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根的亚当-下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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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里亮着灯,已经没有了炒菜做饭的人。空间很小却洞开着三个门,除了我和她走进去的那个门,另一个门通往户外的河边。西南墙角还有一个门,进去是一道狭窄却亮堂的过廊,两边没有窗户,灯光渗漏不到外界人的眼里。过廊那头有一道铁栅门,门内是朝下延展的水泥楼梯。我跟在她身后惊奇地踏完楼梯,便看到左右两边各有两间窑洞式房间,都是白铁皮包裹着的门扇。很静,她开门的声音也就异常清亮。我们走进去的是右手第二个门。

    里面的空气热烘烘的。半人高的砖砌火墙突出来占了整整一面墙壁。拱顶和地面以及另外三面墙壁都是水泥构造,一片光秃秃没有别种彩饰的青色氛围。地上摆着一张木质床头的双人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两把花格粗布软椅。没有吊灯也没有壁灯只有一盏台灯摆在桌上。灯罩是乳白色的,上面绣着几株若隐若显的竹子。这是深挖洞、广积粮那几年修建起来的人防工事,或者是哪个单位过去贮藏冬菜的地窖。

    姑娘走到床边,将摞起的两个枕头并排拉开,又从被子后面摸出一把匣子枪似的笤帚,弯下腰去噗噗地扫几下。厚软的褥垫之上,粉红色的床单被扫得平平展展的。床单上星罗棋布的草莓在乳液般流泻的光晕里显得艳艳灼灼、浆汁欲滴。一床被子套着苹果绿的被罩,被她端端正正摆到床尾,但没有拉开。她回身将笤帚放到桌前那软椅上,微微地并不是由于疲累地喘口气。我打量着房间,心想一切都不管他了,先安安稳稳睡一夜,明天,阳光和阴谋会同时到来。我会骗过他们的。一个男人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就等于社会白白熏陶塑造了他。这是生活的无能。不过我必须承认没钱的人真可怜。我下一步的行动就应该以钱为轴心,腰缠万贯就不愁买不来安全。这儿倒挺安全。我想着等待她出去。可是她却坐到了床沿上低眉凝视自己的脚尖。她的右脚压着左脚,脚尖一踮一踮的。她怎么不走?她那双黑皮鞋已经旧了。高跟底部的皮子磨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细细的木头桩子。两只鞋都是这样。鞋里面的肉色尼龙袜倒很干净鲜亮。她的两只手平静地放在大腿上,失去了第一次看到它时那种潮湿的粉红色,和脸色一样呈现一种黄白的细嫩。她也在等待什么,更确切地说她在揣测我等待什么,我也在揣测她等待什么,彼此彼此。她怎么不走?我怎么不睡?这两个问题处在同一个天平上,摇摇晃晃地随时准备倾斜。

    可是我真的想睡了,并且想和她一起睡。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抛却了关于钱的担忧和关于被追捕的惊悸。我想她是不是值得一睡,她会不会跟男人睡?如果她什么也不会,那就苦了我。我不想教会她,那样太累太费精神。我站起来。软椅的底座吱吱唔唔的,像嗤笑,像干燥的门窗合叶发出的渴望润滑的幽怨之声。她迅速瞥我一眼。我感到干涸已久的喷泉突然向我射来了两条带有弧度的水线。好姑娘,你眼底浓浓一杯春。可现在是冬季,是我流亡的瞬间。我不该有那种奢望,不该再到女人的肉体中寻找避风避雨避灾避难的窝巢。要知道享乐永远是人生的负数。假如我开始一种苦行僧的生活,带着精神和肉体的枷锁去寻求苦难和自虐,老天爷也许会照应我安全躲过恢恢法网。这想法让我的心胸豁亮起来。就这样定了我、不、睡、她。

    我走到床边可以不靠近她的那个地方,慢腾腾解开衣扣。西装只有两个扣子而我却用了解开五个扣子的时间。她头俯得更低,近近地望着自己的胸脯。那儿波荡起伏,很柔和,很美丽,很有点黄昏夕阳下慵慵思睡的远山情致。我担心会不会突然伸过去一只野蛮的手笼罩住这情致就像乌云笼罩住太阳?我想是不会的,因为我在克制。一个不能有效克制自己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好男人。我是一个好男人,至少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好男人。我脱下上衣搭到桌前的椅背上。桌子离床仅有一尺宽。在这条灯光照不到的缝隙里,我无意中觅到了一片被藏起来的黑暗。渐渐地黑暗被我的眼光穿透了。我看到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双绣花拖鞋·花是淡蓝色的月季花,四片叶子是浅浅的铁绣红,鞋面四周镶着细细的金边,月白的底色上还有一道道间距很小的金色斜纹。我猛然抬头,眼光扫过床头那边,发现床和墙壁之间还有一个茶色玻璃铆合成的梳妆台。台面上放着一些化妆品,姿形各异的瓷瓶和玻璃瓶给它的主人平添了不少雅致和高贵。台面下隔着一道空档是一个玻璃柜。我清楚地看到柜中有沓衣物,是带褶的红色胸衣、各色乳罩和裤衩之类的小玩意。当然最醒目的还是空档中那个裸体的白瓷女人。她侧卧在一块白色的草地上。

