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有一座横跨南北的长江公路大桥,是这个城市十年前引进外资修建的,天堑变通途,使城市的经济得以快速发展。但这大桥也成为这个城市绝望人高台跳水的最佳去处,已先后有十几个人跳进桥下的滔滔江水,其中多数是从乡下来的打工妹。据有心人统计,跳江而死的打工妹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二岁,几乎都是因为被逼或者误入陷阱失身后羞愤自杀。今夜,便是覃玉萍了。
覃玉萍奔跑到了大桥的江心路段,时间已是子夜凌晨,宽阔的桥面上阒无一人,只有两排桥灯散发着清冷的光亮,桥下是黑黝黝一片,无法看见江面,只隐约可闻江水在轻语低唱。覃玉萍想,桥下江心应该是这个城市最干净、最清净的去处了,多好啊。她停下了脚步,扯了扯衣服,理了理头发,便开始翻越栏杆,双手攀住,一条腿搭了上去。
恰在此时,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戛然停住,车里钻出个邹铭键,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覃玉萍,将她从栏杆上接下,紧紧地抱在了胸前:“不,你不能死!”
许久,覃玉萍没能认出邹铭键,刚才一路狂奔,她的神经真的有些错乱了,一心想到的就是去死,去从高高的大桥上凌空而下,去死在干干净净清清凉凉的江水里——只有在那里,才能够洗净她浑身的污浊与羞惭。到她终于明白并没能如愿地跳下桥去、跳进江水里时,认出了救她的是邹铭键,见他把自己已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像被开水烫了般挣扎:“你放开我,快放开……”
邹铭键却反而把她抱得更加用力了:“不行,除非你答应我不去死了,不然我决不会放开!”
“我不想死,可是没法活了呀……”覃玉萍奋力挣扎多时,挣脱不掉,力气耗尽,最后只能放声哭喊,她把来到江川后遭遇的一切都哭喊了出来,从牟大富到贺秀美到孔庆雄,她要哭喊出心中的惨痛,让邹铭键知晓她已经是怎样的不贞不洁,已经是被两个丑恶男人占过身子的破货脏货,让他松手,将他吓走,让他给她吐上满脸的口水而后扬长而去,任由她跳进桥下滔滔的江水!
邹铭键听得怒火万丈而又心如刀割,他大受震撼,尽管他此前有过种种的猜测,却仍万万没料到,他的心爱之人竟落入了这样可怕的阴谋!
邹铭键是从罗彩霞处得知覃玉萍要去长江大桥跳水的消息的。自从认识罗彩霞,为了从她那里了解覃玉萍的事情,他不得不答应和她交朋友,但声明只能是做一般朋友。罗彩霞倒也没有进一步强求,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像覃玉萍是个美女,却也并不是丑女,只要好好打扮打扮,卖弄卖弄风情,照样能够招引得男人心痒意乱,何况自己要远比覃玉萍懂得城市。邹铭键想覃玉萍到头来只能是白想,有孔庆雄这样的大老板在打覃玉萍的主意,哪会有他邹铭键的份儿?她要利用覃玉萍来创造和邹铭键接触的机会,在接触中使出浑身解数,不断发起进攻,等到邹铭键对覃玉萍的迷梦破灭,最终把他套牢。到今夜之前,她一直是成功的,她先先后后点点滴滴给邹铭键透露了一些有关覃玉萍的秘密,什么牟大富和贺秀美关系暧昧可能有奸情,什么孔庆雄想利用覃玉萍搞证据,还有孔庆雄正在流覃玉萍的口水,肯定会打她的主意。邹铭键果然开始怀疑覃玉萍的品性是否和她的容颜一样美好:她既然知道了牟大富与女老板有奸情,为什么还不肯离开他,她怎么会这样糊涂,竟要和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捆死在一起?尤其是她已明显觉察到孔庆雄对她不怀好意,却未能断然拒绝和他合作,这是不是有点儿忸怩作态,她是不是想从孔庆雄这个大老板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但他一时摆脱不了对覃玉萍揪心般的关注,仍频繁接触罗彩霞,想得到一个最终答案:覃玉萍最终会否离开背叛了她的牟大富,最终会否被孔庆雄的金钱所俘虏?罗彩霞可谓洞察秋毫,对邹铭键内心的痛苦洞察得一清二楚。今夜,她事先已经知道孔庆雄要去“多味村”,便也去守候在附近,欲待事情有了结果,便马上电话约邹铭键见面,告诉他覃玉萍已经向孔庆雄投怀送抱,两个人都在餐馆里巫山云雨颠鸾倒凤了。