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故事-居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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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西有棵大榕树,榕树下是个保姆市场,经常有不少外地姑娘结伴到这儿来等待招佣,她们手上都拎着一个小包袱,那是随身带的换洗衣服。

    这天,榕树下孤单单出现一个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舞台上的演员哩,可她手里也拎着一个小包袱,原来也是来等待招佣的。只见她张大两只眼睛注视着来往行人,偶尔有人停下来打量她几眼,她就脸涨得通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害羞样。

    这位姑娘叫小蓉,她是从上海专程来这里准备应聘打工的,已经来大半天了。正等得急呢,只见一个老头慢慢踱了过来,眯着两只眼睛,上下直打量她。

    小蓉鼓起勇气,羞涩地问道:“老伯,你是不是想找保姆?”

    老头一愣,听口音这姑娘是上海人,不由停住了脚。再细看一张白嫩嫩的脸蛋,就喜欢上了,连忙问:“上海来的,怎么不读书啊?”

    小蓉脸一红,说:“我今年没考上大学,想边打工边读书,明年再考。”

    “那……”老头奇怪了,“你为什么不呆在上海,要跑到我们苏州来?你父母……”

    小蓉顿时脸涨得通红:“我不是被父母赶出来的,我是瞒着父母自己跑出来的,我不要靠他们,我想自强自立……”

    小蓉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小包袱已经被老头接过去了。老头爱怜地对她说:“姑娘,到我家去,我就要找个像你这样的保姆,我不会亏待你。”

    那老头姓祝名小熊,原是上鞋八厂的退休工人,老伴早亡,如今独居在苏州城里,被左邻右舍戏称为“联合国秘书长”。那倒不是瞎三话四,因为他有三个女儿,长女寓居日本,次女跟随丈夫伴读美国,小女儿阿花在俄罗斯“洋插队”,所以逢年过节,只要这一家子团聚,祝老头就成为当然的联合国秘书长。

    秘书长今年已七十有二,头发秃光了,眼睛老花了,血压升高了,就是还不肯服老,总想拈花惹草,老没正经。有年夏天,他趁公共汽车上乘客拥挤之机,摸一个中年妇女的屁股,下车以后,那妇女同他论理,他还振振有词地分辩道:“你这个女人太神经过敏了,这么挤的车子,你贴我,我碰你,当什么真,你有意见,向公交公司说去,我可不是你的出气筒。”但是这回祝老头失算了,他今天碰到的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而是公安分局的女侦察员。被送进附近派出所后,在民警的教育下,他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认罪求饶。民警见他认罪态度还好,决定放他一马,罚款三千。经过这次教训,祝老头收敛了不少,但是贼心仍旧不死,现在他看中小蓉当保姆,不但因为小蓉是上海人,生活习性比较相近,一大半还因为小蓉的模样讨人欢喜。

    对这些,小蓉自然是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爷爷哩。

    祝老头的家离沧浪亭不远,从大门往里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院中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两侧不规则地散放着许多盆花,大多是清瘦型的七月菊。甬道尽头是一排三开间的矮平房,东厢房是他的卧室,中间是客厅兼堆杂物,西厢房正好空着,祝老头就把小蓉安排在那里住下。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小蓉白天做家务,晚上勤读书,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晚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小蓉正在西厢房里挑灯夜读,忽听祝老头在东厢房里高声叫她:“阿蓉,快过来,我老毛病发了。”

    小蓉闻听急忙赶了过去,只见祝老头坐在被窝里,见小蓉来了,有气无力地说:“快给我捶捶,我的气喘病又犯了。”

    小蓉赶快跑上去,在祝老头的背上轻轻捶了起来。

    过一会儿,祝老头好像好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响了:“阿蓉呀,你来我家已经一个月了,还过得惯吗?”

    谁知祝老头这一声问,却引来了小蓉两行泪水。为啥?小蓉毕竟是个孩子,离家一个多月,哪有不想父母的,而她拼命克制自己,既然下决心出来闯世界,就不能老哭鼻子掉眼泪呀。

    她一抹两眼,强笑着对祝老头说:“谢谢老伯关照,我很愉快。”

    “那好!”祝老头眯着两眼说,“阿蓉呀,老伯今天想与你商量件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祝老头一边说,一边就拉住了小蓉的手。

    小蓉疑惑地望着他,猜测老人是不是因为犯病,而要交待什么事情。

    只听祝老头说:“阿蓉,实话对你说,老伯今年年纪是大了点,但我是过来人,懂得对女人的体贴,而且我有的是钱。你看!”

