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春雪-这片多情的土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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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1月3日晚上,牧民乃扎尔患了肠梗阻和急性胆囊炎,派人去找刘医生。刘忠银得到消息时已是晚上十点,刚脱了衣服准备睡觉。得信后他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背上药箱就走。到乃扎尔家要走一条结满冰的山沟,中间还要穿过一条河,不能骑马,他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夜里12点才赶到。给病人针灸、服药,整整折腾了一夜,回到连队时已凌晨5点……

    红其拉甫边防连防区63户牧民的家里,都留下过刘忠银的身影。

    不论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雪,每个月他都要利用节假日和休息时间,为63户的大人小孩巡诊一遍。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像过节。

    刘忠银得到了应得的荣誉:1999年5月,他被塔什库尔干县评为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连续三年被团里评为优秀党员;1999年被新疆军区评为优秀科技干部。

    在刘忠银的医务室里,我随意翻开他的出诊簿,看到了这些简短的记录:

    元月11日,巴德尔来治慢性支气管炎;朗依克的十二指肠溃疡又犯了,我去针灸,建议他到塔什库尔干拍个片子。

    元月12日,晚10时,库尔班让人带话来,他的胆囊炎犯了,让我去看一下。这次库尔班症状很重,我去时他疼得浑身抽搐,眼睛发直,针灸半小时缓解了。以前也用针灸治好过几例胆嚢炎,看来这种方法可行。

    回来时半夜一点。

    元月13日,西龙来看感冒。

    克尔巴尼克风湿疼,来针灸。

    元月21日,拜肯(女)继续来扎针,治肩周炎。

    吉姆(女)、吐汉姆患上感,先后来连队治疗。

    七个月的法来东患了肺炎,他父亲来叫,我去做了处理。晚上他父亲来说,孩子退烧了,看来问题不大。明天得再去看一下。

    元月28日,治库尔班耐克的风湿病,他说针灸很见效。

    小古丽又患了上感,来时发着烧……

    帕米尔的雪山冰川,记住了一个身背药箱,总是脚步匆匆的军人。

    他是个27岁就谢了顶的年轻人……

    李广仁是个老兵。

    李广仁是个阿尔泰的老兵。

    如果把帕米尔比喻成冷艳绝顶的贵妇,阿尔泰则是四季着总打扮着的少女。春天是冰消雪化的季节,大大小小的溪流犹如i串串明珠,把沉寂了一冬的阿尔泰装扮得生机勃勃;短暂的夏天,无边无际的葱绿给阿尔泰披上了美丽的衣裳;不容你细细品味那清新的碧绿,阿尔泰轻轻一抖,把它最美丽的金色展现给你——草地、葵花、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丛以及大片大片的白桦树,都变成了醉人的金色;高纬度的阿尔泰冬天来得很早,这时,它换上一片缟素,直到来年四月,那眩了的洁白会让你很自然地联想到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中国地图是一只引颈高歌的大公鸡,头向东方,尾扫西北,公鸡尾巴上翘起的那道弧就是阿尔泰山。在中央电视台的气象预报图上,那里总是飘着雪。

    阿尔泰山与相隔近两千公电的帕米尔遥遥相望。与年轻的帕米尔山系不同,这是一座由褶皱断裂块梯状山体构成的古老山系,茂密的自然植七造就了它的雄伟和俊美。

    阿尔泰山这名字出自蒙古语,意即“金山'因盛产黄金而得名。阿金以成色纯正闻名于世。

    阿勒泰军分政委刘平俊是个学识丰富的人,他向我介绍了阿尔泰山名的由来和那里出产的品质优良的金子,之后,又向我介绍了李广仁。

    带几分儒雅之气的刘政委把一座山和一个人连起来介绍,这该是一种含蓄的隐喻。

    刘政委对李广仁的介绍很简单:“他是眼下整个阿勒泰防区惟一有30多年军龄的军人。”

    30多年,一万多个阿尔泰的日日夜夜——仅这数字,就有策种震撼力。

    刘政委又补充说广在边防团,他迭走了11任团长,10任政委:

    “他呢?”我问。

    “还是一个军马兽医。”

    我一怔,没有说话。

    军马,几近消亡的军事机动工具;兽医,没有多少色彩引不起更多想象力的军中职业……那个叫李广仁的老兵在那一万多个裹着风霜雨雪,伴着寂寞孤独的白天和黑夜走得艰涩吗?走得疲惫吗?