让他遭受最惨重的打击,趁他感情最脆弱之际,邀他到她的住处,她给他弄几个菜来陪他喝酒,灌他个烂醉后弄他上到她的床上,和他生米煮成熟饭,让他插翅难逃,只有老老实实答应娶她。谁知,孔庆雄进到“多味村”一阵后,她便看见贺秀美和牟大富去凶猛拍门,孔庆雄开门后三个人都进去了,传出来的是一阵争吵,后来便见覃玉萍疯了一般跑了出来,随即孔庆雄也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迎面看见她,就叫她赶快去追覃玉萍,说覃玉萍恐怕是要去寻死,千万要把她拦住。她追了一阵追不上,见覃玉萍往城郊大桥方向跑,便灵机一动给邹铭键打了电话,说覃玉萍要上大桥跳江,让他赶快去救人。她觉得这真是个好计谋,她要让覃玉萍亲口告诉邹铭键,她已经是个被流氓色狼玩过的破货,而且是自己主动找的孔庆雄,一点不存地毁掉邹铭键对覃玉萍残存的幻想!
此时,邹铭键依然紧紧地抱着覃玉萍,心里却掀起了巨浪,短短的瞬间想了许多许多。
覃玉萍哭喊完了遭遇的一切,见他仍然紧抱着自己,便作了错误理解,哀戚问道:“你已经知道我有多脏了,怎么还不肯松手,是不是怕人说你见死不救呀?”
“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听我说,你不脏,一点也不脏!”邹铭键边摇头边说,头摇得很用力,语气用得很坚定,在她刚才的哭喊过程中,他受到了强烈的感情冲击,他为曾经怀疑她的品性而愧疚自责,他根本就不了解她面临着怎样的处境!现在他想清楚了,他爱她,眼下是他赢得她爱情的时候了,但这首先要让她清除耻辱感,让她相信自己的干净与美好,鼓起生活的信心。她自己并不了解这一点。
“你说什么,我不脏,一点也不脏?你这样安慰我有用吗?我刚才都说了,我已经被……”覃玉萍疑惑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为了骗她不让她死?
“我知道,我都听明白了,但这并不说明你不是个好姑娘;相反,恰恰是那种从乡下带来的好姑娘观念害了你!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既然和牟大富处了对象订了亲,就应该一心一意跟着他,尤其被他强行占了身子后,就更认为已经是他的人了,生生死死都只能嫁给他了,致使你虽然知道他背叛了你,做了那样对不起你的事,你也根本就不爱他而且还恨他,却是仍然不肯离开他,反而为了救他去接受色狼的蹂躏!你这不是脏,而是太想做一个好姑娘!你也真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姑娘,等到发现牟大富和贺秀美并不只是为了求得孔庆雄的饶恕,还要用牺牲你的尊严来和孔庆雄争夺财产,你成了双方不义之争的筹码。如果换了别人,会把这当做改变命运的机会,无论站在哪一边,都能轻易大发横财,要么当上餐馆老板娘,要么成为大老板的情妇甚至是夫人。这是多少打工妹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如果真的遇上,拼了性命也要去抓住这机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德良心和廉耻。你却选择了以死来抗议,这是真正的节烈与高贵!你在这江川市里的女性中,至少在我知道的打工妹中,是心灵最干净,最美好的姑娘!”
覃玉萍被他的慷慨激昂热情洋溢所感染,止住了从“多味村”餐馆跑出来就一直没有断过的泪水,冲淡了些绝望情绪,却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可我的身子……”
“那并不重要!”邹铭键不让她说下去,继续着他的慷慨激昂,“你来江川也几个月了,应该知道城市里的人并不看重这个,未婚先孕,同居不结婚,还有什么试婚,都不是羞耻事。你是自己的,并不属于别的什么人。评价一个姑娘的品行,并不是看她失没失过身,而是看她怎样对待爱情和金钱物质的诱惑……”
“可我不是城市里的人,而是个乡下姑娘呀!”覃玉萍争辩道,此时此刻,她好羡慕那些城市的姑娘,她们不只是各方面都比乡下姑娘生活得好,原来即便是遭受了坏男人的污辱,也不会就觉得没脸活了。
“你现在不已经在城市里生活了吗?”邹铭键却只反问了一句,觉得有此一句就足够了,既然已经生活在城市里,评价标准自然就应该是城市的。他以为他已将她从死亡心境里拉了出来,让她认识到并无去死的必要。她不脏,城市里也没人说她脏,为什么还要去死呢?