    祝老头从枕头下抽出一张五万元的存单,激动得满面红光:“如果你今晚答应同我结婚,这张存单就是你的了。”说罢,他一扫刚才那有气无力的样子,扑上来抱住小蓉就想亲嘴,羞得小蓉面红耳赤,拼命挣扎。

    此时祝老头已经完全暴露了老色鬼的本相,只见他双颊青筋毕露,两只老鼠眼凸出,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

    可怜小蓉身子单薄,眼看已力不能支,就要被祝老头得逞的时候,只听老色鬼“呀”的一声,旋即口吐白沫倒在床上。

    小蓉惊魂未定,骂声:“活该!”夺门就逃。

    外面大雨倾盆,小蓉被雨一淋,脑子清醒过来,她想:这老头真是罪该万死,但是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死无对证,将来如何去向他国外三个女儿交待。

    单纯善良的小蓉终于又回进了祝老头的卧室,果然老头没有醒过来。小蓉立即向苏州最大的一家医院挂了电话。

    很快救护车风驰电掣而来,把祝老头救到医院。医生一检查,认定祝老头是刺激性脑中风,瞳孔已经放大,血压为零,只有心脏还在微弱跳动。

    一般常规抢救已经无效,病人必须立即进特监病房,或许还有生的希望。可是进特监病房需预付三万元押金,小蓉救人心切,一面求医生快快救治,一面赶快回去在祝老头的枕头旁找到那张他曾用来诱惑自己的五万元存单,送到医院。

    祝老头得到了医院里最好的治疗,三天以后,他从鬼门关转回来了,脸色由死灰转为红润,血压开始回升,只是还不会说话。

    小蓉见祝老头落得这副模样,老天已经惩罚了他,如果自己在这时候还耿耿于怀,可能太不人道。因此她一面打电话给祝老头在国外的三个女儿,一面继续尽她的保姆之责。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蓉满以为祝老头会慢慢好起来,但出人意料的是,祝老头的恢复再没有出现进一步的转机,他始终不会说话,可能是大脑丧失了思维能力。医生分析,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长期昏睡的植物人。

    这一来,小蓉客观上成了祝老头不是亲人的亲人,成天忙里忙外,帮着护士料理病人。护士还有八小时工作制,下班可以回家休息,可小蓉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病房里了,饭吃不好,觉睡不香,所以十多天下来,两眼凹陷,人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

    总算这一天,祝老头的小女儿从俄罗斯飞回来了。两位姐姐因为手头有事,跑不开,她们商量下来,派小妹先回来看一看。

    小女儿名叫阿花,下了飞机家也没回,直接叫车找到医院。她一见老父亲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放声大哭。

    小蓉好心送上一条热毛巾,想让她擦把脸,她忽地警觉起来,上下打量着小蓉,问:“你是谁?”

    小蓉据实自我介绍,又把祝老头的治病经过、钞票使用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谁知阿花不听还好,一听当众大发雷霆:“我父亲是上海第八制鞋厂的退休工人,他的医药费向来是厂里负担的,你一个小保姆凭什么自说自话,拿我家存单?而且这种大面额的存单,我父亲怎么会随随便便放在枕头底下?”她越说越激动。

    小蓉从阿花的话里,方知祝老头是上鞋八厂的退休工人。她被阿花的无理取闹激怒了,索性把祝老头的犯病经过都抖了出来。

    “哈哈哈哈!”小蓉话音刚落,阿花放纵大笑,像连珠炮似的说,“都说世上最蠢的女人,在她自己干了坏事以后,总爱推说男人强奸她,你就是这样一个蠢女人。我问你,我父亲既然强奸你,你为什么当时不去报案?又为什么这样自作多情赖着不走?你明明是伪装老实,趁机浑水摸鱼,盗窃我家财物。走,上派出所说说清楚!”

    小蓉本是个单纯而稚气的姑娘,怎禁得起阿花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在派出所里,她有口难辩,委屈得大哭起来。

    所长问小蓉:“你家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父母是谁?”