    望着远处苍茫的阿尔泰山,我感到了一种悲壮。

    在一个月亮低得几乎可以触手可得的晚上,我在边防团驻地哈巴河见到了李广仁。

    李广仁个子不高,粗壮结实。他的语言透着率直,几十年老陕腔不改。听说我是西安人,髙兴了一阵子。他说他是蓝田人,跟我是乡党c我说蓝田出玉,他说蓝田玉不如蓝田的厨子好,旧社会西安各大饭庄的厨子大多是蓝田的。由厨子说到吃食,他抱怨在新疆吃不上西安的羊肉泡馍,不过他又说吃新疆的手抓肉更解馋。

    李广仁笑起来声音很大,开朗的笑冲淡了阿尔泰30年岁月在他脸上镌刻的印记。

    那笑使你难忘。

    在新疆杨“哗哗”的低语声中,我慢慢走近了李广仁。

    1969年12月,18岁的李广仁和几十名陕西关中新兵一起,在西安被塞进了一个闷罐子车,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在闷罐子车里,白天吹牛,夜里闷头睡觉,间或,从车厢的小窗口伸出头去,看一眼冬日里大西北肃杀的市镇和村野。火车晃荡了五天五夜,停在了乌鲁木齐。接下来,又坐了整整三天汽车,李广仁们来到了状如公鸡的中国地图的公鸡尾巴上。

    阿尔泰用漫天风雪一片洁白迎接了这些来自“口内”的新兵们。

    老兵对这些新兵蛋子说到地方了,再往前走,就是外国。”

    有两个新兵哭了,跺着脚说这是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冷?”

    老兵用鼻子“哼”了一声,笑一笑说这算什么,先给你们梢个信儿。

    李广仁却对再往前走就是外国很感兴趣,急着问是哪个国家?”

    老兵说北边是蒙古,西北是苏联。”

    李广仁问广能看见他们的人吗?”

    老兵说急什么?你要在这里呆三年呢,到时候啥都知道了。

    三年?一个新兵打着寒战,夸张地叫了一声“妈呀”。

    李广仁瞥了那个新兵一眼,他觉得三年并不漫长。在关中蓝田县冯家村的苦日子里,18年不也一眨眼走了过来。

    想到故乡,他仿佛看到了那条总也走不到头的老牛坡,那是陕西到河南公路上的一个30多里长的大搜坡。从13岁起,李广仁就拿根绳子,在那条坡上帮拉架子车的车夫拉偏套。拉一趟往返60里,挣五毛钱。白天上学,晚上拉套,一直拉到当兵。

    从老牛坡走来的李广仁对阿尔泰的风雪充满了新奇,他觉得绿军装衬着白雪,有一种说不出的壮烈王昌龄的一曲《从军行》竟悲壮地浮上了他的心头: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巳报生擒吐谷浑。

    当好三年塞外兵!是他在心底对自己的全部告诫。

    那天晚上,李广仁和他的战友们在布尔津河畔的一所小学校里过夜,新军被铺在柔软的麦草上,热情的哈萨克人给他们生着了炉子……

    李广仁说,在那个冰冷的布尔津之夜,他睡得十分香甜。

    李广仁走进了冰夭雪地的军营。

    1970年春天,经过新兵训练的李广仁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栗红色伊犁马,成了一名骑兵。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军马的死亡,李广仁很有可能在军营度过三个或四个寒暑之后解甲归田——这是和平年代绝大多数十兵的一般归宿。

    亲眼了睹了军马瀕死时无助的目光,李广仁的心颤栗了,同时就有了他日后无悔的选择。

    他记得那是春节过后的三月内巳足桃李打啻的季节,阿尔泰却依然是千里冰封万里写飘。当时部队进人最艰苦的野战骑乘训练阶段,进人到有“北疆寒极”之称的可可托海地区,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练走练打。一次返回途中,在距营房还有20公里的地方,两匹军马由于过度疲劳栽倒在雪地甲。兽医赶到时,只见倒在雪地里的两匹病马浑身发抖,汗流不止,门吐白沫,巳是奄奄一总了。兽医经过一翻忙碌,救活了一匹,另外一匹却因心动过速倒毙。那匹马的主人一一位三年军龄的老兵抱着马头失卢痛哭。