不料这话恰使覃玉萍从虚幻的安慰中跌落回绝望的现实,竟趁他只顾着对她说话,观察她的情绪,没有再把她抱得那样紧了,猛一用力,挣脱了他怀抱,再次扑向大桥栏杆。
邹铭键大惊,急忙重新扑上前去将她拉住:“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非要去死?”
覃玉萍再次放声哭道:“我已经没法在江川呆下去了,不去死,哪还有脸回乡下啊!”
邹铭键再度受到强烈震动,他原来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并没有能够真正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她遭受了肉体与人格的双重践踏,而且已经失去在江川生活的依托和理由,她是为牟大富才到“多味村”打工的,现在必须得离开“多味村”和牟大富,身心皆碎,在这城市里无亲无故,城市里无处去,乡下不能回,你让她去哪里啊?
他好一阵心疼,心疼使他鼓起了勇气:“玉萍,你错了,你并不是不能在江川呆下去,我可以帮你重新找工作,凭你的容貌和聪明,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另外,如果你不认为我是乘人之危,我还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爱情,做我的女朋友,让我们生活在一起!”
他这是第一次叫她“玉萍”,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向她呼唤爱情,在这样的时候!覃玉萍惊呆了,好半天傻傻地望着他不能言语,怎么也不自信,终于迟迟疑疑地问:“你真的不嫌我脏,还喜欢我,还肯要我?”
邹铭键将一只手拉着她的臂膀改为双手扶住她的两肩,神色凝重而目光坚毅:“我已经说过,你不脏,一点也不!你的心灵和容貌都非常美好,我不只是喜欢,是爱,现在并不是我肯不肯要你的问题,而是我非常渴望得到你的爱情,渴望你能够要我!”
“那,你会和我结婚吗?”尽管覃玉萍十分感动,但她仍然无法尽释疑虑,他不是乡下人,也许真不认为女人失身就是脏货,却可能只是想和她恋爱和同居,玩上一段就分手,就像城市里的许多男女一样,到头来她将仍是个没人愿娶的破货,而且玩过她的男人还要增加一个!
邹铭键真情地看着她:“那还用问吗,我可是做梦都在想你能够嫁给我,做梦都想能够和你相爱,娶你为妻,一生一世陪伴终身,恩恩爱爱到白头!”他脸上的表情真诚而生动,绝无私毫的虚假。
覃玉萍疑问尽释,感情便不可遏止地激荡起来,他是真的不认为她脏不嫌她是农村妹,是真的喜欢她爱她要和她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她太高兴激动了。刚才还绝望得只有死路一条,转眼竟有了那样美好的爱情,这样的大悲大喜,让她觉得好像刚做了恶梦立即又在做美梦,身心都承受不住了,伤情和幸福一齐涌上,身子便一下趴进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邹铭键知道,她终于走出了死亡的阴影,走向了新生,正在用泪水荡涤身心的创痛,尽情痛哭过之后,便会重新点燃生命之火,迎来他们绚丽多彩的爱情。
他的感情也激荡起来,情不自禁地开始爱抚她,从头发,到肩臂,到背部,传达着十分的心疼和浓浓的爱意,到她哭泣渐止,便去轻轻捧起她的脸儿,这是一张怎样姣好的脸啊,雨打梨花般的娇嫩与清丽,他心儿狂跳却柔声问道:“可以吗?”她知道,他这是要亲她,他爱她,她也爱她,这才是她真正的爱啊,不能够拒绝的,她只怯怯地说:“就在这桥上啊?”
夜已深,周遭极静,邹铭键说:“不会有人的。”他便向她埋下头,先轻轻地去舔舐她脸腮眼角睫毛上颗颗晶莹的泪水,舔舐得她万般柔顺地向他仰起脸来闭上了眼睛,便去噙住了她美妙无比的双唇,渐忘情,两人紧搂着,在滔滔的江水上,在清冷的桥灯下,在江川凌晨的凉风中,他们融化在爱的激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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