王的仪式。
这首诗是成王对待诸侯的政治纲领。同时我们可以认为它是一首政治诗。可以说它反映了成王的部分政治主张,也反映了成王与诸侯的复杂关系。全诗语言精炼准确,但“质木无文”。
天作
天作高山[1],天生高山多荒凉,大王荒之[2]。庄稼在太王的治理下生长。彼作矣[3],百姓们在此盖新房,文王康之[4]。是文王让大家享受到了安康的生活。彼徂矣[5],各地老百姓都跑来定居,岐有夷之行[6]。岐山的道路坦荡荡。子孙保之!子孙万代都要保持好呀!
【注释】
[1]作:生,天生。高山:指岐山。[2]大王:太王,古公刐父的尊称,周文王的祖父。荒:治荒,开荒。
[3]彼:百姓。作:这里指建筑房室。[4]康:安康。[5]徂:往,这里指百姓归附于周。[6]夷之行:平坦的道路,一语双关,既指岐山被开发,道路通畅,也指文王政治之道清明。
【赏析】
这是一首祭祀太王古公刐父的乐歌,歌颂太王和文王的创业功绩。
周的祖先公刘开始迁居於豳地(在今陕西省旬邑县一带),直至古公刐父为止,农业在这里得到了世世代代的发展。到了古公刐父的时代,因受戎狄的侵扰,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便率领全族的人和奴隶,迁居到岐山之下的周原(在今陕西省岐山县),筑城廓宫室,定居下来,周国就是在这里初具规模的。周朝的王业,实际是从太王开始的,《鲁颂·阔宫》:“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按:《毛传》云:翦,齐也,陈子展《雅颂选译》从其说,解此句为:这就开始了看齐於商。)明了这段历史,回过头来,我们再看《天作》诗,也就知道作者所以要抓住太王迁岐立国的功业,写出“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等诗句来的道理。周文王姬昌继承了太王的事业,实行较为宽容的统治,实施裕民政策(《尚书·康诰》:“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招纳殷商和其他小国归附来周的庶民,百姓过上了安康的生活,周的势力得以不断扩大,这一切奠定了灭商的基业,这就是《鲁颂·阔宫》所谓的“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所以,《天作》的作者抓住周文王的主要功业,写出“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等诗句,大力歌颂他的作为。
《天作》一诗,文字很简短,而它的历史包容量却极为恢宏,这就要求歌词的作者具有巨大的艺术概括力,将周王朝两位重要历史人物——王业创始人古公刐父和受命称王的姬昌的重要功绩,进行高度的提炼、集中,浓缩地反映在七个诗句里。言简意赅,文字清峻,正是《天作》诗的艺术特征。
昊天有成命
昊天有成命,老天定下了成命,二后受之。文王和武王来继承发扬它。成王不敢康,成王不敢贪恋安逸的生活,夙夜基命宥密[1]。每天早晚都受命多勉励自己。於缉熙[2],要继承并发扬它,单厥心[3],用尽心力呀,肆其靖之[4]!因而天下太平啦!
【注释】
[1]夙夜基命宥密:即夙夜其命有勉。“基”、“其”古通,“宥”、“又”、“有”古通。“密”读为“勉”,努力。
[2]於(w ū):叹美辞。[3]单:通“殚”,尽。[4]肆:于是。
【赏析】
这是一首祭祀成王时所唱的颂诗,约写作于康王之时。显然,诗是以赞颂成王为中心的,但是为什么涉及文、武二王呢?汉初政论家贾谊的一则分析,有助于我们理解诗人的构思:“二后,文王、武王也。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孙也。文王有大德而功未既,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及成王承嗣,仁以莅民,故称《昊天》焉。”(《新书》)我们看到,在短小的诗篇中,诗人用简洁的语言,十分紧凑地叙写了周初三王,并且表明了他们对创建、巩固新兴王朝所作出的不同贡献;同时又重点宣扬了成王为完成父辈事业所进行的黾勉努力。诗歌的这一叙写特点,当之无愧地赢得了前人“通首密练”的好评。
这首诗纯用赋体,没有用韵,风格质朴严实。句子长短不一,有很明显散文化倾向。
我将
我将我享[1],我烹煮啊我祭享,维羊维牛,牛羊是供品,维天其右之[2]。希望老天能保佑我。仪式刑文王之典[3],文王典章须效仿,日靖四方[4]。每天都在想安定四方的办法。伊嘏文王[5],伟大文王英名扬,既右飨之。保我平安受献飨。我其夙夜,勤于职守日夜忙,畏天之威,敬畏苍天不敢偷懒,于时保之。这样才能保国卫家。
【注释】
[1]将:烹的意思。享:敬献。[2]右:同“佑”,助。
[3]仪、式、刑:三字同义,皆为效法之意。典:典章制度。[4]靖:《郑笺》:“靖,治也。”[5]伊:发语词。嘏(jiǎ):伟大。
【赏析】
《我将》是《诗经·周颂》中的一首祭祀诗,诗中祭天祀祖,祈福禳灾,表现出周人崇拜苍天,笃信鬼神的天道观。
《我将》语言委婉含蓄,意在言外,“戒成王”之意含而不露。宋人吕祖谦评此诗说:“于天维庶其飨之,不敢加一辞焉。于文王则言仪式其典,日靖四方,天不待赞,法文王所以法天也。卒章惟言畏天之威,而不及文王者,统于尊也。畏天所以畏文王也,天与文王一也。”
(《吕氏家塾读诗记》)吕氏的见解是十分中肯的。朱熹在《诗集传》中传:“《周颂》多不叶韵,未详其说。”而《我将》一诗还是叶韵的。第一层中,“牛”与“右”叶之部韵;第二层,“方”与“飨”叶阳部韵;第三层不叶韵。《我将》与《周颂》中不叶韵的诗篇相比,吟咏起来还是较为和谐悦耳的。
《我将》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远不如《国风》、《小雅》中的诗篇。但是,周人祭神祀祖的内容在这首诗里完整的表现出来,完整的反映了周人的天道观念,而且在表现手法上尚有可取之处,仍是一篇不错的美文。
时迈
时迈其邦[1],武王诸国去巡狩,昊天其子之,天之骄子留下了美名,实右序有周[2]。皇天佑助我大周。薄言震之[3],当初征讨殷商纣,莫不震叠[4]。诸侯被我神威所震惊。怀柔百神[5],祭祀天地众神灵,及河乔岳[6],亲临河川高山顶,允王维后[7]。武王的确是明君。明昭有周[8],我周德行多昭明,式序在位[9]。满朝百官尽其能。载戢干戈[10],兵器干戈都收藏起来,载祮弓矢[11]。良弓利箭都装进去吧。我求懿德[12],寻求美德好风尚,肆于时夏[13]。在华夏大地上得到发扬。允王保之。能保天命贤武王。
【注释】
[1]时迈:迈,巡狩;时迈,按时而巡狩。《诗集传》:“周制,十有二年,王巡狩殷国,柴望告祭,诸侯毕朝。”
[2]右、序:吴诫生《诗义会通》:“右、序,皆助也。”[3]薄言:刘淇《助字辨略》卷五:“《诗》凡云薄言,皆是发语之辞。”震:以武力震慑。[4]叠:通“慑”,恐惧。[5]怀柔:安抚。[6]乔岳:高山。[7]允:确实。后:君主。[8]明昭:《毛传》:“明矣,知未然也。昭然不疑也。”
[9]式:发语词。序在位:指诸侯百官各安其位而尽其职。
[10]载:则。戢:收藏。[11]祮(ɡāo):古代盛衣甲或弓矢的囊。[12]懿德:美德。[13]肆:施行,广布。时:是。夏:华夏,中国。
【赏析】
《周颂·时迈》是一首写武王巡行诸侯各邦,祭祀苍天和山川诸神的乐歌。诗中歌咏苍天佑助周王征服四方,周王敬祭山川百神,主张文治,以此来固帝王之业,反映了周人神化先祖,天人合一的宗教观念。但是历史上许多认为此诗为武王时周公所作。这首诗通过武王巡狩祭祀山川百神来写武王的功德无量,实际上是神化了武王,神化先祖正是为了神化当时的统治阶级,对周王朝的统治有利。清人王夫之说:“……昭明德以格于家邦,人神之通,以奉神而治人者也,非仅以事神者也。”(《诗广传》卷五)王夫之的分析是很有见地的。《周颂)中像《时迈》这样神化祖先,宣扬天人合一的宗教思想意识的诗篇,都是假托神权,实际上却是用来统治人民的。
陆机《文赋》云:“立片言而居要,为一篇之警策。”所谓一篇之警策,在诗中就叫做诗眼。此诗“昊天其子之”,武王以天之骄子自封,先声夺人。又“允王维后”,再强调一下,只有像武王这样人物才有资格做君主,就应该来统治天下大局。“允王保之”,如今天下既定,偃武修文,天下一统,这也要靠武王来君临天下,这样才能保持这种好的局面。每一层次末一句,既起结束每层作意的作用,又为通篇眼目,实为一篇之警策。
这首诗虽然比较短,但是层次井然有序。全诗分为两个层次,前写王巡狩告祭之事,后叙诗人偃武修文之愿望。第二层次又可视作偃武和修文两小层次。明人孙揌评此诗说:“前二句,甚壮甚忙,俨然坐明堂,朝万国气象。下分两节,一宣威,一布德,皆以’有周‘起,’允王‘结,整然有度,遣词最古而腴。”(《评诗经》)因此,《周颂·时迈》一诗还是有它的一定文学价值的。
执竞
执竞武王[1],制服强梁称武王,无竞维烈[2]。攻克商的功业举世无双。不显成康[3],伟业一成,国民安康,上帝是皇。上帝对他也赞赏。自彼成康,由于功成国安康,奄有四方,一统天下达到四方,斤斤其明[4]。英明的武王坐在朝堂上。钟鼓抻抻[5],敲钟擂鼓咚咚响,磬笺将将[6],击磬吹箫声锵锵,降福穰穰[7]。上天赐福降吉祥。降福简简[8],无边洪福从天降,威仪反反[9]。隆重又端庄祭礼活动。既醉既饱,武王神灵醉又饱,福禄来反[10]。将无数的福禄给你。
【注释】
[1]执竞:执是拿着,竞是自强,指周武王凭不息的精神和自强而战胜强大的敌人。[2]无竞:无比。烈:功业,指伐纣克商的功业。[3]成康:成功地建立康定的局面。[4]斤斤:是非常明显的意思。[5]抻抻:描写钟鼓的声音。[6]将将:同“锵锵”,象声词。[7]穰(ránɡ)穰:有众多之意。[8]简简:盛大的样子。[9]反反:同“秚秚”,谨慎的样子。[10]反:同“返”,还报。
【赏析】
这是一首祭祀周武王的诗。周武王是在中国历史上作出过杰出贡献的人。商王朝在盘庚迁殷后,政治日益腐朽堕落,庙堂之上的上层统治者们却只是酗酒行乐,淫乱好色。就象周公在《酒诰篇》中所指出的那样,商王朝整个统治阶层,都沉湎于酒色之中,腥秽之气直冲霄汉,他们的所作所为连上天都不能忍了。老百姓们对此怨声载道,到处都是反抗的怒火,就象《微子》篇中所说:“小民方兴,相为敌仇。”举国上下形成了严重对立局面,阶级矛盾已到了白热化程度。公元前1066年,周武王起兵伐纣,在牧野与殷纣王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当时纣王虽然有兵十七万,但却纷纷倒戈,引导周兵杀纣,周武王顺应人心,终于以少胜多,灭殷而建立周王朝,开始分封诸侯,建都于镐。武王伐纣的历史功绩,是不可磨灭的。本诗在祭祀武王时,对他进行了热情洋溢的歌颂,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自古以来,对本诗的理解,却是众说纷云。有的认为是武王、成王和康王三王并祭的诗,朱熹在《诗集传》中,就明白地说是“此祭武王、成王、康王之诗”。周代祭祀,均是分庙,并祭之事,没有可考的典记。清人方玉润说:“若谓’三王并祭‘,无论典礼无稽,即文势亦隔阂难通。盖’烈‘则归之武王,’皇‘则属诸成、康,而’奄有四方‘者又始自成、康矣。通乎不乎?当亦不言而自辨已。”(《诗经原始》)其实诗中所说的“成康”,不是指成王和康王,而是说武王“成功康定天下”之意。因此,三王并祭之说,是不可信的。
作为一首颂歌,本诗通篇没有惊心动魄之奇情,也没有风云变幻之壮丽之景,只是平平叙述,微微唱叹,却能激人深思,竟产生扣人心弦的艺术魅力。一直以来颂诗都是庄严肃穆的,而此诗在静穆中流露出悲壮气氛。这种悲壮气氛能产生崇高感,从而使周武王的历史功绩更加突出。再由环境氛围而烘托出的人物形象,是崇高而伟大的。开头四句,用极少的笔墨成功地勾勒出了周武王的雄伟形象,他是凭着自强不息而取得史无前例的克商功业。由此创建国泰民安的盛世,其光芒四射,上帝都对他赞赏有加。诗以真为美,如实反映现实社会,有一种特殊的艺术趣味在其中。诗中所写,是作者澄思渺虑,迁想妙得,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的理想句式,但仍不失其真实的特点,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
还有诗中的叠字运用,也是颇为巧妙的。例如,“斤斤”、“抻抻”、“将将”、“穰穰”、“简简”、“反反”等,在拟声写貌、抒情造境方面,显示了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思文
思文后稷[1],想起后稷先王,克配彼天[2]。功德能配的上苍天。立我翋民[3],养育我们百姓,莫匪尔极[4]。有谁没有受到过你恩赏。贻我来牟[5],留给我们麦种,帝命率育[6]。老天让我们养育它。无此疆尔界,农政不分疆界,陈常于时夏[7]。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推广。
【注释】
[1]文:文德。这里指治理本部族内部事务,发展生产,使本部族日益强大的功德。[2]克:能。配天:配享天帝。[3]立:通“粒”。即以谷物作为食物。翋民:众民。[4]极:最大的恩德。朱熹《诗集传》:“极,至也,德之至也。”[5]贻:留下。来:小麦。牟:大麦。[6]率:用。育:养活。[7]陈:推广。常:政,指农业方面的政策。时:是,此。夏:中国。
【赏析】
《思文》,是周王郊祀天帝、后稷,祈祷年谷丰收、国家昌盛时所唱的乐歌。孔颖达《毛诗正义》引《国语》之说,认为是周公的作品。
后稷,即周族的始祖弃。据说在尧舜时代他曾任主管农事的后稷之官,教民种植百谷,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后人尊他为稷神。周王朝建立后,为了以先王勋业勉励后人,认为后稷教民耕作,使民众有粮食,并开启文王、武王的伟大功业,对周国的人民有很大的功劳,因此除了立其神位于太祖庙以外,又在郊祭时以他配享天帝。这种把崇拜祖先和崇拜天帝结合在一起的做法,当然是为了显示周王血统的高贵以及其统治是合乎天帝旨意的,本质是为了巩固西周王朝政权。和《周颂·噫嘻》不同,《思文》没有具体地描述农业生产的情景,而是把重点放在歌颂后稷为农业生产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而做出的功绩方面。“思文后稷,克彼配天。”因为是颂歌,诗人一开始就开门见山,即推出歌颂的主体,指出他功业卓著,可以配享上天。
这首诗,歌颂了周族祖先的功业,对于激励周人继承重视农业的传统,以进一步发展生产,充实国力,统一全国,都曾起过积极地促进作用。这首诗和其他关于后稷的神话传说的流传至今,同时也告诉我们:对于那些为人类进步事业作出过贡献的人,人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臣工之什
臣工
嗟嗟臣工[1],啊啊,你们这些官吏,敬尔在公[2]。把公事认真来办理。王佒尔成[3],去吧,给上面报告你们的收成,来咨来茹[4]。来请示,来商议。嗟嗟保介[5],啊啊,你们这些官儿,维莫之春,现在是暮春季节,亦又何求?你们有什么要求?如何新畲[6]?生田与熟田应该怎样的耕作?於皇来牟[7],啊!美啊,大麦、小麦,将受厥明[8]。这庄稼马上要收割。明昭上帝,充满智慧的上帝呀,迄用康年[9]。给我们个丰收年哩。
