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写好了文书,双方都签了字,画了押,然后向敖包焚香祷告,磕头跪拜。宗教仪式进行完了,人们拆石头,开敖包。
石头被一块块搬开,渐渐地露出一副尸骨,乌拉特人齐声道:“大人请看,那是马头,那是白马的毛。”
多尔济道:“不对,那是骆驼头,是白骆驼毛。”
“不是白骆驼,是白马!”
“不是白马,是白骆驼!”
满仁眼睛一瞪:“肃静!这分明就是白马。”满仁怒视着多尔济等人,“你们为什么说是白骆驼?”
巴音孟克嘿嘿一笑:“大人,是骆驼是马,看头骨看毛色不容易分辨。只要一看蹄子不就清楚了吗?骆驼蹄子是分瓣的,是偶蹄;马蹄子是不分瓣的,是奇蹄。大人请看,这具尸骨的蹄子可是分瓣的,难道有人想指骆驼为马吗?”
听巴音孟克这么一说,人们恍然大悟,马蹄和骆驼蹄有天壤之别,双方定睛一看,可不是嘛,那就是骆驼蹄子。
乌拉特人有点急了:“看经书!看经书!”
巴音孟克早就把敖包里的经书捧在手里,他翻了翻,对满仁道:“大人,乌拉特人又错了,这是藏文的《平安经》!”
乌拉特人高叫:“你胡说,不可能!”
有人过来要抢经书,巴音孟克喝道:“你们要干什么?满大人在此,我看你们谁敢放肆!”巴音孟克以满仁来威吓乌拉特人。
满仁一伸手:“把经书呈上来!”
巴音孟克把经书交给满仁,满仁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出一个蒙古文字母。
巴音孟克往满仁面前一跪:“大人,乌拉特人目无官府,欺瞒大人,罪不可恕,请大人明断!”
多尔济等土默特右旗人也都跪下了:“请大人明断!请大人明断……”
乌拉特人也跪下了:“不对!大人,这一定是土默特人拆开了敖包,他们把白马尸骨和经书调了包。”
巴音孟克没笑挤笑:“调包?亏你们想得出来。要找几十年前的经书不难,可要找这几十年前的骆驼尸骨,你们告诉我,哪儿有?哪儿有?哪儿有啊?”
乌拉特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满仁只得把西脑包这片草场判给土默特右旗。不久,朝廷派人在西脑包路旁筑起一面大照壁。大照壁用青砖垒成,南北长约十二米,东西宽约一米五,高六米左右,上面是绿色琉璃瓦封顶。从此,土默特右旗和乌拉特西公旗以大照壁为界,东面归土默特右旗,西面归乌拉特西公旗。如今大照壁已被确定为包头市重点保护文物,西脑包已经演化为一条街道的名字。
官司打赢了,巴图尔从京城放了回来,巴氏全族来到西脑包,摆上丰盛的祭品,献上一条条哈达,祭祀天神。
回到沙尔沁,章盖巴家杀牛宰羊,人们开怀畅饮。大家都十分高兴,多尔济却是心事重重,他端着酒碗来到老夫人乌梁氏面前:“大婶,我敬您老人家一碗。”
乌梁氏居中而坐,她脸色总是那么平和,高兴时老人也不眉开眼笑,烦恼时也不愁眉苦脸。老夫人接过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多尔济对老夫人道:“大婶,为了这个官司,我跑前跑后,苦没少吃,罪没少受,白眼没少挨,您老是不是得给我点奖赏?”
老夫人乌梁氏淡淡一笑:“嗯,说吧,你要什么奖赏?”
一旁的巴云氏一阵紧张,多尔济一直想把巴图尔过继给他,这回他为全族立了大功,他该不会又想抢我的儿子吧?
多尔济刚要往下说,巴音孟克站了起来,他打断了多尔济的话:“四大爷,要说功劳,那得说我最大。要不是我略施小计,咱们的官司就输定了。要赏也得先赏我。”
乌拉特人猜得没错,西脑包里的马骨和蒙古文《平安经》确实被调了包,那里的骆驼尸骨和藏文经书都是巴音孟克从东脑包里搬过去的。东脑包是土默特右旗自己建的,东西两个敖包建的年代差不多,所以,从骆驼尸骨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多尔济正要反驳,布氏伸手揪巴音孟克的耳朵:“我来赏你,我来赏你……”
巴音孟克吓得直往后躲:“额吉,你要干什么?”
布氏双手叉腰:“你有个屁功?你最多是将功折罪。”
巴音孟克辩解:“我有什么罪?”
布氏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你二哥巴图尔打了乌拉特人,你却说你们两个被马升招去当了委署骁骑尉,你把全章盖的人都骗了,这罪还轻吗?”
巴音孟克咽了口唾沫,眼睛眨了眨,他满满地倒了一碗酒,端到布氏面前:“嘿嘿嘿,额吉,那我敬你一碗,就算我给你老人家赔罪还不行吗?”