    小蓉只回答“家在上海”,其余欲言又止。

    在一旁的阿花更神气了,她对所长说:“家父是上鞋八厂德高望重的前辈,受到全厂职工的尊敬,这个女流氓竟敢在医院里当众坏我父亲的名声,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长本来想:这个小姑娘若是居心不良,早就携款溜之大吉,还像憨大一样留在医院干啥?现在却见小蓉连家庭住址和父母的情况都不愿说清,心中不由也起了疑心,所以板起面孔对小蓉说:“希望你配合我们把这些情况讲清楚,否则一切后果将由你自己负责。”

    小蓉见所长动了怒,只得把她离家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小蓉正是上鞋八厂江厂长的独生女儿,今年因病误了高考,在家哭得死去活来。母亲劝她说:“读大学,不过是将来求个好工作,你爸是一厂之长,让他以后在厂里给你安排个好位子,不就行了?”小蓉听妈这么说,不由心里一动。但是妈的主意在爸爸面前通不过,江厂长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阿蓉,你没考好,爸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我如果利用职权在厂里为你安排工作,我更愧对全厂职工。三十多年前,你爸是个目不识丁的小皮匠,十二岁就一个人从乡下到上海来学生意,硬是凭本事走到了今天。你只要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比爸有出息。”小蓉被爸的一番话激励着,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决定也一个人出去闯闯世界,一面接触社会经受磨炼,一面努力复习功课,明年有机会再考大学。为怕妈拖后腿,小蓉故意不声张,悄悄打点换洗衣服,又给妈留下一封信,让她和爸放心,然后第二天就不辞而别来到了苏州。小蓉想得很周到,当保姆,首先就可以解决自己的吃住问题,眼下这对她比什么都重要;选择苏州,是因为苏州离上海近,如果实在想家,来去很方便。谁知竟不幸闯进了老色鬼的家。

    听完小蓉的陈述,所长沉思着问:“你有一个当厂长的父亲,这是光荣的事情,为什么不肯实说呢?”

    小蓉羞怯怯地说:“我现在被人怀疑做贼,还有什么脸去连累我的父亲呢。”边说边抽泣不止。

    阿花在旁听得目瞪口呆,她压根儿都不相信厂长的女儿会出来当保姆,同时她又担心:万一这是真的,以后被厂长报复起来,父亲的巨额医药费怕是没得报销了。

    但是事实总是事实,所长的长途电话第二天早晨就把上鞋八厂的江厂长和工会主席请到了苏州,请进了派出所。

    父女相见抱头痛哭,江厂长深怪小蓉不该不辞而别,害得她妈妈痛失女儿,七天七夜粒米未进,只能靠医生为她吊葡萄糖维持生命。

    厂工会主席对小蓉说:“你爸是一个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好领导,可惜在你的身上表现得过激一点。积极安排待业青年是我们当领导的责任,为啥他能安排别人,却不能安排你呢?厂里职工都为你鸣不平,所以我这次来的任务,不但是解决老祝的医药费报销问题,还要代表我们全厂职工,欢迎你到厂里去工作。”

    工会主席一番话,说得小蓉心里好感动,她轻轻抹掉挂在嘴角上的泪痕,含羞而又坚决地说:“谢谢厂里叔叔阿姨们对我的关心。不过爸爸对我这样严格要求是对的,不管怎样,这两个月来我学到好多东西,也看到自己身上的不足,我要好好吸取教训,爸爸,你说对吗?”

    看着眼前这一切,久居国外的阿花越发担心江厂长会趁机报复。

    果然,工会主席朝她发话了:“这位夫人想必是老祝的女儿了?我是上海第八制鞋厂的工会主席,有些事情本来是不该对家属说的,但是事情既然到了非得摊牌不可的时候,我也不能不说了。老祝平时确实在生活上不够检点,好几次都是我出面去有关地方把他保出来的。昨天所长长途电话打到厂里,消息传开,就有职工来反映,两个星期前他到苏州出差,在路上碰到老祝,老祝眉开眼笑告诉他,在保姆市场找到一个漂亮的小保姆,他反正有钱,拿五万元出来,不愁这个小姑娘以后不给他做老婆。这个职工深知老祝为人,哈哈一笑也就分手了,没想到老祝说的这个小保姆就是江厂长的女儿。因此我们推断,小蓉的揭发是存在的,老祝这次住院,完全是自作自受,按规定他的医药费是不能报销的……”

    工会主席的话还没讲完,阿花的面孔就发白了,声泪俱下地说:“我该死,我不该欺侮小蓉,我愿意向她道歉。我求求你们了,我父亲的医药费是一定要报的,别看我们都在国外,也不过是穷瘪三而已……”她边说边哭。

    江厂长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说:“祝女士,其实刚刚工会主席还没把话说完。你的父亲在品质上确有严重问题,但考虑到他已病危,我们来之前,专门研究了一下,厂里决定一次性给他报销三万元。”阿花嫌少,还想讨价还价,所长看不过,对阿花发话道:“事情再明白不过,请你适可而止。”阿花悻悻而退。

    后来,据说小蓉仍留在苏州,她一边工作,一边晚上进业余大学读书。她决心通过自己的奋斗,一步一步实现美好的理想。

    (夏元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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