命我众人:命令我的伙计们:库乃钱奁[10],藏起锄儿藏起锹,奄观丏艾[11]。拿起镰刀快点儿割麦吧。
【注释】
[1]臣工:工,官。指诸侯卿大夫。[2]公:公家之事。[3]王:往。佒:禧,礼告。成:熟,收成。[4]咨:谋。茹:度。[5]保介:副手,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6]新畲(yú):田二岁曰新,三岁曰畲。[7]於皇:赞美辞。来牟:小麦和大麦。[8]明:成,成熟。[9]康年:丰年。
[10]库:储放屋下。钱:铫,锹。奁(bó):锄。[11]奄:疾速。丏(zhì):短镰刀。艾(yì):芟,割。
【赏析】
这首诗,是周代开国初期,周王告诫百官重视农业生产之辞。诗风典朴实易懂、层次清楚。偶尔几句写景、写动作的诗句,却又让诗清新活泼起来。
在《诗经》中颂诗的写作时期是最早的,这首诗也是周初的诗。显示出周代开国之初,认真经营国家,并且对农业生产非常的重视。诗人还记叙了周王关于创业维艰的谆谆告诫。在中国历史上周朝为何享国尤久,这些诗篇似乎向我们透露了一些消息。
噫嘻
噫嘻成王[1]!啊,多好呀,成王!既昭假尔[2]。曾召集你们来把话讲。率时农夫[3],率领这些农夫们,播厥百谷[4]。播种百谷去吧。骏发尔私[5],快点儿带着你的农具,终三十里[6],面对这三十里广阔的地方,亦服尔耕[7],大伙儿都来耕地呀,十千维耦[8]。万人出动,成双成对。
【注释】
[1]噫嘻:赞叹之词。成王:指周成王。这里是生时的称呼,而不是死后的谥号。[2]既:已经。昭:明。假(ɡǔ):通“嘏”,告。尔:指农官田郾,后两“尔”字则指农奴。[3]率:带领。时:是,此。[4]厥:其。[5]骏:迅速。发:起。私:为“耜”字之误。耜,古代耕地农具。
[6]终:尽。三十里:指方圆三十里,九百平方里。指公田。[7]服:从事。耕:耕作。[8]十千:一万。维:其。耦:二人各持一耜并肩而耕。
【赏析】
《噫嘻》一诗,其主题和个别字句的解释,古今学者说法众多,分歧也非常大。归纳起来,约有以下几种主要意见:(一)认为此诗为周公、成王“春夏祈谷于上帝也”,《毛诗》及三家诗并主之;(二)认为此诗是成王“戒农官之词”,朱熹《诗集传》主之;(三)认为此诗为“康王春祈谷也”,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主之,陈子展说得更明确:“此盖康王祭告成王祈谷,同时命令田唆农夫耕种之诗。”(《诗经直解》)(四)认为这是成王祈呼上帝之助而作的农诗,成王为生号,清戴震《毛郑诗考正》、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主之,程俊英《诗经译注》说近似;(五)主张此诗写的乃成王籍田之事,是成王的近臣向农官传达再由农官向农奴发令的,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主之,高亨《诗经今注》与这个意思相近。
《噫嘻》一诗有很高的史料价值,郭沫若在《青铜时代》曾经说过:“(这诗把)周初的农业情形表现得异常明白。农业生产的督率是王所躬亲要政之一。土地是国家的所有,作着大规模的耕耘。耕田者的农夫是有王家官吏管率着的。这情形和殷代卜辞里面所见的别无二致。”
这首诗语言高度概括,叙事极其精炼,短短的八行三十二个字,把周初成王亲临籍田率领农奴春耕的场面描写得不仅非常明白而且还很有气势,诗的整体层次的安排也很清楚。
振鹭
振鹭于飞[1],白鹭成群展翅飞翔,于彼西脽[2]。在西边那片大泽上。我客戾止[3],我有贵客喜光临,亦有斯容[4]。穿着高洁的白色衣裳。在彼无恶[5],在他的国家没人说他的坏话,在此无萌[6]。来我国也很受欢迎。庶几夙夜,望您日夜多勤勉,以永终誉[7]。众口交誉美名扬。
【注释】
[1]振:群飞的样子。[2]邕:水泽。西邕,《韩诗》以为是周文王在西郊所建的学校辟雍。辟雍四周绕以水泽。诗以鹭之在泽兴客之朝周。[3]客:指宋国诸侯微子。戾:至。止:语助词。[4]斯容:言来客有白鹭般高洁的姿容。斯,指鹭鸟。[5]彼:来客所在之国。恶:厌恶。
[6]此:周王朝。萌:厌弃。[7]终:韩、鲁诗作“众”,盛多。
【赏析】
周武王克商后,封虞舜之后于陈,封夏禹之后于杞,封商纣王之子武庚于殷墟,使各奉其先祀,尊为“三恪”,以宾客之礼相待。周成王初年,武庚由于叛乱被诛杀,周王朝改封纣王庶兄微子,建国于宋(今河南商丘)。微子为人比较仁义,殷商余民都很爱戴他,与周王朝的关系也很融洽。《振鹭》,是宋微子朝见周王助祭宗庙时,周人为赞美微子所作的乐歌。
最后两句祝愿来宾更加勖勉,以便将盛美的荣誉永葆千古。其中含有要求其借鉴历史教训,比如说武庚之变的寄托,不过诗人寓规箴于祝愿之中,委婉其辞含而不露罢了。正如姚际恒所说的,“全在意象之间,绝不著迹”(《诗经通论》)。
丰年
丰年多黍多余[1],丰年小米多、大米多,亦有高廪[2],一座座高大的粮仓,万亿及秭[3]。万呀、亿呀、亿亿数也数不完。为酒为醴[4],做清酒、做甜酒,烝畀祖妣[5]。用来献给祖先。以洽百礼[6],有各式各样的礼品,降福孔皆[7]。神呀降的福泽真普遍。
【注释】
[1]黍:糜子,小米。峹(tú):稻谷。[2]亦:语助词。廪:粮仓。[3]亿:周代十万为亿。秭(zǐ):一亿亿。[4]醴:一种甜酒。[5]烝:进献。畀:给予。祖妣:男女祖先。[6]洽:配合。百礼:多种的礼仪。[7]孔:很,甚。皆:普遍。
【赏析】
《丰年》是秋收以后在宗庙祭祀时所唱的乐曲。中国作为农业古国,农业早在西周就已比较发达。
《诗经》中讲到农事的诗篇有不少,较重要的有《风》诗中的《七月》;《雅》诗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颂》诗中的《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等十首。这一类农事诗反映了社会生活的重要方面,并且具有相当的艺术性,在文学史上有一定的价值。对农业生产十分重视的周王,每年春初,祭祀天地,祈祷丰年,这叫做“春祈”;秋收以后,周王又亲率领百官祭祀祖宗和天地百神,答谢神佑,这叫做“秋报”。《郑笺》说:“报者,为尝(秋祭)也,烝(冬祭)也。”《诗序》说:“《丰年》,秋冬报也。”可见,《丰年》诗是在秋天获得大丰收以后祭祖先及神明而唱的颂歌。
《丰年》一章七句。第一、二、三句为第一层,描绘了丰年黍多稻多的丰收景象。四、五、六句为第二层,写酿了酒用百礼祭奠祖先。第三层为第七句,写希望祖先神灵普降福气。
《丰年》是赋体,不分章,诗本身没有韵,语言简练,用词上也非常节省。它没有《载芟》那样的生机勃勃,也没有《良耜》那样的喜气洋洋,但仔细品味,依旧是庄重和典雅的佳作,具有古拙的特色。
有瞽
有瞽有瞽[1],盲乐师啊盲乐师,在周之庭。在大庭上排列宗庙。设业设琚[2],摆好各种钟架鼓架,崇牙树羽[3]。架上钩子彩羽装。应田县鼓[4]悬挂起各种小鼓大鼓,泂磬裎圉[5]。诇磬裎圉列成行。
既备乃奏,乐器齐备就演奏,箫管备举。箫管并吹音绕梁。抻抻厥声[6],众乐一起响起声音洪亮,肃脽和鸣[7],肃穆和谐调悠扬,先祖是听。祖宗神灵来欣赏。我客戾止[8],我也有要光临的贵宾,永观厥成[9]。一曲终了却并不觉得时间长。
【注释】
[1]瞽(ɡǔ):盲人。此指乐官,周代常以盲人充作乐师。[2]业:悬鼓的木架。琚(jù):悬编钟编磬的木架。[3]崇牙:古时乐器架子横木上刻如锯齿状,用以悬挂一排大小不等的钟磬,此锯齿即崇牙。[4]应:小鼓,有四足,也叫足鼓。田:大鼓。一说应、田均为小鼓。县(xuán)鼓,悬挂的鼓。[5]诇(táo):摇鼓。磬(qìnɡ):玉石制板状打击乐器。裎(zhù):乐器名,状如漆桶,中有椎柄连底,以木具击之作声,为开始演奏的信号。圉(yǔ):乐器名,形似伏虎,木制,背上刻作锯齿形,以木具划之作声,作为演奏结束的信号。[6]抻抻:形容乐声洪亮和谐。[7]肃邕:形容乐声徐缓和谐。
[8]戾:至。止:语助词。[9]成:指一曲奏毕。
【赏析】这是一首描写古代庙堂祭祀时音乐演奏场面的诗。关于此诗的本事,《诗序》曰:“始作乐,而合乎祖也。”《郑笺》:“王者始定,制礼功成,作乐合者,大合诸乐而奏之。”孔颖达进而坐实为周公祭文王之诗:“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一代之乐功成,而合诸乐器于太祖之庙奏之,告神以知善否。诗人述其事而为此歌焉。”其实,在古代宗庙祭祀的时候,需要把各种乐器合在一起演奏。《礼记·月令》:季春之月,“是月之末,择吉日大合乐,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往祝之。”可见,每年三月朝廷都要给祖先举行盛大的音乐会,君王和群臣也都参加。现在,我们再次学习这首诗,在意的是诗中关于各种乐器的描写而不是在意它是否周公祭文王之作,具有宝贵的艺术史料价值,对于了解古代音乐演奏的盛况,有很重要的认识意义。同时,在表现手法上,也给我们有益的启迪。
全诗一章十三句,正面描写演奏场面的只有四句,以六句写演奏前的准备,三句写演奏后的效果,采取的是一种侧面烘托的手法,叙写完整,而笔致灵活。
《有瞽》还使我们从中了解到古代乐器的发展情况。我国古代乐器按功能可分为三大类:其一是打击乐器,其二为吹奏乐器,或称管乐器,其三为弦乐器。从原始社会开始,人类就可以把石头作为工具,摔打陶土为器皿,劈树枝为柴,劳动生产中的自然发音,原始音乐的序幕就此揭开,所以打击器出现最早,而弦乐器出现最晚。《有瞽》提到的打击乐器最多,却没有提及弦乐器,说明在周代大型音乐演奏时弦乐器尚未被广泛应用,而打击乐器在宗庙祭祀演奏中却占主导地位。在所列举的打击乐器中,以鼓品种最多,计有小鼓、大鼓、悬鼓、摇鼓、四足鼓等等,反映了鼓在周代众乐器中的重要地位。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在商代打击乐器中,铙、磬皆悬,惟鼓不悬。“夏加四足谓之节鼓,商人挂而贯之谓之楹鼓,周人悬而击之,谓之悬鼓。”本篇除说“设业设琚”外,还说“应田悬鼓”,明确指出鼓是悬而击的。在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到由节鼓到悬鼓发展的轨迹。
潜
猗与漆沮[1]!啊!清漆水,长沮水!潜有多鱼[2]。不仅水深而且有很多美丽的鱼。有惏有鲔[3],鳇鱼成对,鲔鱼摆尾,鲦惏悭鲤[4]。鲦惏成群,悭鲤逐队。以享以祀,做供品,上祭台,以介景福[5]。祈求祖先降幸福给我们吧。
【注释】
[1]猗与:赞叹词。漆、沮:岐周的二水名。[2]潜:深。一说是放在水中供鱼栖息的柴堆。[3]惏(zhān):鳇鱼。鲔(w ěi):鱼名,即鳝。[4]鲦(tiáo):白条鱼。惏(chànɡ):鱼名。悭(yǎn):即鲇鱼。[5]介:求。景:
大。
【赏析】
古代有各种祭祀活动。有祭天地山川之神者,有祭日月风雨之神者,也有春夏祈谷、秋冬报祭者。《诗序》云:“冬季荐鱼,春献有鲔也。”郑笺曰:“冬,鱼性定;春,鲔新来。荐之者,谓其于宗庙。”孔疑达疏:“冬则众鱼皆所荐,春惟献鲔而已。冬月既寒,鱼不行而肥,故荐之。”所以,《周颂·潜》是一首向祖先献鱼祝祭求福的乐歌。但又据《史记·周本纪》云:“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因此,《潜》诗很有可能是一首周民颂祭公刘时祈求福佑的乐诗。诗题《潜》,一说是深;一说通“裎”
(《说文》),毛诗解为“糁”,韩诗作“涔”,释文则作“裎”。据《小尔雅》,“潜”即积柴水中,令鱼依之止息,因以取之。二说均通。但《潜》是祭歌,而鱼是祭品,水深始有鱼,故似取“深”意为宜。
王国维先生在《观堂集林·说周颂》一文中曾精辟地说过“颂诗”与“风诗”、“雅诗”的最大区别在节奏和速度的徐缓。王氏认为“颂诗”徐缓的造成有三大原因。一是“《风》《雅》有韵,《颂》多无韵。凡乐诗之所以用韵者,以同部之音,间时而作,足以娱人耳也。故其声促者,韵之感人也深;其声缓者,韵之感人也浅……《风》《雅》所以有韵者,其声促也。《颂》之所以多无韵者,其声缓而失韵之用,故不用韵”。二是“《风》《雅》分章,后章句法多叠前章。《颂》则不分章,不叠句。《颂》之所以不分不叠,也正是由于乐曲速度徐缓,分叠不起作用之故”。三是《颂》诗一般均比《风》《雅》较为简短,其因盖由乐曲的声缓节徐造成。《潜》诗也具有王氏所论述的特征。它篇幅短小,行进舒缓,读来雍和平正,朴实浑厚。同时,《潜》诗因为始用曼声长吁的颂词,先声夺人,扣住读者心弦,后又接以献鱼祝祭,最后再接上祈求宏愿大福,没有愚昧的迷信色彩,也没有神灵虚诞的说教,因之不像一般颂诗那样拙实、庄重、肃穆、板滞,而富有活泼、灵活、自然、流转的韵味,近于一首有生活气息、深挚感情、清浅新鲜的小诗。读它的时候都要忘记这是一首颂诗了。
邕
有来邕邕[1],来这儿,安安静静,至止肃肃[2]。到这儿,恭恭敬敬。相维辟公[3],诸侯们在庙堂助祭,天子穆穆。天子的仪态美好、端庄。於荐广牡[4],献上肥大的牛羊,相予肆祀[5]。助我把祭馔来陈上。
假哉皇考[6]!我伟大的父皇啊!绥予孝子。安抚我,叫我远离彷徨。宣哲维人[7],聪明智慧的伟人,文武维后[8]。能文能武的君王。燕及皇天[9],安定了皇家的天下,克昌厥后[10]。使子孙都能够兴旺。绥我眉寿[11],保佑我长寿,介以繁祉[12]。赐给我多种多样的福禄。既右烈考[13],既拜劝我父周文王,亦右文母[14]。也拜劝我的太姒娘。
【注释】
[1]邕邕:和睦的样子。[2]肃肃:肃敬的样子。[3]相:助祭的人。辟公:指诸侯。[4]广牡:大牲。[5]相:助。予:我,武王自称。肆祀:陈列祭品。[6]假:嘉。皇考:对已故父亲的美称,这里指文王。[7]人:臣。[8]后:君。[9]燕:安。[10]昌:昌大。厥后,其后世子孙。[11]绥:赐给。眉寿:长寿。[12]介:佐助。繁祉:多福。[13]右:通“侑”,劝侑。烈考:光明显赫的先父。[14]文母:有文德之母,指太姒。
【赏析】
这是一首周王朝祭祀时的颂歌。它的歌颂对象与主祭者,历来说法不一,朱熹称“此武王祭文王之诗”,这是比较符合本诗的原意的一种说法。周代天子十分重视祭祀先王的活动,在《诗经·周颂》的三十一首中,有分别歌颂其先王文、武、成、康的诗作多篇。是在位者借以宣扬祖宗弘德,壮大声威,并祈神降福,维护统治的手段。而《邕》这首诗,正充分体现了这一主旨。
“於荐广牡,相予肆祀”,祭祀先王的仪式开始了,敬献上来的是“广牡”,诸侯们在忙着陈设祭品。这说明礼节的隆重,祭物的盛多。在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主祭者开始颂扬先王的伟绩,并祈求赐福:“假哉皇考,绥予孝子。”这二句是颂词中的开端,主祭者由于心情激动,因而发出了内心最热烈的礼赞和最真挚的乞求。当充满激情的闸门一旦打开,随之而来的就必然是滔滔不绝的大片言辞。于是在第三个层次中,进入了全面的歌颂:“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这四句从用贤臣、做明君、安天下、昌后世等标志王朝兴旺发达的几个最重要主面,为先王唱赞歌。最后四句以祈神赐福与祭奠父母作结,点明了诗的本旨。“绥我眉寿,介以繁祉”,这二句紧承“克昌厥后”,颂先王之神威,求自身之寿福,将颂扬与呼告融为一体,也是对颂词开端中的“绥予孝子”的具体申述。结尾二句,点明了祭祀对象与主祭者,活动内容在此落到实处,于是“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诸句,就出现了具体可感的形象,给人以丰富的联想。
