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灵-义犬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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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富贵很是后悔。

    他从李保树身旁醒来,李保树还没醒。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李保树睡着的样子。他觉得李保树睡着的时候也很像一棵树。他给李保树盖上被子,就像怕李保树着凉。他对李保树说:

    “我很对不起你,我让潘小敬她娘儿们走了。难道我还要把潘小敬从她娘家叫来么?我也会走的,但我决定留下来陪你。”

    金富贵没有惊动李保树就回去了。李保树醒来时看到身旁是空的,想不出金富贵在他家睡过,甚至想不出金富贵在他家喝过酒。他感到头疼,一扯一扯地疼,两只耳朵都要分家了。寂静,村子里是一种别样的可怕的寂静。他在家里呆不住了。他要去村委会开喇叭。喇叭里有声,就会像村子里有人。人人都在自己家里竖起耳朵听戏。

    我搬来一块砖,又搬来一块坯……

    马金凤捅破窗户纸,偷看英俊的少年罗艺。

    李保树在路上碰上了金富贵。李保树不动声色地问他:

    “哪儿去?”

    金富贵随身带了扎风筝的工具。一只半半拉拉的老鹰风筝,从他的胳膊下探出头来。金富贵直说:

    “去你家。”

    李保树似乎不用多问,就说:“去村委会吧。”

    金富贵在村委会扎风筝,李保树坐在旁边看。李保树问了一些问题,主要是怎样才能让风筝飞得高。金富贵的回答是“要靠感觉”,李保树似乎很满意。竹批子、红绸子、细铁丝等等一大堆东西,几乎把他俩埋了起来。

    金富贵很用心。李保树以为自己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坐到门槛上去了。他不抽烟。塔镇二十五个行政村的村长,只有他一个人不抽烟。他也不爱凑热闹。他们都说他是新派村长。他不抽烟,坐在门槛上就只是想心事。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心事很多。

    李保树想了一阵心事,就转头对金富贵说:

    “你听不听戏?我去开影碟机?”

    金富贵说:“我听不懂。”

    李保树笑笑说:“那就算了。”

    过了一会儿,李保树又说:“你扎的这是老鹰吧?”

    金富贵觉得他有点明知故问,就不回答他。金富贵一勾头,他的心里格登一下。他想起了李保宁。

    一点不假,疯子李保宁在村里做过很多可笑的事情。李保宁做了一个老鹰飞机,他看着很像母鸡。有一次李保宁在地里掰棒子,他跟他开玩笑说:“李保宁,不在家里搞母鸡,掰棒子干啥?”他看到李保宁脸都黑了,事后才想起来自己只想着开玩笑,竟没有顾及措词。那时候赵红庆已跟他离婚了。

    李保树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说:“金富贵,你就住在村委会吧。里面有张床,很干净,只有我和褚金盛在那床上睡过。吃的也有。小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齐全。”

    他不等金富贵表示同意,就去拾掇床铺了。他看了看,床上两条厚被子,枕头上蒙着一条蓝色的枕巾,电热毯的插销还插在插座里。他打开开关,指示灯就亮了。他走出来,朝门口看看,说:“天不早了。”

    他感到自己非常兴奋。他说:“我去做饭。”转身要去里面的小厨房。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他的手一哆嗦,走过去接了电话。

    这是济南打来的长途。挂上电话,他愣了半天。

    金富贵问他:“什么事?”

    他向金富贵转过脸来。金富贵心里却觉怕怕的,而他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来回地走。

    “哗啦”一声,一包东西掉在了地上。

    李保树就看到光碟堆里躺着一条锁链。

    这条锁链是很有名堂的。

    乔尚七村长养过一条狗。他给狗起名高威。这条狗名气很大。都知道乔尚七村长养了一条狗,过他家门都小心着。乔尚七喜爱这条狗,人吃什么,狗就吃什么。还让人从济南给狗捎来一件短短的皮衣。狗穿上皮衣,乔尚七替他暖和。可事情就坏在乔尚七老婆马金枝身上。马金枝看见狗穿皮衣就笑。不是一般的笑。笑岔气,笑得要死。乔尚七没办法,才给狗摘了,皮衣给了金富贵的小闺女金兜兜,大小正合适。狗光着身子,寒颤了两三天,乔尚七说它感冒了,还让村里的诊所大夫王成才给它开药。这狗太凶,就不免受了些委屈。乔尚七把它拴在了后院里,到他家去的人也基本上看不到这条狗的。