    一瞬间我明白她在等待什么。我没有对她挤眉弄眼动手动脚,就证明我不是有意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嫖客。她的等待就是为了让我发觉这是她的住所,而不是客房,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因为她不愿意主动向一个正派人发动进攻。而事实上,所谓正派人也是最无能的人,包括性无能在内。我感到我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我必须抹去耻辱,我不能让她沉默既然她是暗娼,她的文静的举动和沉默的表示就意味着对一个男性公民的蔑视。而我一向认为女人蔑视我就等于欠了我的债,她必须加倍偿还。

    她依然低头坐着,一手撑着床边,姿势显得疲倦了些。我解开裤带,哗一声极有气派地拉开牛仔裤的拉链。她身子轻轻动荡了一下,头略微一偏,撑床的那只手就又放到大腿上。她一定在滑动眼球偷眼看我,并随时准备迎接我的拥抱。可我偏不拥抱,那种司空见惯的动作对我这个老手来说不屑一顾。我和她并排坐到床沿上,脱掉皮鞋,将牛仔裤和毛裤一起拉拉扯扯地褪下,扔向软椅,再将羊毛衫和衬衣脱去。现在我只剩下一条天蓝色的运动裤衩和一件白色背心了。背心前面有三个露肉的孔洞,一个比拇指大,一个比拇指小,还有一个和芝麻一样大却有增大的趋势。真他妈掉价。我在她眼里是何种身份的人,竟会把一件背心穿破。我赶紧脱下背心,团成一团扔向椅子,然后翘腿滚到床上,平平地躺下,冷漠地望着她的侧影。

    你怎么还不脱?

    她站起来大胆地审视我,眼里已是一种狞野的媚态和一片贪婪的熠然之色。但她并不想靠近我,也没有要脱衣服的表示。

    过来我给你脱。

    先说价钱。

    你说。

    五十。

    我忽地坐起,为这个数目的如此巨大而变得脸色发黑。但我马上意识到在这种场合我应该给我自己塑造一个大富翁的形象。我不能再掉价。既然要玩就玩个豪迈气派,既然要骗就要骗个瞒天过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路只有一条。

    怎么才五十?你也太不值钱了,给你一百。

    她脸上并没有我所期望的那种受宠若惊的表示,只是有点迷茫,接着便无声地苦苦一笑,眼里渐渐消逝了那种狞野的媚态。我欠腰一把攥住她的手。她后退着挣脱。

    钱。

    别着急,明天早晨就会给。先看货,再付钱,这是规矩。

    她朝我靠近了些,膝盖蹭到床沿上。我跪起来给她解衣扣。她低眉锁眼,神情突然变得异常黯郁。一层外衣,一层开襟的毛衣,一层薄薄的棉背心,还有一层是衬衣。我一共解开了二十个纽扣才看到她的白色乳罩。

    自己脱。

    她不动。我把右手放在她光滑的腰际朝后背抚摸过去,想解开她的乳罩,并且准备好她的酥胸一旦袒露我的另一只手就会抓将过去拼命搓揉。这是男人的风格,也应该是女人的骄傲。乳罩被我顺利解开了,从胸前滑落下来。没有了压迫和遮羞的乳房突然增高,肥肥硕硕的富有原始的魅力。我想抓忽又觉得还是应该把唾沫唾在那上面,然后噙住乳头大口吮吸。犹豫之间,她一阵悸动,好像第一次受到一个男人的胁迫,惊恐地连连吸气。

    你都是妓女了,高档次的人生,还这样小里小气的。

    我在挖苦她,心里涌出一些更加恶毒的话:买肉的,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的风骚就是你的本钱,你对自己身体的炫耀就是你诱使顾客掏尽腰包的办法。可她并没有听懂我的挖苦。就在我决定对待她的乳房还是先抓后亲再唾再咬的时候,她用胳膊突然挡开我的手,攥起衣服盖住了那明朗的胸脯。她两眼哀哀的,脸上郁气飘飘。

    怎么了?