这首诗,选取了“武王祭文王”这一特定事件,依次展开。其中,有生动的人物情态,有盛大的祭祀场面,有强烈的主观抒情,结构完整、内容充实,是《周颂》祭祀先王乐章中的一篇成功之作。
载见
载见辟王[1],初次朝见周天王,曰求厥章[2]。要求车服符合典章的要求。龙揼阳阳[3],交龙大旗真漂亮,和铃央央[4]。旗铃和车铃一起作响。蓨革有氻[5],皮制笼头铜饰光,休有烈光[6]。美丽辉煌好派场。率见昭考[7],在武王庙率领谒见群臣,以孝以享[8],尽孝献祭请安享,以介眉寿[9],祈求众人长寿考,永言保之[10]。永远地保佑子孙幸福安康。思皇多祜[11],君王身体健康天下也会一起幸福,烈文辟公[12],有功有德的诸侯,绥以多福[13],安享太平又得福,俾缉熙于纯嘏[14]。使国家光明更伟大。
【注释】
[1]辟:国君。[2]曰:语助词。求厥章:孔颖达以为是指诸侯“内修诸己,自求礼仪车服文章,使不失法度”。厥,其。章,文章,指礼乐法度。[3]龙胰:“交龙为旃。”(《诗毛氏传疏》)即绘有两龙蟠结的旗子。阳阳:色彩鲜明的样子。[4]和铃:《毛传》说“和在轼前,铃在旗上”,和亦铃。央央:铃声。[5]蓨(tiáo)革:皮制的铜饰马笼头。有氻(qiānɡ):即鸽鸽,《郑笺》释为“金饰貌”。[6]休:美。烈:明亮。[7]昭考:指周武王。周制,王七庙,太祖居中,在东三庙为昭,在西三庙为穆。武王庙当东为昭。[8]享:献祭。[9]介:求。
[10]言:语助词。[11]思:语助词。皇:君主,指成王。祜:福。[12]烈:功业。文:文德。辟公:指诸侯。[13]绥:安。[14]俾:使。缉熙:光明。纯嘏:陈奂说“纯、嘏,皆大也。”
【赏析】
《毛诗正义》说本诗是“诸侯始见武王庙之乐歌也”,这是根据《诗序》“诸侯始见乎武王庙”而来。关于诸侯始见武王庙在何年,各种说法都不一样,基本来说有三种说法:唐孔颖达说:“周公居摄七年而归政成王。成王即政,诸侯来朝,于是乎率之以祭武王之庙,诗人述其事而为此歌焉。”(《毛诗正义》)明郝敬说本诗是成王刚即位,“初见诸侯,率之以祭武王庙之乐歌也。”(《毛诗原解》)陈奂说:“成王之世,武王庙为祢庙(父庙)。武王主丧毕(指成王除丧服)入祢庙,而诸侯于是乎见之。此其乐歌也。”(《诗毛氏传疏》)如果把本诗头句“载见”解释为“始见”,则以后一说为胜。因为孔说把诸侯始见成王时间推得过迟,于情理难合,前人已有辩说;郝敬说亦难从,因为成王刚刚即位的时候曾经有严重内乱发生,短时间不大可能举行如此大典。因此,按照古代礼制,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推算,本诗可能作于成王三年左右。
本篇用韵复杂,前六句句句用韵,一韵到底;七、九、十等三句一韵,第十句韵脚在“保”字上;八句与前六句同韵,在结构上使诗前后两部分相钩连,组成一个有机整体;后四句又改用间隔韵,十一句与末句相押,十二、十三句不押韵。译文保留了原诗的押韵形式。
有客
有客有客,客人来了,客人来了,亦白其马。那匹雪白的马。有萋有且[1],人多呀,人众呀,敦琢其旅[2]。大家都打扮好了,有客宿宿[3],客人住下两天了,有客信信[4]。客人住下四天了。言授之絷[5],拿根绳儿来给他,以絷其马。绳儿拴着他的马。薄言追之[6],他要走了,饯送他,左右绥之[7]。大家都送他礼物,既有淫威[8],有这样的好品德,降福孔夷[9]。大大的福气降给他。
【注释】
[1]有萋有且:萋,借为氻,绸缎上的花纹;有且,即且且,随从众多的样子。[2]敦琢:即雕琢。旅:众。指随从。[3]宿:住一夜。宿宿,住二夜。[4]信:住二夜。信信,住四夜。[5]絷:绳索。[6]追:送,饯送。[7]绥:赐。即赐礼物。[8]淫威:淫,大。威,德。即大德。[9]孔夷:孔,甚。夷,平安。即很平安。
【赏析】
这是周王为诸侯设宴饯行时所唱的乐歌。它歌吟君臣之间的亲密交往和深厚友谊,是对朋友的真诚和美好祝愿,全诗抒发了作者真挚愉悦的感情。此诗艺术上有两点特色:
(一)采用直赋其事的手法,抒情和叙事在此诗中紧紧融合在一起,真挚愉悦的感情流贯全篇。诗叙述主客相逢别离的故事,简短洗练,充满感情。“有客有客”,诗的开头重复咏唱、表达了主人看到客人到来时兴奋喜悦的心情。“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这是视觉描写。“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这是通过客人的行动,折射主人热情挽留的心理。客人想走,主人挽留,这是生活中常见的现象。怎样在四句短诗中将这一矛盾解决得恰到好处、生动有趣,进一步突现主人对客人的真挚感情,作者在此用了不少心思。
(二)以时间的推移为顺序,依次描述挚友相逢别离的情景,层次井然,有着非常严密照应,首尾对仗完整。诗以时间为线索,依次描述主人迎客、留客、送客。层次井然,有声有色,清晰可见,犹如组接得很巧妙的场面镜头。我们仿佛耳闻目睹一对老朋友相逢的喜悦,挽留的恳切,别离时的依依不舍。真切动人的情景,感人肺腑。这首诗把人间的常事——相逢与别离,写得娓娓动听,令人神往。
武
於皇武王[1]!啊!堂皇呀,周武王,无竞维烈[2]。他的功业无人能够比得上。允文文王,文王直有文德呀,克开厥后[3]。能把后人事业来开创。嗣武受之[4],继承他的有武王,胜殷遏刘[5],战胜殷商、灭亡殷商,耆定尔功[6]。大功告成,意气芬发。
【注释】
[1]於(w ū):是赞叹的口气。皇:大,美,光耀。
[2]竞:争,强盛。无竞,是说没有人再比他强盛的了。维:其。烈:业。引申为功绩。[3]克:能。[4]嗣:继。武:训迹,迹,道。言武王继文王之道而卒其伐功。武,一说为武王。[5]遏刘:遏,禁止。刘,杀戮。[6]耆:
致,做到。定:成功,言武王伐纣,致定其功。尔:武王。
【赏析】
《武》为《周颂》第二十篇。《诗序》说:“《武》,《大武》也。”《大武》是周初时期的大型舞曲,也就是所谓的周邦国歌。《武》属于其中之一章。《礼记·正义》曰:“成谓曲之终成,每一曲终成而更奏,故云:’成,犹奏也。‘”根据这些介绍,我们可以知道关于本诗的大概情况。本诗属于大型舞曲之一章(成、奏)。当时乐有文武,这首诗虽然很短,但它所包含的内容很多,概括了周初文武两代英主的开国大业。特别是歌颂了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武王灭商。浓厚的感情蕴含在朴实的语言中。这首诗的艺术特色是,不全在叙事,而重于抒情。武王克商,被称为历史上的一次革命,是有很大的进步意义的。因而表现武王克商的《武》,对它在思想艺术上的成就,也应该给予肯定。
闵予小子之什
闵予小子
闵予小子[1],可怜我还这么小呀,遭家不造[2],家门遭丧真不幸,筇筇在疚[3]。感到孤独忧伤心中悲痛。
於乎皇考!啊,赞美我伟大的先父!永世克孝[4]。一辈子都能做到尽孝。念兹皇祖,远念我伟大的先祖,陟降庭止[5]。神灵常降保王庭。维予小子,我现在还小,却已有如此大业,夙夜敬止。发誓一定要日夜恭谨理朝政。於乎皇王[6]!啊,敬告我伟大的先王!继序思不忘[7]。继承宏业不敢忘。
【注释】
[1]予小子:成王对先王、先祖自称。[2]不造:不吉祥,不幸。[3]笻(qiónɡ)笻:同“茕茕”,孤独无依的样子。疚:心伤致病。[4]永世:终生。[5]陟(zhì)降:升降,此指文王灵魂时时升降于王庭,以赐福佑。[6]皇王:此兼指文王和武王。[7]序:绪,即王业。思:语助词,犹“兮”字。
【赏析】
这篇诗据《诗序》说是“嗣王朝于庙也”,即认为这首诗是继位的君王朝拜先王之庙所作的诗,而并没有说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熹《诗集传》则进一步指明:“成王免丧,始朝于先王之庙而作此诗。”据史载,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了周王朝,建立国家不久之后,武王就去世了,他年幼的儿子成王继位,由周公辅政。等他长大一些才亲自己执政。这首诗大约就是成王亲政时前往视庙祝告时所用的诗。
《周颂》本王朝庙堂用诗,要求肃穆恭谨,符合礼仪。这首诗先诉先王去世后的哀痛,再颂先王之美德,最后化悲痛为力量,表明自己绪志不忘的决心和责任。章法严谨,条理井然,一诗而三转折,感情亦随之起伏回荡。这篇诗的章法格局,后世哀祭体作品大都借鉴它。
访落
访予落止[1],当初我即位就设想,率时昭考[2]。追随我英明的父王。於乎悠哉[3]!啊!聪明才智的父亲呀,朕未有艾[4]。我缺乏经验哪能跟上他。将予就之[5],努力呀,靠拢他,继犹判涣[6]继承国家大事,努力奋斗。维予小子,我这幼稚的小子,未堪家多难[7]。家里发生许多祸事快要承担不了了。绍庭上下[8],继承直道施行于上下,陟降厥家[9]。一举一动不曾离开家。休矣皇考[10],美好啊,我的父王,以保明其身[11]。他能平安又清明。
【注释】
[1]访:咨询,商议。予:成王自称。落:开始。
一说借为略,谋略,策略。止:语助词。[2]率:遵循。时:是。昭考:指武王。[3]於乎:同“呜呼”,叹词。悠:远大。一说忧。[4]朕(zhèn):我,成王自称。艾:阅历。此句谓年幼尚无知。[5]将:扶,助。就:因,遵从。之:指先王的法典。[6]犹:通“猷”,图谋,谋略。判涣:大。
[7]多难:指遭武王之丧,遇管叔、蔡叔、霍叔“三监之乱”和武庚叛乱等事件。[8]绍:继承。庭:直、公正。上下:指官吏的升降,与下句“陟降”同意。[9]厥:其。
[10]休:美。[11]以:语助词,无义,或作“而”解。明:勉,尽力,勉励。保:佑助。
【赏析】
公元前1066年,周武王发兵讨伐商纣,一举灭商。按惯例必须保存商祭祀。武王封纣子武庚为诸侯,分商地为三部,命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各据一部,监视武庚,称为“三监”。武王灭商后两年病逝。其子诵继位,是为成王。当时成王年幼,尚在襁褓中;但是这个时候周朝统一天下时间并不长,国家大事又多又杂,百业待兴;再加上各国诸侯并没有完全归服于周。基于这些原因,武王同母弟周公决定摄王位,暂时代替小皇帝行使国政大权。管叔、蔡叔、霍叔等疑忌周公,在王位继承权上引起周朝内部的不和。武庚乘机勾结东方旧属国及淮夷等起兵反周;三叔造谣周公伙同武庚谋害成王,于是发动了所谓“三监之变”。周公奉成王之命东征,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攻灭奄等十七国。从此,列国诸侯咸服宗周。周公执政七年,成王长大了一些,周公就还政于他。《访落》诗中有言:“未堪家多难。”所谓“家多难”,指的就是武王丧亡,三监之变。则知此诗当作于周公东征前后。
此诗与前篇《闵予小子》,后篇《敬之》、《小毖》诸篇意旨相同,写的都是周成王初即位、在武王庙祭祖时,表示延访群臣、追念皇考盛德、继承其道的意思。诗仅一章,十二句。首二句揭明题旨:延访群臣,属望昭考。三至六句,铺写素志,展望宏图。七至十句,反思家国得失,申述承继先王法度刻不容缓。结末二句以保身收住,仍归结为祈祷皇考。
《周颂》共三十一篇。从体制看,它是周王朝的庙堂音乐,用于祭祀祖先和神明。从内容看,多为歌颂祖先功德和祈年佑福。从形式看,与《风》《雅》相较,区别明显:《风》《雅》皆分章,且后章句法多复叠前章,《颂》多不分章,不叠句;《风》《雅》有韵,《颂》诗多无韵。颂诗这些特点,都可以从《访落》中体现出来。宛转曲折,饱含情思。这是一首即政告庙诗,亦是一篇庄严肃穆的就职誓辞,也是一曲剖白心迹的歌唱。首二句发端,总叙诗旨;中八句就职誓言,意为两层,曲尽有致。前四句“一往追维皇皇如有所求而弗获之心”毕现。对于兴国富民的责任成王义无返顾,但毕竟年少,成王担心自己年轻,缺乏阅历,难以取得众人的信任。“所谓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方玉润《诗经原始》)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慕道心切之情。故姚际恒评曰:“多少宛转曲折。”后四句再次强调自己年幼无知,以致力量内耗,禁受不住家国多难的打击。所谓“忽觉熏蒿凄怆,若或见之,则又孝思之感动不能自已”,内心世界之表白昭然若揭,使人有亲临其境、如见其人之感。而“於乎悠哉”、“休矣皇考”这些虚词的运用,更增强了感情的抒发,字里行间,充满感情。
敬之
敬之敬之[1]!警惕呀,警惕呀!天维显思[2]。老天他是非常高明的。命不易哉[3]!保命真的也不易呀!无曰高高在上。莫说老天高高在上。陟降厥士[4],万事万物由他在升降,曰监在兹[5]。每天望着众生。维予小子,我这幼稚的小子,不聪敬止[6]。听着更是要警惕。日就月将[7],日久天长,学有缉熙于光明[8]。学问积累得多来发光芒。佛时仔肩[9],我来担当重大的责任吧,示我显德行[10]。你们要告诉我正确的道德品行。
【注释】
[1]敬:警戒。[2]天:天道。显:明显。思:语助词。[3]命:天命。不易:不改变。[4]陟降:升降,或指赏罚、奖惩。士:指群臣。[5]曰:每天,时刻。监:察看。兹:此,指人世。两句意为:升降、赏罚施于群臣,上帝时时在此监视。[6]不:语助词。聪:本义为“听觉灵敏”,引申义为“耳有所闻”。止:语助词。[7]日就月将:谓每天每月都有进步。就,久;将,长。即日久月长,日积月累之意。[8]缉熙:积渐广大,即深广的意思。一说为“奋发前进”之意。[9]佛(bì):通“弼”,辅助。时:是。仔肩:责任。[10]示:告诉,指示。显:光明。此句是成王对群臣的希望之词。
【赏析】
《敬之》与《访落》作于同时,诗旨近似,但又似中有异。《访落》侧重咨询群臣,敬祖皇考;《敬之》侧重自我规戒,敬天勉己。诗一章,十二句,前后直贯一气呵成。但古人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一)“群臣进戒”说。这以《诗序》为代表。《诗序》云:“群臣进戒成王也。”后儒多因循之。(二)“双方问答”说。它以《郑笺》为代表。《郑笺》云:“王既承其戒,答之以谦曰:’维予小子。‘”以一诗断作两方问答之词。姚际恒亦说:“此群臣答《访落》之意而成王又答之也。”(三)调和折衷说。即协调上述二说之异。朱熹是这方面的代表。《诗集传》以为此诗的前半“成王受群臣之戒而述其言”,后半乃“自为答之之言”。