    乔尚七死了,化灰了,入土了。狗还活着。他老婆马金枝还活着。马金枝不哭了,但狗还叫。夜里叫得最厉害,狼似的,一叫一整夜。村里人受得住,还感动,说,这是高威念主了。马金枝却受不住了,说吵,睡不着。让她儿子乔满仓把狗牵到村委会,等狗不叫了再牵回来。不料,那狗还叫,叫得更厉害。白天看见了,发现嘴里都流出了血。都说,哎呀,这狗仁义哩。

    一天夜里,出奇的静。都想到,这狗一定死了,一定是自断其舌,殉了主。

    第二天,发现只剩一条锁链,狗已无影无踪。

    去乔尚七坟上一看,倒有狗的爪印和倒卧的痕迹。

    都猜不出狗去哪里了。都说,哎呀,这狗仁义哩。

    现在,新村长李保树拿在手里的就是那条锁链,沉甸甸的,略有些锈迹。

    李保树手拿锁链,眼却看金富贵。

    先生怎么称呼

    李保树看到了玻璃棺材里的死人。他有个感觉,就是死人没什么好看的。他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很多人围着高全生问话。死人死于脑溢血,这是定了。高全生什么都说清楚了,就是说不清死人在哪里死的。他们急得没办法,又不好催他,就总是说:“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高全生努力地想,看上去一副蠢相。

    有人看到李保树了,说:“你不就是村长么?”

    李保树自来到济南,不记得自己说过话。李保树声音沙哑地回答:“我是他们村里的。”

    那人就提议:“我们都出去,让村长问他。”

    房间里只剩李保树和高全生了。李保树看都不看高全生一眼。他打量房间,目光扫了一周,然后落在桌子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他走过去,默默地前前后后地研究了半天,好像要看出什么机关。他点点头,看懂了似的,又走到高全生身边。他没有一句话,高全生就满脸都是猜疑的神情。

    高全生的哭声从喉咙里慢慢升上来,但他没想到,李保树突然抬起手来,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李保树把高全生打愣了,把他的哭声也打了回去。高全生赶紧用手护住自己被打红的脸,张着嘴,露着牙,却不出声。

    李保树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里。他喘息了一阵,才瞪着眼,咬着牙,很低很低地说:

    “你跑啊!你他妈再跑啊!你们不是要跑吗?能死你们了跑到了首都北京,你们咋不跑到伦敦去!”

    高全生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像是李保树眼里的火扑到自己脸上。他显然没能完全理解李保树心底的愤怒。他认为李保树还会再打他一巴掌。

    李保树却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微微地闭着眼。他说:“你也不是太蠢,你想到了村委会。你记住了村委会的电话。”耳语似的。他略一停,继续说:“这就很好。这就很好。”

    高全生说:“村长你别哭。”

    李保树笑了笑:“我哭什么!你们才该哭呢,差点就找不回家了。”

    高全生说:“我们被扣住了。”

    李保树说:“知道外面好玩了?”又说,“仔细想想,都是去了哪里?”

    高全生回忆着:“我们到了北京,再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好像是说我们去修飞机场,可我们见到的是一个大坑。”

    李保树一皱眉:“又是飞机!”

    高全生咽口唾沫说:“死人在飞机场发病,封老板用吉普车把死人送到一镇上。死人在镇上死了,医疗费还欠一千多块。三轮车把我们送到一个小县城。我和死人在小县城坐车去了保定。保定和北京我都记着了,就是没记着小县城、小镇、飞机场。”

    李保树问:“车票呢?”

    高全生说:“坐汽车没给票。”

    “怎么不要票?”

    高全生不吭声了。

    李保树问他:“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高全生摇摇头。

    李保树走到门前,外面的人进来了。外面的人知道他也是一无所获,也就不多问。

    商量怎么处理死人,李保树做主:“火化了吧。”他说得很干脆,又主动解释,“死人是个光棍,平时疯疯癫癫的,一个老爹也早不跟他来往了,再说一时也联系不上。火化了少些麻烦,省得人起鸡皮疙瘩。”

    “村长说了算!”

    李保树和高全生在济南住了一晚。一直到凌晨一点,房间里还没断来人。李保树实在困得不得了,暗想,不该把骨灰盒放在卫生间。骨灰盒放在桌子上,那些人就不会在房间里呆那么长时间。他做事很细致的,这也是受了老婆孟白兰的影响。他恐怕骨灰盒放在桌子上,会让来人感到别扭,就吩咐高全生把它转移到了卫生间。他不能不小心。这房间是省里一家报社安排的。随访记者就住他们隔壁。记者有问不完的问题,他必须给予得体的回答。他对自己是信任的,因为他是高中毕业。

    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意外的线索。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条消息。河北警方昨日解救了一帮被困在山里的民工。一个老汉偷偷摸到包工头的房间,用包工头遗落的手机拨了110。高全生一听就说:“对对,那个老汉就叫莫兆为,包工头叫封建昌,有个监工叫小超,很凶的。”

    记者高兴地说:“那就是这回事儿了!事情出在河北省延谷县沙河镇境内。”

    高全生比他还要高兴。

    “死人就是在沙河镇死的,准没跑儿!”