    她眼中水色荡漾,鼻子轻轻抽动,两手交叉着捂在胸前。那姿势就像电影上常出现的外国娘们的悲哀情状。

    我愣愣地不知所措。

    难道你是第一次?难道刚才你眼中贪婪的熠亮纯粹是虚伪的模仿?难道你的暗娼生涯并没有教会你寡廉鲜耻?如果这样,你算是虚度了美好光阴,辜负了羊肉涨价人肉贬值的灰色时代,对不起每一个冥冥之夜每一次鏖战之劳。你是女人。女人最大的功能就是逢承男人的各种喜好,迎合他们对肉的需求。不然当初人类的始祖干吗要破费一根肋骨将你们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凑过去使劲拿掉她捂在胸间的手。

    她朝后躲闪着,眼泪簌簌而下。

    哭什么哭什么你哭什么?

    我的烦躁似乎使她有了委屈。她泪如泉涌。我扫兴地唉叹一声。她想说话,但我不让她说。

    既然你不愿意,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领到这里来?你不会干就别干。我有的是钱,到哪里也不会缺少女人。

    扑腾一声她跪在地上了,泣不成声。

    你不知道,我有病,有病。

    什么?

    我不能害你,我有病。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颓然歪倒在床上,体内那一大锅沸腾的亢奋欲念倏然平静。惊愕之余我庆幸地闭上了嘴。用不着再问,她这种人的病不是梅毒就是爱滋,极其阴险而又机密。谢天谢地,幸亏我遇上了一个老实人。我看看床单上那些艳红可爱、逼真到垂手可得的草莓印花,恍然觉得这床上到处都是恐怖的梅毒病菌。我就像坐在一滩稀里糊涂的大粪上浑身难受起来,赶快下床,光腿穿着皮鞋站到地上。

    你不用给我下跪,起来起来。

    我边说边离她远一点。她现在已不是面对我了,可她并不想改变方向,也不想起来。侧后一点看,她的跪姿就像舞蹈演员的造型不乏优雅也不乏流畅的线条,只是灯光不对劲,让她更趋朦胧模糊。我模模糊糊地厌恶她,又觉得应该感激她。她可怜,她不愿意害人,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无奈。有人逼她这样做?迫于生机她必须这样做?一种惯性作用使她过去这样做现在仍然要这样做?不管怎么说她在做一件自己不愿做的事。可是,钱呢?她还能挣到钱么?蓦然之间我明白她为什么要给我下跪了,也明白她一定会向我倾诉她的苦衷以及她那最迫切的愿望。

    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你是有钱的人。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要是没有难处你不会这样做。

    我是善解人意的。我应该设身处地替她想想。我不能看不起她。我没有施舍的资本但我有的是宽心话,尽管有一半是假话。

    可惜,我没有带钱,明天吧,明天我一定把钱送来。我决不骗你。我骗你这样的人我就不是人。现在,你起来,我是个软心肠的人,一看你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好。

    她艰难地站起,望着我流出了最后两滴眼泪。一会,她摇摇头。我害怕的就是她不相信我的话。我向她再次表白,我不是吝啬鬼,我活着决不会带给别人失望,我一辈子最讲信用,我真的没带钱,我以后一定会送来。她小声嘀咕说,刚才说是明天,现在又成了以后。我说,你要相信我。今天,我真的没带。我过去提起裤子将那七块多钱掏出来放到床上。她鼻腔里轻哼一声,一把揽下去。我替我自己害羞,我没有勇气捡起那几张散落在地的钱。我该走了,没脸再呆下去。我看看表,发现才凌晨三点。我现在去哪儿?我是杀人犯,是一条逃亡的赖皮狗。城市到处都在议论我,到处都设有捕杀我的陷阱机关。我不能走,去哪儿也没有在这里保险。我狠狠心,抹下手表,扔到床上。

    西铁城,正宗的瑞士货,虽然旧了,但也能值一百来块钱。

    这是我第一次在女人面前破费这么多。我的心发颤,隐隐作痛。但是,值得。我可以趾高气扬了,男子汉风度,大丈夫作派,人类精神气质的最佳表现,全世界都会仰视我。我倨傲地看她。她不动声色地望着表。表闪闪发光。我套上裤子,穿好衣服,坐进软椅,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陪伴下跷起二郎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火柴盒扔给她。烟是我唯一忠贞不二的伴侣。

    她明白我的意思,拿起火柴盒过来给我点烟。烟是点着了,但她脸上却没有和她的行动相一致的表情。应该是感恩戴德的殷勤和恭敬,而不应该这样的冰冷僵硬甚至不亢不卑。我只不过是坐了半个晚上就付出了如此昂贵的代价,难道连一个回报的笑容也没有?反而好像我占了她的便宜。太不公道太没有人情味太有些得不偿失了。我愤愤不平,我想让她再给我跪一会。我还想踢她一脚,踢出她的感激涕零和毕恭毕敬来。但是我困了。我提不起精神来,连抽烟也觉得相当吃力。我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怀揣一颗可怜的失落的心,靠着椅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刚抽了几口的烟掉落在地上。

    静静的屋子里,是那轻轻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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