诗工发端,起手突兀。不同凡响,引人注目的开头,是古代诗人们不断追求的目标之一。沈德潜说:“起手贵突兀。”(《说诗惖语》)谢榛也有类似的说法:“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四溟诗话》)说的都是开头要引人注目,使人产生迫不及待地想读下去的冲动。此诗开篇即以“敬之敬之”,大似劈空而来,突兀而起,“意甚警切”,融进诗人强烈的感情色彩,使人惊讶、警觉、醒悟,颇具吸引人的力量。在语言的锤炼上,诗人用了很多心思,不仅有些诗句如“高高在上”,迄今已为成语,而且有的还成为人们的座右铭。“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都成为后来学子们的座右铭。诗在句法上以四言为主,但又根据内容需要间有六言和七言的,显得整齐而不呆板,参差而有变化。此诗与一般无韵的颂诗不同,既讲究用韵,还采用转韵,赋予其抑扬顿挫的音乐美。
小毖
予其惩[1]!我真的要警戒啊!而毖后患[2]。谨慎地防后患。莫予帡蜂[3],没人一定要我到那儿去,自求辛螫[4]。那是我自找的辛苦,肇允彼桃虫[5],开始那个小鹪鹩,拚飞维鸟[6]。努力翻动身体想象鸟一样飞。未堪家多难,我不堪国家多患难,予又集于蓼[7]。又把那辛苦都集于自己一身。
【注释】
[1]惩:有所伤而知戒。[2]毖:谨慎。[3]帡(pīnɡ)蜂:掣曳。谓牵引而使之。[4]螫:事。辛螯,即辛苦之事。[5]肇:始。允:信,的确。桃虫:一名桃奎,即鹪鹩,为最小的鸟。[6]拚(fān):同“翻”。[7]集:逢,遇上。蓼:一种有苦辣味的草。
【赏析】
《小毖》是《周颂》中的短篇,有人认为是周成王所作,据说这是周成王用来自警的,要谨慎从事,察微知著,防患于小,否则,小患将酿成大祸,俗话说:蝼蚁之穴,可以溃堤。作为一个统治者,能注意防患于未然,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有见地的。《郑笺》说:“始者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成王信之,而疑周公,至后三监叛而作乱,周公以王命举兵诛之,历年乃已。故今周公归政,成王受之,而求贤臣而自辅也。”这是笺疏《诗序》的说法,近代学者大多认同这个说法。
方玉润说:“自《闵予小子》至此,凡四章,皆成王自作。……然除《闵予小子》一篇为祝辞外,余皆箴铭体。”它的着眼点是“攻疾防患”的警戒作用。刘勰《文心雕龙·铭箴》云:“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夫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从这个角度看,方氏对此篇体式、风格的辨析,是较符合事实的。
载芟
载芟载柞[1],铲草皮、刨树根,其耕泽泽[2]。耕种那些肥沃的土地。千耦其耘,许多的人在锄草,徂隰徂畛[3]。在田里、在田埂。侯主侯伯[4],有家长、有老大,侯亚侯旅[5],有二弟、有众兄弟,侯惖侯以。有壮丁、有众伙计。有笻其姒[6],送饭的来了,大家吃得香,思媚其妇,那个娘子多漂亮,有依其士[7]。那个汉子多健壮。有略其耜[8],那犁头呀多锋利,烠载南亩。耕着南边的田地。播厥百谷,播种那百样的庄稼,实函斯活[9]。种子胀开、种子发了芽。驿驿其达[10],幼苗冲出地面拙壮成长,有厌其杰[11],那先出土的苗儿真肥壮,厌厌其苗,大片的苗儿整齐地排成一行一行,绵绵其荝[12]。仔细地锄草,不要伤到苗儿。载获济济开始收获了,大家闹嚷嚷,有实其积[13],一堆一堆的谷子在场上,万亿及秭。万呀亿呀、亿亿来计量。为酒为醴,做清酒、做甜酒,烝畀祖妣[14],献给祖宗来享受,以洽百礼。祭祀的礼品多花样。有轲其香[15],饭香喷喷的,邦家之光。是我们国家的荣耀。有烠其馨,多么芬芳的酒呀,胡考之宁[16]。为老年人增健康。匪且有且,不但是这儿才这样,匪今斯今,不但是今天才这样,振古如兹[17]。自古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注释】
[1]载:开始。芟(shān):除草。柞(zé):除木。[2]泽(shì)泽:松散。[3]隰:新开之田。畛:田间界畔。
[4]主:家长。伯:长子。[5]亚:众叔。旅:众子弟。
[6]笻:众饮食声。[7]依:强壮。[8]略:锐利。[9]函:同“含”。[10]驿驿:接连不断的样子。达:出土。
[11]厌:美好的样子。杰:先生长的壮苗。[12]绵绵:细密。荝:耘。[13]积:堆在露天之中。[14]烝:进。畀:予。[15]轲:饮食之类。[16]胡考:老人。[17]振古:自古。
【赏析】
《载芟》是西周时代的农事诗。《诗序》谓此诗为“春籍田而祈社稷”。这是就诗之为用而言。籍田的意思,就是古时帝王于春耕前亲耕农田,以奉祀宗庙,有劝人民农作的意思。并规定天子千亩,诸侯百亩。但天子亲耕千亩是不可能的,籍者,借也,不过是借民力治之,天子做做样子而已。不过这也可以说明天子对农业生产的重视。
此诗对古代的农事有较高的认识价值,它的文学价值及对后代文学的影响是深远的。全诗结构紧密,叙次井然,有许多既生动又具体的细节描写。特别是“侯主侯伯”以下数句,写“一家叔伯以及佣工妇子,共力合作,描摹尽致,是一幅田家乐图”(《诗经原始》眉批)。写农夫耕作时插入农妇送饭田垄及农夫“思媚其妇”的细节,神采飞动,刻画细致入微。描写禾苗生长的几句,尤为工绝。“’函‘、’杰‘是险字,’厌厌‘、’绵绵‘得态,语不多而意状飞动,所以妙。”(《孙月峰评诗经》)良耜簎簎良耜[1],犁头雪亮又锋利,烠载南亩[2]。先耕南亩那块地。播厥百谷,各种各样的种子撒下去,实函斯活[3]。颗颗粒粒含生气。或来瞻女,那边有人来看你,载筐及荥,背着方筐挎着荥,其塅伊黍[4]。送来米饭还冒着热气。其笠伊纠,头戴草编圆斗笠,其奁斯赵[5],人们齐心协力挥锄翻土,以薅荼蓼[6]。除去杂草清田畦。荼蓼朽止[7],杂草腐烂在田里,黍稷茂止。庄稼长得更茂密。获之塅塅[8],手中挥舞的镰刀刷刷作响,积之栗栗[9]。场上粮食如山积。其崇如墉[10],粮垛高高像城墙,其比如栉[11],栉比鳞次又多又密,以开百室。大小仓库都开启。百室盈止,仓库全部都装满,妇子宁止。老婆孩子都放心了。杀时闰牡[12],杀了那头大公牛,有炌其角[13]。双角弯弯美无比。以似以续,用来祭祀社稷神,续古之人。前人传统后人继。
【注释】
[1]簎(cè)簎:锋利的样子。[2]埱:开始。载:从事。[3]实、斯:均为语助词。函:包孕。活:生长。[4]塅(xiǎnɡ):送食物。[5]奁(bó):锄头。[6]薅(hāo):除草。[7]荼、蓼:两种杂草之名。[8]塅(zhì)塅:积实之声。[9]栗栗:众多的样子。[10]墉(yōnɡ):城墙。[11]栉(zhì):梳篦之齿。[12]闰(rún):牛长七尺为闰。[13]炘:弯又长的样子。
【赏析】
这是周王在秋收以后祭祀土谷神灵的乐歌。《诗序》说:“良耜,秋报社稷也。”此说甚是,因为诗中从耕田写到播种;又从锄地写到收获;还从丰年写到祭祀社稷。诗意与《丰年》相似,可以理解为也是百谷报成之际所作的歌。清人魏源认为,本诗为“周公西都之颂,在先后归镐京之日,及陈《七月》、《无逸》(《尚书》)之时。故诗中屡称成王尊号,在制作已成之后”(转引自《诗经直解》)。不管此诗是否周公所作,但诗为西周前期之作是可以肯定的,反映了西周前期作为发达的农业国的经济状况。
本诗虽为一气贯串的统叙,但写得却极有层次。先写耕作过程,再写丰收景象,最后写祭神求福,层层深入,而且首尾互相照应,读起来似乎有密不通风的感觉。此外,诗句多形象描写,显得生动而又鲜明。如写“良耜”,以“簎簎”形容。簎簎,可训为锋利,这样犁头尖锐的形象,立刻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再如,“实函斯活”一句,写得极为细致。宋人王质说:“此非习知田野,深探物情,不能道此语也。”(《诗总闻》)其他如写“荼蓼”,说它“朽止”;写“黍稷”,说它“茂止”;写“百室”,说它“盈止”;写“妇子”,说他“宁止”,都有形象思维的情趣,甚至牛的“其角”,还说它是“有抹”,也是以形象置于人前。还有,诗中所用的比喻,也非常合适。如“其崇如墉,其比如栉”,都是合乎现实的天然喻词,亦有以通俗为美的意味。
丝衣
丝衣其莄[1],丝绸祭服多么洁净,载弁俅俅[2]。戴的羽冠要端正。自堂徂基[3],从那庙堂往门口,自羊徂牛,羊和牛都有,鼐鼎及龇[4]。大杯小杯都有。兕觥其叴[5],犀角酒杯弯弯形,旨酒思柔[6]。美酒温和味道纯。不吴不敖[7],不高声来不傲慢,胡考之休[8]。求得长寿好福气。
【注释】
[1]丝衣:祭服。其莄(fóu):莄莄,鲜明洁白的样子。[2]载:通“戴”。弁:爵弁,以布、绸或革制成,色赤微黑,形如雀头。俅(qiú)俅:恭顺的样子。[3]堂:庙堂。基:通“畿”,指庙门边。[4]鼐(nài):大鼎。
龇(zī):小鼎。鼎,古代三足两耳的器具。[5]兕觥(ɡōnɡ):兕牛角做的酒杯。叴(qiú):角弯曲的样子。[6]旨酒:美酒。思:语助词。柔:温和。[7]吴:喧哗。敖:通“傲”。[8]胡考:长寿。休:美。
【赏析】
这首诗是周王朝祭神的乐歌,从古到今有不小的分歧意见。《诗序》说:“《丝衣》,绎宾尸也。”绎,祭后第二日又祭之名。尸,像神受祭之人。宾尸,即天子以宾礼待尸。灵星,即天田星,旧说以为是主稼穑之神。所以按《诗序》的意见,本诗当是天子绎祭后,以待宾之礼宴请灵星之尸的乐歌。孔颖达据《序》认为本首“所陈乃绎祭始末之事也”(《毛诗正义》)。朱熹撇开绎祭,认为是“祭而饮酒之诗”(《诗集传》)。其他还有认为是雩祭或蜡祭的,不一一细述。今人高亨另辟新说,认为本诗是“周王举行养老之礼所唱的乐歌”(《诗经今注》)。就诗论诗,同时参考古今多种学说,我们认为朱熹一说近似。
宋人王质《诗总闻》说:“将祭而视牲、视馔、视器之类也;既毕燕(宴)以劳之。’自堂徂基‘,自上而下也;’自羊徂牛‘,自小而大也;’鼐鼎及龇‘,自大而小也。言往复检校也。”可供理解诗意参考。
本诗有用韵:如第一、二、四、六、七、九句;有不用韵:如第三、五、八句。
酌
於铄王师[1],啊!真英武,武王的进攻,遵养时晦[2]。帅兵讨伐那昏君。时纯熙矣[3],立刻光明照耀天空,是用大介[4]。成就了大事立了大功。我龙受之[5],我周家应天顺人有天下,杼杼王之造[6]。威风凛凛兴一番事业呀。载用有嗣[7],世世代代传下去,实维尔公[8],允师。武王秉公心,不虚假,大众信服他。
【注释】
[1]於(w ū):“乌”的古字,叹词,有赞美的意思。铄(shuò):辉煌。王师:指武王的军队。[2]遵:循,顺着。一说,遵,率。养:取。时:是,此。晦:昧。这里指昏君纣王。[3]纯:大,普遍。熙:兴起,兴盛。一说,熙,光明。[4]介:善,吉祥。大介即大善,大吉祥。[5]龙:宠,恩宠。受:承受。[6]杼(jué)杼:强壮、勇武的样子。造:为,成就。[7]载:则。有:语助词。用:因此。嗣:继承。[8]实:同“摽”,即“是”。实维:即“是维”,表肯定语气。尔公:尔先公,指武王。旧说解公为事,指武王伐纣,亦通。允:信,实在。师:
法,效法。
【赏析】
远古时代,我国歌谣常与原始舞、乐结合在一起,形成三位一体的特点。直到《诗经》时代,歌和舞才渐渐有了区别,舞蹈的歌词保留在《诗经》里的就叫“舞诗”。舞诗在《颂》中有一定数量,《酌》就是一首舞诗。
《酌》出自《周颂》中的《闵予小子之什》,本来是为了歌颂周武王灭商建周而设计的舞蹈《大武》中系列歌词之一,是周人赞美周武王的乐章。
《诗序》说:“《酌》,告成大武也。言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也。”《诗集传》解:“《酌》即勺也。”《仪礼》、《礼记》皆言舞勺,郑观文《中国音乐史》说:“《勺》为武舞,其诗为《酌》之章。”可见《酌》是舞乐。
《酌》为西周初年诗。《郑笺》说:“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归政成王,乃后祭于庙而奏之。其始成,告之而已。”认为这首诗的作者是周公,作于居摄六年制礼作乐的期间。《颂》用于宗庙祭祀。《诗大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郑樵说:“宗庙之音曰颂。”《酌》一类诗宗教气氛较浓,被后人称为“宗教性的颂诗”。
本诗所歌颂的是周武王伐纣取天下的功绩。《尚书》中的《西伯戡黎》、《牧誓》许多篇都记载有武王伐纣的史实。根据历史记载,商纣王是位暴君,很不得人心,而周朝到文王时,国力已很强盛,武王灭纣的时机成熟。据说在伐纣的战争中,虽然武王兵力不强,但士兵斗志旺盛,杀敌英勇,纣王虽发兵十多万,但人员构成杂乱无章,在战争中奴隶逃亡,士兵倒戈。结果纣主自焚而死,武王为天子。孟子说:“取之而万民悦则取之,武王是也。”武王伐纣的一举是顺应历史潮流、深得民心的义举。《诗序》谓武王“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基本符合《酌》诗实际。这首诗为了表现宗庙祭祀时气氛的庄严肃穆,很少用语末助词,内容和形式得到了统一。篇幅短小,用词典重。也显示出颂诗的特点。
这首诗和《诗经》中其他早期诗歌一样,担负着诗歌发展的奠基使命,在诗史上有着重大作用。同时,我们后人在研究人类祖先的精神生活乃至宗教意识时,《酌》一类的《颂》诗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史料。
桓
绥万邦,平定了天下,娄丰年[1]。年年大丰收。天命匪解[2]。这是老天降福给周国。桓桓武王[3],威风凛凛的武王,保有厥士,拥有英勇的士兵和勇敢的将领,于以四方,用他们去平定四面八方,克定厥家。家家安定、人人喜洋洋。
於昭于天,啊!光辉天空照,皇以间之[4]。是老天让他代替殷来行天道。
【注释】
[1]娄:同“屡”。[2]匪:非。解:同“懈”,松懈。
[3]桓桓:威武的样子。[4]间:代替。
【赏析】
《桓》,是《大武》舞的一章,用以祭祀武王,其内容是歌颂周武王克殷受命据有天下。
诗很短,写作手法也很简单,但比较具体。第一句陈述史实,写武王克殷而安宁万邦。“绥万邦”,不言而明,是用战争取得的。古人云: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因为“师之所处,荆棘生焉”(《老子·俭武》)。但武王“绥万邦”的结果,并不是“因之以饥馑”,而是“娄丰年”!这似乎非人力所能,所以诗人得出了“天命匪解”的结论。正由于武王有上天佑护,所以他能灭殷而得到天下。接下来几句即述说武王的功绩:他不仅善于用人,并成功地向西方扩展,从而奠定了国家,拥有了广阔的江山。最后的两句是赞语,颂赞武王功德无限,认为他的光彩明可以书写于天,于是上天命令武王代殷治理天下。这样的颂赞将周朝代殷而立归于上天之命,恭维得有些过分;但因为前面真实而辉煌的事迹的陈述,又比较真挚,具有一定的感染力。
这首诗创作于西周初期,又属庙堂文学,但写得不空泛,内容比较实在、集中,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诗的结构紧密,“天命匪解”作为诗之枢纽,将上下诗句联结起来。其语言也很流畅。
但它的“庙堂”味儿还是很浓厚。全诗多为颂赞之语。即便是陈述史实,也兼涉颂赞。比如第一句的“万”字,第二句的“娄”字,皆有明显的夸饰意味。诗中还用“桓桓”、“昭”等形容词,也添加了歌颂成分。
赉
文王既勤止[1]!文王已经辛劳了!我应受之[2]。我应当继承他。敷时绎思[3]。连续不断地颁布这些政令呀。我徂维求定[4],我去伐商,为的是安天下,时周之命,你们接受国家的命令,於绎思!不要中断呀!
