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没有找到。积石大禹山脉中的盘结的老树、蒽茏的嘉木、欹斜的枝条、欣荣的芳草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弭。那莽莽绿海,那漠漠青山,那壮阔的无涯秀色,那阵阵松涛传送过来的浑厚如山、浓稠似浆的树香草香、花香泥香,已经成为杯中月、画中影。我告别焦土,走向沙漠。那么残酷的卿卿吉尔玛,它给我一声老人的叹息,给我一抹衰残的暮红,给我一丝苦涩的燥风。我只得再次回来,回到这座男人和女人熙来攘往、欺骗和秽行摩肩接踵的城市。我站在人流躜动的街头,大喊一声,我操你妈,世界。
于是,我看到从城市那雄伟的万丈高楼到市井百姓那破旧的平房低屋,每一扇窗洞、每一个门道,都像女人的阴户那样朝我张开狞厉而黑暗的大嘴。里面的润滑剂在情欲来临之时忽哧忽哧地涌动着,一峰一浪,一浪一峰,峰峰浪浪,都在咆哮着扬起晶莹的水花淫荡之水前赴后继,浩浩汤汤。城市的情欲如此富有。我看到阴道变作街道抑或是街道变作阴道,横七竖八,错致如网。我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走进去,走进去,走进每一条街道,穿越它,穿越它,穿越每一匹骏马般奔驰的阴道。街道的一头,太阳是阴蒂,东西往来,月亮是阴蒂,左右滑动,灯光是阴蒂,密密麻麻的亮如女人的眼泪。我看到城市的南山和北山宛似巨大的阴唇遥遥对峙着,时而蚯蚓般蠕动,时而翅翼般掀动,时而痉挛似的悸动。那飘逸的阶梯式的岩理,那扫痕般的静穆的云彩,那天上地下的风,那疏疏落落的行道树,不就是仪态万方的阴毛的组合么?我生活在阴道之中,我在湿津津的没有星光照耀的黯夜里吐故纳新,我站在如丘如陵的阴蒂之上高歌猛进,我透过阴庭向世界窥望,发现了那么多人模狗样的畜生。我意识到我只爱我自己,我代表祖国的年轻人,代表世界的男孩子解放了我们的情欲。让阴毛拂拭我的面孔,让淫思注满我的脑海,让淫荡成为我的丰采,让奸情成为人类唯一的感情。我啊,一代天骄,只识弯弓射大雕。我希望我自己箭无虚发,一射一个准。我希望我就是积石大禹山脉,永远是生机旺盛的景象拥有亭亭如盖的参天古木,拥有欣欣向荣的创造能力,拥有渊远不断的活水精泉。
我踏上了新的征程,乘着欲望的火箭,携带导弹和女人,一日千里。
几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为了悼念我的妻子,我告别了红红。但我无法告别我的放浪,因为这是我的本色。祖先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暗暗发誓,我要对得起我死去的妻子,哪怕只做一件让她瞑目的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如果别人不以为我又在喜新厌旧的话,我完全可以肩负起关照小敏的义务。小敏是妻子生前唯一的同性朋友。
说实在的,在我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就一再告诫自己,我不能在她面前有任何唐突的言谈和举动,我要做一个正人君子,要让她觉得我在悔过自新,让她信任我并有一种安全感,就像我信任她一样。她文静、平和,神情里始终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她给人一种距离感,能让人从她的一笑一颦中感受到中国女性那种保守、内向、自珍自爱、若即若离的美德。为此,我设计好了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谈吐、每一种表情。我见到她时脸上不应该有那种惯常对待女人的谗谄的微笑,那会使她想到我是来勾引她的。我也要哀伤,我的悔过之情要溢于言表。我说,我来看看你。我要向她表白,过去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我要重新生活。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就想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要站在离她至少有五步远的地方,要是在室外,也许还要远一点。说完这些话,我就打算告辞,免得让她误解为我在死皮赖脸地纠缠。临走,我要说,对不起,我工作很忙,尽管我应该说很多很多负荆请罪的话,但我的确很忙。要是你恨我,就用水果刀攮我一下,这样,我心里更好受一些。她当然不会照我说的去做。她会继续哀伤,甚至会无声地流泪为了她死去的朋友、我的妻子,也为了她自己那曾被强暴的过去。在她的啜泣中我毅然离开了她。我猜想,这样做我的形象是否会亮堂起来,我的正人君子的作派是否已经显露端倪。我希望至少她会发现我是个明白是非、知错改错的人。在生活的舞台上,我骤然转变了,我成了正面人物。以后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坦坦然然地去关心她,尽管每次见到她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面带愧色,都会在一定的道德规范之内和她保持那五步远的距离,并随时准备告辞,随时准备说声对不起。
我去了。在妻子工作过的那个单位我找到了她。当着许多同事的面她问我,你找我有事?我嗯一声。她便带我走出三楼的办公室来到六楼她的宿舍。床、桌子、椅子、衣柜、书架,还有一些镜子、暖水瓶之类的玩艺。整个陈设显得简陋质朴。她让我坐,我就坐到椅子上。她要倒水,我说不渴。她就不倒了,坐在床沿上拿眼瞅瞅我。
没想到你会来。
我来看看你。
哼。
什么意思?她记起了我对妻子的不仁不义?记起了我给她的那一刀?我极力揣测着,想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语言做一番解释,却见她突然起身,走过来立到我面前,那珠黑睛亮的眸子锐利如刀。
你老实说,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被吓坏了,我浑身颤颤的,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没有别的意思。要是我对你有什么坏心眼,天打雷劈。小敏,我对不起你。我是真心道歉的,要是你怀疑我另有所图,我马上就可以走。我倏地站了起来。
别走。
她的话几乎是命令。
好,我不走。
妻子死了,家也没了,精神枷锁取消了,现在你自由了,是不是?
别挖苦我了。
我几乎要哭。
看你可怜兮兮的,像个男人不?
我、我早就不是了。
为什么?没有女人和你好了是不是?
唉。
叹什么气?难道我不是女人?
你是女人,可是,我决不会对你存有半点邪念。你是那么纯真,那么美好。
你真的这么认为?
她朝后退去,眼里的光亮敛去了许多锋芒,变得含蓄了,朦胧了。我点点头。
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她坐到床沿上,低下头去。
你想不想了解我。
想,当然想。
那就丢掉你的傻气吧,来,帮我把衣服脱掉。
我大吃一惊,相信自己听错了,眼睛的光流闪电般地倾泻在她脸上。她缄默着,一会又抬起头,用眼睑的掀动将脉脉如火的情欲喷向我的心脏,然后慢慢地仰过身子去,腾一下躺倒在床上。
霎时,我明白我又错了。淑女的贞静、古典式的内向与保守、哀伤忧郁的美德、自珍自爱的理想色彩,还有所谓的东方女性对距离感的企求,都他妈统统见鬼去吧。一切都是伪装?都是雷雨前面的五彩霞霓,都是两面人的高超技艺。我仿佛觉得我正在深深的渊薮里朝下沉降,在轰然落地的一瞬间,我看到两边红紫色的山崖已经高入云表,毛茸茸、青幽幽的草木漫与天接,渊底的溪水银波粼粼。亲爱的,你说,此时此刻,我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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