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岁月似乎已经在她的身上彻底凝滞，她还是曾经那个喜欢跟他笑闹，喜欢捉弄他，喜欢换着花样引诱他犯戒的青璃。
若不是地府中那种侵入骨髓的阴冷，在时刻地提醒着青璃，她真的要以为，自己真的回到过去了呢。
可是那寒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的生命，正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消耗着。
她会变老。
她会死。
但是在这之前，她只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一场！
她和从前一样，可是忘尘却变了。他的眼睛不再像当年那样清澈透亮，而是变得忧郁深邃。他再也没有笑过，反倒是经常叹息。
青璃其实很不喜欢他这样。既然她的生命在不断地消耗，为什么不能快快乐乐地过完呢？她过去那么爱哭，现在都一滴眼泪不掉了，怎么忘尘反倒是天天长吁短叹了呢？
难道就不能宁静美好地过完这辈子么？
青璃开始加倍努力，把自己的每一分快乐都无限放大，努力地想要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忘尘……
渐渐地，忘尘开始会在她的某一个恶作剧之后，或者是听了她讲的好玩儿的事情以后，轻轻地挑一挑嘴角，算作是一个浅淡的微笑了。
即便是这样勉强的笑容，对于青璃来说，也是莫大的动力。她想着，既然可以让他露出这样的浅笑，就总有一天，可以让他开怀大笑。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展现着自己的快乐。
她像是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散发出光和热，温暖了忘尘，也温暖了这无尽寒凉的幽冥地府。
忘尘作为地藏王菩萨的胁侍，每天都要跟着他去弘扬佛法，去努力渡化那些地狱中的恶鬼。青璃也一直跟着，偶尔偷偷地扯两下忘尘的衣角，让他走神，又或者是悄悄地挠他的痒痒，想要看他憋不住笑出来的模样。
对于她的这些恶作剧，地藏王菩萨全都宽宏大量地假装没发现，而忘尘呢，也一直默默地忍耐着，从来不生气，也不抗拒。
时光就这么流水一般地逝去，青璃的体力渐渐开始跟不上了。她开始会在大笑的时候猛烈地咳嗽，也会在跳舞给忘尘看的时候，一不小心闪了腰……
她去忘川河边上照过，水中的倒影，让她无比陌生。
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真的是她么？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老成这样了？
怪不得……忘尘这段时间又变得愁容满面了。
她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吧？真可惜，她都没能看到他真心愉悦的笑容。
青璃不惧怕死亡，只是没能让忘尘变得开心起来这一点，让她感到深深的遗憾。
时间过得太快了，她的生命，居然这么快就已经燃烧殆尽。亏她先前还觉得几十年的时间也挺长呢……现在回想一下，竟也觉得恍若弹指间。
衰老的不光是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力也开始下降，变得像是最普通的老妇人那样，爱唠叨，车轱辘话来回说……
忘尘的容颜始终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青璃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卑，如今这样容颜衰退的她，已经配不上他了吧？
他会不会嫌她老，嫌她丑呢？
青璃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我是不是很老？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
每一次，忘尘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不，你怎么会丑呢，年轻也好，衰老也罢，都是你啊。只要是你，我……我就都喜欢。”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总是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然后找个理由飞快地离开青璃的身边。
起初，青璃以为他是害羞，但后来才知道，作为胁侍菩萨，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是大大违反戒律的了。他躲着她，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遭受惩罚时的痛苦模样。
可即便是要受惩罚，每一次青璃发问的时候，他都要那样说一遍。
该是有多深的情意，才让他甘愿如此？
青璃自从知道真相以后，便没再问过那样的问题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在忘尘的心里究竟有多么重要。
哪怕忘尘从来没有跟她说过“爱”这个字，她也知道，他是爱着她的。比她爱他还要深……
青璃渐渐开始走不动路了，就连跟着忘尘和地藏王菩萨一起宣讲佛法都做不到了。她只能静静地坐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忘尘结束一天的忙碌之后，过来找她。
她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了，耳朵也背了，于是就变成了忘尘每天唠唠叨叨地跟她说话。而且，因为她耳背，忘尘说话的时候就要离她特别近，呼出来的温热气息扑在青璃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和他，终于也有这般亲密的时候了……这一生，总算是没有白过。