【注释】
[1]止:语助词。[2]应:承应。[3]敷:通“布”,传布,宣扬。绎:抽绎,寻绎。[4]徂:往。
【赏析】
《赉》,姚际恒云:“此武王初克商,归祀文王庙,大告诸侯所以得天下之意也。”
这首诗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武王不同于众的思想境界。武王在历史上功绩卓著,推翻了殷朝,建立了周朝,实际上就是由武王来完成的。作为一个开国之君,对于建立一个王朝的艰辛,他自有不同于众的深切感受。因而在得天下之后,在祭祖会上,他没有让这幸福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反映在这首诗中,就是没有一味的颂美,而是反复强调“绎思”。思想境界的不同,决定了武王的祀辞另是一种格调。
般
於皇时周[1]!啊!伟大的周王,陟其高山。登上那高高的山。傸山乔岳[2],山岳都又高又大,允犹翕河[3]。河水合流之后沿山势向下淌。敷天之下[4],普天之下的人们呀,裒时之对[5],你们全都聚这儿来回答我,时周之命[6]。接受我周家命令呀。
【注释】
[1]皇:君。[2]傸:狭而长的山。乔:高。岳:高而大的山。[3]犹:若,顺。允犹,谓河沿着顺轨而合流。翕河:合流下淌。[4]敷天:普天。[5]裒:聚集。
[6]时:承,接受。
【赏析】
这是一首写周王巡狩并祭祀山川的颂诗。在巡狩、祭祀的同时,又召告诸侯接受命令。诗仅七句,前四句写周王登上高山,望山观河所见到的,是:“傸山乔岳,允犹翕河。”两句概括力极强,把狭长、高大的山和奔腾合流的河,尽收入眼底,周王的威力在此得以完美显示,虽是祭祀山川,也是使山川驯服,山高生材,河不泛滥,自然是有益于人民。而意在言外,可以在颂歌声中使听者体会出来的。下三句,则是向诸侯发布命令,“敷天之下”,是大一统的局面。“裒时之对”,实命令他们来述职,再“时周之命”,接受我的命令。口气极为庄严凝重,周家开国的气象表现的淋漓尽致。这首颂诗,诗题颇与其他诗篇命名不同。《诗经》篇名,大都是以首句中两字命名的。而《般》及其他少数颂诗,其题名则与内容有关,实为一创举,可视为后人据内容拟定诗题之滥觞。
鲁颂
驳
驳驳牡马[1],那些又肥又大的马,在傸之野[2]。放在辽远的牧野。薄言驳者[3],那个地方的那些马呀,有喤有皇[4],黑身白腿的马,黄而夹白的马,有骊有黄[5],一色全黑的马,红而带黄的马,以车彭彭[6]。大多能够健稳地拉车。思无疆[7],哟,力大无穷,思马斯臧[8]!哟,马儿多好呀!驳驳牡马,那些又肥又大的马,在傸之野。放在辽远的牧野。薄言驳者,那儿那些马,有骓有捨[9],苍白杂色的马,黄白杂毛的马,有臥有骐[10],红而微黄的马,青而微黑的马,以车褓褓[11]。大多能够健稳地拉车,思无期[12],哟,无限大,思马斯才[13]!哟,马儿多壮呀!驳驳牡马,那些又肥又大的马,在傸之野。放在辽远的牧野。薄言驳者,那儿那些马,有烠有骆[14],青黑的钱花马,白身黑鬣的马,有臥有雒[15],赤身黑鬣的马,黑身白鬣的马,以车绎绎[16]。把车拉的多快呀。思无萌[17],哟,不拖沓,思马斯作[18]!哟,马儿神气呀!驳驳牡马,那些又肥又大的马,在傸之野。放在辽远的牧野。薄言驳者,那儿那些马,有臥有咥[19],黑白的花马,红白的花马,有皓有鱼[20],白毛长腿的马,两眼白毛的马,以车嵬嵬[21]。多么健壮地拉着车。思无邪[22],哟,不歪斜,思马斯徂[23]!哟,马儿如飞呀!
【注释】
[1]驳(jiōnɡ)驳:马肥壮的样子。牡马:雄马。这里泛指健壮之群马。[2]巶(jiōnɡ):遥远的郊野。
[3]薄言:发语词。[4]喤(yù):黑马白胯。皇:《鲁诗》作“姳”,《说文》亦引作“姳”,黄白色的马。[5]骊:纯黑色的马。黄:金赤色的马。[6]彭(bānɡ)彭:强壮有力的样子。[7]思:语气词。下文“思”字同。[8]斯:语助词。臧:善。[9]骓:毛色苍白相杂的马。捨(pí):毛色黄白相杂的马。[10]臥(xīn):赤黄色的马。骐:青黑色相间类似棋盘格子纹的马。[11]褓(pī)褓:有力的样子。[12]无期:犹言无算。[13]才:材力。[14]烠(tuó):有鳞状黑斑纹的青毛马。骆:鬣毛和尾部呈黑色的白马。[15]臥(liú):黑鬣的赤马。雒(luò):白鬣的黑马。[16]绎绎:善走,跑得快。[17]无萌(出):即“无度”,犹言无数。萌,古“度”字。[18]作:奋起,腾跃。[19]臥:浅黑带有白色的杂毛马。咥(xiá):赤白色的杂毛马。[20]皓(xiàn):脚胫有长毫的马。一说为黑色黄背马。鱼:眼眶有白圈的马。[21]嵬(qū)嵬:健壮的样子。[22]无邪(yǔ):即“无圉”,犹言无边。邪,通“圄”、“圉”。一说,邪,歪邪。[23]徂:行。此处指马善于远行。
【赏析】
关于《驳》的主题与作者,历来有不同的看法。《诗序》、朱熹《诗集传》均认为《驳》为颂鲁僖公之作,朱氏曰:“此诗言僖公牧马之盛。”方玉润《诗经原始》认为这首诗是为了“喻育贤”而作的,他说:“此诸家皆谓颂僖公牧马之盛,愚独以为喻鲁育贤之众,盖借马以比贤人君子耳。……此虽驳马歌,实一篇贤才颂耳。不然,牧马纵盛,何关大政,而必为之颂,且居一国颂声之首耶?”并认为此诗“为《颂》中变体,已开后世《天马歌》、《白马篇》等诗之先”。我们认为,在战国以前古代的战争主要依靠的是车战,“戎之大用在于马”
(《诗经传说汇纂》),马匹蕃多与否是国力盛衰的重要标志。这首诗写鲁国马匹蕃多、鲁僖公重视马政,实际上是在颂扬鲁国的强大。诗中也确实含有更深层的意思在内:即以马喻人,譬喻鲁国培育人材之盛。因之,《驳》不但是我国咏马诗之祖,而且已开后世李白、杜甫、李贺等人以马寓志之先河,并非单纯的咏马诗。至于诗的作者,《诗序》说是史克,三家诗则认为是奚斯(据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考证),三家诗说材料丰富,佐证充足,应该认为这就是诗的本意了。
《诗经》颇不乏写马的佳句,然而通篇写马的却仅此一篇,后人对这首诗的评价都极高,宋许粳《彦周诗话》云:“客言:’李、杜诗中说马如《相马经》,有能过之者乎?仆曰:‘《毛诗》过之,”此诗不但对各种马的形状和毛色的描述,极为细致生动,而且还写出了马的气势和神采,但是,这诗的价值不仅于此,还在于借马喻人,“虚颂马德,以喻贤才”(《诗经原始》),诗于第三层是有所表露的。因此,本诗在艺术上的一个特色就是:喻议交融,虚实结合,有更深层的丰富含义包含在里面。
诗的结构整饬,四章相同。首二句重复,主于叙述,中四句描写,极为精炼,末二句议论,意味深长,虽为《颂》诗,却带有民歌的性质。诗的语言亦有特色,既简蕴含蓄又丰富多彩,尤其是八组叠音字的运用,形象生动,且有气势和节奏感。
有骣
有骣有骣[1],多肥大、多肥大,骣彼乘黄。拉车的那些肥黄马。夙夜在公,白天晚上都在公家,在公明明[2]。在公家呆着但没有误差。振振鹭,鹭儿多,鹭于下。鹭儿下。鼓咽咽[3],鼓咚咚,醉言舞。醉呀舞。
于胥乐兮!哟!大家快乐呀!有骣有骣,多肥大、多肥大,骣彼乘牡。拉车的那些大肥马。夙夜在公,早早晚晚在公家,在公饮酒。在公家,杯儿斜。振振鹭,鹭儿多,鹭于飞。鹭儿飞。鼓咽咽,鼓咚咚,醉言归。醉呀归。于胥乐兮!哟!大家快乐呀!有骣有骣,多肥大、多肥大,骣彼乘粳[4]。拉车的那些铁骢马。夙夜在公,白天晚上都在公家,在公载燕。在公家,宴饮哗。自今以始,从今天开始,岁其有。年成大丰收。君子有堢,多么吉祥的人儿呀,诒孙子[5]。儿孙都沾光。于胥乐兮!哟!大家快乐呀!
【注释】
[1]骣(bì):马肥力壮的样子。[2]明明:“勉勉”的假借。[3]咽(yuān)咽:有节奏的鼓声。[4]粳(xuān):铁青色的马。[5]诒:留给。
【赏析】
这诗赞颂的对象是鲁僖公。据《左传》等史籍记载,鲁国多年饥荒,自僖公采取一些措施,获得了丰收,人民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因此鲁僖公被称为中兴之君,所以诗人作诗颂他。这首颂的内容是赞颂鲁僖公和群臣饮宴,不废政事,人人欢乐并诒福子孙。当然,这首诗也不例外的有颂诗所特有的庙堂文学粉饰夸耀的倾向。不过,这首被前人称为“音节绝佳”的颂诗,在艺术上是有不少独到之处的。
本诗结构上整齐中有变化,节奏上时急时缓,疏密有致,这其中也包括颂诗的一些共同特征。颂诗是在祭祀时演奏的,需要将歌和舞蹈配合起来运用,因此它必须在结构上和节奏上来番变化,表现出不同于“风”和“雅”的特色。另外从歌舞的需要出发,在末章的收束处结构上都有个较大的变化的情况也比较常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有种绕梁三日的余韵。从节奏上来看,这首诗既不是《诗经》常用的整齐四言,也不是杂言。在全诗中,它有时用四言,有时用三言,呈现出一种整齐的节奏变化规律。其规律是:表现僖公勤于政事时用四言,节奏舒缓雍容;表现歌舞宴饮场面则用三言,节奏欢乐轻快;全诗收束处则一句四言,一句三言,交叉使用,这就使得节奏上更为跌宕。
泮水
思乐泮水[1],乐呀乐那泮池水,薄采其芹[2]。采呀采那水芹儿。鲁侯戾止[3],鲁侯光临这儿了,言观其揼[4]。我看见了他那飘舞的旌旗。其揼粳粳[5],他的旌旗在飘扬,鸾声哕哕[6]。车上的铃儿叮叮铛铛响个不停。无小无大[7],分不出大小来,从公于迈[8]。一起都来跟从他。思乐泮水,乐呀乐那泮池水,薄采其叴。采呀采那水藻儿。鲁侯戾止,鲁侯光临这儿了,其马杼杼[9]他的马呀高又壮。其马杼杼,他的马呀高又壮,其音昭昭[10]。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爽朗。载色载笑[11],这样和颜,这样欢笑,匪怒伊教[12]。只是教导并不生气。思乐泮水,乐呀乐那泮池水,薄采其茆[13]。采呀采那莼菜儿。鲁侯戾止,鲁侯光临这儿了,在泮饮酒。在泮宫里饮美酒。
既饮旨酒[14],饮着一杯杯美酒,永锡难老[15]。保他到老不白头。顺彼长道[16],在泮宫里讲了很多大道理,屈此群丑[17]。大伙儿全来聚在一起。穆穆鲁侯[18],好鲁侯,鲁侯好,敬明其德。他的品德多光耀。敬慎威仪,气度非凡的仪表,维民之则[19]。人民把他来仿效。允文允武[20],真能文,真能武,昭假烈祖[21]。赶上那功烈的先祖。靡有不孝[22],事事学习他先祖,自求伊祜[23]。求得那福呀无其数。明明鲁侯[24],勤勤恳恳的鲁侯,克明其德[25]。他的教化能修明。既作泮宫,建筑好了那泮宫,淮夷攸服[26]。淮夷这就来归附你了。矫矫虎臣[27],雄纠纠的战士如猛虎,在泮献馘[28]。泮宫里献上敌人的左耳成串数。淑问如皋陶[29],审问俘虏,精细得像皋陶,在泮献囚。泮宫里献上俘虏,谁也没法逃。济济多士,贤士们呀济济一堂,克广德心[30]。大家心胸多么宽广。桓桓于征[31],威风凛凛去出征,狄彼东南[32]。扫荡了那东南方的敌人。烝烝皇皇[33],人滔滔,貌堂堂,不吴不扬[34]。不要喧哗,不要飞扬。不告于辌[35],不要呼喊,不要叫嚷,在泮献功。泮宫里献功一桩桩。角弓其哸[36],弯弯的弓儿多紧张,束矢其搜[37]。一束一束的箭儿嗖嗖响。戎车孔博[38],兵车呀排成行,徒御无萌[39]。步行的、驾车的竞赛忙。既克淮夷,征服淮夷,淮夷降,孔淑不逆[40]。敌人不反抗真是大好事呀。式固尔犹[41],设定的计谋是多么的周详,淮夷卒获。淮夷终于来归降。翩彼飞扪[42],猫头鹰儿翩翩地飞行,集于泮林。聚在泮宫的树林。食我桑蜃[43],吃着我的桑果儿,怀我好音[44]。用美好的好声音来报答我。憬彼淮夷[45],觉悟了的那淮夷,来献其琛[46],把他的国宝当礼品,元龟象齿[47],大龟版、长象牙,大赂南金[48]。整块玉儿和黄金。
【注释】
[1]思:发语词。泮水:泮宫前的半月形水池。泮的意思就是“半水”,即两半合成一池。泮宫是诸侯国家的学宫,后世郡县的学宫(孔庙)也有泮池,世称泮宫。明清两朝考取秀才叫“入泮”,或称“采芹”,都用此诗典故。[2]薄:发语词。[3]戾止:来到。[4]言:语助词,无义。胰:饰有龙纹的旗,贵族的仪仗。[5]筏筏:同“旆旆”,旗帜飘展的样子。[6]鸾:车铃。哕(huì)哕:和悦的车铃声。[7]无小无大:不论官位高低。[8]于:语助词,无义。迈:行进。[9]杼杼:马匹雄壮威武的样子。[10]昭昭:声音嘹亮。[11]载:又。色:喜色,面色和悦。[12]匪:不,无。伊:是,稍有“维”字义。下“自求伊祜”的“伊”,有“其”字义。[13]茆(mǎo):莼菜。[14]旨:甘美。[15]锡:赐。难老:长寿。[16]长道:远途。[17]屈:击败,使之降服。群丑:对敌人的蔑称。[18]穆穆:庄重和美的样子。[19]维:是。则:模范。[20]允:诚然。[21]昭假烈祖:英明追得上光荣的祖先。昭,明。假,格,至。烈祖,指鲁国祖先周公旦、伯禽等功勋之臣。[22]靡:无。孝:通“效”,师法。[23]祜:吉祥,福。[24]明明:勉勉。[25]克:能。明其德:将德性见之于行为。[26]淮夷:对淮河流域东部沿海一带土著部族的蔑称。这些部族在周王朝各诸侯国的封域之外,所以被称为“不服王化”的“夷”(东方的人)。攸:语助词,带有“都”的意思。[27]矫矫:勇武的样子。虎臣:武将。[28]馘(ɡuō):打死敌人后,割下左耳,代替首级以计功。[29]淑问:善于审断。皋陶(yáo):帝舜时有名的司法大臣。[30]广:推行,发扬。德心:善心,指鲁侯好品性。[31]桓桓:威武的样子。[32]狄:扫荡,清除。东南:指淮夷。鲁国在今山东南部,淮夷在国境东南。[33]烝烝皇皇:形容军队盛大。烝烝,生气蓬勃。皇皇,光明正大。[34]吴:喧闹放肆。扬:张扬,行为过分。[35]告:“酷”的假借字。辌:凶恶的敌人。[36]角弓:用牛角装饰的弓。叴:弓弯曲强劲的样子。[37]束矢:五十(或说一百)支箭扎在一起称束矢。这里指许多箭连续发射。搜:即飕飕,形容一支支迅疾发射的箭声。[38]戎车:战车。孔博:很多。[39]徒御:兵马。步行的叫徒,驾车的叫御。无萌:不倦。[40]孔淑不逆:很善良而不再反抗。