    此情此景,深深剌痛了李广仁的心。

    训练接近尾声,又传来了更不幸的消息:经检验,有11匹军马患了鼻疽病。此病系烈性传染病,必须对病马立即执行枪决。

    在?个雨雪交加的早晨,李广仁和另外10名战士在班长的带领下,牵着病马,走向“刑场'他们的脚步无比沉?,泪水无声地流着,谁都没有心思说话。军马似乎也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不嘶不鸣,随战十们慢慢地走着。短短五公里路,人和马走了两个小时。

    射杀病马的时候到了,李广仁在拉动枪栓的那一刻,看了一眼待毙的病马,当时马也在看他。30年后,李广仁说那时他从马眼中读到了一种求助的目光,他说马的那种目光让人心碎,他说那目光在他脑子黾装了30年。

    一声枪响,病马应卢倒地。同时,也击发了李广仁一个愿望——当个“马大夫”新兵训练结束,连队分配他当军马卫生员,与他的愿望不谋而合。

    “我记得那是个很好的早晨,太阳很亮,天很蓝,草地上开满了叫不上名字的紫色野花……”李广仁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那个太阳很好的早晨在1971年8月。满面春风的李广仁在军马所所长张国平和一个女兵的陪伴下,走过开满野花的草地,来到公路旁。

    女兵叫李晖,比李广仁早两年人伍,在军马所当军马卫生员。后来李广仁才得知,她是李达上将的女儿,当时处境困难的李达通过杨勇的关系,将女儿送到了新疆。怕引起造反派注意,不敢留在乌鲁木齐附近,她被送到了阿尔泰。于是,这个骑兵团有了当时惟一的女兵。

    那个早晨,老所长和李晖在为赴长春兽医大学学习的李广仁送行。

    他们分别得隆重而朴素。

    他们重复着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还回来吗?”

    “当然。”

    然后,他就搭上了一辆开往乌鲁木齐的便车。车开远了,李广仁还看见站在公路边的老所长和女兵李晖,他的眼睛热了下。三年大学生活,他以全优成绩毕业。

    毕业分配,张永清教导员找他谈话,说有留校名额,希望他能留下来,被他婉拒了。他始终记着病马被击毙时绝望的眼睛。

    阿尔泰防区送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回来了。张国平所长喜出望外。

    “让我进山放马吧。”己经成为军马兽医的李广仁对张所长说。在张所长惊愕的目光中,李广仁说明了进山放马的理由:军马的活动场所主要在野外,我应该在实践中对自己所学知识进行检验。军马兽医的理由无法拒绝。

    1975年刚一开春,李广仁就带了一名战士进了山。

    在条件艰苦的边境一线,他一呆就是六年。

    1981年6月,李广仁被调到边防团军马所,1986年8月,又担任了军马所所长。从此t全团500多匹军马的防病治病重任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在这个小小的科级岗位上一干就是15年。

    日后的岁月证明,他没有辜负这个不起眼的岗位。

    李广仁的名字在广袤的阿尔泰迅速传播着。

    自从李广仁成为军马兽医后他巳不仅仅是属于军队了。他成了各族牧民群众最信赖的“神医”。

    哈萨克族牧民达乌斯的羊群发病了,他的女人说去找解放军的老李吧。”

    蒙古族牧民朝克图的一匹母马难产,白发苍苍的老额吉对儿子说快去找老李吧。”

    就连热合买提的巴郎子肚子疼,大人也骑上马,风风火火地找来了“解放军的老李”。

    “解放军的老李”和吉祥在一起——阿尔泰千里防区各族群众这样看重他们的这位解放军兄弟。

    李广仁没有辜负他们。30年,雪中,雨中,白天,黑夜,军马兽医李广仁的身影随时出现在他们的帐篷里,草场上。

    1983年,哈巴河胜利乡哈萨克族牧民勃可斯养的母羊患了布氏杆菌病,70%的母羊流了产,疫情还在蔓延。情急中的勃可斯找到了李广仁。李广仁立即赶到草场,给羊群打了预防疫苗,帮助勃可斯及时淘汰掉患病母羊。之后,他又协助勃可斯替换了健康母羊,使羊群重新发展起来。到1985年,羊群已由原来的100多只发展到300多只,勃可斯十分高兴,让女儿拿着酥油和酸奶疙瘩来感谢李广仁。春节到了,勃可斯穿上新衣骑着马,走儿里路专门来给李广仁拜年,一见面,就深深地施礼热海买提!热海买提!”(感谢的意思笔者注上)。