    高全生手舞足蹈。

    李保树冷冷看他一眼,他就安静了,自己也觉得不该显得太高兴。

    依记者的意思,他们马上就去河北沙河讨个说法,但李保树不同意。李保树有自己的理由:“还要让死人在外面耽搁多久?”记者就不坚持了。

    记者说:“也好,你们先回去,容后我再去找你们。”

    李保树问:“先生怎么称呼?”

    死人开口

    李先……法……是我爹……我……叫……

    姓……朱……名……德正……家住……北……京……城……我……我……我……化了……灰……我……我……

    欢乐颂

    李保树配了副新眼镜。

    他的第一副眼镜在高考那年跌碎了。隔二十年才戴第二副眼镜,感觉不是很舒服。本来他不想配眼镜的。记者曹元朗把出租车叫来了,他们正准备乘出租车去车站,他猛地发现马路对过有家眼镜店。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没眼镜我实在看不清楚。”

    原来他是个近视眼。

    记者曹元朗开始没领会他的意思,他就又说自己没眼镜实在看不清楚,还说自己上高中时确实很用功,就把眼给搞近视了。记者曹元朗说:

    “既然看不清楚,那就配副眼镜吧,最多也就耽搁一小时。”

    李保树说:“算了吧。回去配吧。”

    记者曹元朗不同意,说:

    “好不容易来趟济南,戴上眼镜也好认认路。”

    记者曹元朗亲自陪同李保树进眼镜店配眼镜,高全生站在路边看着行李。不到一小时,李保树就出来了。配的是金丝眼镜,树脂镜片。李保树没有马上坐进车里。他站在车外,戴上眼镜朝四周看一阵就摘下来,然后再戴上。他戴上眼镜就有另一种味道,趾高气扬的,个子也像高了呢。后来他就钻进车里,记者曹元朗劝他,不要摘了,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李保树看了一路风景。赶回塔镇的时候,那副眼镜就像长在了他的脸上,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脸上有副眼镜了。

    为了省钱,他只叫了辆人力三轮车。

    清晰异常的田野,对李保树来说真是新奇。不料一转脸,看见高全生把骨灰盒抱在了怀里。他刚要说你怎么把骨灰盒拿出来了,又不说了。

    高全生呆呆的。他想什么呢?李保树没理他。李保树想,车夫别往后看,看见了高全生怀里的东西也会吓一跳。

    李保树断定高全生心里是很难受的。这就怪了。从他昨天一见到高全生,就觉得高全生很快乐。高全生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业绩似的。高全生曾经一次次地笑出声来。即使在他口里说着“死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宾馆的卫生间里洗热水澡,就在离死人的骨灰盒不远的地方,嘴里哼唧的声音,大得服务台的小姐都听得见。就像他在跟很多的女人共浴。他哼唧着,叫着赵红庆的名字。可是,他这会儿倒难受起来了。李保树不理他。

    浩大的戏曲声浪却像一股狂风,挟裹着尘沙,忽然迎面扑来。三轮车夫晃了下身子,被撞了似的。李保树和高全生都跟着抖了两抖。李保树赶忙扶住了脸上的眼镜。他看见村子就在前面了。

    高全生说:“我下去。”

    三轮车夫一回头,就看见了他怀里的盒子。

    三轮车夫连连眨巴起眼睛来。

    高全生跳到了地上,扯嗓子叫一声:“接灵了——!”随即跪下了。

    李保树对他看了又看,说着“高全生,你这是干啥?”也下了车子。他拉高全生起来,如何也拉不动。他说:“你这是干啥?你是他儿么?”

    高全生不吭声,依旧跪在地上,高举着骨灰盒。

    三轮车夫怔怔地看,李保树对他说:“你回吧。我们这就到了。”三轮车夫接了车钱,还站在旁边看。李保树板起了脸,朝他吼:“还不走!要你走就得走!”

    三轮车夫骑上车子,掉头去了。李保树又拉上高全生,说:“别傻了,高全生。村子里没有人,都‘避七’去了。这是最后一天了。”

    正说着,村口闪出一个人影,远远看见那人身披红绸。

    高全生说:“赵红庆来了。”

    又高喊:“接灵了——!”