[41]式:用,由于。固:坚持,固守。犹:通“猷”,计谋。[42]扪(xiāo):猫头鹰。[43]蜃(射n):同“葚”,桑果。[44]怀:送,给。[45]憬:悔悟。[46]琛:珍宝。[47]元龟:大龟。[48]大赂:赂为璐的假借字(据俞樾《群经平议》说)。大璐是一种美玉。南金:南方出产的黄金。
【赏析】
《诗序》说:“《泮水》,颂僖公能修泮宫也。”但全诗主要是对鲁僖公征服淮夷的功德的称颂和在泮宫庆宴的描写,前三章对泮宫的描写,不过是鲁侯活动的场景。
只有第五章有“既作泮宫”一句,也只能说是称颂征服淮夷之功的分量极轻的陪衬,因此这首诗主要是对鲁侯的武功和威德的赞颂。
就诗论诗,气魄既具有颂诗的宏壮,描写也相当细致,且有较浓的抒情意味。前三章令人想起《召南》中的《采蘩》和《小雅》中的《采芑》,全诗和《采芑》的手法尤其相似。明代评点派评论家孙揌评此诗“大体宏赡,然造语却入细,在叙事上非常的精致。前三章近《风》,后五章近《雅》”(《孙月峰评诗经》),是不无道理的。颂诗通常容易写得板重,概念多于形象。这首诗却很注意形象的细节描绘,一二两章对鲁侯车马扈从的刻画,六七两章对大军征淮的军容的渲染,都非常的生动。最后一章忽以飞扪栖林,含桑葚而吐好音点缀胜利的喜悦,更使全诗空灵飞动,情致极妙。
闷宫
闷宫有浺[1],庙堂肃穆静无声,实实枚枚[2]。殿宇高大而且装饰精美。赫赫姜搳,先祖姜钶多显赫,其德不回[3]。有着善良正直的品德。上帝是依,依靠上帝受福佑,无灾无害。无灾无害有多么的幸福。弥月不迟,怀胎十月生贵子,是生后稷,生出后稷显神通,降之百福。上帝降百福给他。黍稷重浺[4],黍子高梁先后熟,弁弁菽麦。豆类小麦都会种。奄有下国,从而后稷有天下,俾民稼穑。教百姓务农的本领。有稷有黍,高粱小米获丰收,有稻有抦。稻谷黑黍都茂盛。奄有下土,后稷从此享天下,缵禹之绪。惠民好比续禹功。后稷之孙,后稷子孙代代强,实维大王[5]。古公刐父称太王。居岐之阳,率众迁到岐山阳,实始翦商。准备军事实力希望能灭大商。至于文武,传至文王与武王,缵大王之绪。建功立业继太王。致天之届[6],执行天罚诛无道,于牧之野。在牧野之占有殷商灭亡。无贰无虞,同心同德知戒惧,上帝临女。上帝监护降吉祥。敦商之旅,敦促战败商军队,克咸厥功。同心协力功辉煌。王曰叔父[7],成王尊敬叫叔父,建尔元子,立你的长子去守边疆,俾侯于鲁。分封鲁国做侯王。大启尔宇,开阔疆土立功业,为周室辅。辅佐周室万年长。乃命鲁公,成王下令给鲁公,俾侯于东。在东面分封为侯守。锡之山川,赐他山川土地广,土田附庸。周围小国都附庸而来。周公之孙,周公子孙多英明,庄公之子[8]。庄公的儿子立了大功。龙揼承祀,祭礼龙旗迎风展,六辔耳耳。乘车六辔好威风。春秋匪解,春祭秋祀不延误,享祀不忒。祀品丰盛心恭敬。皇皇后帝,皇皇上帝降神灵,皇祖后稷。皇祖后稷同享用。享以臥牺[9]红色牺牲做祭品,是飨是宜,神灵高兴地安享这一切,降福既多。多多赐福使国家更加兴盛。周公皇祖,皇祖周公显神通,亦其福女。也将赐福你僖公。秋而载尝[10],秋天丰收行尝礼,夏而痹衡[11]。夏天养牛在栏里。
白牡骋刚[12],白红牲畜做祭礼,牺尊将将。牛形酒杯疣疣响。毛奅砳羹[13],烧猪肉汤齐献上,笾豆大房[14]。各种石器都装满了。万舞洋洋[15],万舞场面真排场,孝孙有庆。孝顺子孙享吉祥。俾尔炽而昌[16],使你国运永恒昌,俾尔寿而臧。使你长寿又健康。保彼东方,保你国威震东方,鲁邦是常。鲁国永远都强盛。不亏不崩,就象高山不崩陷,不震不腾。就象水流不震荡。三寿作朋[17],身享高寿体健康,如冈如陵。如山如岭永健壮。公车千乘,鲁国兵车有千乘,朱英绿媵,弓缠绿绳矛飘缨,二矛重弓。弓矛齐备武器精。公徒三万,鲁公步卒有三万,贝胄朱缦,头盔镶贝系红绳,翋徒增增[18]。甲士有许许多多的人。戎狄是膺,北伐狄族西击戎,荆舒是惩[19],楚舒二国遭严惩,则我莫敢承!众敌谁敢犯我锋!
俾尔昌而炽,使你国运繁荣又昌盛,俾尔寿而富,使你长寿又能够年年丰收,黄发台背,直到发黄背弓年岁老,寿胥与试。才干不减老运通。俾而昌而大,使你太昌盛,俾尔耆而艾,使你寿无穷,万有千岁,千秋万岁永远活着,眉寿无有害。寿高体健无病痛。泰山岩岩,巍巍泰山有高峰,鲁邦所詹。矗立鲁境展雄风。奄有龟蒙,龟山蒙山归我有,遂荒大东。疆土在东方远到无穷大。至于海邦,沿海小国都归附于你,淮夷来同。淮夷相率来朝贡。莫不率从,有谁胆敢不服从,鲁侯之功。鲁侯大才建奇功。保有凫绎[20],鲁有凫山和绎山,遂荒徐宅[21]。徐地也都归我管。至于海邦,东方边境到海边,淮夷蛮貊[22],淮夷蛮貊都畏服,及彼南夷,国境的南面与楚国相连,莫不率从。谁人胆敢不服从。莫敢不诺,说话谁敢不应承,鲁侯是若。鲁侯命令都顺从。天锡公纯嘏[23],苍天赐洪福给鲁侯呀,眉寿保鲁。[24]鲁国巩固人长寿。居常与许[25],常邑许国都占领,复周公之宇。周公旧土都恢复。鲁侯燕喜,鲁侯庆功摆喜宴,令妻寿母。母亲大寿妻子贤。宜大夫庶士,大夫庶士受款待,邦国是有。长保国泰又民安。既多受祉,老天降福人民受领,黄发儿齿[26]。老年容貌变年轻。徂来之松[27],徂徕山上伐松木,新甫之柏[28]。新甫运来大柏树。是断是度[29],锯树成材仔细量,是寻是尺[30]。按照长短派用场。松桷有舄[31],松木做椽大又牢,路寝孔硕[32],殿堂宽敞屋顶高,新庙奕奕。好座雄伟新祖庙。奚斯所作[33],奚斯作颂才学高,孔曼且硕,诗长词美写得好,万民是若。万民称颂为你庆功劳。
【注释】
[1]闷(bì):深闭。宗庙是供神的地方,深邃闭锁,肃穆清静,故称魃宫。奄(xù):清静。[2]枚枚:细密的样子,指殿堂各种彩绘雕饰。[3]回:邪僻。[4]重:先种后熟的农作物。辂(lù):后种先熟,生长期短的农作物。[5]大王:即太王,文王祖父古公刐父。[6]届:同“殛”字,诛灭。[7]叔父:指周公旦。[8]庄公之子:指鲁僖公。[9]臥:赤色。[10]尝:尝祭,秋天举行。秋收新粮,先祭祖尝新,故称尝祭。[11]痹(bì)衡:牛栏。[12]刚:“颌”的假借字,公牛。[13]毛奅(páo):带毛烧熟的猪。砳(zì)羹:肉汤。[14]笾豆大房:均古食器,形状不同。[15]万舞:古代一种舞蹈名。
[16]尔:指鲁僖公。[17]三寿:古代以九十岁为上寿,八十岁为中寿,七十岁为下寿。[18]燕:众,此指士兵。
[19]荆舒:楚国、舒国。舒国在今安徽境内。[20]绎山:又称峄山,在今山东邹县东南。[21]徐宅:古徐国旧土,在今安徽泗县境内。[22]蛮貊(mò):古称南方异族为蛮,北方异族为貊。[23]纯嘏:大福。嘏,借为祜。[24]常:地名。[25]儿齿:指老人牙齿落后又新生的齿。[26]徂来:即徂徕,山名。[27]新甫:山名。[28]度:察看丈量。[29]寻:八尺。[30]桷(jué):方形木椽子。舄:粗大。[31]路寝:指庙堂正殿。[32]奚斯所作:奚斯为鲁大夫,亦名公子鱼。所作,有两说,一说指由他主持建庙,一说指作此颂诗。
【赏析】
这是鲁僖公时代,刚刚建成新庙时,鲁臣贵族诗人奚斯撰写的这首颂歌。鲁姬姓,是周的后裔,在今山东南部有自己的封地。朱熹《诗集传》:“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于天下,故赐伯禽(周公之长子,始封于鲁)以天子礼乐,鲁于是乎有颂,以为庙乐。其后又自作诗以美其君,亦谓之颂。”古代的礼制,天子备礼乐,有宗庙乐歌,称之为《颂》。鲁因是大功臣周公后代,曾赐以庙乐。而鲁国后代之君,为了美化自己的功业,也擅作颂诗。伯禽十九世孙鲁僖公为了表彰夸耀自己的功业创作了这首诗,而由鲁臣奚斯撰写的一篇颂歌。全诗九章,一百二十句,据说其中第四章还有脱文,应该是《诗经》中最长的一篇诗了。按其内容来说,无非是歌功颂德之词,特别是赞颂鲁僖公的部分,有太多的溢美之词。故清方玉润《诗经原始》曾说:“愚谓此诗褒美失实,制作又无关紧要,原不足存。其所以存考,以备体耳。”这首诗的价值在性质和内容说确实是不大的。其实《诗经》中的颂诗,大都如此,而方氏特对此诗发此激烈之词,是因为从传统观念来看,鲁国“又自作诗以美其君”,是一种违反古礼的僭越行为,所以不能允许。从我们今天来看,这首诗洋洋洒洒,如此之长,而章法严饬,井然有序,叙事亦有某些生动处,如果作者没有较高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是无法完成的。
这首诗比起其他颂诗,最主要艺术特点就是善于使用铺陈手法。如对祭祀场面的描写,对赫赫战功的赞颂,对鲁之山川的铺叙,都用尽了铺张扬厉的手法。一般说来,颂诗往往枯燥乏味,内容空洞,形式呆板,缺乏生活气息。但这首诗的第五章写鲁国出兵伐戎狄,击荆(楚)舒的一段,第六、七章写鲁国开拓疆域,诸国归附的部分,虽不无虚美夸饰,但都是极有气势的文字。从全诗看来,章法脉络清晰,词汇丰富,结构宏肆。从文学史上说,它对后世汉赋产生是有影响的。这正如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论:“盖《颂》中变格,早开西汉扬(扬雄)、马(司马相如)先声,固知其非全无关系也。”
商颂
那
猗与,那与[1]!多盛大啊多繁富!置我峹鼓[2]。堂上竖起拔浪鼓。奏鼓简简[3],击鼓的声音咚咚响不停,朐我烈祖[4]。用这样的方法来娱乐我先祖。汤孙奏假[5],襄公祭祀祈神明,绥我思成[6]。帮我顺利地拓宽疆土。峹鼓渊渊[7],拨浪鼓儿声声响,摽摽管声[8]。竹管呜呜吹新声。既和且平,曲调谐协音和平,依我磬声[9]。玉磬一声响,众乐都停止了。於赫汤孙[10],啊哈显赫宋襄公,穆穆厥声[11]。他的乐队真动听。庸鼓有萌[12],铿锵洪亮钟鼓鸣,万舞有奕[13]。万人舞蹈的场面多么壮观。我有嘉客,助祭嘉宾都光临,亦不夷怿[14]!没有一个不是开心快乐的!自古在昔,遥远古代先民们,先民有作[15]。早把祭祀安排定。温恭朝夕[16],态度温文又恭敬,执事有恪[17]。管理祭祀需虔诚。顾予烝尝[18],秋冬致祭请光临,汤孙之将[19]。襄公奉献表衷情。
烈祖
嗟嗟烈祖[20],赞叹先祖多么的荣光,有秩思祜[21]。齐天洪福不断降。申锡无疆[22],无穷无尽重重赏,及尔斯所。恩泽遍及宋封疆。既载清酤[23],供上清酒祭先祖,赉我思成[24]。赐给我疆土兴我宋国吧。
亦有和羹,还有调匀美味汤,既戒既平[25]。五味搭配合理阵阵香。仧假无言[26],心中默默暗祷告,时靡有争。次序井井不争抢。绥我眉寿,赐我长命寿百年,黄姤无疆[27]。满头黄发福无疆。约泷错衡[28],彩绘车衡皮缠毂,八鸾泷泷[29]。四马八铃响叮疣。以假以享[30],宋君来到庙里致祭,我受命溥将[31]。受周之命封地广。自天降康,安定康乐自天降,丰年穰穰[32]。五谷丰登粮满仓。来假来飨[33],先祖降临来受飨,降福无疆。赐给我无边的福分吧。顾于烝尝,秋冬致祭请赏光,汤孙之将。宋君奉献情意长。
【注释】
[1]猗、那:形容乐队美盛的样子。与:通“欤”,叹美词。[2]峹(táo)鼓:一种有柄的摇鼓。[3]简简:谐和、洪大的鼓声。[4]衎(kàn):欢乐。烈祖:功业显赫的祖先,此指成汤。[5]汤孙:成汤的子孙。奏假:进言祷告。假,读作“嘏”,告。[6]绥:遗,赠予。成:指生长、成功的地方。[7]渊渊:鼓声。[8]嚋(huì)嚋:
清亮的管乐声。[9]依我磬声:指鼓声、管声随着击磬声而高下疾徐。磬,玉制打击乐器。古乐队以磬声止众乐。[10]於(w ū)赫:显赫。於,叹美词。[11]穆穆:和美的样子。[12]庸:通“镛”,大钟。萌(yì):盛大。[13]万舞:舞名,即大舞,以干羽舞。奕:舞态从容的样子。[14]夷怿:喜悦。夷,通“怡”,悦。[15]有作:有所作为。[16]温恭:温文恭敬。[17]恪:恭敬。[18]顾:光顾。烝尝:祭名。冬祭曰烝,秋祭曰尝。[19]将:奉献。[20]嗟嗟:叹词,表示赞美。[21]秩:大。祜:福。[22]申:重复、一再。锡:同“赐”。[23]载:陈、设置。酤(ɡū):酒。
[24]赉(lài):赐。[25]既戒既平:指“和羹”既具备五味,又味道适中。戒,《方言》:“备也。”平,平整、适中。[26]昮(zōnɡ)假:即奏假,祈祷。[27]黄姤(ɡǒu):指黄发老人,长寿者之称。[28]约泷(qí):用皮革缠束车毂并涂以红漆。泷,车毂。错:花纹。衡:车辕前的横木。[29]鸾:鸾铃,系在镳上的小铃。泷(qiānɡ)泷:鸾铃声。[30]假:通“格”,来到。享:祭献。[31]溥将:广大而长远。[32]穰穰:丰盛、众多。[33]来假来飨:指祖先之神来到庙中享用供品。
【赏析】
《周礼·春官·大司乐》一节记载,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贵族子弟),舞《云门大卷》、《大咸》、《大弈(韶)》、《大夏》、《大夥》、《大武》”。在历史上称这六个舞蹈为“六代大舞”,分别歌颂六个传说和历史人物:黄帝、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武王。
春秋时代,吴国的公子季札于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访问鲁国时,曾观看鲁国保存的“周乐”,当看到《韶夥》(即《大夥》)舞表演时,他说:“圣人之弘(宽宏大量)也,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后世学者认为:这里所说的“惭德”是指“汤放桀”的事件而言。季札看到《大武》舞表演时说:“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比季札稍晚的孔子评论《大武》舞时说:“尽美矣,未尽善也。”大概他认为《大武》的艺术形式是美的,但内容却有“武王伐纣”的情节,宣扬武功,因而不能算是完善的。