    1985年7月,驻地哈巴河县发生大面积猪瘟,全县2000多头猪危在旦夕。县兽医站人手不多,向部队求援。李广仁一面组织部队做好防疫工作,一面带领军马所兽医、卫生员协同县兽医站,深人疫区,走乡串户,进行抢救。他所到之处,疫情迅速得到控制,挽回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万元。几年过去了,萨尔塔木乡十七队党支部书记刘兴旺还动情地回忆说那年我们家贷款4元办了个猪场,养了60多头猪,要不是老李,我们早已倾家荡产了。”

    一次,一个村子发生鸡瘟,李广仁得知消息后,立即带上药品,骑着自行车赶去处理疫情。当时雪很大,路上积雪很深,走到半路,自行车掉进雪坑里,李广仁从雪窝里爬出来,步行20里,赶到那个村子,控制住了疫情。

    在阿尔泰,军马兽医李广仁的心贴在需要他的一切地方。在许多时候,他的热心巳经超过了他的工作范围。1996年,萨尔塔木乡60多吨玉米卖不出去,群众十分着急,乡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老李。李广仁说让我想想办法,他硬着头皮找了县粮食局,又北上找了石河子的食品加工单位,经多方联系,在短短的10天时间里,把60吨玉米全卖了出去。1997年,萨尔塔木乡种植的近百亩西瓜一时找不到买主,眼看成熟的西瓜就要烂在地里,李广仁比瓜农还要着急,他利用看兽病自己熟人多、信息广的优势,到处写信打电话,托人带条子,在阿勒泰六县一市以及石河子等地多方联系,将萨尔塔木乡的所有西瓜卖了出去。“好人李广仁”的名字不胫而走。

    好人多么质朴的褒奖!

    在阿黑吐拜克防区,还传送着一个温情脉脉的故事。

    1990年9月的一天,李广到他曾经工作过的阿黑吐拜克边防站检查军马使役情况,顺便到营区附近的兵团农十师一八五团场一连看望当年一起放马牧牛、边境线上同沐风雨的老职工闵水远。走进屋门,只见老闵夫妻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小女儿闵建琴趴在桌子上悄悄地流眼泪。一打问,才知道女儿刚刚考上几十里外的一所中学,家中没钱供她,准备辍学。李广仁问明情况后,沉下脸,责备老闵说老哥,孩子这么小,你想断娃的前程?”

    老闵一脸愁苦我看病拉了一屁股债,她上学一年就得1000多元,我实在供不起啊。”

    李广仁说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竞争这么激烈,没有知识将来寸步难行,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仅有的300元钱,塞到老闵手里广先拿着,咱们再想办法。”李广仁离开闵家,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那300元钱对于要在几上里外上中学的小建琴来说,是杯水车薪。而老闵的情况他是清楚的,闵家有四个孩子,儿子又刚结了婚,老闵几次住院、手术,花光了几十年的积蓄,当年承包的土地又亏了2000多元。靠困境中的老闵夫妻,即使不吃不喝,也供不起女儿t学。李广仁想把这个担子担起来。可是他一想到自己为给小女儿治病,也拉下了一万多元的账,想来想去,无计可施。

    李广仁的妻子侯新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看丈夫闷闷不乐,问明了情况,表示理解和支持他。夫妻二人东挪西借,又凑2000多元,送到了老闵家里。

    在李广仁的帮助下,小建琴如愿以偿上了中学。1992年舂节,老闵夫妇带着女儿,提着一篮子鸡蛋,搭了一辆拖拉机,顶风冒雪100多公里来看望李广仁。路上,小建琴担心地问父母:“李叔叔是个中校军官,送一篮子鸡蛋人家嫌不嫌?”老闵说你李叔叔不是那种人建琴想象着中校叔叔家里的阔绰,可是来到李广仁家一看,没想到竟是这样清贫,住的还是70年代的土坯房,外屋一台18寸的旧彩电,一部+提式收录机,一对破旧的单人沙发,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走进里屋,只见李广仁的小女儿静静地躺在床上。老闵的老伴田桂兰和小建琴走过去,拉拉小女孩的手,想逗逗她,小女孩却无任何反应,而站在她们身后的李广仁的妻子早已泪流满面。