布氏笑了:“这还差不多。”她接过酒,悄悄地在巴音孟克耳边小声斥道:“你四大爷看上了一个汉族姑娘,他求你大奶奶答应,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巴音孟克猛然想起那次从家庙包头召回来,见多尔济在大榆树下和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一马双跨,难道那个女子就是汉人?如此看来,四大爷胆子不小嘛!
几年也没有笑容的穆氏,见这对母子这般亲昵,她露出了笑脸:“你们母子俩嘀咕啥呢?也让大伙听听呗!”
布氏有些孩子气地望着穆氏:“这是秘密,没到时候不能说……”
“这又是好酒,又是好肉,巴家是提前过年了?”外面有人扯着大嗓门道。
声音刚落,门开了,一个大汉带着四个军兵走了进来。大汉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膀阔腰圆,两只环眼,一脸络腮胡子。见他头戴红缨帽,上镶珊瑚宝珠,身着蓝色官服,下衫江牙海水,胸前绣的是雄狮补子。
此人的顶子和补子表明,这位是二品武官。
巴雅尔不由得一愣,这不是坐镇包头的大同总兵马升嘛!
巴雅尔起身相迎,他按朝廷规定的礼节给马升磕头:“土默特右旗第六甲沙尔沁章盖巴雅尔叩见马总兵。”
马升拉住巴雅尔的胳膊,把巴雅尔拽了起来:“巴大人,起来起来。”
马升环视一下客厅,见老夫人乌梁氏居中而坐,他粗声粗气地问:“老人家,您是南阵阵亡的沙津沙将军的母亲吧?”
老夫人乌梁氏见马升向自己问话,忙站了起来:“我是沙津的额吉,大人,请坐……”
马升紧走几步,一撩官袍跪在乌梁氏面前:“当今天下,我就佩服沙将军,那才是一条汉子!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娘死得早,您老人家是沙将军的娘,那就是我的娘。娘啊,我给您磕头了。”
马升摘下红缨帽,给老夫人乌梁氏“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老夫人以手虚搀:“马总兵,快快请起,你是当朝二品,我老太婆受不起,受不起啊!”
“受得起,受得起。”马升站了起来,“娘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讨碗酒喝,行不?”
乌梁氏连声道:“总兵大人能光临巴家,我求之不得。快快快,给马大人和几位军爷准备碗筷。”
天也热点儿,马升也随便点儿,他把官衣官帽一脱,解开白色衫衣,胸前的护心毛露在外面:“娘啊,可不是‘求之不得’,我是求您老人家来了。”
马升奉命在包头筑城,两年来,麻政和的捻军常常袭扰,一些土匪也跟着起哄,筑城的钱粮不时被劫,马升几次带兵征剿。可马升一出动,麻政和就跑;马升一回去睡觉,麻政和又来了,气得他天天骂娘。后来,一个部将告诉他说,有两个人到过捻军营寨。
马升正在气头上,他开口就骂:“混蛋!那还不快把这两个人抓来?”
这个部将忙解释:“总兵大人,你误会了,这两个人不是通捻,而是杀捻子的。”
这个部将把麻政和偷袭后营子,王山被杀得龟缩在土墙后不敢出来,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袭击捻军的事简单地讲给马升。
马升一挑大拇指:“好!有种!后来怎么样了?”
部将道:“后来,他们被麻政和抓走了。”
马升又骂:“混蛋!被麻政和抓走了说这个还有屁用?”
部将习惯了马升的说话方式,他赔着笑:“后来听说这两个人又跑回来了。”
马升粗中有细,两只环眼转了转:“你是说把这两个人找来,让他们带路,咱们杀进麻政和的营寨,把捻子一窝端了?”
部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马升精神大振:“你快说,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
部将道:“听说这是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是沙津的儿子,另一个是沙津的本家侄子。”
马升一拍桌子:“原来是沙津的儿子和侄子,我说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这真是虎父无犬子,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两个孩子。”
就这么着,马升带人来找巴图尔和巴音孟克。
桌上摆的都是蒙古人平时喝酒的小银碗,马升拿过一个大碗,他倒上酒,“咕嘟咕嘟”先喝了一碗,然后对老夫人乌梁氏说明了来意,老夫人叫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过来给马升施礼。
马升看了看巴图尔,又瞅了瞅巴音孟克,他出口就是粗话:“真他娘的有种!两个毛孩子竟敢追杀捻子,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成吉思汗的孙子就是不一样,哪像我手下那些兵,一个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马升说话不拐弯,他又面向乌梁氏:“娘啊,我跟您要这两个孩子来了,让这两个孩子跟我走吧,我先让他们当委署骁骑尉,等灭了捻子,我就给他们晋升骁骑校。”
巴音孟克的谎言竟成了现实!人们又惊又喜。布氏和巴云氏都乐出眼泪了,特别是巴图尔和巴音孟克,两个人差点蹦起来。只有老夫人乌梁氏脸上仍是那般平和。
马升跟到自己家一样,他把大嘴一张:“今天我高兴,来来来,都把酒满上,满上。”
老仆倒上了酒,马升正准备干,他低头一看,见巴图尔、巴音孟克和一些女眷仍是小银碗。
马升嚷了起来:“都换上大碗!都换上大碗!”