《大武》舞包括“六成”,一成即指乐舞的一段。经学者考证,配合的这六段乐舞的六篇诗歌都分散在《周颂》中,目前能确定下来的有《酌》、《武》、《般》、《赉》和《桓》五篇;对另一篇,学者的意见仍难以一致。
《烈祖》也是祭祀商汤的乐歌。旧本都把它定为一章,现在也可以分为五章,最后剩余两句。章句结构和《那》相同,只有第四章末句多一字。诗的最后两句和《那》的最后两句文字也相同。第一章颂扬先祖赐给大福的恩德,并且祈求永远赐福。第二章说,献上清酒,祷告祈福。献上的和羹,具备五味,调和适口。第三章说,默默地祷告,肃穆无声,祈求赐给长寿的福气。第四章说,助祭人都乘坐华丽的马车,在阵阵铃声中到达。于是我迎神祭奠,我承受的天命既重大而又长久。第五章说,上天使人们安康,年年丰收。先祖降临,享用供品,赐给我无限福祉。按照《那》诗的结构,它的第五章是“乱”,那么,《烈祖》的这一章也应当是“乱”。全诗分为五章,另加祝词,各章的大概意思就会相当清楚了。诗中的“我”字,当指主祭人,即宋国国君,汤孙的代表人。这两篇诗,如果认为都是配合《大夥》的歌词,它们和《大武》各章表达的方式不同。《大武》各章反映出周武王及其辅臣的一些具体活动,而《那》和《烈祖》只是概括地称道商汤对他的后世子孙的恩德,没有涉及他的事迹,特别是关于“汤放桀”的重大事件没有一点迹象,因而不曾显示出季札所说的“惭德”。这很有可能是歌词有意在回避的,也许是《左传》所记的季札评论有失实之处。《那》着力描写的是奏乐舞蹈的情景,《烈祖》着力描写的是举行典礼的情况,而两诗的主旨是一样的:祈福,所以多次表示这种愿望。作品可能出于巫祝等人之手,文风质朴,使用了不少祭祀场合的习惯用语,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学习完这两篇诗,我们大致可以了解或想象当时祭祀商汤的场面,以及在乐舞艺术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典礼上所采用的仪式和乐舞中,或许还保存着商民族世代相传的《大夥》舞的影子。
玄鸟
天命玄鸟[1],上天命令神鸟降临,降而生商,降而生契始建立了商,宅殷土芒芒[2]。住在殷土多宽广。古帝命武汤[3],当初上帝命成汤,正域彼四方[4]。治理天下管四方。方命厥后[5],广施号令为君王,奄有九有[6]。九州都归附于商受他的封。商之先后,殷商先君是受天命的,受命不殆[7],国运久长没有不好的事发生,在武丁孙子[8]。全靠武丁是贤王。武丁孙子,后裔武丁是贤王,武王靡不胜。成汤大业他承当。龙揼十乘,十辆插了龙旗的马车,大弈是承[9]。满载酒食来祭享。邦畿千里,领土辽阔上千里,维民所止[10],人民在这地方定居,肇域彼四海[11]。四海之内是封疆。四海来假[12],四方夷狄来朝见,来假祈祈[13]。络绎不绝纷又攘。景员维河[14]景山四周黄河绕,殷受命咸宜,殷商是受天命治国邦,百禄是何[15]。邀天之福永呈样。
【注释】
[1]玄鸟:燕子。[2]宅:居。芒芒:广大的样子。
[3]古帝:犹天帝。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古,始也。万物莫始于天,故天可称古。古帝犹言昊天上帝。”[4]正域:正其封疆。[5]方:通“旁”,广、普遍。后:君,指各部落首领。[6]奄:覆盖、包括。九有:九域之假借,《薛君韩诗章句》:“九域,九州也。”[7]殆:通“怠”。
[8]武丁孙子:与下两句,据王引之《经传释词》当作“在武王孙子,武王孙子,武丁靡不胜”。因武丁是成汤第九代孙,是商代的中兴之主。此三句意为:天命永在成汤的子孙,成汤子孙中武丁是无所不胜任的。[9]胗:同“赇”,指酒食,祭祀用的供品。承:供奉。[10]止:居住。[11]肇:发语词。域:有。[12]假:通“格”,至。
[13]祈祈:众多。[14]景员维河:高亨《诗经今注》:“景,大也。员,读为圆,国界称圆,因其略近圆形。维,围绕、包括。河,黄河。景员维河,殷的广大国界包括黄河。”此说可从。[15]百禄是何:承受天赐的百福。何,通“荷”,承受。
【赏析】
《诗经》中的《商颂》五篇,是一组内容有联系的庙堂祭祀舞曲,有点类似《楚辞》中的《九歌》。清代桐城派古文学家姚鼐在他编纂的《古文辞类纂》中,把《诗经》中的《颂》与《楚辞》中的《九歌》等一同归入“哀祭类”,显然是看到了这种相似性。与后世的“哀祭类”作品不同的是,它们在感情色彩上的“祭而不哀”,即并不是悼念性的感伤文字,而是庄严肃穆或热烈昂扬的颂歌。《商颂·玄鸟》就是这样一篇典型的诗作。
《诗序》说这首诗是“祀高宗也”。高宗,指殷高宗武丁,据说在位时间有五十九年,用傅说为相,政治贤明,是开国君王成汤之后最为雄才大略的国君。这首诗就以成汤和武丁作为歌颂赞美的对象。
在历史学、神话学研究中《玄鸟》很受重视,但它的美学意义常被忽视。它当然没有《国风》情歌的活泼真挚,也没有《小雅》怨刺诗的尽吐胸臆。它从内容到形式都体现了浓重的祭祀色彩,但它的崇拜天帝与赞美烈祖,不是后世仿制之作中的虚情假饰,而是真的由内心而发的崇拜与赞美,在后人看来,它带着浓厚的纯真与稚气。一旦看到这种真诚,我们不由得被祖先追求美好理想的精神所感动。
长发
匛哲维商[1],商朝世世有明王,长发其祥[2]。上天常常示吉祥。洪水芒芒,远古洪水白茫茫,禹敷下土方[3]。大禹治水平定了四方。外大国是疆[4],扩大夏朝的土地拓封疆,幅陨既长[5]。国土从此又宽又广。有菥方将[6],有恃氏国也兴旺,帝立子生商[7]。简狄为妃生玄王。玄王桓拨[8],商契威武又英明,受小国是达[9],受封小国令能行,受大国是达。受封的大国也能按令行事。率履不越[10],遵循礼制不越轨,遂视既发[11]。遍加视察促实行。相土烈烈[12],契孙相土真威武,海外有截[13]。海外诸侯齐听命。帝命不违,不要违抗上天的意思,至于汤齐[14]。一代一代的奉行直至成汤。汤降不迟[15],汤王降生正当时,圣敬日跻[16]。明慧谨慎日向上。昭假迟迟[17],虔诚祈祷久不息,上帝是祗[18],对上天是无限崇敬,帝命式于九围[19]。帝命九州齐效汤。受小球大球[20],接受上天大小法,为下国缀旒[21]。表率诸侯作典范。何天之休[22],蒙天之赐美名传,不竞不枂[23],不相争也不急躁,不刚不柔,不强硬也不柔软,敷政优优[24],施行政令很宽和,百禄是遒[25]。百样福禄象山一样多。受小共大共[26],接受上天的各种法律法规,为下国骏塺[27]。各国诸侯受庇蒙。何天之龙[28],蒙天赐与我荣宠,敷奏其勇[29]。大施神威奏战功。不震不动,不震惊也不摇动,不挝不竦[30],不胆怯也不惶恐,百禄是总[31]。百样福禄都聚拢。武王载旆[32],汤王出兵伐夏后,有虔秉钺[33],手里拿着锋利的大斧,如火烈烈,就象烈火在熊熊燃烧,则莫我敢曷[34]。谁敢阻挡我去路和我斗。苞有三蘖[35],一棵树干三个杈,莫遂莫达[36]。没有一株枝叶稠。九有有截,征服九州完成统一大业,韦顾既伐[37],诛韦灭顾扫敌寇,昆吾夏桀[38]。昆吾夏桀也不留。昔在中叶,从前中期国兴旺,有震且业[39]。威力强大震四方。允也天子[40],汤为天子诚又信,降于卿士[41]。卿士贤明从天而降。
实维阿衡[42],贤明卿士是阿衡,实左右商王[43]。是他辅佐商汤王。
【注释】
[1]匛:古通“睿”。睿哲,明智。[2]长发其祥:常常显现其吉祥。[3]敷:布、施。方:四方。[4]外大国:指夏国邦畿以外的诸夏。[5]幅陨:即幅员。[6]有恃:古部族名,也是国名。将:壮大。[7]帝:上帝。立子:指立有恃之女子为高辛之妃。生商:指生契。因契受封于商,故言生契为生商。[8]玄王:即契。是商之后世对契的追尊之称。桓:威武。拨:《韩诗》作“发”,《周书·谥法解》:“刚克为发。”刚毅的意思。[9]达:通。指通达国情。[10]率履:循礼。履,借为“礼”。[11]遂视既发:《郑笺》:“乃遍省视之,教令则尽行也。”[12]相土:人名,契孙。烈烈:威武的样子。[13]截:整治不乱。[14]齐:俞樾《群经平议》:“齐当为济,《尔雅·释言》:’济,成也。‘”这句意为到了汤而王业成。[15]降:降生。不迟:恰当其时。[16]圣敬:圣明恭敬。跻:升,上进。[17]昭假:祷告祈福。迟迟:久久不息。[18]祗:敬。[19]式:法,执法。九围:九州。[20]球:美玉。一说,小球大球,犹小法大法。王引之《经义述闻》:“球、共,皆法也。球读为炘,共读为拱。《广雅》曰,拱,抹,法也。”[21]缀旒:表率。[22]何:通“荷”,承受。休:美善。[23]枂(qú):急。[24]优优:宽和。[25]遒:
聚。[26]共:法。一说为玉。[27]骏盳(mánɡ):庇荫、庇佑。[28]龙:通“宠”。[29]敷奏:施展。奏,进、用。[30]竦(nǎn):恐惧。竦:惊惧。[31]总:汇聚。
[32]武王:指契。旆:大旗。[33]虔:坚固。钺:大斧。[34]曷:通遏,止。[35]苞:本。指树桩。蘖:树木被砍后旁生的分枝。三蘖,喻比韦、顾、昆吾三国。
[36]遂:生。达:长。[37]韦:国名,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南。顾:国名,在今山东鄄城县东北。[38]昆吾:国名,在今河南省许昌市东。[39]震:威力。业:功业。
[40]允:诚然。[41]降于:于为“予”之讹,赐给。[42]阿衡:商之官名,指大臣伊尹。[43]左右:辅佐。
【赏析】
这首诗据《诗序》说是“大盳也”。所谓“大盳”,就是指古代国王祭天而以自己的祖先陪享的一种仪式。这首诗大概是商代在举行这种祭礼时所奏的颂歌。就诗中所叙的史事而言,主要是歌颂了商王朝的创建者——汤的业迹,因此历来研究者多谓这位陪享的祖先就是汤。但是,商族的历史非常悠久,其发源远在汤伐桀灭夏以前。在传说中商族的始祖名叫契(xiè),曾任尧舜时的司徒,是著名的贤臣之一。商族给他们的始祖契追号为“玄王”。所以《荀子·成相》中有“契玄王”之说。据说汤是契的第十三代子孙。契的后代中还有一名叫相土的人也很有名,他是契的孙子。据说相土在夏代时“入为王官之伯,出长诸侯”,对商族的兴盛也作出过贡献。所以诗中也称颂他说:“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可是从契到汤伐桀以前,商族可能只是中原的一个部族,也就是从前人说的诸侯国。只是到汤伐桀之后,才使商族成为声威煊赫的天子之邦。所以诗中着重地歌颂汤的业绩。
在这首诗里,有些字句比较难懂,历来的注释者作了种种解释,但还是不太美满,如第四章的“受小球大球”和第五章的“受小共大共”。据旧注说“球”是玉;“共”是法。但玉是具体的宝物,法是国家的法令,二者并非一事,但从四、五两章的句法来看,两者必须是相同的或同类的事物。对于这个问题,章太炎先生在《茹汉闲诂》中曾认为“盖玉以班瑞群后,法以统制诸侯。共主之守,莫大于此”。今人陈子展先生在《诗经直解》中引证《逸周书·世俘》“矢圭矢宪”与此类比。在现在看来,玉和法令所以能相提并论,大约是古人在朝廷上往往“执圭”,“圭”是用玉或石所制,其作用是以此铭刻一定的协议或法令。古代的盟誓、法令等都是刊刻在石片上的,以便长期保存。“受小球大球”,“受小共大共”,大约指汤征服了附近各族,命令他们刊刻盟誓,永远臣属于商。因此汤就成了他们的盟主,自然要“为下国缀旒”(表率):“为下国骏盳”(庇佑者)了。
这首诗的音节也特别响亮,和诗的雄壮的内容颇为协调。据《毛传》说:“殷尚声”,这意思是说商代人祭神,重视乐器的美好声音。大约正是这个原因,使《商颂》中的诗,音节都很和谐和铿锵悦耳。这首《长发》亦不例外。所以《商颂》中的诗,至今还有人喜欢它。显然人们读这些诗,未必是欣赏其中歌颂“王”之“功业”的内容,而是欣赏其古朴的艺术成就。
殷武
挞彼殷武[1],神速殷军奋威武,奋伐荆楚[2]。大军奋勇攻打荆楚。盳入其阻[3],深入敌境克险阻,裒荆之旅[4]。荆楚全军都被我们俘虏。有截其所[5],神威所到之处全都平服,汤孙之绪[6]。汤王武功子孙续。维女荆楚[7],你们荆楚一小邦,居国南乡[8]。偏居于中国的南方。昔有成汤[9],昔我远祖商汤王,自彼氐羌[10],即使边远的氐羌,莫敢不来享[11],无人敢不献宝藏,莫敢不来王[12],无人敢不朝殿堂,曰商是常[13]。都说是心甘情愿服从商国。天命多辟[14],天子封赏了各诸侯国,设都于禹之绩[15]。各建国都在禹域。岁事来辟[16],年年来朝不会缺下礼物,勿予祸适[17],不予罪责君臣悦,稼穑匪解[18]。农田一定要勤劳耕作。天命降监[19],天子派员察民情,下民有严[20]。民奉王威须恭敬。不僭不滥[21],不敢妄为守法令,不敢怠遑[22]。不敢怠惰荒废了大好光阴。命于下国,王命下降万国遵,封建厥福[23]。各守封疆受福荫。商邑翼翼[24],商都整齐又繁盛,四方之极[25]。它是万国的榜样。赫赫厥声[26],声名赫赫天下人都知道,濯濯厥灵[27]。光华灿灿有威灵。寿考且宁,享年长久又康宁,以保我后生[28]。后代子孙获庇荫。陟彼景山[29],登上高高景山巅,松柏丸丸[30]。山上的松柏又直又圆。是断是迁[31],锯断树木又搬迁,方斫是虔[32],砍削成材宜营建,松桷有姎[33],根根修长松木椽,旅楹有闲[34],无数大柱粗又坚,寝成孔安[35]。寝殿筑成享万年。
【注释】