    此时,他们才得知,成了椬物人的小女儿巳经这样躺了整整三年。见此情景,年近六旬的老闵夫妇跪倒在地t:,小建琴一头扑进李广仁妻子怀里,连声哭喊着阿姨,我太对不起你们了,我再也不上学了,你们把钱眷下来给妹妹看病吧。”

    李广仁的妻子流着泪说傻孩子,妹妹的病不是用那点钱就可以看好的,你如果疼妹妹,就好好上学。”

    中午,李广仁妻子做好了饭,老闵夫妻怎么也咽不下去,流着汨走了。

    一个老兵的爱心在小建琴的身上延续着。建琴上高中考到了几万公里外的北电,后来考上大学又到了几千公里外的北京,她走到哪里,李广仁的钱就跟到哪里。新学期开始,他及时寄去生活费;快放假了,他又提前寄去了间家的路费……在建琴从初中到大学的八年时间里,李广仁共救助她15000多元(当时上大学还不缴纳学费)。

    15000多元,对丁?一掷千金的人款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压在一个非但清贫II还处于闲境中的军人肩上,却显得过于沉重。

    1998年,闵建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哈密石油管理局工作。老闵夫妇含着泪逢人就说建琴命好,遇上了解放军,逢上了个好叔叔。在建琴身上。老李把心都操碎了,把血都榨干了。”

    老闵和他的女人一遍一遍地说着……

    哦,阿尔泰,这一片多情的土地!

    今天你见到李广仁的时候,他留给你的印象一是质朴,二是乐天。

    肯定会是这样的。

    只有最敏感的人才会在他无言默坐的瞬间,从他的目光。里读出30年岁月留在他心中的伤痕。

    苦涩,他都噃碎了,默默地咽下。

    早夭的小女儿是他心头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他的眼前,还闪动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耳畔,还回荡着那银铃般的歌声。那眼睛,那歌声,都在那个可怕的五月里突然凝冻了。之后,那幼小的生命又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整整捱了四个寒暑。

    日月不堪回首。

    小女儿叫李曦,她还有个叫李晨的姐姐。用“晨曦”给两个女儿取名,寄托着李广仁对美好未来的希冀。

    叫李曦的小女儿四岁就会唱故乡的秦腔和眉户剧一李广仁把自己对家乡戏的偏爱传给了女儿。夏日营区的白桦树下,小嗛的《梁秋艳》连唱带做,常常引来兵叔叔兵哥哥的喝彩声。晚饭后,家里的大炕就变成了舞台,两个女儿唱呀跳呀,爸爸妈妈笑着夸着。大人有时也加人女儿们的合唱,天伦之乐是李广仁清贫中的一笔财富。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巨大的不幸正在向他走来。

    1989年那个可怕的5月终于来临了。一天中午,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李曦放学一进家门就向妈妈要钱,说上午学校刚给他们打了流感疫苗,要交钱。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将李广仁夫妇一下打懵了。女儿两岁时,从床上摔下来,曾患过脑水肿。有医学常识的李广仁夫妇知道,从医学上讲,脑部曾出现过积水的人是不能注射流感疫苗的。令他们担心的事很快便发生了,孩子出现了持续性高烧,浑身不停地抽搐。

    李广仁夫妇赶紧把孩子抱到团卫生队,团卫生队无能为力,又赶紧赶到第六医院。输液时,孩子在妈妈怀里艰难地睁开眼睛,问:“快吊完了吗?”妈妈说:“快了。”

    这是孩子最后的声音。

    孩子从发烧到失去知觉,前后仪三个小时。

    最后,李广仁夫妇带着女儿,又坐飞机到新疆军区总医院,经化验,确诊为脑膜炎疫菌感染,90%以上的脑组织坏死,小孩已成了植物人。

    之后,女儿整整抽搐了10个月。李广仁说,孩子抽搐起来,惨不忍睹。再以后,在无任何知觉的情况下静静地躺了三年。

    1993年4月26了,10岁的小曦走完了她短暂的生命历程。

    小曦患病的四年中,为了给女儿治病,李广仁已一贫如洗,还拉了一屁股债。

    四年中,妻子侯新莲以泪洗面,李广仁将悔恨嚼碎了和着眼泪咽下。

    李广仁追悔莫及,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广我咋事先没给娃提个醒呢,我咋没有……”