某一日，忘尘忽然在青璃的耳边跟她说：“我带你去看看三生石吧。”
青璃怔怔地回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许多许多年以前，地藏王菩萨曾经跟她说过，只要看了那石头，就能知道她和忘尘的前世今生了。
这些年，她光顾着想办法让忘尘开心了，竟然都忘了这回事。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日的点点滴滴，竟然无比清晰。
她可真是老了，近期的事情半点儿想不起来，反倒是那些遥远的记忆，特别清晰。
怪不得老人都喜欢回忆往事呢，原来是这样……
忘尘见青璃一直出神，便以为她是不记得三生石是什么东西了，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番，然后便打算带着她一起去看看了。
他其实并不是非常想要知道，自己和青璃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青璃就快要死了，他才突然特别迫切地想要跟她一起看看，他们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青璃却用沙哑的声音缓慢地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
“有这辈子的记忆就够了，还要前世做什么？”青璃吃力地笑着，脸上的皱纹慢慢地堆成一团。她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地藏王菩萨跟忘尘说过，她的死期，便是今天了。
地藏王菩萨甚至还特意给忘尘放了假，好让他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能够陪在青璃的身边。
“这是你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儿缘分了，好好珍惜吧。”这是地藏王菩萨对忘尘说的原话。
忘尘强忍住心头的悲伤，握着青璃粗糙的双手，在她的耳边说：“好，你不想看，那咱们就不看了。”
“嗯。”青璃点头，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如今对她而言，都像是需要耗费无比巨大的能量一样。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忘尘才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风烛残年。
他的青璃已不再是当初那团炽热的火焰，而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烛火……他想要留住她，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他可以跟她一起化为飞灰，永远地在天地间消散。
忘尘曾经偷偷地跟孟婆打听过，那忘川河水可怕得很，里面藏着无数不愿意投胎的孤魂野鬼，而且还蛇虫遍布，他若是跳进去了，也会被那些凶恶的厉鬼啃噬干净。
那样，他就可以随着青璃一起死了。
忘尘不害怕痛苦，他只想跟青璃一直在一起。当初，青璃可以为了他，留在地府当中燃尽自己的生命，他为什么就不能同样为了她，选择毁灭自己呢？
她若灰飞烟灭，他独活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他的心早就已经背弃佛祖了，这些年来犯戒的次数多到数都数不清，早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佛门了……
他负了佛祖，便以死来赎罪吧。
化为飞灰，飘散于天地间，说不定千万年之后，还能跟另外一粒青璃化作的飞灰相遇呢……
那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长相厮守？
青璃的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重了，还有些断断续续的，仿佛这样简单的事情，对她而言，都已经变成了巨大的负担。她的眼睛虽然还一直努力地睁着，但是目光却早已涣散，她只是吃力地扭着头朝着忘尘所在的方向望着，但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见。
青璃知道，自己大限到了。她想要抬起手，再去摸一摸忘尘的脸，可是努力了半天，却也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
她太老了，这幅躯体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千钧重担，她的灵魂已经无力支撑下去。
什么遗憾，什么执念，都已经变成了云烟。青璃心里，只剩下淡淡的温暖。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有忘尘陪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够了，真的够了。
她这漫长的一生，值了。
青璃的呼吸，慢慢地停止了，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脸上。
忘尘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抱起她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着忘川河走去。
每走一步，青璃的身体便轻一分，忘尘知道，这是因为她的身体和灵魂正在消散。
这个过程开始的时候会非常缓慢，但是越到后面，速度越快。现在虽然还无法用眼睛看出来，但是要不了多久，他的怀抱就会变空了。
他不愿意承受那样的结果，于是脚下的步子愈发疾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