[1]挞:行动迅疾的样子。殷武:殷商的武力。[2]荆楚:楚国。《说文》:“荆,楚木也。”《左传·孔疏》:“荆楚一木二名故以为国号亦得二名。”犹“殷商”可分言,可亦合言(俞樾《释殷商》)。[3]盳:“深”的本字。段玉裁认为应作“粲”,意谓“大道”(《诗经小学》),那么此句应解释为“由大道进入险阻”,亦可通。阻:险要之道,关隘。[4]裒(póu):俘获。旅:众,军队。
[5]有截:整齐划一,一齐平服的意思。其所:指楚地。
[6]绪:王业的统绪。[7]女:汝。[8]国:中国。古代称中原曰中国,是华夏民族的中心地带。[9]成汤:商汤王,殷商开国君主。[10]氐羌:氐族和羌族;古代边疆部族,分布在今甘肃、青海等地。[11]享:奉献。
[12]来王:前来朝见。[13]常:通“尚”,服从。[14]天命:天子旨意。多辞:诸侯。[15]禹之绩:绩是“迹”的假借字。禹之迹意为大禹治水所经过的九州,亦即“禹域”,泛指中国大地。[16]事:从事,谨守。来辟:来朝。
[17]祸适:惩罚。[18]稼穑:农业生产。解:通“懈”。[19]监:考察;监督。[20]严:畏敬。[21]僭:越分,无礼。滥:过差。[22]怠:懒惰。遑:闲暇,不做事。[23]封建:分封立国。厥:其。或作语助词解,亦通。[24]翼翼:整齐繁盛的样子。[25]极:榜样。[26]赫赫:显著的样子。[27]濯濯:光明。灵:神灵,指祖宗神灵佑护。
[28]后生:后代子孙。[29]景山:商朝故都西毫(今河南偃师)附近有景山,春秋宋国都城北毫(今河南商丘)附近也有景山。究指何处的景山,亦系古今文学者争论的焦点之一。又景有“大”义,故亦有人释景山为大山。[30]丸丸:光滑挺直的样子。[31]断:砍伐。迁:运输。[32]斫:斫削。虔:“棱”的假借字。将木材斫削成美质的意思(据陈乔枞《毛诗郑笺改字说》)。[33]桷:方形椽子。姎(chān):木材长长的样子。[34]旅楹:许多柱子。旅,众;楹,柱。有闲:“闲闲”,大的样子。
[35]寝:寝庙。意为祖先灵寝之地。
【赏析】
这首颂诗的创作时代和称颂对象,历来解释极为分歧。《诗序》说是祭祀商高宗武丁的颂歌,这首诗应该写于公元前十三世纪左右,应是《诗经》中最早的诗篇之一;但今文学派根据三家诗的解释,说是春秋时宋襄公伐楚时赞美其父宋桓公的乐歌;宋是商王朝的后裔,故列于《商颂》。还有一说,认为此诗当作于前六世纪。两派学者各有理由,互相驳难,到现在也没有统一意见;但不论哪一说,诗意都是称颂先王的武功,而且都一直追叙到商朝的开国君主成汤。从歌颂的对象讲,如果是对商朝的中兴之主武丁,还不算夸大其词;如果是对宋桓公来写的,那么历史上并没有征伐楚国得胜的记载,这种称颂就是虚美。但古代宗庙的颂诗,大多是夸大祖先功德,经不起与史实对照的,也是常事。诗的第一章宣扬伐楚的武功;第二章是对楚人的告诫;第三、四两章铺叙天子分封诸侯和臣民在其治理下的秩序;第五章夸国都的繁荣昌盛;第六章以建立宗庙祭祀作结。朱熹曾指出结尾一章的内容和《鲁颂·阔宫》相似(《诗集传》),而微露诧异之色。事实上,这类宗庙祭祀乐诗虽然并不一定是相互摹仿或者抄袭的,但内容、情调和格式大致相同,如同一规格,彼此相似是常有之事。比起汉魏以降的郊庙乐歌来,毕竟要好的多。
黍苗
弸弸黍苗[1],黍苗蓬勃多喜人,阴雨膏之[2]。全靠好雨来滋润。悠悠南行,南行的路虽然遥远,召伯劳之。召伯的慰问却能暖人心。我任我辇,有的拉车有的扛,我车我牛。马车牛车运输忙。我行既集[3],谢城已建设完工,盖云归哉[4]!大家为什么不都回家去呢!我徒我御,你走路来我驾马,我师我旅。编好队伍就出发。我行既集,建筑谢城已完工,盖云归处!为什么不回家乡安居乐业呢。肃肃谢功[5],快速修建谢邑城,召伯营之[6]。召伯苦心来经营。
烈烈征师,出工的众人都很积极热情,召伯成之。召伯用心组织成。原隰既平[7],地面的高低不平已经解决。泉流既清。泉水河流也都已疏清。召伯有成[8],召伯大功已告成,王心则宁。宣王不仅高兴,心里还很踏实。
【注释】
[1]弸(pénɡ)弸:草木庄稼茂盛的样子。[2]膏(ɡào):滋润。[3]集:完成。[4]盖:通“盍”,何不。
[5]谢功:谢城工程。[6]营:经营。[7]原:高平之地。
[8]有成:成功。
【赏析】
这首诗反映的是周宣王时召伯经营治理谢邑的情况,此诗作于周宣王时代,专门记录了召伯奉宣王之命而完成营治谢邑的事情。周宣王为一代中兴贤主,他的功业是修明内政,征伐外族,内外都取得新的胜利。周宣王是在其父厉王死后的极度困难的条件下,继承王位的,最一开始还有周公帮他,重用仲山甫、尹吉甫、方叔与召虎等贤能之人,一举中兴,又出兵赶走畠狁,周王室出现了新的气象。有一次他的母舅申伯来朝,其后久留不归,宣王便增加母舅封地于谢邑,并命召伯虎带领官兵,装载货物,去经营申地的谢邑,以此作为其国都。召伯为之建宗庙,修田地,储粮食,那些随从召伯虎完成建设申国任务的人便唱出了这首歌。宣王的大臣尹吉甫所作《大雅·崧高》诗,亦叙述申伯迁居申地之事,可参照阅读。《诗序》中又说:“《黍苗》,刺幽王也。不能膏润天下,卿士不能行召伯之职焉。”很显然,本诗是纪实,没有影射之意,而且成诗已确定为宣王时代,就不会是刺宣王之子幽王的事情,因此,《诗序》所说的,是不能成立的。所以朱熹说此诗是“宣王封申伯于谢,命召穆公往营城邑,故将徙役南行,而行者作此”(《诗集传》)。方玉润也说:“此诗明言召穆公营谢功成,士役美之之作。”(《诗经原始》)本诗是为了叙述召穆公营治谢邑而作的,它与《大雅·崧高》的写申伯入谢有类同之处。《大雅·崧高》为鸿篇巨制,此作用简笔提要,按情节发展,叙写来龙去脉,言简而意赅,以常语书之却得到了奇效。正如刘熙载所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艺概·诗概》)此诗是诗人用一般常语,即浅显简明的语言,描写事件和抒发感情,算是过了“诗之重关”,用常语得奇,产生特殊的艺术魅力。诗中八次用“我”,说明作者即为当事人,使得诗意人情更为真切。诗人怀有真挚深厚的崇敬之情,让其流于笔端,使得所经所历,所思所感,都从内心感受而变为艺术外化。此诗虽是赞美召穆公营谢之功,但颂而不谀,尽是作者所体验的独特感受,出自肺腑的心声。
这一点与其他诗是有区别的。
隰桑
隰桑有阿[1],洼地桑树美呀美,其叶有难[2]。叶子很多,非常的繁茂。既见君子,我看见了那人儿,其乐如何!我的心里多喜欢!隰桑有阿,洼地桑树美呀美,其叶有沃[3]。叶儿绿,绿汪汪。既见君子,我看见了那人儿,云何不乐?心花怎能不开放?隰桑有阿,洼地桑树美呀美,其叶有幽[4]。叶儿青,青黝黝。既见君子,我看见了那人儿,德音孔胶[5]。多情的话儿说个没完没了。心乎爱矣,心里好爱他呀,遐不谓矣[6]?何不向他说出呀?中心藏之,心里深深藏起他,何日忘之?哪天能够忘记他?
【注释】
[1]阿:柔美的样子。[2]难(nuó):通“傩”,茂盛的样子。[3]沃:光泽的样子。[4]幽:微青黑色。
[5]胶:盛。孔胶,甚盛。[6]遐不:胡不。
【赏析】
这是一首爱情诗。生动活泼地表现了一个女子对她所爱者的表白。诗共四章,前三章重调,末章单独成篇。重调是从叶儿的“有难”,叶儿的“有沃”,叶儿的“有幽”,从视觉方面的感受入手,逐步扩展开来,以衬托出她内心的喜悦,从“其乐如何”到“云何不乐”到“德音孔胶”一层深入一层,亲密无休。轻松愉快的主调,又反复歌咏几次。以美景而衬欢情,妙合无垠。末章忽转为心理描绘,显示出一个少女的初恋情怀,爱着所喜欢的人,又不便说出来。心里有着他,一天也不能忘记他。曲折矛盾,无可奈何,但又执著不放,是把爱情深深地藏起。诗,从背景的桑叶美茂,映对着少女的爱情滋长,心花怒放,相映成趣。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口里说不出来,心里忘不了他。多么含蓄的爱情,高贵的单纯,它成为永恒的主题也就可以理解了。
白华
白华菅兮[1],菅草细细开白花,白茅束兮[2]。白茅紧紧捆着它。之子之远,恨他变心抛弃我,俾我独兮。使我一个人守着空房度年华。英英白云,天上白云降甘露,露彼菅茅。地下菅茅受润濡。
天步艰难,都怨我命运太不好了,之子不犹。恨他连白云都不如。寈池北流[3],寈池水啊向北流,浸彼稻田。灌得稻田绿油油。啸歌伤怀,边哭边唱心伤痛,念彼硕人。他这个冤家却还在我心头。樵彼桑薪,桑枝本是好柴薪,卬烘于孞[4]。我烧行灶来暖身。维彼硕人,想起那个壮健人,实劳我心。我的心里实在是煎熬。鼓钟于宫,宫廷里面敲大钟,声闻于外。钟声总要传出宫。念子寈寈[5],想你想得心不安,视我迈迈[6]。你却对我怒冲冲。有趒在梁[7],秃趒堰边把鱼吞,有鹤在林。白鹤挨饿在树林。维彼硕人,想起那个壮健人,实劳我心。我的心里实在是煎熬。鸳鸯在梁,堰上鸳鸯雌伴雄,戢其左翼[8]。嘴巴插在左翼中。之子无良,可恨这人没良心,二三其德。三心两意爱新宠。有扁斯石,扁平垫石地上摆,履之卑兮。石头虽贱但还能被他常常踩。之子之远,恨他变心抛弃我,俾我庪兮[9]。忧思成病将我害成这样。
【注释】
[1]菅(jiān):茅的一种,又名芦芒。[2]束:捆。
[3]寈(biāo):古水名,在今西安市北。[4]卬(ánɡ):我,女子自称。孞(shén):可以移动的行灶。[5]寈(cǎo)寈:忧愁的样子。[6]迈迈:疏远不顾之态。[7]趒(qiū):水鸟,又名秃鹜。[8]戢:收敛。[9]庪(qí):忧愁而病。
【赏析】
这是贵族的弃妇所写的一首怨诗。诗中所写的弃妇,历史上有人认为是周幽王的申后。但是,《诗序》又说:“白华,周人刺幽后也。幽王娶申女以为后,又得褒姒而黜申后。故下国化之,以妾为妻,以孽代宗。而王弗能治,周人为之作是诗也。”周幽王得褒姒之后就罢黜了申后,诗中所写为申后之怨,从诗的内容看,似为申后所作,不像是别人为她而作的。方玉润(诗经原始)直接标为“申后自伤被黜也”,可备一说。但在古代的社会里,痴情女子薄情郎,几乎成了现实生活中的通病,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是,因此,我们在解说此诗时,也不必过于拘泥,如把它看成是上层社会的贵族女子失恋诗,那么,该诗所反映的社会意义就更为深刻。
这首诗生动形象,富有说服力。例如,诗中八章凡八比。一比菅茅相束为用,喻夫妇应相须为生;二比白云同蒙庇荫,喻夫恩不宜有偏;三比池水普灌良田,喻夫无恩泽于妻;四比供应无釜之炊,喻失宠被弃之苦;五比钟鼓声闻于外,喻废妻众人皆知;六比鹤鹫失所易位,喻弃妇无家可归;七比鸳鸯相爱,喻夫妇反目为仇;八比尊卑异蹈,喻弃妇被黜尤苦。总之,用了这么多的比喻,从各个角度去说明同一个问题,这就更加丰富了诗的内容,使全诗极富表现力。此外,本诗善于创造意境,着意渲染风景画,使人感到意趣盎然。“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寈池北流,浸彼稻田”皆各自成象,宛然是两幅色彩鲜丽的风景图画。“有趒在梁,有鹤在林”,“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亦是融象为境,有着很强的艺术表现魅力。
何草不黄
何草不黄,哪有草儿不枯黄,何日不行[1]。哪有一天不奔忙。何人不将[2],哪个人能不出征,经营四方。在各个地方努力经营着生活,何草不玄[3],哪有草儿不腐烂,何人不矜[4]。哪个不是单身汉。哀我征夫,可怜我们出征人,独为匪民[5]。偏偏不被当人看待。
匪兕匪虎,不是野牛不是虎,率彼旷野[6]。为什么总让我们出入旷野。哀我征夫,可怜我们出征人,朝夕不暇。整天劳累如此辛苦。有弸者狐[7],狐狸尾巴毛蓬松,率彼幽草。钻进路边深草丛。有栈之车[8],高高役车征夫坐,行彼周道。漫长大路没有尽头。
【注释】
[1]行(hánɡ):奔,走。指行役,出征。[2]将:行。[3]玄:赤黑色。草枯烂则成此色。[4]矜(ɡuān):通“勰”,病。一说,矜,通“鳏”。[5]匪:通“非”。一说,匪,彼。[6]率:循,沿着。[7]有弸(pénɡ):弸弸,兽毛蓬松的样子。[8]有栈:栈栈,通“庪庪”,高大的样子。
【赏析】
《小雅》大多是贵族士大夫的作品,但其中少数诗篇如《黄鸟》、《我行其野》、《苕之华》和本篇等,无论是从内容来看,还是从形式来看,都类似风诗,有着民歌的本色。此诗是《小雅》中的最后一首诗。关于这诗的写作背景,历代学者的看法比较一致,《诗序》认为产生于西周末年为“下国刺幽王”之诗,其时“四夷交侵,中国皆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朱熹《诗集传》也认为是“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后之姚际恒、范家相、方玉润等人也没有异议。有很少的人表示,《诗序》说它是“君子”之作,而朱熹则以为是“行者”之诗,从语言风格来看,当以朱熹所说为是。
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盖怨之至也!周衰至此,其亡岂能久待?编诗者以此殿《小雅》之终,亦《易》卦纯阴之象。”在眉批上又说:“纯是一种阴幽荒凉景象,写来可畏,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诗境至此,穷仄极矣!”这是对《小雅·何草不黄》的思想和艺术的正确的概括评析,是深得其中三昧之论。读完全诗,我们似乎能看到在一个深秋季节,草叶衰萎枯败,旷野里野兽出没无常,一队队疲病交加的士兵,拖着艰难的步伐走个不停,他们在狠狠地诅咒战争,诅咒统治者,诅咒周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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