    是的,他对军马,对驻地老百姓想得那么精细,嘱咐得那么周到,却忽略了女儿的一个可怕的隐患。

    他悔对孩子。

    李广仁愧对妻子。

    李广仁的妻子侯新莲是恢复高考制度后哈巴河县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县农业口惟一的高级农艺师。

    侯新莲有她自己的事业。

    学习土壤分析专业的侯新莲参与过县土壤分析室的组建工作,1980年第二次仝国七壤普查,哈巴河县由她挂帅。1984年,风华正茂的侯新莲被作为拟议屮的副县长候备人选进人领导班但最终却因说不清的原因不了了之。

    其实,对于未能当选,侯新莲最清楚不过,繁電的家务,使她无法把全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因此她觉着那个没有下文的结果合情合理。没办法,因为她是个女人,因为她有个家,更因为她有个从来不顾家的丈夫。

    有了家,总得有人管。

    冬天拉煤卸煤,一次五六吨,是她。

    钉窗子钉门,是她;垒鸡窝修板凳,是她。

    别人家的孩子玩雪橇,女儿也要,她说广妈妈给你们做。

    女儿闹着要放风筝,她说妈妈给你们扎。

    “你说,这样婆婆妈妈的女人,能当副县长吗?”侯新莲对替她感到惋惜的人说。

    这是另一种牺牲,另一种奉献。

    1989年那个可怕的5月之后,李广仁依然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千里边防线上,为部队和农牧民排忧解难,侯新莲却在尤助无援的境况中,与没有任何知觉的小女儿相伴了整整四年。

    她的泪水在那一千多个白天和黑夜里流干了……

    这是另一种牺牲,另一种奉献。

    李广仁愧对父亲。

    1989年底,父亲病危,家中来过两份电报催他回家。当时他正在达尔汗边防站蹲点,团领导也打来了准假电话。当时防区内牧民的母羊将要产羔,病羊弱羊很多,每天都有人来找他,他好一走了之。加上给女儿看病,已经欠了许多账,又不好意思向别人再借,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佶,寄去500元。第二天,他就接到了父亲病故的电报。

    那天傍晚,李广仁一个人跑出营区,走到很远的一个山坡上,面对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放声大哭了一场。

    1998年8月30日,在阿勒泰军分区的招待所黾,从吉木乃边防连刚刚下来的李广仁挂通了解放军郑州信息学院的电话。

    电话是打给当年送他到长春上学的那个女兵的。

    “你是李晖吗’李广仁的声音透出紧张。20多年过去了,逝去的光阴和这电话一样遥远。

    “是啊,您是……”对方很有礼貌地探询着打电话人的身分。

    “我是李广仁。”

    “哦,广仁,原来是你呀!”对方立即欢快地叫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里打电话?”

    “阿勒泰。”

    对方怔了一下,又问广怎么,你还在那里?”

    “边防团,老地方,公鸡尾巴上”

    “还干……”

    “军马兽医,老行当。”李广仁利利索索把话接了过来。

    “我以为你早走了呢,熟人还有吗?”遥远的郑州问。

    “整个辖区,没你认识的人了。”李广仁说。

    对方好一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对方问:“你还好吗?”

    “好着吨。”

    “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没有,啥事也没有……”

    戴肴上校军衔的李广疒挂上了电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要给李晖打电话,因为她是当时仝团惟一的女兵吗?因为曾在那个美丽的争晨站在路边迭自己去上大学吗……一切都很模糊。也许只是由于一位作家的采访,才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是的,阿尔泰已经没有女兵李晖所认识的人了。

    除了李广仁。

    当年新疆军区送到长春兽医大学上学的13名学员,如今还在部队服役的,仅剩他一个了。

    当年长春兽医大学毕业的104名同期学员,如今仍在基层从事兽医工作的,仅剩他一个了。他们中,有的进步了,当了师职、军职干部,有的成了专家教授,有的在商海击风搏雨……

    李广仁还在阿尔泰。

    每当干部转业、部队调动的时候,哈萨克族、维吾尔族、蒙古族的牧民和辖区军垦农场的职工都要不断地打听,老李走不走,老李走不走。

    这担心让人心动。

    “我交给阿尔泰了,哪里也不去了,你看,哪里有这么明的月亮,哪里有这么繁的星星?”

    李广仁指着夏夜的星空说。

    他对阿尔泰的这种深情让人感动。

    有人对我说,在新疆,你随便碰到一个汉族青年问一问,他们的父辈爷爷辈,有几个没有在新疆当过兵?