    他们很快就看清楚那人手里还哗哗啦啦舞着一根长长的锁链。本来是金富贵,却像是个女人。是从戏里出来的女人,和着戏曲里的剧情,高叫着“我要上天,我要上天”、“我要入地,我要入地”。

    李保树没有掩饰住自己深深的惊异。他本来想叫“金富贵,在闹什么”,但看那金富贵好像并没有发现路上的两个同村人,就不叫了。金富贵只顾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继续舞着红绸和锁链,就像在天地间的一个巨大的舞台上,连声音也似乎是女人的了。

    高全生看着金富贵,好像看呆了。

    李保树说:“高全生,进村吧。”

    高全生半天才明白似的,嘴里嘟哝着:

    “我不能让死人一整年不得安宁。”

    李保树说:“傻话!怎么不能得安宁?他只是一个死人。死人有什么安宁不安宁的?”

    高全生嘟哝:“死人才更需要安宁。”

    李保树苦笑:“高全生,你在外面跑了一年,水平好像高了。你要我怎么说你呢?我说什么你才会相信?”

    高全生说:“你走开。”

    李保宁说:“你怎么光办傻事儿呢?”

    高全生面无表情,又说:“你走开。”

    李保树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看着金富贵狂舞,好像戏曲里的女人。高全生也在看着。他重新把骨灰盒抱在怀里了。

    李保树慢慢对高全生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是金富贵让我用链子把他拴上的。金富贵说,你要走得不放心,你就把我拴上。链子足够长,我既可以上床睡觉,也可以给自己做饭,同时我也可以扎风筝。金富贵自己把链子给自己套上了。我只是帮他上了锁而已。我对他说,我过两天就会回来,你要是闷了,可以开影碟机。我估计他会开不会关。咱村里的影碟机能放三张碟,可以唱个没完没了。”

    李保树说着,扑通蹾在了冷硬的土地上。他止不住抽泣起来。

    他说:“我知道,这是很不应该的。我怎么能答应把人拴起来呢?”

    高全生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李保树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擦去上面的泪水,又戴在脸上。李保树神情淡淡的,像在跟高全生打商量。他说:

    “高全生,这里也没有别人。我来接灵,你看如何?”

    高全生一时没明白。

    李保树说:“你再喊‘接灵了’,我就跪下来。我接过来骨灰盒,咱们一起回村。”

    高全生坚决摇头。高全生有了走开的意思,他抬起了自己左腿。他就要站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保树纵身一跃,扑到高全生跟前,就要抢夺骨灰盒。高全生手一松,差点被他夺了过去。高全生忙把骨灰盒抱紧了。

    李保树说:“你松手!”

    高全生站起来,想跑。李保树将腿一杵,把他绊倒。骨灰盒滚落在地。高全生扑上去,李保树也扑上去。

    眼看李保树就要把骨灰盒抢去了,高全生急得只是一个劲儿地叫“村长”。

    李保树非常兴奋。李保树狠着心说:“叫有什么用!”将骨灰盒抢在手里就跑。高全生爬起来,追了两步。但李保树跑得很快,新配的眼镜在奔跑时掉了下来,他也不捡。高全生看到了两块树脂镜片在阳光下白色的闪光。他鼻子一酸,呻吟似的叫了一声:

    “李保宁。”

    他仿佛看到李保宁的面孔渐渐从土地下面浮现出来,那副眼镜也就戴在了李保宁脸上。李保宁的头发就像少年时候一样油黑,但他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飞机工程师。

    高全生慢慢在李保宁身旁蹲下。他感到自己的双手插进了李保宁的头发深处,温热如同水波荡漾。

    在村子里

    李保树直冲进屋子。从屋里找了把铁铲,就匆匆忙忙在一棵杨树下挖坑。他把骨灰盒埋进土里,但不知道死人的灵魂已经轻盈地飞到了树上。才栽了一年的杨树,就已经有大人的胳膊粗了。一根树干通到顶,直溜溜的,比屋脊都高。在树梢上,可以看到在地上不容易看到的东西。

    轰然一声巨响,烟尘从苟四家的方向腾空而起。

    烟尘沉落下来,那个炼钢炉就看不见了,只有一片树。

    废墟上零星地射出钢青色的骨骼的光。

    李保树跑出院子去了。他伫立街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看见天空又恢复了令人心醉的湛蓝。他拍拍手上的土,耳听村委会大喇叭传出的铿铿锵锵的乐曲声,眼前隐约晃着个舞动红绸的人影。

    这是在村子里。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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