巴云氏忙解释说:“总兵大人,我们女眷不胜酒力。”
马升对巴云氏还挺尊重:“嫂夫人,女眷不胜酒力是可以的。”他一指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可他们是爷们儿,我可听说了,蒙古人会走路就会骑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喝水就会喝酒。这点酒算什么,换大碗,都倒满。”
马升的军兵给巴图尔和巴音孟克都换上了大碗,又满上了酒。
马升把碗端了起来:“我先干,你们也干!”
马升跟喝水似的,满满一碗酒一滴没剩,巴图尔也随之干了。
巴音孟克不胜酒力,见这么大的碗就有点发晕,他只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
马升见巴音孟克没喝完,他不高兴了:“人说酒壮英雄胆,想当年老子八岁时就喝过三坛子酒,一醉就是七天七夜。我就不信,你小子连捻子都不怕,还怕这点酒?喝!”
巴音孟克似笑非笑:“总兵大人,我,我不爱喝酒,这东西实在是不好喝……”
马升眼睛一瞪:“怎么不好喝?天底下最好喝的就是酒。给老子喝了!”
马升说话就带零碎,布氏的火被激了上来:“巴音孟克,你是咱家的爷们儿,是巴家的爷们儿,就是毒药你也喝下去!”
母亲布氏说了这话,巴音孟克只得眼睛一闭,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了下去。
布氏的话带着火药味,马升不但没恼,反倒哈哈大笑:“好好,这话老子爱听……”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氏“咚咚咚……”倒了六大碗酒,本来她嗓音又尖又亮,现在声音直刺耳:“总兵大人,我敬你三碗,你敢不敢喝?”
听布氏向自己叫板,马升站了起来,毫不在乎:“我喝,你喝不喝?”
双手叉腰是布氏的习惯动作,她道:“总兵大人喝,我当然喝!”
“好!”
两个人同时端碗,同时举碗,同时干掉。
两人各干了三大碗,马升见布氏没有什么反应,他豪性大发:“刚才你敬我三碗,我也要回敬你三碗,来来来,满酒!”
布氏把头发一甩:“满酒!”
马升没喝完,布氏先干了。
布氏把酒碗重重一蹾:“再来三碗!”
马升也不服气:“来就来!再来三碗!”
布氏和马升连喝了二十多碗,马升头重脚轻,里倒外斜,四个当兵的扶着马升,马升舌头发短,说话发硬:“倒,倒,给老子倒……”
说着,马升身子一软,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
布氏也喝多了,她像揪巴音孟克的耳朵一样,揪马升的耳朵:“马大人,马大人,我还没喝够,咱们再喝,再喝三大碗。”
巴云氏和穆氏的心都提了起来,马升是二品大员,布氏居然敢揪他的耳朵,这胆子也太大了!乌梁氏也担心发生意外,她忙叫巴云氏和穆氏妯娌二人把布氏送回家。
马升在章盖巴家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悄悄地问身边的军兵布氏在不在,军兵说昨晚就回去了。马升如释重负,他叫人带上巴图尔和巴音孟克,逃也似的离开了章盖巴家。
Chapter 20
麻政和飞身跳上马,转身就走,巴图尔撒腿就追。他哪能追得上,眼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巴图尔急了,他把手中刀举了起来,照麻政和的背后就飞了过去。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来到马升营中,马升说到做到,果然给了两个人八品委署骁骑尉。马升整顿人马,由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带路,亲率大军杀向麻政和驻扎的那个山洞。可到山洞一看,洞口布满蜘蛛网,地上的干草已经发霉。原来早在巴图尔、巴音孟克逃脱之后,麻政和就转移了。
走在包头街上,巴图尔和巴音孟克情绪有些低落。
皮货市场里,人群攒动,巴图尔怆然道:“咱们寸功未立,就当了这委署骁骑尉,我总觉得比人矮三分。”
巴音孟克点点头:“所以咱们得想办法,早点打探出麻政和的巢穴,然后报告给总兵大人,将其一网打尽。”
巴图尔扫视街上的行人:“但愿我们能有个好运气。”
不知不觉,两个人来到一家裁缝店前。时序仲秋,天气变凉。包头的秋天比较短,说冷很快就会下雪。因此,店里挤满了做皮袄的顾客,人们都在准备过冬的衣服。
巴音孟克在店前停了下来,他眼睛左右直转。
巴图尔心中纳闷,不知巴音孟克在想什么。
巴音孟克面露诡秘之色,他把巴图尔拉到一旁,巴图尔见巴音孟克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他手按刀柄:“你看见什么了?”
巴音孟克一龇牙:“嘿嘿,看见做衣服的。”
巴图尔心中这个气:“你有病啊?见到做衣服的也神秘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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