    也有人对我说,新疆如今有那么多油田、汽井、煤矿、工厂,你问一问,它们在创业的最初阶段,有几家不是靠集体转业的军人顶梁的?

    还有人对我说,如今新疆四通八达的公路、铁路,有哪几条没有浸泡过解放军的汗水?

    在一个维吾尔族乡家里,他的八十六岁的老父亲吐拉洪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对我说广五六十年代的解放军嘛,我见过,七八十年代的解放军嘛,我见过,九十年代的解放军嘛,我也见过。军装虽然换过了好几次,徂兵都是一样的。有的当完兵走了,有的留下了,新疆成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巴郎子再接着当兵。解放军走到哪里,哪里的路就宽了,哪里就变得干净了,哪里的收成就好了,巴郎子有病也不用发愁了。解放军的好处,我们都牢牢地记下了。”

    老人吩咐当乡长的儿子给我切西瓜。切了一个,老人说+甜,重切。又切了一个。老人看一眼,摇摇头,跟儿子说了句什么,儿子又切了一个。直切到第三个,老人这才满意了,招呼我吃。我离开他家时切开的西瓜摊了一屋子。

    乡长每切一个西瓜,我都要阻挡一阵,那些瓜我看着都很好,皮薄辄红。乡长说不行,老人说要让解放军吃最好的瓜。

    分别时,老人一再叮嘱我再来。

    他说他等着。

    我们只一面之交,仅仅因为我是个军人。

    我体味到一种溶人血液里的亲情。

    在于田县城,我见到了耸立在街中央的一座大型雕像。雕像上,毛泽东亲切地握着一个维吾尔族老人的手,老人的眼睛被幸福填满了。

    这座雕塑不是杜撰。老人确有其人,叫库尔班。解放了,翻身了,库尔班挑选了最好的哈密瓜、最好的杏干,让老伴精心绣了顶维族小花帽,装进褡裢,骑上小毛驴,准备到北京去看毛主席。碰到的熟人告诉他,新疆离北京远得很,骑毛驴是走不到的。库尔班说一年总能走到吧。这消息传到北京,毛主席通过新疆政府安排,专门把他接到北京,接见了他。

    北京和新疆就这样贴近了。

    八十年代,小平同志来到了新疆。

    九十年代,江泽民总记来到了新疆。

    新疆的建设和发展装在三代领导人的心头。

    新疆要建设,新疆要开发,新疆要发展——当代新疆军人除了守卫边关,他们掂出了肩上的另一半责任。

    在160多万平方公电的新疆大地t,哪里耑要,哪里就会出现军人的身影。

    80年代,南疆柯克亚一号油井连续发生三次井喷,部队得知后,立即组织2000名官兵,顶着湿麻袋冲进火海,在熊熊烈火中搏斗了几个小时,扑灭了井喷,保住了油井。事后,新疆石油管理局给解放军送来了九面致谢的锦旗。

    阿里首府獅泉河镇水源奇缺。1991年,驻阿里部队的500名官兵,在高原缺氧的条件下,苦战几个月,用血和汗筑起了一条长3000米、宽2米、深1.5米的引水渠,将狮泉河的水引进了脚泉河镇。镇上的藏族群众喝着甘甜的雪水,不断地念叨着“金珠玛米”。

    1997年4月16日凌晨2时19分,剧烈的晃动声把熟睡中的伽师城震醒了,剌耳的防震警报又一次在伽师城乡拉响了,有关部门确定此时的震级为里氏6.3级。这是今年短短的儿个月内,伽师发生的第七次破坏性地震。

    这里那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

    在飞扬的尘土中,伽师人武部部长宋照斌、政委陈宏带着独立连官兵,分几个组,直奔附近少数民族群众家中,抗震救灾清晨七时,天刚蒙蒙亮,近再名官兵扛着铁锹、绳子,已经赶到了房屋最集中、灾情最严重的巴仁村。

    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买买提江和他70岁的母亲看着倒塌的房屋在发愁一他们的仝部家产都埋在一片废墟。里。看到解放军来了,母子俩流着泪说亚克西(太好了)!亚克西!”

    在此之前的4月6上—11日,短短五夭时间,伽师发生6级以上地震3次,驻南疆部队组成了以南疆军区副司令员邱衍汗少将为总指挥的救灾总指挥部,指挥着3000官兵,与伽师28万各族群众一道,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抗震救灾斗争,将各族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减少到了最小程度。

    11岁的维吾尔族小姑娘米丽莎拉住采访者的手央求说广你们要写就写韩大个子爷爷,萣他把我从倒塌的房子里抱出来的。”记者问韩大个子爷爷是淮?”她说广我不认识,反正是解放军。”

    70多岁的维吾尔族老人米基提逢人就讲一个叫“曹黑子”的军人的故事,是他把他们一家五口人从死神边上救出来的……

    在少数民族占总人口95%的喀什,有一所备受少数民族群众喜爱的陆军第十二医院,发生疫情时,他们是奋不顾身的救护队;发生水灾时,他们是动作迅疾的抢险叭;发生地震时,他们是特别能战斗的“敢死队”1997年伽师县地震,王子录副院长带领20多名医务人员,连夜赶往震区,冒着余震,救治伤员,连续奋战三天三夜没合眼。

    古语说广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为了增强少数民族治病防病能力,第十二医院把培训农牧区医疗骨干,作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充分发挥医疗技术、设备在当地一流水平的优势,采取代培代训、举办学习班等多种方式,先后培养农牧区医疗卫生骨干4800多名。1990年以来,仅为疏勒县各乡镇医院就培养了600多名疗卫生骨干。

    1994年5月21日,是穆斯林传统的古尔邦节。维吾尔族群众聚居的喀什市到处都呈现着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

    喀什市郊的巴仁乡十六村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他们特意请来了某部炮团的领导和民族连的干部战士,一起参加他们的庆祝活动十六村党支部书记乌斯曼代表十六村维吾尔族群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炮团十几年如一日帮助十六村脱贫致富,使以前人均年收人只有50多元的贫困村摆脱了贫穷,走上了富裕的道路。

    如今,这个村第一次学会了种植水稻,第一次出现了10多个村办企业,产生了180多个年收人几万元、十几万元的各种生产经营专业户。村支书乌斯曼成为国家民委树立的“全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中惟一的少数民族农民。

    当然,不只巴仁乡十六村。

    在驻南疆各部队的帮助下,发展民族经济、地域经济,共使21万多户贫困户脱了贫,致了富。

    2000年8月10日,驻和田某团的几位领导来到了和田县拉什奎镇。昨天,他们刚刚和镇领导就帮助拉什奎镇发展教育事业做了规划,今天,他们专程前来考察。

    他们想从根本上为这个边远小镇的脱贫尽一点力……

    1980年6月,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事件:著名科学家彭加本在罗布泊“失踪”了。

    彭加木的失踪和罗布泊一样神秘。

    他的同事在他经常休息的吉普车驾驶室的座位上,发现了他留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我去东方找水井。彭1980年6月17日10点30分。”

    从那之后,彭加木消失了。

    不久,新华社发出了“彭加木失踪罗布泊”的独家新闻,同时,一场寻找彭加木的战役拉开了序幕。

    担当此重任的,当然是人民军队。

    当地驻军先后四次派出一千多官兵,走进“死t之海'进行拉网式的搜寻。

    又从上海、南京、北京、济南和内蒙调集了大批警犬,进行配合。

    除了兵员外,在整个搜救行动中,部队共出动车辆49台,行驶15万公里;动用飞机29架次,累计飞行151小时。

    2000年9月,我在奎屯意外地碰到了一位当年参加寻找彭加木的战士。如今他已年近四十,姓郝,在一个外贸公司跑业务,1980年执行完那次任务,当年年底就复员了。

    我问他寻找彭加木,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

    “当科学家不容易,哪里都得去。”他说。

    “你不是也进罗布泊了吗?”我说。

    “我……那算什么。”

    “找了一两个月,苦吗?”

    “苦是真苦,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沙子烙,那滋味不好受。到夜里,又冷得直打战不怕你笑话,我们也断过水,连尿都喝了。”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不过,苦还不是最可怕的,大沙漠里,最怕的是迷路,因此,我们每五个人分成一组,不许乱跑,连长说,谁乱跑处分谁。每五个人一组,由派来的科技人员带着,按规定的路线,顺着罗布泊横着走,再纵着走,罗布泊让我们整个篦了一遍。”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彭加木还是没找着……”他有些黯然。

    我想,彭加木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

    这个姓郝的老兵和他那一千多寻找彭加木的战友呢,人们还会提起他们吗?

    这就是人民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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